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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知道進宮可以打秋風,把自個兒鄉下祖宗十八代前的親戚都撈出來蹭飯了吧。”崔季明往後靠了靠說道。
後頭坐着的崔舒窈秉着一臉紙糊的完美笑容,伸手不做痕跡的掐了崔季明一把。
宮宴是傍晚就開始的,因中秋是賞月為主,所謂的宴席擺在了中宮宣政殿側最大的廣場上,往年為顯團圓之意,會邀請許多朝臣的親眷,氛圍也相應的更輕松些。
皇家人在殿前的高臺上,這會兒宮宴已經進行了一小半了,該發表的廢話都已經說完了,寄予着美好寓意的歌舞也表演完了,等過會兒殷邛和後妃開始第一次更衣暫退時,在各家位置上難耐的孩子們和無聊的女眷們也可以走動起來了。
只是今兒的宮宴不同往常,只因為臺上多了兩位連薛菱都要老老實實的女人。
正座上的太後一身深紅色對襟振袖宮裝,頭發盤的一絲不茍,發髻上金柳紅梅的發飾顯的簡單了,可她就往上座那麽面無表情的拱手一坐,場上見了她先是一片鴉雀無聲,半晌才有贊者開口,群臣跟着行禮,各自心驚不定。
五十多歲的人了,她的皺紋細細遮過,看到群臣躬下身子才展現一次淡淡笑意。
這位太後,已經有幾年沒在宮宴上露過臉了,大小慶典更是絕不參與,只對外稱病。如今這麽一看,氣色如此之好,哪裏有半分病态。
崔季明打眼看過去,崔家的幾個長輩都不算吃驚,崔渾之甚至落座之後還在與歲山說話,神情輕松。別的家裏頭,看起來位高權重的,仿佛都是提前得到了點消息,最吃驚的都是那些年輕士子。
也不怪他們吃驚,太後名聲也是太響亮。
說她是妖婦的也有,說她是聖人的也有。中宗在位近三十年,前幾年這位袁太後低調的很,宮中除了些連禦前都近不得的美人、才人,就獨有她一個。貌美也溫和,家裏頭只是三流世家,連帶着家人都在郡望,低調的不能更低調。
中宗在位期間,當年庶子出身的臨安王曾因在封地兵權漸豐,又聯絡朝中重臣,短暫的篡權,并将做了兩年皇帝的中宗貶為親王,逼至山東隐居。
似乎在那個時候,中宗的懦弱也暴露出來,他似乎心智開始有些不太正常。不敢輕信上門相助的權臣,也時常癔症發作滿腦子妄想,臨安王也不是什麽治國能士,本早就能複辟的江山,硬生生又拖了兩三年,直到民不聊生,群臣想要迎他回朝,袁太後替這個還在猶豫的丈夫拿定了主意。
她勸說中宗下旨意,先遣龍衆暗殺臨安王,又調中部府兵,任命将領平關隴地區的起義。高調與中宗還朝,并降低三年賦稅,暫停部分徭役,使得中宗的歸朝成為衆望所歸,各地的大小動蕩也都在如此寬厚的政策下銷聲匿跡。
袁太後也在那之後,開始逐漸掌權。作為一位皇後,有安撫皇帝使其順從的手段,有處理政事雷厲風行的狠絕,縱然在作為女人方面,她容德俱佳,又有三子一女。
天底下沒有道理讓這樣的女人不得勢。
而另一方面,傳言她還曾使得手段,打壓自家想要借勢而起的親族,父兄相繼過世,既不給自己被人抓着把柄的纰漏,也明白告訴天下,她只是想自個兒爽,可沒有想過沾親帶故的将自家捧成什麽世家。
而就這麽一個垂簾聽政,二聖并朝的專權皇後,她三四十歲時不願放權,手裏頭扔出點魚餌去,看着兩個最有權勢的兒子争得你死我活,而後幺子殷邛表面纨绔,隐沒多年,忽然出手致兩個兩敗俱傷的哥哥慘死,太後才開始考慮,她是不是要退休了。
至于當年中宗死後退位給殷邛時,太後是如何放權的,崔季明是不知道。
就連上頭袁太後的光輝歷史也是她聽到的傳言。
可這麽個曾經專權幾十年、手沾鮮血的女人,如今還能無視那些曾經挂在她頭頂的妖婦名號,在後宮平安無事頤養天年,這一輩子都活的太有本事了。
而她旁邊不遠處坐着的寶藍色裙裝的白皙瘦弱女人,則是崔太妃。
崔太妃是中宗唯一一位妃子,也是崔夜用、崔翕二人的庶妹。她看起來就顯得有些嬌弱,雖然已經一把年紀了,但是眉目中那種不安與嬌柔還是依然存在。
上頭有那麽一位皇後,想來她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崔太妃進宮已經很晚了,她比皇後小很多,那時候中宗已經身體不大好了,在參加崔翕在家中擺的燒尾宴時,撞見了這位崔太妃,執意要她入宮去。
不過崔太妃好像剛入宮的時候有過一位幼子,入宮沒多久,那個頗受中宗喜愛的兒子就夭折了,這事兒跟袁太後有沒有關系,也一直沒有過定論。
賀拔慶元之前就是希望崔季明進宮來能見到這位崔太妃,給她一句口信,如今這種場面下見到,什麽口信也不必她去遞了。
這會兒到沒有人去關注林皇後與薛菱這個前廢後的重逢了。
袁太後縱無實權,可她的傳奇事兒在那兒放着,年輕士子們光是問着他們為官前的這些事兒,就足夠下頭各自說成一片了。
看着上頭太後招了皇子們到前頭說話,殷胥也過去了,似乎并無鋒芒,也沒有過錯,薛妃對此也算是滿意了。太後多問了幾句便也有些累了,準備下去更衣,原來在宮中跟太後太妃關系極好的薛菱倒是轉過臉去裝看不見,林皇後澤立刻起身扶着太後,溫言說着往屏風後頭走去。
太後一走,薛菱這才懶懶的起來,由丫鬟們扶着,身姿随意也妖嬈。路過殷邛身邊的時候,殷邛倒是手勾了她胳膊一下,攔着她說了幾句。
也不知是殷邛說了些什麽,薛菱掩唇笑的動人,伸手不輕不重的擰了他一把,這才走下去。
啧,瞧這前一段時間還在馬場上跟皇後秀恩愛呢,這會兒薛妃都動手掐上鬧上了,帝王心真是難辨啊。
上頭皇子也都去更換更随意一點的外衣去了,女眷與少年少女們更是說笑着往旁邊散開了。崔家這次帶了四個孩子,長房是崔元望與二表叔的長女綏兒,二房便是崔季明與舒窈。舒窈似乎跟綏兒在府內見過幾次面,如今熱絡的挽着這個大她兩三歲的女孩兒去旁邊了。
這一片廣場被四周回廊圍住,穿過回廊便是一個個開放的宮苑。
大興宮面積極大,這一片專為宮宴的宮苑都大得驚人。一邊宮苑裏頭有假山曲水,女眷們多聚集此處,另一邊有射場和讓異域人表演的摔跤臺,少年郎們正在那裏玩樂。而像崔家這些臣子們,大多會到廣場側面燈火通明的林中賞花吟詩,飲酒商談。
中秋的宮宴也是玩樂最多,最适合各家認識的場合。
各家都來了許多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雖不在一塊兒玩,但也能遠遠見上一面,心有屬意的也到了可以跟家裏提起的時候了,各家都也想趁着這時候看看別家的孩子又沒有可以入眼的。
進了這邊宮苑,才發現各處玩樂的地方都是之前宮人們搭建好的,射鴨與蹴鞠的場子都擠了不少人,角觝臺子上倆個少年不分彼此,不愛流汗的就在一旁玩雙陸和葉子戲,宮人們端着點心來回的走。
舒窈和綏兒那種少女們游戲的宮苑就跟這邊隔了一道回廊,不少大膽的女郎正探着頭往這邊看少年們做游戲,氣氛也算是活潑。
對于崔季明,這些能有什麽好玩的啊。
就是昨日裏鄭翼跟我說要她來找他一塊,想着算是有點親戚,在一塊也不錯,這會兒卻怎麽都找不到他了。
崔季明抻着脖子在那裏四處亂看。
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鄭翼,她反倒是被幾個尉遲家的小子拉過去玩投壺了。
她找不到的鄭翼,這時候也正在迷茫的找着九殿下。
畢竟是做了伴讀,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個家臣了,他自然是要跟着殷胥一起去玩的,可殷胥進宮門更衣去了,就一直沒出來。
殷胥也知道鄭翼還在外頭等他,可這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
“王祿有那麽難查麽?”殷胥已經換了适合玩樂的戎裝,坐在換衣服用的側間內,低聲問道。
耐冬正跪着低下頭:“若是随便問,倒是很容易問出來一個結果。只是那說的出身仔細再一查便不對,奴也是覺得有蹊跷,才多跑着問了問。”
“說罷,問到多少說多少。”殷胥偏頭看他。耐冬在宮裏也呆了不少年,又經歷過上次喂熊一事,做事謹慎的很。
“王祿進宮的時候是六七歲,剛進宮沒多久學了規矩,是被崔太妃要走的。不過崔太妃按理是不會在身邊放這種年紀如此小的黃門,宮裏頭都有人說過那段時間在哪兒見過王祿當差。不過當時崔太妃要了四個小黃門,其中有王祿,而那四個小黃門,如今還在宮裏頭的就只有王祿一個。”耐冬好了傷之後,就在給殷胥查這件事情,先是問了宮裏頭老宮人,又塞了點銀子查了當年官宦調動的簿子。
“其他的是死了?”殷胥倒是不太吃驚。
“一個剛要過去沒一年就死了,一個是十來歲的時候才死的,還有一個犯事兒被趕出宮去了。王祿進了崔太妃手下,沒過兩年也就出來了,到了一位老黃們手下做徒弟。後來那老黃們也掉了腦袋,他也機靈,才被禦前得了點寵的仇公公挑走又做了徒弟。”
“那掉了腦袋的老黃門有名字麽?還有那四個小黃門當中出宮的那個,把名字都給我。”殷胥思索道。
“是。”耐冬早想到了,将手中寫好的條子遞了上去。
“這出一回山池院如何?”殷胥接過條子來,低頭看向耐冬:“你倒是能打探那麽多事兒還完好無損的回來,心裏頭早就有盤算?”
耐冬面上有些掩不住的後怕,強自鎮定道:“奴确實是早想到一出山池院,便有人來使絆子,一直小心着,才沒讓人捏住把柄。”
竹西刺殺殷胥當天,巧合的死于熊口,而殷胥明明身上沾血卻仿若什麽事兒都沒有,萬貴妃自然是心中難安想殺耐冬也滅口。
可殷胥卻是知道的,他能不死,自然還有別的理由,不可能是因為什麽“小心”。
“小心點吧。這宮裏頭不想你讓你死的,除了你自己,就只有我了。”殷胥垂眼道,打算暫時壓下不提。
耐冬心裏頭明白如今形勢膠着,他必須要依附着這位殿下,作為近侍最好寸步不離才保得平安。
殷胥看了一眼紙條,忽地開口問道:“我記得聽人說過,崔太妃當年膝下有一幼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
耐冬愣了一下:“确實,那位小殿下頗得中宗喜愛,出生便封為昭王,比當今聖人小十幾歲,只可惜沒一年就夭折了,崔太妃與中宗都十分傷心。”
“夭折了麽……”殷胥垂眼。
“說起來夭折,宮裏頭有了個傳言,奴不得不說給殿下聽。”耐冬琢磨着開口道:“薛妃娘娘當年誕下一子,幼子體弱出生後沒多久便夭折。算起年齡來,只跟殿下您只差了半歲,宮內有了傳言,說是當年薛妃娘娘的獨子未夭折,而是被抱養到了三清殿……”
殷胥愣了一下,笑起來:“你的意思說,我是薛妃當年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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