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任誰都忍受不了那股直沖腦門的口臭味。

明橋前一天吃的那點東西早消化完了,眼下肚子裏什麽也沒有,吐出來全是酸水,不僅自己惡心地夠嗆,連“巨人”也嫌棄地把他扔回了桌子上,着急忙慌地從本子上撕下幾張紙去擦拭濺到臉上和衣服上的嘔吐物。

時辛快跑了兩步,上前拉住明橋。

“先走。”

“巨人”雖說長得人模人樣,實際跟餐廳發瘋的那群怪物差不了多少。他們兩和“巨人”比起來跟正常人見了小老鼠一樣,可以被随意拿捏,更何況看“巨人”那樣子,顯然是想把明橋拆吃入腹。一個活生生的人如果就這麽被嚼吧嚼吧吃下去,簡直是一種折磨。

明橋腿上虛浮,但也不敢跑慢一分,生怕再被抓起來,就沒這次的好運氣了。

在巨人回過神來之前,時辛已經拉着他躲在了床頭櫃後面的陰影處。

這裏是書桌面板和床頭櫃形成的一個下沉的夾角,如果不掰開桌子看基本發現不了。

之前的房間裏,明橋翻找立櫃的時候時辛一直周旋于床和書桌,偶然才發現這個角落,當時他也差點就忽略了這裏,稍微記了一下,沒想到現在排上了用場。

明橋上氣不接下氣,但也刻意憋住了呼吸,從被“巨人”發現到現在躲起來,一連串事情砸得他心驚肉跳,連口氣都來不急緩。

“明老師,放松。”

時辛輕柔的聲音從側面傳來,明橋猛地一顫。他神情一直緊繃,現在突然聽這一句,難免慌張了一瞬。

時辛面上卻很從容,他壓低聲音,安撫道:“別怕了,沒事。”

明橋看着面前這個比自己小卻比自己淡定的男人,湧上一股別扭的怪異,但一時竟然真的安定下來。

“巨人”還在找他們,翻東倒西的動靜很大。

時辛悄悄探頭看了眼。“巨人”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到櫃子那邊,顯然是沒發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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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辛這才徹底放松,倚靠着背後的床頭櫃抱起胳膊:“明老師,我發現你魅力真的很大。”

“怎麽說?”

“連巨人都吃你不吃我,還不能說明你魅力大嗎?”

明橋苦笑:“你這論證有點牽強。”

“明老師,你真的很……神秘。”時辛斟酌着用詞試探道:“職業穩定,才貌出衆,扔相親堆裏肯定是香饽饽啊,怎麽會沒有女朋友呢?”

“私人原因。”明橋躲閃着他的目光,糾結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說出來。如果時辛知道自己喜歡男的反而跟他疏遠,多少有點得不償失,但他又不想隐瞞,以免日後被戳破會更加尴尬難堪。

“嗐,算了,現在不合适說這個。”時辛适時收起話題:“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麽辦?”

“嗯。”

明橋對這種及時終止的交流很受用,同時也對時辛更加滿意。年輕人不驕不躁,雙商在線,讓人覺得舒坦。

“我們一開始的目的是找到被困的學生,然後找到逃出操場的辦法。”明橋理清思路,坐下開始盤算:“但是操場放眼望去沒有其他人,所以如果有人被困,就一定在這個地下室裏。進來之後,我們在屋子裏發現一個古怪的絞肉機和機關門。絞肉機産生的東西疑似是操場的酸水,而我們通過機關門,來到了現在這裏。”

時辛點頭,順着明橋的思路梳理經歷的事情。

明橋說道:“在這兒我們遇到了一個npc,就是這個‘巨人’,他打斷了我們原本的計劃。”

“我們兩個目的都沒有達成,所以接下來要繼續在這個屋子裏找機關?”時辛有些發愁:“這兒東西對我們來說都太大,不好操作。”

“确實。”明橋嘆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來吧。”

經歷這麽一遭,兩人體力都耗得一幹二淨。現在正好有個能歇腳的地,喘口氣也是好的。“巨人”那頭的動靜也越來越小,似乎是不再糾結找到他們,重新躺回床上酣睡起來。

剛才他們翻看那個本子的時候剛看了兩頁就被發現了,也沒看清“巨人”到底寫了什麽。等時機成熟,兩人決定再次出發。

他們這次更加小心,走路都墊着腳生怕再發出一點聲音重蹈剛才的覆轍。

那個本子被“巨人”撕走幾頁,位置也發生了移動,離兩人所在的位置更遠。明橋和時辛挪過去,艱難地翻開本子的封皮。

“巨人”把扉頁上的校長寄言撕走了,徒留毛糙的紙張豁口。

明橋把紙張不平整的地方撫平,以便翻頁。

除去原本就被撕走的那幾頁,再翻了四五張空白頁後,明橋發現了滿滿的筆記。

裏面有機械設備的安裝方法,圖文講解,非常工整,仔細認真,而且這個字跡他見過——在主席臺外地縫裏的那張紙條,上面的字跡和這裏一摸一樣。明橋自從撿到那張紙條就一直揣在兜裏,怕判斷錯誤,專門拿出來仔細比對一番,發現确實是一個人寫出來的。

他其實很少會注意一個人的寫字習慣,但這個字之所以好認,是因為他寫橫的時候總要帶一個微微向上傾斜的角度,結尾還喜歡往回勾一下。

他記得班裏練過軟筆書法的學生似乎會有這麽個習慣。

同時,紙條的材質和現在面前的這個筆記本的材質完全一樣,再結合筆記本撕掉了幾頁,能肯定紙條來自這裏。

“字跡一樣?紙也一樣?”時辛湊上來看,當他看見大篇大篇機械設備如何如何安裝的時候,心下已經了然。

他指了指床上的“巨人”:“地下室那個絞肉機是他弄的?”

“應該是。”

明橋繼續往後翻,然後在慢慢的筆記中找到一句閑話。

【它真的能幫我還清賭債嗎?】

後面的問號被描了又描,幾乎已經把紙張都劃破了。

明橋和時辛面面相觑,抓到兩個關鍵點。

它。

和賭債。

時辛接過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默念:“巨人被困在了某個地方,沒吃沒喝,外面一直在下雨,‘它’讓‘巨人’幹什麽事,但是被拒絕了。”

結合現在所有已知線索,再稍加想象,不難推測紙條上的“它”和筆記本上寫的“它”應該是同一個人或者……怪物,他們圍繞賭債産生了契約,進而導致了絞肉機和操場酸水等一系列現象。

明橋垂着眉眼,又把筆記本翻了幾頁,寫着機械設備相關的筆記越來越少,字跡也越來越潦草,再往後,一個字占一整頁篇幅的也不是沒有,個個都力透紙背,看的人都能感受到蘊含其中的憤怒、焦躁等情緒。

“巨人”的筆記到了後面也沒什麽實質內容,明橋也再翻不出有意義的東西,幹脆合上封皮,跟時辛退回原來藏身的角落。

然而就在他們一籌莫展時,“巨人”手邊的老年機響了,過氣的音樂聲被音質極差的喇叭外放出來,循環幾次後,“巨人”動了幾下眼皮,醒了。

他關掉鬧鐘,疲憊地趿拉着步子,皺眉走到書桌前拿起筆記本看了幾頁,又轉頭站在了櫃子前。

明橋探出頭死死盯着“巨人”的動作,時辛疊在他上面,眼睛一眨不眨。

“巨人”拉開立櫃門,裏面并沒有明橋和時辛期盼的絞肉機,而是一個半人高的工具箱。他把工具箱拉出來平鋪在地上,挑挑揀揀半天,才拿出來一把一字改錐和一把扳手。

他沒什麽好脾氣地重重關上工具箱,掏出鑰匙把手機鎖在書桌的抽屜裏,拿着東西出了門。

明橋和時辛面面相觑,疑惑盤旋在頭頂揮之不去。

明橋先開了口:“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們在經歷以前的事。”

時辛眯了眯眼:“你是說學校的怪事發生之前嗎?”

“對。”明橋點頭:“我先說說能佐證我想法的事情。一,那個立櫃你也看見了,沒有絞肉機,說明絞肉機還沒安裝。二,‘巨人’用的老年機就是我們在之前那個房間書桌裏找到的那臺,花紋樣式都一樣。三,‘巨人’的所有鑰匙還都在他自己身上,我們之前找鑰匙東一把西一把。”

“時光倒流。”時辛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同意你的說法。”

明橋提議:“那我們再在這兒等一等。”

“好。”

趁着房間沒人,明橋還又去翻了一遍那個筆記,再次确定什麽都沒有後,跑回去跟時辛一塊蹲着。

“明老師,你胡子長出茬了。”黑暗中,時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明橋伸手摸了兩下短短的胡茬,确實有點紮手,他有些無奈:“現在這種情況誰還管這個。”

“學校男生宿舍樓底下的那間小賣鋪還開嗎?”時辛說:“如果路過小賣鋪我們就去弄點零食和日用品。”

“開。”明橋說:“不過已經不是小賣鋪了,現在叫學子超市。”

“擴建了?”

“嗯。今年寒假那會兒剛弄的,據說是以前的校友回來捐款,指名讓擴建。當時還是老校長在任,猶豫了好久才被說服。”

時辛後腦勺抵着牆面,感嘆道:“如果不換校長,也許不回多出這麽些破事。”

“老校長年紀大了,也差不多是該退休了。”明橋說:“再加上空降的領導頭銜太漂亮,報道說他去哪都能讓所在學校升學率提高一倍,學校領導、部分老師、部分學生、多數家長都滿意,換校長是衆望所歸。”

“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市一中怎麽也比不上附中。”時辛說:“所有人把升學率看作唯一指标,素質教育就失去了意義。”

“你很懂嘛。”明橋笑了笑。

“明老師,如果以後有機會,去附中教書吧。”

“不了。”明橋搖頭:“既然一中不好,那我就努力讓他變好。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徹底改變一中現在的狀況,教育者必須投入十足的精力和時間。你總說附中好,但附中建校比一中早五十多年,文化底蘊深厚,已經經過歲月淘洗,建立起了最适合學生成長的環境。一中也應該這樣,持久地改變,才能迎接更好的未來。”

時辛聽明橋說這一通,直想拍手叫好。

但他沒來得及誇一個字,門就被重新推開。

更準确來說,是被大力撞開的。

“巨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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