53 重傷
次日清晨,整裝待發的王軍分批南下,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平定淮南之戰。
楊蓁不常騎馬,坐久了難免覺得不舒服,于是傅虔便特意從京華調來一駕馬車,命護衛在自己身邊的三百甲士保護她勻速跟在大軍之中。
大軍越過鳴月山脈,來到空曠廣袤的孟中平原。
楊蓁讓晴初将馬車的簾子全給拉開,自己則探着小腦袋不住地往外面瞧。
上輩子她南下得匆忙,壓根就沒有好好瞧過她腳下走過的大孟江山。
人們眼前的世界由心而定。
上一次她為了陸子胥,不惜違逆龍顏,也要孤身一人走過千裏的路,去追随着他的腳步;
可這一次不一樣,她要跟着心愛的人,一舉蕩平叛臣故地。
這其中的暢快,顯然不言而喻。
大軍日行六百裏,夜晚便沿途紮營。
這樣一來,不出七日,大孟王軍的先鋒營便已經早于預期抵達了陽關外。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停軍修整的日子。
這幾日裏,傅虔在白天總要出去與衆将士們巡視周圍的環境,并且制定作戰計劃。
而楊蓁苦于無聊,便問軍醫營要來厚厚的素布,與晴初一起耐心地将它們分成一條一條地,以便戰時之需。
不知為何,自從他們到了以後,淮南便連綿了好幾場暴雨。
整個天色都陰沉得吓人,外面浸透着雨水的空氣更是讓人不由地打顫。
這天一大早,傅虔又帶着人出去督辦糧草運送的事宜,天還沒亮便走了。
楊蓁再睡不着了,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大帳之中又害怕,只好一個人爬起來點起了燭火。
過了好一會兒,晴初才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進來了。
她将碗中黑乎乎的東西遞到楊蓁面前,安慰道:
“殿下,天氣乍寒,還是喝碗姜湯暖暖罷。
奴婢方才聽聞,元帥去督辦押送糧草的事宜了,今日定然是忙得抽不開身來。”
楊蓁接過姜糖來小口小口地啜着:
“這連着幾天暴雨,河堤早就被沖散了。
若是糧草還運不來,恐怕是個大麻煩。”
晴初點了點頭道:
“從前在宮裏頭,也從未想過外頭打仗的竟如此辛苦。”
楊蓁笑道:
“此番出來過後,你回去跟她們可有得談資了。”
主仆兩個正說笑着,只聽外面一聲渾厚的通傳,卻不見有人進來:
“報!報公主殿下,元帥說今夜事務繁忙,請公主殿下切莫等候,早些歇息。”
楊蓁默了一陣,這才點頭回道:
“知道了。
外頭天氣寒冷,請衆位将士們飲下姜湯才好。”
“是。”
随着他腳步聲走遠,楊蓁不由地問道:
“晴初,你說這次會不會有風險?”
晴初愣了愣神,反問道:
“殿下是指什麽?”
“以如今的情形來看,宣旨招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若是沒有這個,恐怕會死傷慘重。”
“奴婢也不懂這個,只是看見叛軍依山據守,恐怕王軍沒那麽好攻下來的。”
楊蓁一雙美眸裏不由地布滿一層陰霾:
“最怕的就是這個……”
她想起上輩子陸子胥挾她為質,一路破了數十座城鎮。
即使她始終被囚禁着,卻難免會看見那遍地焦屍的凄慘景象。
想到這兒,楊蓁忍不住坐了起來,走到傅虔的書案前,拿了一張空白的宣紙寫下了記憶中對方的主将、參将名字,還有他們善用的陣法……
晴初見她低頭寫字,便取了一件紫色的毛皮大氅輕輕蓋在她身上。
楊蓁低着頭沉思着。
從側面瞧過去,她面龐的輪廓清晰而不淩厲,柔和之中又略帶一絲鋒利。
若是她身上穿的不是柔軟的紗衣羅裙,而是一身銀铠,倒還真的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軍。
她執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記憶當中發生的全部戰役,包括開戰的地形、敵方主帥,甚至他們攜兵多少。
寫完這些之後,外頭的天色依舊暗沉沉的。
楊蓁松了口氣,擡頭一看書案前早已擺了一份冰冷的湯飯。
晴初也在一旁趴着睡了,聽見她擱筆的響動才猛然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道:
“殿下寫了好久。奴婢看殿下寫的入神,也不敢打攪,這湯飯都涼了……
奴婢個殿下熱一熱去。”
楊蓁按住她的手,指了指旁邊的軟榻道:
“左右我今日也無事,閑來寫着玩鬧的。
你且在這兒睡着,我湊合着吃便是了。”
晴初急忙道:
“這可不行,殿下小時候便有些脾胃虛寒,好容易才給養好了……”
楊蓁安慰道:
“無妨。那只是小時候的病,長大自然已經全好了。
如今軍中糧食和柴火都吃緊,我可不能如此嬌貴着了。”
她搬出這套說辭來,連晴初也說不過她。
晴初自然也想起來,她去取午膳的時候,每個人的分量都減了一部分,說是要等着新糧送到。
于是她便不再争辯,由着楊蓁吃那冷湯飯。
楊蓁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這或許跟她前世裏那最後幾年過得凄苦也有關系。
自打重生回來,她吃什麽都是香的,更是吃什麽都不嫌夠。
從前的小公主纖瘦無比,連那細腕也幾乎不堪一折。
可如今她看起來卻極為勻稱健康,捏上去更是多了一份豐腴。
只是這飯剛吃完沒多久,楊蓁便捂着肚子倒在了床榻上。
如今腹中隐隐傳來的疼痛告訴她,還是太過高估自己的脾胃了。
晴初急得不行,又出去給她要了一碗姜湯來,喂她熱熱地喝下去。
一直折騰到大半夜傅虔回來的時候,她的胃疼才好了不少。
他帶着雨露的濕氣進來,臉上帶着些許因為睡眠不足而顯露出的憔悴。
可是就算是這樣,他看起來卻隐隐有些喜悅。
傅虔還未走進來,聲音便遠遠地傳到了帳內:
“蓁兒,糧草的事徹底解決了。”
楊蓁聽見他的聲音,便立刻掙紮着爬起來,想下床去迎接他。
可是她大半天沒吃東西了,整個人都虛的要命,一下子便從榻上翻了下來。
傅虔剛一進來便瞧見她跌在床邊,眼中含着晶瑩,還一邊揉着腰。
他趕忙跑過去将小丫頭抱了起來,低頭問道:
“怎麽這麽不小心?”
楊蓁可算見着了他,一雙美眸委屈巴巴地掉了兩滴眼淚下來:
“好疼……”
傅虔面色一凜,将她整個翻了身,結結實實地按在床榻上,不由分說地掀開她的衣袍。
他一邊揉捏着小姑娘纖細的腰肢,一邊問:
“這兒疼麽?”
楊蓁掙紮着試圖起來,可是他按的力氣太大了,爬都爬不起來。
于是她只能委屈地回過頭來,糯糯地說:
“是胃疼……腰不疼……”
傅虔大手一頓,從耳後開始便立刻有些發燙。
方才他心急,顧不得許多,便立刻将小丫頭背後的衣裳掀開大半。
如今滿目春色,他卻感覺手腳宛如被封印了一般不能動彈。
小姑娘柔軟的身體就這麽擺在他面前,看着實在是像一盤肥美的羔羊擺在饕餮面前。
楊蓁腹中還略略有些疼痛,卻感覺背後有一道涼嗖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弱弱地回頭,這男人不會是想趁人之危吧!
憋了許久以後,她才小聲地試着開口:
“我能不能……先翻個身?”
傅虔這才回過神來,喉結上下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将她翻過來,裹好錦被。
為了緩解尴尬,他扔下一句:
“我馬上回來。”
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卧。
楊蓁趁着這機會,趕忙将手伸到背後去,把衣衫整理好。
又低頭看了看胸前,紐扣也分毫不差地全系好了。
她現在可虛得很,若是再被折騰一晚上,明天就別想爬起來了。
再說傅虔走到營帳外間去,便将身上最外層的厚重铠甲褪了下來。
打仗的時候,他不習慣只穿着亵衣睡覺。
這是為了避免半夜裏敵軍攻來,他們卻還需要花時間穿衣裳。
他冷靜了好一會兒,打算在臨睡前去書案前再看一遍布防圖,于是便踱了過去。
随着燭火被點亮,書案上的一切都一覽無餘。
傅虔很快便發現了楊蓁在白天寫下的那份文書,他粗略看了一遍,瞬時便怔住。
上面的許多信息,是他們的人多方打聽了很久也沒有得到的。
從這些人名和他們已知的線索來看,這上面的內容絕不是弄虛作假。
他猛地站起身來,準備往中軍大帳走去。
可是就在他快走出門外的時候,步子卻倏地頓了下來。
這上面的字跡,怎麽有些熟悉?
的确,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寫得出這麽幼态的字體了。
可是想到這兒,他方才那激動的情緒忽然全都像雲煙一般消散了。
他轉了彎走回寝卧當中,卻瞧見小姑娘已經抱着被褥睡熟了。
傅虔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只見她呼吸均勻,眼睛緊閉着,卻自然地将臉蛋蹭了蹭他的大手。
他眉目卻愈發低沉。
他想起大婚第一日,楊蓁趴在他懷裏大哭的那一次。
即使她平時是愛耍些小脾氣,但卻從未有過那般失态的時候。
她說,傅虔,我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夢。
傅虔握着她寫的紙箋,手指不由地顫抖。
原來,那竟不是一個夢嗎?
他看向楊蓁的目光變得深沉而不可捉摸。不知為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襲上他心頭。
難道她曾經經歷過這一切?
這個念頭把傅虔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荒誕的想法。
可若不是這樣,又該怎麽解釋這一切呢?
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地,若不是她随着呼吸均勻起伏的身軀,他幾乎都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可他終究不忍将她從夢中喚醒,只好微微長嘆一聲,拂袖掃過她額前的碎發,喃喃道:
“原來你真是做了一個夢麽?”
半晌過後,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傅虔站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憑着這封紙箋,他要召開一個緊急軍務會議,商讨關于攻克叛軍的事宜。
那簾布乍一被掀開的一瞬間,原本酣睡入夢的楊蓁卻陡然睜開了眼睛。
她原本就沒想着要瞞着傅虔。
那封紙箋也是她刻意留在書案上的。
可是不知為何,她方才沒有膽量跟他說出一切的原委。
或許是源自于她心底曾經的歉疚,或許是因為害怕自己說出一切之後,又會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出現。
于是這漫漫長夜,她就在這無邊陰雨連綿之中度過了。
楊蓁本以為,這一場平定淮南的戰役即将在這樣的沉寂之中度過。可誰知第二天傅虔渾身是血地出現在營帳中時,一向冷靜的她卻徹底慌了手腳。
這天晌午,她才小憩了一會兒。
就在她剛準備起來,跟晴初一起去軍醫營看看的時候,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
“快快,叫軍醫來。
你們幾個,先将元帥送進帳內!”
簾布卷起風雨吹進大帳裏,她腹中立刻便一陣痙攣。
可是立刻引入眼前的一幕叫她不敢再分心,因為徹夜未歸的傅虔身上竟然中了兩箭,讓衆人擡着回來了。
楊蓁慌忙讓開道路。
等他被穩穩放下之後,卻一下子撲在床榻前,一手握着他蒼白無力的手腕,一邊焦急地問:
“這是怎麽了?”
一個留在帳內的侍衛一邊替他解着铠甲,一邊說:
“元帥出營巡視,誰想卻中了暗箭。
也不知元帥這是怎麽了,竟沒躲開。”
楊蓁腦中浮現出他抱着自己的屍體在金陵箭雨之中穿越的模樣,眼眶不由地濕潤了。
她手下忙不疊地解開他的铠甲,哽咽道:
“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那侍衛也嘆了口氣:
“原本淮水下游就多山丘,容易隐蔽敵軍。
可元帥今日卻非要去河畔駐軍巡視,就在半路上中了埋伏。”
楊蓁腦中驀地一怔,淮水下游?
若她沒記錯,昨日她可在駐防圖上重點标出來那裏地勢險峻,易有伏兵了啊?
就在這時候,軍醫這才到了。
所有人都給大夫讓了路,讓他好好診治。
大夫一看這營帳裏聚了許多人,一邊放下手中的工具一邊說:
“各位将軍們都出去等候便是,這帳內空氣不流通也不是好事。
但餘下三兩人與下官當幫手即可。”
衆人聞言,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下去了。
楊蓁忙着替傅虔剪開衣裳,他們退出去的時候只回頭瞧了一眼,卻看見周智一雙鷹一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與她對視了片刻之後,周智顯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便立刻朝她行了一禮,然後大步邁出了營帳。
楊蓁此時顧不上他。
況且有她在傅虔身邊,定然不會再發生前一世一樣的結果。
軍醫在傅虔榻前待了足足兩個時辰,這才将兩只斷箭從他身體裏取出。
楊蓁連忙親手奉茶遞給軍醫,焦急地問道:
“先生,情況如何?”
軍醫略一行禮,嚴肅古板的臉上終于展開笑顏:
“好在兩處傷口都不是要害之處,元帥身上的铠甲也阻隔了部分沖力。
所以傷勢并不算重,最多不過明日清晨,元帥就該醒來了。”
楊蓁松下一口氣,連忙道謝:
“多謝先生診治。
天色不早了,還請先生快些去用膳才好。”
軍醫略一施禮:
“下官且去用膳歇息片刻,馬上就會回來繼續照料元帥。”
“先生慢走。”
晴初送着軍醫離開營帳,只留下楊蓁一個人待在傅虔身邊。
他的臉色唇色俱是蒼白,全然沒了往日裏鮮活的氣息。
楊蓁心疼地握緊他的手,小聲地說:
“都說了淮水下游是危險之地,你怎麽還要以身試險呢?”
他的睫毛似乎輕輕動了一下,卻依然昏睡着。
楊蓁忍住湧上來的淚水,站起身去端了杯茶水來,坐在他身邊耐心地等候茶水微涼。
等溫度差不多合宜了,她一手輕輕扶着傅虔的頭,一手輕輕喂着茶水。
這時候,只聽外面傳來一陣試探一般的通傳:
“末将給公主殿下請安——
殿下,元帥醒了嗎?”
楊蓁聞言,随即便輕輕讓傅虔靠在床榻上,自己走到了大帳外間去應承着。
掀簾一看,只見來人正是傅虔身邊的副将,季康。
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平日裏總是跟在傅虔身後,像個小徒弟一般。
他見楊蓁來迎他進來,連忙行了一禮:
“末将唐突。”
楊蓁搖了搖頭道:
“無妨。元帥他還未醒來,不過方才軍醫來看過,說是最遲不過明日清晨便能醒來了。”
季康像是松了口氣:
“那便好。原本元帥昨夜還跟我們商量,說明日開始整軍攻打。
誰知竟發生了這樣的事……”
楊蓁不由地問道:
“昨日你們談到了什麽,元帥非要去淮水下游?”
季康老實禀道:
“昨夜元帥手中有一封極為詳實的布防圖和敵軍重要将領的名冊。
衆将領一看,都與各方呈遞上來的訊息一致,甚至比我們要更完整一些。
原本就按照這樣布防便是了,可元帥到了後半夜卻突然說要去淮水下游去看一看駐河軍。
幾位将軍都勸了,元帥仍然要去。
從前卻不曾見過元帥有過如此執拗的時候。”
楊蓁心中愈發往下沉了。
淮水下游地形險峻,容易埋伏敵軍這樣的小事,極容易被巡邏隊忽略掉。
傅虔執意去那裏,那邊只有一個原因——
為了印證她繪制的那份布防圖,到底已經精确到了何種地步。
她一時覺得有些氣悶,于是便淡淡回複了一句:
“你回去告訴衆位将軍,切莫心急。
若有要事,直接禀告帥帳即可。”
誰知聽了這句話,季康卻顯得有些為難。
楊蓁察覺到他的神色異常,便開口問道:
“你有何難處?”
季康一躬身道:
“方才……虎贲将軍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楊蓁心中一頓,不由地燃起一陣怒火。
這個周智,難道已經預料到傅虔一定醒不過來,所以連這樣越權的軍令都敢下了嗎?
她沉着臉道:
“周将軍這是何意?
元帥金令尚在于此,他想造反嗎?”
季康慌忙道:
“殿下許是誤會了,末将這便去中軍大帳告訴各位将軍。”
随即他便走出了營帳,匆匆而去。
楊蓁在他走後,瞬間便褪去了方才渾身上下的淩厲之氣。
她沉重地走進內室,偏頭靠在他身邊,又嘆了口氣,小聲道:
“傅虔...你快醒來吧。
我怕你睡得時間久了,他們會欺負我。”
傅虔的指尖輕輕動了動,似乎聽見了她的話,又似乎沒有聽見。
這一整夜裏,楊蓁幾乎都貼身照顧着他。
隔一會兒便要喂一兩口水喝,還要及時替他清理傷口滲出的污血。
這當中,除了兩個侍衛和晴初偶爾進來給她送些東西之外,便只有軍醫來過。
楊蓁忌憚着周智,嚴令沒有她的命令,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可進入大帳探望傅虔。
就這樣,她一夜不眠不休地陪着傅虔,一直到外面晨光熹微。
楊蓁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看望傅虔有沒有醒來,卻看見他嘴唇發白,身子不住地顫抖,額前也冒出了不少冷汗。
楊蓁吓壞了,連忙喊了睡在外面的晴初去叫軍醫來。
她哆嗦着手伸過去探向他的額頭,竟如同觸及一塊烙鐵一般。
半晌之後她才冷靜下來,快速走出帳外去,吩咐侍衛取了涼水送來帳內。
等涼水到了,軍醫也匆忙從外面趕來。
他悉心問診了一番,面色逐漸變得嚴峻了起來:
“不好,有感染的跡象。”
楊蓁的一顆心全提在了嗓子眼上。
由于一晚上沒睡,她頭腦發暈,瞬間便跌在了床榻旁邊。
晴初見狀趕忙上前呼喚道:
“殿下,殿下要保重身體啊。”
楊蓁抱着膝蓋坐在地上,腦中閃過無數種念頭。
半晌之後,她終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擡起頭來,面色冷靜,話語清晰地連發數道指令:
“各位聽好了,元帥病危這件事,切勿聲張,否則若軍心動搖,我必拿你們試問。
其次,晴初你去一趟季康副将的營帳,告訴他元帥醒來了,叫他過來一趟。”
晴初連連應道:
“奴婢即刻便去。”
楊蓁又将視線轉移到軍醫身上,她略一颌首道:
“還請先生務必在帳中停留,不要回到軍醫營當中。
若有所需,盡管吩咐侍衛去取。”
那軍醫顯然也是久經沙場之人,立刻便應了下來:
“在下這就給元帥煎藥。”
楊蓁略一點頭,眼神又轉向兩名侍衛。
“此番就有勞你們二人頻繁走動。
第一,明日辰時,你們要去各營通知他們前來帥帳商讨軍務;
第二,你們要嚴令元帥的三百甲士全天嚴陣以待,但不必對他們說明緣由;
第三,你們現在去中軍大營,把一切文書、地圖、令牌全部挪到帥帳。若有人阻攔詢問,你們只管說是奉元帥金令。”
這兩個侍衛都是跟随傅虔多年的人,自然忠心耿耿。
他們四人各自肅然領命,立刻便消失在了營帳之外。
楊蓁強撐着身子站起來,為傅虔擰了一塊冰涼的手帕,敷在他額前。
看見他眉頭緊鎖,像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楊蓁不由地握緊了他的手,試圖給與黑暗中徘徊的他絲毫安慰。
可是傅虔的身體時不時便會痙攣一陣,像是他也一直在努力地沖破這夢魇。
楊蓁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将自己的身體貼在他滾燙的肌膚之上,冰涼的嘴唇輕輕落在他額前、臉頰和嘴唇上。
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卻含糊不清地說起了胡話。
楊蓁将耳朵湊近他一聽——
“蓁……蓁蓁……等我。”
她猛地一震,長睫輕顫,瞬間便滾下兩滴淚珠兒來。
淚珠兒掉在傅虔臉上,可他卻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楊蓁将自己的臉蛋貼在他灼熱的臉頰上,喃喃低語:
“好,我等你。”
這時候,帳外卻突然有人猛地闖了進來。
他夾帶的風雨借着簾布的縫隙吹進來,帶過一股陰寒之意。
他身後的侍衛這才追上他的腳步,連聲喚道:
“周将軍!元帥有令,謝絕任何人拜訪!”
楊蓁一怔,果然聽見周智的粗重嗓音響了起來:
“吾乃陛下親封的虎贲将軍,王軍先鋒官兼副帥!
難不成連探望元帥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随即他一邊不由分說地朝裏間沖,一邊振聲高呼:
“周智參見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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