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說誰

軒轅皓把穆霜送回穆鋒的宅院後就入了宮。

先觐見了軒轅政交了皇差。軒轅政慣例性地詢問幾句便打發他走了。

才要出宮,被羅皇後身邊的太監叫住了,“皇後有請。”

羅皇後四十出頭端莊秀美,一身正紅的皇後袍服,端坐在正位上,見到軒轅皓進來,露出一抹笑容,細細打量一番後,道:“太子出了趟遠門,幾月不見,倒顯得穩重了許多。”

軒轅皓撩袍坐了下來。

等宮女上了茶,羅皇後問:“剛見過你父皇,聖上可有教誨?”

軒轅皓道:“父皇未曾多說什麽。”

羅皇後臉有笑意:“穆霜為太子妃不錯,很合适。可見太子也是用心了的。原本也想為你指個穆家的女兒為側妃,如此一來倒也不必了。你暫且好好待她,總會有用的。有了羅穆兩家合力支持,那邊已翻不了天了。”

不見軒轅皓搭話,羅皇後兀自繼續道:“穆霜從小在江南,怕是缺少管束,本宮派李嬷嬷去教她些禮儀,免得将來失禮于人前。平時讓她除了穆府就不要再出門了,業都人多口雜,她一個小姑娘家耳朵軟,怪話聽多了怕是不好。若她悶得慌,便讓曉菊曉蘭兩姐妹多入府陪陪她。”

“有勞母後費心了。父皇己派宮裏的儀官去穆宅了。母後此刻再派人去,怕是不妥。穆霜若要出門,兒臣定會派人緊緊跟着。更不敢勞繁兩位雲英未嫁表妹相陪。”軒轅皓呷了口茶,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裏,面無表情徐徐道來。

這話裏話外是讓她不要插手麽?這個兒子從來就是個有自個兒主意的,從小就心思都藏在肚子裏,不肯多言。可今天這一番滴水不漏的話卻讓她莫名覺得有些地方不同了。

羅皇後笑已不達眼底,“要成親的人到底是不一樣了。謝蓉的女兒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太子親自去江南接人,可見對她的重視。謝蓉泉下若知道自己女兒會嫁與本宮的孩兒,不知該如何高興呢!是不是和本宮一樣的暢快?呵呵呵。”

軒轅皓輕輕扣上茶蓋,不經意地問:“母後與穆家大夫人有舊?”

羅皇後一手撫過衣袖上的鳳尾繡花,笑道:“謝蓉可算是本宮的好姐妹,本宮今日能坐在此全是她的功勞呢!好姐妹的女兒,自當好好照應,本宮已宣旨,明日便召她來見,自是期待。”

“如此多謝母後,有母後關照,穆霜入宮定會無臾,兒臣與穆家的親事定會順利。”軒轅皓道。

羅皇後了然了,起身走到軒轅皓跟前,正色道:“放心,母後怎會拖你後腿。”

他的母後從來就清楚她自己要什麽。

穆鋒置辦的宅院不大,是個三進的院落。這宅院有個大好處,便是地段上佳,離皇宮很近,離太子府更近了。

府院取名穆宅,額匾還是由穆鋒親筆所題。

太子府派來的下人們早己将院落打掃得幹幹淨淨,布置得妥妥貼貼。

掌燈時分,穆宅內來了位不速之客。

穆霜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人詫異道:“你怎麽進來了?”競沒人通報一下。

軒轅皓扯了扯嘴角,這滿院的仆從侍衛都是自己派來的。她自己只帶了春月、張嬷嬷和劉越飛。

他繞開一個劉越飛輕而易舉,自然随時可以過來。但多說無益,便轉口問:“這裏可還合心?”

“挺好的,謝謝了。”穆霜十分感激,有了軒轅皓的幫襯自己才不至于亂成一團。

尤其是在張嬷嬷一事上,他不僅幫忙查出了真兇,還特意找了擅長治傷的大夫随行,把嬷嬷也帶來了業都。自己失怙,從小看着她長大,待她如親孫女的張嬷嬷于自己來說是個親人一樣的存在了。

軒轅皓有些不耐地搖搖頭,“霜兒,我們還有一個月要成親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何需道謝。”

話語間不免有些落寞。

穆霜聽到“成親”二字有些羞澀,待聽到“何需道謝”時驚覺軒轅皓因為自己話說得生分而惹他心生不快,又生了些愧意,一來二去臉紅了個透,紅唇微嚅,卻一時詞窮。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尤其是粉臉通紅,又羞又急的美人。

軒轅皓的心軟成一團,若不是怕吓着她,真想把人摟進懷裏,好好疼愛一番。

“霜兒,忽然覺得這一個月好生漫長。”軒轅皓意猶未足嘆道。

穆霜卻覺得一月太短了,這幾天日日如墜夢中。不過月餘,便有了突如其來未婚夫;來了這從未想過要來的業都;住在這父母年輕時住過的宅院裏;站在眼前那個滿目柔情的男子不久便會成為自己的夫君。

太快了,這對穆霜來說,太快了。似乎從在書坊遇到軒轅皓的那刻起,自己猶如風浪中的小舟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來不及細想就已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

鎮國公府的拜帖己經迫不及待地送來了,在張嬷嬷對自己講了那麽多陳年舊事後,她已不能用平常心來對待他們了。更不知道應該怎麽應對,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更沒人教她。

還有,宮中的皇後娘娘要召見她。她從未入過宮,心中不安,不知道這位未來婆婆會不會喜歡她……

燭火搖曳,原本日日相看的清俊容顏變得模糊起來。杏黃色太子袍服上的四尾五爪金龍張牙舞爪,活靈活現,呼之欲出。他不再是江南那個翩翩公子,而是太子了。身處在這大業旋渦最中心的太子,眼前的人變得陌生起來。

穆霜不由地後退了一步,突然間意識到,這一切跟她以前想的不一樣,是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後腳跟還未着地,便被人快一步拉住。

軒轅皓似是明白她的想法,握住穆霜雙肩道:“不要退。這次不一樣。”

“什麽?”穆霜不懂。

軒轅皓靠近些,兩人站得太近,穆霜只能仰頭看他,只瞧得見他微揚的下巴和聳動的喉結。聲音略沉卻無比清晰,“穆家也好,宮中也好,所有的事都交給我,不要擔心,更不要退怯,跟着我便好。我是你這邊的。”

這次不一樣,我是你這邊的。再不需要費盡心機讓你成為我這邊的,這次我站到你這邊來。

穆霜心間一片溫熱。

第二天穆霜便入宮謹見皇後。

出奇地順利。

羅皇後很喜歡她,待她很好,對她贊不絕口。

回到穆府穆霜重重地松了口氣,那畢竟是未來婆婆,軒轅皓的母親。

晚間軒轅皓細細問了穆霜入宮經過,見她面露笑容,一派純真。不由地鎖了眉,心道了聲“傻子”。

母後認為他是為了拉攏穆家,才娶的穆霜,現在自然會對穆霜千般好。

可後來,穆霜的遭遇讓他明白,母後是深恨穆霜的。可眼前的這個“傻子”一直不明白,以為是自已做錯了事,讓母後不喜,為了他還委屈求全讨好母後。殊不知這恨可不是讨好能消的,唯一能讓人消恨的便是讓她受盡折磨而死吧。

荒涼的宅院、滿地的血跡、瘦如枯骨血盡而亡的人,這一切軒轅皓心頭如負千金,喘不過氣來。定定地看着穆霜良久,陡然開口問:“你如今可知穆家為何對張嬷嬷下殺手麽?”

穆霜聞言失了笑容,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答得有些不确定:“是張嬷嬷知道得太多了嗎?”

軒轅皓看着她不語,目光銳利。

穆霜忐忑,這些天張嬷嬷對她說了不少舊事,試探着問:“這些事你也有所耳聞?”

軒轅皓坦言:“略知一二。具體的并不清楚。”穆家的那點事,業都貴族世家幾乎都知道點。其實也算不得上大秘密。

穆霜問:“可我不明白,張嬷嬷說的那些陳年舊事不是剛知道的,為何早些時候穆家不動手?”

“因為你會是太子妃了。”軒轅皓道,“以前你只是寄居在江南的小丫頭,知道與否無足輕重,可如今你是太子妃便不一樣了。他們若是想與交好,必然不想讓你知道很多。更不想你有一個對他們的陰私了如指掌的人在旁提點。如此這般才能蒙蔽于你。試想,你若什麽也不知,孤身來這業都,他們對你千萬般的好,你會不會與他們為親近?”

穆霜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也許會。”

是啊,前世不就這樣麽。在他與穆家合力蒙蔽之下,穆霜什麽也不知,與穆家走得極近,視為親人。穆家也成了自己奪位最大的後盾。

當年張嬷嬷墜馬而死是穆家手筆。等穆霜發覺有異派人去查,卻已被他抹去了痕跡,什麽也查不到。這次為了讓穆霜對穆家有所提防,他刻意地讓張嬷嬷摔斷腿活了下來。

穆霜看了軒轅皓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問:“你身處高位,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對穆家才對。”

問得小心翼翼,眼神卻真摯明澈。她總是這麽地為他着想,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全心全意為他着想的人。

軒轅皓握着穆霜的手,手心發燙,“霜兒,我說過,我會站在你這邊。”

手上的熱意漫延到心頭,有了熱融融的潮意,穆霜突然間眼眶酸澀,慶幸自己要嫁的是眼前這個人,低頭望頭兩人執在一處的手,良久才坦然道:“父親讓我姓穆,想來不是真讓我穆家斷了幹系。但知道了那麽多事後,雖說逝者已逝,卻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與他們常來常往。多少還是有些膈應的。”

“好。”軒轅皓答。這是最好不過了。這次再不讓穆霜與穆家親近,更不能讓穆家最後還聯累她。

“穆霜。”軒轅皓語氣沉而慎重,“有時候一些人對你太好,也許他并不是真的對你好,可能有所圖也可能是要利用你,最可怕的是有些人根本就是想了解你後再害你!”

有什麽東西在穆霜腦中一閃而過,她猛地擡頭定定地直視軒轅皓,見他目色如漆,黑沉沉地帶着一絲莫名的憤恨與悲痛。

穆霜心中驚疑不定,他在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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