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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那邊兒狐妖看着葉昱跟一個空位子有說有笑吃的歡實時有多恐懼, 就單拎着那邊兒還什麽都不知道的葉大仙說，眼下的這頓飯, 要說是他踏入修真界之後吃的最舒服的一頓，其實也毫不為過。

不像是秦鶴那種想吃又不敢的猶豫, 也不會是白瑜那般淺嘗辄止的陪同，更不同于牧遲在沒死之前，那種吃了這頓沒下頓、破罐子破摔的狼吞虎咽。

這個自稱天道又讓人記不住臉的家夥, 是第一個在吃飯的過程中, 讓葉昱明白了，原來有人陪着吃飯時這麽開心的一件事兒的人。

不是因為他吃的有多文雅，也不是因為他長得有多好看。

反倒是他吃東西時那種每一口都是驚喜的可愛模樣，還有明顯不多顧慮的神色以及越來越快的筷速, 讓葉昱覺得, 原來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在餐桌上徹徹底底放下顧慮，好好享受。

這感覺很讓人心情愉悅。

葉昱勾勾唇角。

眼看桌子上的菜盤基本都見底兒了, 他才看向那人，猶豫着問了聲道：“你不擔心吃了東西, 會降低你的修為嗎？”

“會嗎？”那人眨眨眼，滿臉不解。

就他的表現來看，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葉昱見狀，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

原來他腦補中的知己，只是個無知無畏的莽夫而已嗎？

有些失望。

但是他倒也沒去表現出來。

正思考着要不要提醒對方去逼一下方才吃進體內的濁氣，他就看見那人又提了筷子, 夾了塊兒肉放進了口中。

咀嚼，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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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行雲流水的和方才沒有任何差別。

甚至在吃完之後，還主動朝葉昱提了聲道：“你吃好了嗎？我方才看旁邊兒那桌上要的甜品好像也是不錯，咱們要不要再點一點兒？我是想嘗嘗味兒的。”

他說着，眼底的期待滿滿的就差溢出來了。

葉昱看在眼中，心底方才還燃起的那一絲失落，也随着這種眼神兒，徹底消失了一幹二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快。

畢竟能露出這種表情，就說明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剛剛那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知己就還是知己沒錯。

有點兒開心。

而開心的結果就是，葉昱揮手叫來小二，又加了三個甜品兩道熱菜。

對于他的這種做法，天道明顯也挺高興。

快速把桌上剩下的一點兒殘根打掃幹淨，他閃着眼睛看着葉昱，咧嘴笑了起來道：“其實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吃人間飯食。”

看你方才那表現也猜出來了。

葉昱在心裏笑道。

面上卻點了點頭，問了聲道：“如果你可以随便來這兒的話，吃些東西應該也挺方便吧？”

“那可不是。”

天道有些犯愁，他搖頭嘆氣：“我就算能到這兒來，也會因為法則的緣故，不能和這裏的人做出什麽接觸。所以這裏的人如果是毫無修為的話，多半就算是能看見我，也是跟你一樣，轉頭就想不起我的樣貌，甚至會比你的情況更嚴重點兒，就是扭頭的功夫，他們就記不得這裏坐着人了。至于那些尚有些修為的話，他們就完全看不到我了。”

葉昱有些驚嘆，随即想到了一點，那表情頓時又變得有些糾結和不忍。

帶着最後一絲僥幸，他艱難問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如果是個修為不錯的人，在他眼裏，我就是在和一團空氣對話吃飯？”

天道微笑點頭：“不過這裏不是沒有修真者嗎？”

葉昱不語。

他更加艱難的扭過頭，越過身側的欄杆向一口看去。

然後就看見了正死死盯着這邊兒，比他表情更加複雜，在恐懼的同時，還隐隐有些同情的狐妖。

葉昱：“……”

我覺得我可以解釋。

只是狐妖顯然不想聽他解釋。

甚至在他目光對過的瞬間，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麽傳染病一樣，慌忙錯開視線端起杯子，欲蓋彌彰的一口酒下肚，然後嗆得咳的再也停不住了。

葉昱看着。

有點兒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結果對面兒坐着的罪魁禍首毫無自覺，這跟着他一起伸脖子往下看了一眼，然後面不改色道：“哦，我都忘了還有他這人了。”

葉昱低頭捂臉。

有點兒想捋起袖子給他一拳。

只是他深知自己打不過這個瘋子，因而忍了又忍，還是選擇了沉默是金。

不過這個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只停了片刻，他就又想到了什麽，有些糾結着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在他眼裏，就是筷子在自動的夾菜消失？”

“當然不是，那樣多吓人啊。”

那人擺擺手：“只要是我碰觸的東西，在他眼裏都是不存在的。就比如我手中的筷子他看不到，而我夾上的菜，從我筷尖碰到的時候開始，在他的眼裏就是消失了的。”

所以這樣一說，這不是更吓人了嗎？

葉昱頭疼。

再扭過頭去看了眼那邊兒終于止住咳聲的狐妖，他莫名的感覺，好像自己也有些心疼這人了。

不過沒給他再說什麽的機會，那邊兒方才點的幾道點心也端了上來。

天道完全沒把剛剛那幾句對話放在心上，此時看到美食上桌，自然也是拿筷子就夾。

至于葉昱那邊兒，則是在天道和狐妖兩人身上掃了七八圈，最後才終于放棄掙紮，學着前者那樣拿了筷子，夾了塊豆糕放進口中。

口感絲滑香軟，味道還挺甜的。

葉昱對這甜品頗為滿意。

擡眼過去，天道那邊兒果然也已經愉快的夾上第二塊兒了。

本着反正已經被人當是有病，那多來幾次也債多不壓身的想法，葉昱看着天道滿臉的幸福，就忍不住問了聲道：“下次有空的時候，要再來找我吃飯嗎？”

天道口中動作一頓，揚起臉幸福又激動道：“你願意嗎？”

“既然是邀請你了，那自然是我樂意。”

葉昱點頭笑道：“主要是跟你吃飯很讓人開心，所以我就想着，若是下次見着什麽美食，我們可以一起去嘗嘗。”

“樂意之至。”

天道腦袋點的跟雞啄米似得。

一口又塞了塊兒豆糕，他有些不解：“不過話說回來，你的那幾個徒弟不也是會陪你吃嗎？是他們吃的不好，讓你不滿意了？”

“那倒不是。”

葉昱搖頭笑道：“其實不瞞你說，除你之外，我基本也沒見過什麽敢為了口腹之欲而甘折修為的人了。”

“這樣啊……”

天道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

停了片刻，他肯定道：“傳出這說法的，肯定不是得大道之人。”

這言論着實是讓葉昱愣了一下。

從拜入師門開始，光他偷吃東西被師父責罰就不下百次，而聽師父師祖訓誡不能貪嘴則更是千遍萬遍。

結果眼前這人先是自稱天道，又敢直言否定這種修真界人人堅定了千萬年的信念，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的有些好奇了。

葉昱從來都不是喜歡藏着心情的性子。

所以心中激動了一下的同時，也跟着直接開口問道：“何出此言？”

“很簡單啊。”天道伸手，指着自己腹部。

他說：“所謂修仙其實只是煉氣煅魂，磨的是個心智又不是肉體。況且就算最後飛升成神，也不會對你原本的構造有什麽改變。那既是如此，又何須去主動廢了和吃飯有關的這些個內髒呢？”

這話實在是說到葉昱心坎兒裏了。

眼中看知己的情緒越來越濃，點頭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他恨不得隔着桌子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卻在行動之前，聽那人繼續道：“當然，這只是按理來說的解釋而已。其實真正影響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吃的多，而是因為要把修真之路弄得崎岖一點兒，誰敢吃我就敢在他渡劫的時候劈他罷了。不然如果這路太簡單，處處都是仙人，那三界平衡豈不是亂了套了？”

葉昱：“……”

說了半天，這人還是個把自己當成天道的瘋子。

不過這種說法……

“那如果這樣，不是和你之前說的那個得大道之人相悖了嗎？”

“當然不是。”

天道搖頭笑道：“你縱觀古今，得道者一共只有兩種。一種是敢于逆天，哪怕九天誅仙雷也敢只身去扛。另一種是寵兒，你怎麽鬧我都不會管。所以在不占後者的情況下，還不敢成為前者，只一味躲來躲去，怎麽可能成就大道？”

葉昱看着他噼裏啪啦滿嘴跑火車的樣子，不知為何，心底有些一言難盡。

要是讓外邊兒那些修真者知道，他們絞盡腦汁想的修真禁忌在這人口中反倒成了玩笑一般，那不知是會臉色精彩，還是會直接掄拳跟這瘋子拼命了。

由于兩人的戰鬥力過于生猛，這幾句話的功夫，桌上另端過來的那幾份菜也吃着差不多了。

葉昱靠在椅子上摸摸肚子，口中發出了一聲頗為滿足的長嘆。

而後他擡眼看了看對面兒還在撐着腦袋，明看他看的高興的男人，習以為常的平靜道：“你方才說你是來護我平安，你如果是天道的話，一道雷就能解決的事兒，又何須你專門跑這一趟？”

那人笑容不變，也沒有什麽被戳穿謊言的感覺。就這樣點了點頭，他說：“确實是一道雷就能解決，可是那樣你記不住我。所以我來你面前讓你看着，這樣我以後就算不能專程過來，我一道雷也夠你想起來我了。”

他說着，那面上表情越發蕩漾了起來。就好像已經想到了未來葉昱滿腦子都是他的模樣了一般，高興的不能自已。

只是這種表情讓葉昱看在眼裏，就不是一般的瘆得慌了。

抖了一下身上爬起來的雞皮疙瘩，葉昱輕咳一聲，又側頭看了看下面兒坐着的狐妖。他想了想，還是給這個自稱天道的人解釋了一下他之後的安排：“這人是個做泥塑的，我覺得他有問題，但是具體的又找不出來。他之前和我說，我可以成為他最完美的作品。所以我想趁着試探一下，你說……”

“你随便鬧，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有我在，天不會塌。”

不等葉昱解釋完，那人便開口打斷。用絕對讓人安心的沉穩語氣，一字一頓道：“我之前對你說過，沒人能傷害的了你。不管是你自己作的還是對方主動，你都無需顧慮。”

他說的特別認真，好像這時候再去質疑什麽，就是對他極大的侮辱。

葉昱看着他，猶豫着沒去應聲。

又過待了片刻，他換了個話題道：“那你知道嗎狐貍玩兒的是什麽套路嗎？”

“這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天道笑了起來，手指點了點那邊兒狐妖身側裝泥塑的大包，他說：“你看着那個口袋了嗎？裏面放的泥人，其實就是魂魄。”

“魂魄？”

葉昱皺眉。

雖然已經大概猜到了一點，但是還是有些不懂：“如果是這樣，為什麽我還聽到他在和他的泥塑說話？而且和他對話的那個人……”

“是你師兄沒錯。”

天道點頭道：“不過他和其他的泥塑不同，只是放了點兒神識進去，并不會影響什麽。”

葉昱點了點頭，輕輕“哦”了一聲：“那你說他拿了這麽多人的魂魄，為什麽身上還沒有一點兒陰邪之氣呢？”

天道笑道：“因為那些被他禁锢了魂魄的人，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對他們來說，他們只是盯着買回家的人偶看的入迷，過不了幾天，待狐貍那邊兒的人偶做好，他們就徹底沒了神智了。”

“殺人于無形。”

葉昱下定義道：“那如果我不要他的人偶，是不是就安全的很了？”

天道搖頭：“只要你允許他按照你的模樣去做個泥塑，他就能把你的魂魄鎖進去了。至于能鎖多少，那就看他的水平，和你的抗性了。”

這說法倒是還挺合情合理。

而且要說起來，也确實是和他想象中的沒差太遠。

葉昱摸着下巴，在心裏消化了一會兒這個訊息。而後了然的點了點頭，用确定的語氣又問了聲道：“他存這些魂魄，是因為我師兄要用。但是一次性拿太多又不好吸收，所以先攢着當存貨是嗎？”

天道不語。

兩人視線對上。

他指了指自己臉頰，咧嘴一笑道：“你親我一口，親了我就告訴你。”

葉昱：“……”

不說這一個字兒都不差的措辭，就此時這人的表情神态和動作，都能在第一時間讓他覺得，他說不定真的和華風有點兒關系。

只是和華風相比，他倆的不同也顯而易見——

他可以一巴掌推開華風。

但這人若想來點兒硬的，葉昱确定，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這實在不是什麽能讓人高興起來的認知。

兩人之間原本和諧愉快的氣氛，也因為這一個玩笑似得提議變得僵硬了起來。

葉昱下意識皺了眉。

那人見狀，卻是出乎預料的慌了神。

就生怕葉昱讨厭似得，他趕忙擺了擺手，開口解釋道：“我就開個玩笑，你別生氣。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你想知道什麽你問，只要我能說，我什麽都不會對你隐瞞的。”

葉昱挑眉。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表情就像是明晃晃的在說“那你給我解釋一下方才那事兒吧”。

天道低頭捂臉。

在心底狠狠嘆了一聲這人就仗着自己喜歡他後，面上的表情頓時就更快樂了。

他說：“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因為這狐貍自己也好這口兒，他認為收集的靈魂都是他自己完成的藝術品，自然會同意幫冷風的忙了。”

葉昱了然，狠啐了一聲“變态”。

再擡眼過去，卻發現坐在他對面兒的那人，此時正仰着臉，滿眼“求表揚”的期待着盯着他。

葉昱心下一動。

這種小狗搖尾巴一樣的作态，實在是讓他忍不住覺得有些可愛。

搭放在桌上的手指顫了又顫，他終究卻還是忍住了伸過去揉人一把的沖動，改為點了點頭，用禮貌卻略顯疏遠的語氣道了聲謝。

不出意料，天道的臉上果然浮現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

只是下一秒，他就立刻又重新振奮了起來，恢複了一貫暖人的微笑，他說：“我這樣突然過來找你，你是不是有點兒怕我？”

葉昱一愣。

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誠實道：“也說不上怕，只是不大習慣。或者說是因為不熟，總擔心我做錯了什麽，你可能會讨厭罷了。”

畢竟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一直和他自來熟不說，他自己潛意識也莫名對這人頗有好感。

雖然有些奇怪，但就他個人而言，葉昱還是挺希望能和這人做朋友的。

他解釋着，也看着那人的表情。

然後就發現随着他字句吐出，那人臉上原本的微笑，已經漸漸有了轉變成大笑的趨勢。

最後他直接控制不住情緒，一拍桌子，興奮道：“那這樣好了，以後我有空便來找你！多來幾次你就習慣了。”

葉昱被他這情緒帶的心底也有些淡淡的喜悅，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笑了聲道：“你平日不忙？”

“只要你不忙，我就随時有空。”

那人笑的眼睛都快眯在了一起，指了指頭頂，他說：“其實就算我不來找你，也一直都在那邊兒看着你的。就是個距離遠近的問題，沒什麽的。”

葉昱跟着他指的方向，擡頭看了看腦袋上邊兒的紅木房梁。

不得不說，他深深覺得如果再聊兩句，他就真的要相信這人是天道本道了。

有點兒吓人。

葉昱深吸一口氣。

在思維順着人跑之前，趕忙強行打住。

一邊站起身，他說：“我去會會那個狐貍，你……”

“我當然和你一起去啊。”

天道興奮勁兒沒下去，整個人都處于随時想跳起來的狀态。

葉昱看着好笑，倒也沒有拒絕。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下樓去。

葉昱付賬的時候，天道就先跑去狐妖那邊兒。就像是個第一次出門兒的小孩子一般，他看了看狐妖，又看了看葉昱。

伸手在狐妖眼前劃拉兩下，見人沒有絲毫反應，才扭頭獻寶似得朝那邊兒付完賬往這兒走來的葉昱笑道：“你看，他看不到我。”

葉昱本來還端的副正經模樣，聽他這麽一說，直接就沒能繃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這不笑還好，一笑是把狐妖吓了一跳。

方才看着葉昱跟空氣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把他吓得差不多了，眼下人好不容易不和空氣說話，改成了到他跟前對着空氣笑了。

沒錯，對着空氣笑。

狐妖可以拍着胸脯保證，葉昱眼下看的方向絕對不是他。而他目光聚焦的這個位置，也絕對是空曠的沒有一點兒東西。

然後最為可怕的是，這個位置離他還有點兒近。

狐妖心髒一緊。

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擡眼再看向葉昱的時候，對方也已經收了方才那個吓人的笑容。

兩人視線一錯。

狐妖慢慢往邊兒挪了挪凳子。一邊克制不住的抖着聲音，緩聲問道：“那個、前輩，在下身邊兒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嗎？”

天·不幹淨的東西·道聽到這話，立刻不悅的擡手在狐妖頭頂揮了一把。

見後者被這一陣妖風吓得猛的瞪了眼睛，差點兒一屁股坐去地上，他才滿意的收手，挑眉哼了一聲。

葉昱被他這種小孩兒似得行為逗得不行。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時若是再笑一會兒，那狐妖絕對是得給他吓跑了。

所以葉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心情緩和了一下過後，才抽開了狐妖對面兒的椅子，在坐下的同時，給他解釋了一聲道：“其實你身旁就是個小鬼而已，道友無需憂慮。”

他這話說的雲淡風輕，那語調兒的頓挫緩和也正常的完全找不出半點兒說謊的感覺。

可是即使如此，狐妖也很想拍桌子起來狠啐他一口。

他收人靈魂這麽多年，什麽冤魂惡鬼的見了太多，別說什麽吓唬人的小鬼，就算閻羅王來他跟前，也不可能隐藏的完全感受不到一點兒存在。

所以他可以肯定，眼前這個笑眯眯的白衣男子是在說謊。可至于那個在他旁邊兒搗鬼的陰風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狐妖想不明白。

或者說，也不太敢想明白。

好在葉昱也沒給他思考太久的機會，

這解釋了一句過後，便又岔了話題道：“方才我在上面兒吃飯的時候，就看着道友也在店兒裏。想來咱們也是挺有緣了，所以早上你說的那事兒，能趁我徒弟不在，給我再好好說一下嗎？”

他說着，面上也特別配合的露出了一副好奇難耐的表情。伴着眼底隐不住的點點精光，實在是把一個背着徒弟出來玩兒的小師父形象演了個淋漓盡致。

只可惜狐妖也不是個傻子。

想想他身邊兒還看不見存在的那個“透明人”，他就覺得眼前這個笑的開心的白衣人若是切開來看，裏面兒怕就算沒黑的徹底，也基本是一大片的墨了。

不過他說想了解一下早上的話題……

狐妖摸了摸下巴。

若是換個不用他在一旁侯着的方法，那應當也就沒問題了吧？

這樣一想，欲念又在瞬間壓倒了理智。

狐妖眨眨眼，方才的恐懼和緊張也在呼吸間慢慢恢複到了早上的那種泰然自若。

他用力點了點頭，随手從包裏将那個他時常握着的蒙面人泥塑拿了出來。

一邊往葉昱手中遞着，一邊開口解釋道：“其實這事兒也挺簡單的，我就希望你能允許我照着你的樣子，去做個泥塑罷了。”

葉昱了然的點了點頭，輕輕“哦”了一聲。

而後擡眼看了看站在狐妖身側的天道，待對方點頭之後，便笑盈盈的應了聲道：“好啊。”

聽着他這聲應答，狐妖也着實是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覺得葉昱這種程度的人，他估計得連哄帶騙的說上一會兒，對方才能同意。

反正不論怎麽，他都實在是沒想到，葉昱這頭能點的這麽迅速的毫不猶豫。

所以這一瞬間，葉昱等着，狐妖反而是愣了一下。

好在他心理素質也算過硬。

只是一秒的停頓過後，便立刻将方才拿出來的泥塑遞放到了葉昱手裏。一邊道：“那既然你願意幫我，這個不完美的作品我拿着也沒用了。不過好歹這也是之前我所做的最好的一個，我把他送給你當做謝禮，你看可好？”

“可是它長得好醜啊。”

葉昱發自內心的說着，看着那泥塑的眼神兒裏滿滿都是嫌棄。

狐妖表情霎時間尴尬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葉昱甚至覺得他手裏那個泥塑原本什麽都沒有的氣場中，突然多了點兒猙獰的感覺。

葉昱無辜眨眼。

狐妖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抽動的嘴角，深吸一口氣，他直接将泥塑扔進了葉昱手中。

然後就像是生怕後者拒絕一般，他趕忙從包裏又摸了一塊兒濕土出來朝葉昱道：“上仙既然你本就是同道中人，那也省的凡人那些麻煩事兒了。你直接往這個濕土裏給我打一道氣，然後最多三日，只要你還在城裏，我就定然能把東西拿給你的。”

這次的可疑程度深的葉昱都懶得再說什麽了。可是看着狐妖身側站着，一直沖他露着讓人放心的微笑的天道，他就莫名覺得，好像就如那人所說，不管他怎麽鬧怎麽作，都一定不會出差錯的。

況且既然已經決定試試，他也絕對不會再在臨門的時候矯情下去。因而随手往那團濕土裏打了一道魔氣，便沖狐妖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可以拿着走了。

後者被這種預料之外的輕松鬧得頗為愉快。

跟葉昱點頭鞠躬道了好幾聲謝，才抱着他的包袱快速離開了小店兒。

至于那個被葉昱嫌棄的泥塑，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仍然被扔在桌上，完全沒有跟着帶走。

直到狐妖的氣息徹底消失在了探查的範圍內了，葉昱才打了個哈欠，伸手将桌上那個蒙面男人的泥塑拿了起來。

這人臉上如何是掩着看不清楚，而身材來說，卻是被一件緊身武服包裹的格外好看。

寬肩窄腰身高腿長，頭發幹淨利索的挽在腦後，就打扮來看，倒是不讓人讨厭就是。

将放在手裏之後，葉昱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人臉上的面具是個活的。但也不知是有什麽竅門還是如何，他用指頭摳了兩下，也沒能将面具摘放下來。

好在他對這玩意兒，本來也沒多少好奇的意思。

因而摘不掉就摘不掉。

只擺弄了兩下，就重新将泥塑放回了桌上。并且在放下的同時，他思考一下，還補上了一道結界。

旁邊兒閉嘴圍觀全程的天道見狀，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道：“你這不是要急死你師兄嗎？”

畢竟按照那人的性子和對葉昱的感情，他現在絕對在扒着眼睛努力透過泥塑看世界才對。這突然一道結界下去，若是本尊過來能不能防住可能另說，但一個小小的泥塑，想擋住視線聽覺，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他這麽一說，原本就想着死氣冷風大家高興的葉昱也立刻就樂了起來。

嘴角向上咧了個有些調皮的笑容，他說：“你可別亂說。明明是他非要把泥塑放在我這兒，我也說了醜了，可他不聽，那我除了遮着這醜東西之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這倒也是。”天道摸摸下巴，好像還真的好好思考了一番似得，緩緩點頭道：“要不你直接把這個泥塑劈了算了？或者你下不去手的話，我可以幫忙提供天雷。”

“那多沒意思啊，”葉昱搖頭拒絕：“其實比起拿個泥人兒撒氣，我更想直接提刀去屠了他本人算了。”

天道繼續點頭，一邊發自內心道：“我支持你。”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啊。”葉昱攤手，又轉念一想，他眨眨眼道：“不過要說起來，你不是自稱天道嗎？那天道會不知道冷風在哪兒？”

“自然是知道的。”

天道點頭。

但是表情特別猶豫。

然後也不用他再說下去，葉昱就善解人意的領悟到：“我知道了，又是法則。”

天道松了口氣：“你能理解就好。”

葉昱大度的擺了擺手。

又看了眼桌上的那個泥塑，他說：“我要去跟着那狐貍，看看他到底打算怎麽吸我靈魂。你……”

“一起，一起。”

天道生怕葉昱再提方才那種他答不出的問題，只得笑的像個傻子，努力證明自己的優點道：“我今天沒別的事，就跟着你，會保護好你的。”

可是就對付這麽個小雜魚，也用不着保護啊。

葉昱在心裏應着。

但面上倒是挺開心，點了點頭，就愉悅的勾了唇角，帶路跟了出去。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一處樓閣之中。

冷風怒火攻心，雙眼通紅，一掌拍碎了眼前的楠木方桌。

那個常坐他他對面兒的白衣人已經在他動手之時，就趕忙用法術将桌上物品都擡了起來。

此時見桌子如預料中的毀了，也便心情平靜的把東西挪去了另一邊兒的茶案上，口中嘆道：“阿風，你這樣子可有些不對勁兒啊。”

“有何不對？”

冷風笑着反問，語氣裏卻聽不出絲毫愉悅。

白衣人聳了聳肩。

待重新回去他對面兒坐下，一邊擡手用靈氣拼接碎了的桌子，一邊輕聲問道：“你待你那師弟究竟是什麽情緒，到底是你不懂，還是你不敢懂？”

回答他的是冷風一陣長久的沉默。

又過了許久，那桌子都恢複了原狀，他才抖了抖唇，低了頭道： “這不用你管。”

“我也沒打算管。”白衣人面色如舊，淡定道：“我只是怕你到了跟前，反而忘了初衷。現在計劃已經開始，這本就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別到了最後，反倒放棄的人也是你了。”

“這你放心，除非我死，否則絕對不會住手。”

冷風說着，擡起腦袋，看向了頭頂的方向。

誅天之陣。

他準備了千年，絕不可能、也不會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