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傷逝
二月初一,正是春寒料峭時節,今夜寒風一吹,倒比起臘月裏來更冷上三分。這個時辰百姓們早早就上了炕,躲進熱被窩裏。
業國後宮,重重殿宇,綿延數裏,飛檐翹角下的宮燈在風中明滅不定。
一隊太監捧着朱紅禮盒頂着寒風沿着宮道匆匆而來。為首的一人雙手攏在袖子裏,縮着脖子,望了望烏雲蔽月的天,急着喝道:“快,誤了吉時,都得死。”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唯有八人擡着一只一人高的紅木箱落在後面,沉重的木箱即使由八人擡,一路走到這兒,也讓人再也邁不快腳步了。
為首的見他們反而越走越慢,心裏着急,待要提高嗓門再訓斥,擡頭便看到了燈火通明的那處,敞亮起來,到了,不由地松了口氣。
這年月誰都不易,都是可憐人。生生将到嘴邊訓斥的話咽了下去。整了整衣衫,拂塵一揮,快步走到了隊首。
近了隐約可見承恩殿內人影晃動,聽得見那喜慶的鼓樂之聲。
今日是得皇上盛寵安貴妃的生辰。他們奉命為在承恩殿舉行生辰喜宴的貴妃送上生辰禮物。吉日吉時,一絲也容不得有誤。
安貴妃出身于權傾朝野的太後母家國公府羅家,為國公府二爺的嫡女,一入宮便是專寵,三年間就從嫔升到了貴妃。
皇上未立後,安貴妃便是這宮中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送賀禮的太監們停在殿前,肅然靜候着。
不一會兒樂聲止,殿門大開,一股子熱意撲面而來。一冷一熱瞬間讓人起了個顫。大家不敢有絲毫懈怠,繃緊身子,奉着禮物,躬身魚貫而入。
羅太後高高坐在正首位置,年近五十,眼角雖有了細細的魚尾,但此刻鳳眼張揚,握着身側安貴妃的手,笑道:“曉蘭,皇上給你送賀禮來了。還不下去看看?”
安貴妃聞言似有羞意,一雙肖似太後的鳳眼眼波流轉似嗔非嗔,眼角眉梢皆是風情。
“多謝姑姑。”受的是皇上的禮,謝的卻是姑母。
羅太後笑意更濃了幾分,托着安貴妃的手,走下上座。目光所到之處,太監們紛紛揭開蓋在禮盒上的紅布,一時間殿內華光四射明亮了幾分,珠光寶氣花了衆人的眼。
定睛看去,羊脂玉如意、九尾鳳釵、血玉镯、羅絲錦……無一不是珍品。
這樣的榮寵。讓前來道賀的妃嫔命婦們倒吸了一口冷氣。皇上莫不是把宮內的好東西全都給了貴妃?
最後的是由八個太監擡的一人高的紅木箱。
羅太後緩緩踱步到木箱前,伸出戴着牡丹壽字指套的纖纖玉手。黃金千錘镂空雕成的指套,在燭火下閃着灼目的光。竟比這光華四射的生辰禮還耀眼。
玉手慢慢撫上木箱,手指微曲,尖尖的指套在木箱上留下一道顯眼痕跡,所過之處封條盡裂,刺耳的刮劃聲伴着太後悅耳的嗓音,“曉蘭,這是你多年的夙願。”
嘴角揚起,笑意深深,一臉暢快。
“恭賀娘娘生辰快樂,千歲千千歲!”太監們齊刷刷跪下。
前來賀壽的妃嫔命婦們也紛紛行禮,“恭賀娘娘生辰快樂,千歲千千歲!”
恭賀聲響徹宮闱。
先皇的三年孝期已滿,可立後了。
業國無人不曉,業皇是安貴妃的表哥,自小青梅竹馬,情深不倦。多年來心中唯安貴妃一人已,讓她由嫔位入宮,已是大大地委屈了她。
安貴妃受着衆人的禮,潔白修長的脖頸高高揚起,耳邊回蕩着剛才姑母太後的低語,“曉蘭,你要當皇後了。”嘴角眉梢的得意再也掩飾不住。
禦書房。
“臣領命。”
年逾七旬的臣相王芮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來。
天空蓋着厚厚地烏雲,見不到一絲星光,一陣寒風吹來,王芮之感受不到半涼意 ,只覺得胸腔內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滿腔熱血快要沸騰了。
三年的隐忍,孫女孫女婿的仇明日便能雲開日出了。
身為三朝元老,宦海沉浮一輩子,如今的心願只餘下這個。
三年前的陰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讓它通通曝露在這昭昭日月之下。不然有何面目去這黃泉地下見那一幹故人?
等辦完了這最後一件事,他便攜着全家回西北老家隐退。從此富貴浮雲,平安是福。
王芮之擡手摸了把臉,感覺到臉上點點濕意。
“相爺,請留步。下雪啦。”太監劉栓拿着傘瘸着小步過來。
王芮之仰頭望天,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沫子,落在眼裏有着冰涼的濕意。
大傘在他頭頂打開,遮擋了風雪,“相爺,奴才送您出宮吧。”
王芮之瞥了眼執傘的劉栓,奪過他手中的傘,不屑,“你的腿能比我好?”說完便自顧自走了。
哎,這老頑固。
邊上兩個機靈的小太監收到劉栓的眼色早就跟了上去。一個接過了王芮之手中的傘,一邊為他撐傘,一邊将手中提着的宮燈微微上擡照亮前面的路。另一個則小心地攙着他。
劉栓看着三人消失在宮道拐角處,才慢慢地轉過身來,輕扣幾下後,推開了禦書房門。
軒轅皓閉目靜坐在禦案後,橘色的燭火映在他清瘦臉上,照不出絲毫暖意。五指緊緊壓在一疊厚厚奏折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撐得大大的,手背上青筋直暴。
“皇上。”劉栓輕聲,“相爺已走了。”
見人依舊一動不動,劉栓像是習慣了,躬着身子,繼續輕聲道:“時辰已不早了,皇上早些安歇了吧。”
說完輕手輕腳退了出來,跨出屋門坎時,一只腳有些吃力,旁邊有眼色的小太監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順利跨過去。
這天突然變了,傷腳更不便了,劉栓想。
夜深了,禦書房分外寂靜,凝神聽起來,還能聽到雪沫子落在地上沙沙的輕響,劉栓加了件厚襖子守在門外,望着屋內久久不熄的燭火,心底嘆了口氣,皇上今天怕又是要獨坐一夜了。
“砰”地一聲巨響,大地顫了顫,一團璀璨煙火飛上墨黑的天空,蹿入雲層,在烏雲中轟然炸開,露出一彎冷月,點點亮得耀眼的煙火透過雲層往下飄落。在天空中拼出一個巨大的銀色霜花,奪目的銀光照亮了整個業都。亦照出了揚揚灑灑在空中的漫天細碎雪珠。亦夢亦幻。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一團未滅又升起一團。銀白、金黃、火紅、亮綠、湛藍、明紫、嫩粉,七色霜花伴着冷月一一呈現在黑綢般的天際。
“怎麽了?!”在第一道煙火上天時,軒轅皓猛地打開門,當看到天空中那道璀璨的銀色霜花時,瞳孔微縮,神色慌張,拔腿便朝宮門飛奔而去。
“是貴妃娘娘在慶賀生辰……”一位小太監話飄散在寒風中。
“快,通知禁衛軍首領武大人!”劉栓直跺角。
煙火一下一下地在身後飛上夜空,将身後的路照得透亮,卻讓前方的路更昏暗不明。
軒轅皓的心一下一下地縮緊,用盡全力向前跑,跌跌撞撞摔倒在地,狼狽地迅速爬起,只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
正在宮中帶隊巡邏的武亮,只見眼前明黃衣角一閃,皇上已瘋了一樣向宮門口狂奔而去。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慌忙帶隊追去。
守宮門的侍衛遠遠便看見一人在夜色中飛奔而來,待看清來人,那人已到眼前,沉聲怒斥:“給朕開宮門!”
侍衛們才把宮門開了一道口子,軒轅皓已跨上一邊的駿馬,馬鞭一揮,疾馳而出。
煙火已落,稀稀落落探出頭來看熱鬧的百姓也都已回了熱被窩。
一切歸于平靜。
剛才那唯美的一幕,仿佛是深夜之中的一場夢境。
業都街道上漆黑空蕩。
唯有“噠噠噠”的馬蹄聲如踩在人心頭之上。
“霜兒,這是獨給你的生辰煙火。”
“真的嗎?若有一天你為她人而放怎麽辦?”
“小氣鬼,那就任你處置!”
“好,那若真有這麽一天,我便死給你看!”
……
昔日的太子府離皇宮不遠,如今卻隔着千山萬水。
兩個太子府守門侍衛倚着門柱,裹着大襖已呼呼熟睡。
馬匹的嘶叫聲,把他們從夢中驚醒。
“給朕開門!”一聲怒喝,只見來人雙目赤紅,面目猙獰,金冠微斜,鬓邊掉了幾縷散發,身着龍袍。
未等兩人回神,軒轅皓見門已隙開一條縫,缰繩一緊,馬腹狠夾。馬兒一聲嘶吼,前蹄一揚,後蹄一蹬,将門踢開,躍入府中。
顧不得去想為何鎖會落在地上,封條為何會開,憑着記憶打馬向正院奔去。
太子府比外面更森暗幾分。不像是個府弟,倒似個寂寥的荒原。
雜草齊膝,枝蔓橫生,幾堵院牆塌了,瓦礫堆了一地。
馬兒前蹄一屈差點被拌倒。
不知那裏伸出來的枝桠一根根狠狠抽打軒轅皓身上,将龍袍抽出道道口子。他不在意,不躲不閃,一徑來到正院。
正院隐沒在黑暗之中,寂然無聲,沒有半點人氣。
她定是不願再住在那裏了。
軒轅皓慌忙轉身向側院……。
若大的太子府繞了一半,不見半個人影,軒轅皓背上冷汗已濕透衣衫,萬籁俱寂之中,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與焦灼的心跳聲。
馬不停蹄地繼續逡巡,終于看到西北角透出一絲微弱的燭火。
當他站在西北小屋門口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軒轅皓頓了頓才伸出顫抖的手推開了屋門。
滿目的鮮血。
床上破舊的棉被上有着大團的血跡,血順着床沿流到地上,蔓延開來,染紅了整間屋子。
一只腳才邁進屋子便被鮮血浸透了鞋襪。
黏濕濃稠的感覺讓他牙齒打戰,落在地上的幾塊染血的碎瓷片散着刺目的冷光,讓人頭暈目眩,搖搖如墜。
恍惚間有人将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兒放入他懷中,那嬰兒伸出小的可憐的手掌輕輕握住他的手指,不過抽搐兩下便再無生息了。
心頭升起無邊的懼意。
窗外人影一晃。
“霜兒”軒轅皓追了出來。
“殿下,讓小姐走吧。”不知從哪裏蹿出一個衣擺染了大片血跡的布衣丫鬟,撲在地上扯住他的袍角。
軒轅皓用力扯回袍角,再欲擡腳,又被她死死抱住小腿。
“皇上,讓小姐走吧。”那個丫鬟哭道。
眼看前面的人已離自己越來越遠,軒轅皓心裏一緊飛起一腳将人踢開,窮追不舍。
一追一趕,直到快到府門軒轅皓才攔住人。
軒轅宇手中抱了個人,用裘襖裹得嚴嚴實實。
“給我。”軒轅皓幾步上前欲接過人。
“皇上,讓我帶她走吧。”軒轅宇雙腿一曲,猛地跪下叩首,口中是哀求之語,臉上亦是哀求之色。
從小到大,軒轅皓未曾見過這樣的軒轅宇,記憶中的軒轅宇總是一身傲骨,何曾如此低三下四求過人,哪怕是他。
雪不知什麽時候已停了,烏雲散開,皎皎月華伴着熠熠星光灑落下來,一切都那麽清晰明了。
懷中的裘襖散開,露出一張青白的臉,雙目緊閉,眼眶深凹,臉上的皮緊緊貼着顱骨,像是一個骷髅被硬生生地套了張白皮。瘦得都脫了形,早已不見以前的半分顏色。一只手垂下來,腕上纏着厚布條,布條還算幹淨,沒有再滲出血來。長滿凍瘡青紫的手指跟慘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觸目驚心。
軒轅皓吓了一跳,後退了幾步。
“三叔。”軒轅宇擡起頭來,向前膝行幾步,含淚道:“求你,讓我帶她離開這裏吧。”
“給我。”軒轅皓眼眶微濕蹲身上前,伸手來接人。
軒轅宇不自覺地緊了緊雙臂,果斷地抱起人站起,轉身跨步向前。
“她是朕的妻子。”軒轅皓伸出手截住他。
軒轅宇轉眼看着他,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鄙夷,嘲諷道:“皇上的妻子,不應該是皇後麽?三叔當了三年的皇上難道連這點也不懂了麽?”
軒轅皓一張臉瞬間失了血色,身形晃動,幾乎站立不穩,聲音依然平穩,只道:“還給我。”
“她如今什麽也不是。業宮內的三千佳麗才是皇上的人。”軒轅宇越過他,急步走向府門。
“攔住他!”軒轅皓對着趕來護駕的禁衛軍沉聲吩咐。
“唰”禁衛軍齊齊抽出帶着寒光的佩刀。将人團團圍住。面對皇上最親厚的子侄,西北赫赫有名的将軍,一時間誰都不敢先妄動刀劍。
軒轅宇腳步不停,迎着刀刃,抱着人向府門口邁,哽咽道:“三叔,她一直想回江南,我怕是來不及帶她回去了,但至少別讓她困死在這荒廢的府院內。”
軒轅皓面色不動,淚卻洶湧而出,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步抱着人出了府。才走下太子府石階半步,就見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雙臂緊緊扣住懷裏的人,悲怆長嘯:“穆霜!!”
軒轅皓在後面什麽也看不見,唯見一角灰布裙據垂挂下來,枯黃的頭發迎風散開。
跌跌跄跄跑上前去欲看個清楚,眼前金光一晃,對上的是牆檐上一雙充滿恨意猩紅的眼。
也好。
他停住腳步,阖上雙目,只覺得胸口一震,劇痛和冷意同時在胸腔內擴散開來,所有的感官都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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