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噩夢襲
一彎寒月爬上陡峭的山壁,将冷若冰霜的月華灑進幽境。竹隙間漏下的月光落在了檐下,照亮了沈漪的側臉。
她杵着腦袋望着天上的月亮,風雪初停,天上的陰雲散去不少。若是姐姐還在,每逢這種時候,姐姐總會拉着她數天上的星星。
沈漪的耐心不如姐姐,總是數一會兒便覺眼乏。索性躺倒在姐姐的雙膝之上,聽姐姐溫柔地講述書上看來的星辰故事。許多時候,姐姐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便已酣然進入了夢鄉。
“阿姐……”沈漪只希望上天垂憐,她還能與阿姐重逢。想到這裏,她輕輕地一嘆,垂首看向身側的小籃子——籃子裏鋪了一層舊裳,小白兔吃飽了正在酣睡。
她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小兔子的腦袋,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從小兔子後探出來的那張妖女笑臉。
怎的又想起她了?!
沈漪連忙晃了晃腦袋,她告誡自己,傷藥送了,關心的話也說了,那妖女在謝公子那裏養着,傷勢一定能好起來。
既然能好,便不必這樣一直挂着她。
“師姐!”齊小棠忽然從身後跳了出來,幹脆地坐在了沈漪身側,愛憐地摸了摸小兔子,“小兔子,師姐帶你吹了一晚上的冷風了,你想不想回去休息啊?”
沈漪知道她是來喊她休息的,“我這就回去休息。”
“師姐,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齊小棠已經許久不曾見她這樣坐着發呆了。
沈漪搖頭,“沒事。”她彎腰提起小籃子,側臉對齊小棠抿了抿唇,“走吧。”
“走!”齊小棠熱情地挽住了沈漪的手臂,她與沈漪同門多年,早已習慣沈漪這樣的清冷,至少,她也算是瞧過師姐笑的人,放眼整個天佛門,好多人都沒有瞧過呢!
沈漪跟着齊小棠回到了房中,兩人收拾好後,便各回各的床歇下了。
她合眼回想着白日回來時師父的反應,真是一如既往的和藹。之前那三年,她只道這些人都是待她真心的,可如今,她只當他們都是戴着面具的戲子,一個兩個唱得比天佛鎮廟會時戲班子唱得還要好。
不就是唱戲麽?她奉陪便是。
從今往後,她繼續扮個乖順徒兒,先把拈花掌學成再說。
後日金針堂小比,她一定要贏下那些師弟與師妹。她在無回客棧遭遇夜離雀時,被夜離雀喂過一丸滄溟教秘藥,她的武功突然精進,似乎也合情合理。這次小比,不求獨占魁首,奪下第三便好,免得招來師門懷疑,以後更加防備她。
夜色漸沉,她想着想着,終是沉沉睡去。
許是太過想念阿姐,她再一次夢回三年前那個中秋——
“阿姐!跟我來!”她神秘兮兮地牽着姐姐的手溜入了揚威镖局存放镖物的地方,父親收藏重要物事的暗格她早就知道在哪裏,她只是好奇,父親收下的镖物究竟是什麽。
沈漣比她虛長兩歲,生得溫婉可親,今晚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裙衫,發髻上簪了一支碎花流蘇,雖說只薄薄地抹了一層胭脂,可誰人見了都會覺得姐姐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尤其是姐姐笑起來的時候,雙頰上的小梨渦旋得深深的,莫說是旁人,就連沈漪也要沉醉在姐姐溫柔似水的笑意裏。
沈漪雖說也生得好看,可稚氣未脫,眉眼也沒有徹底長開。她最羨慕的就是姐姐傳了阿娘的一雙小梨渦,不像她,只單傳了一只梨渦。
沈漣向來懂事,瞧見沈漪進了這兒,便知她想胡鬧,連忙勸道:“镖局有镖局的規矩,漪漪不要胡來,壞了爹爹的聲名。”
“就瞧一眼。”沈漪央着姐姐,她撒起嬌來,莫說是姐姐,就連爹娘也捱不住,“好不好,就一眼。”
沈漣拗不過妹妹,“就一眼,看完就走。”
“嗯!”沈漪重重點頭,很快便打開了暗格,将裏面的木盒子拿了出來。先前因為打開過的緣故,木盒子只是虛掩着,沈不平也不知該如何才能重新扣上。
沈漪把木盒子掀開,好奇地将裏面的猩紅色帕子拿了出來,“咦?還真是一條女子用的帕子。”
沈漣滿眼狐疑,“怎麽了?”
沈漪得意笑道:“爹爹昨日說,這是送阿娘的禮物!”說完,仔細瞧了瞧這帕子的繡樣,上面密密麻麻地繡了許多小字,細如螞蟻,不仔細瞧也瞧不清楚到底寫了什麽。
沈漣仔細辨認了第一句,喃聲念道:“陰蝕心法,寒氣……”只念了六個字,沈漣便能斷定,這絕對不是爹爹送給阿娘的禮物。
阿娘日日擔心爹爹在外走镖,怎會稀罕什麽武功心法。
“快放回去!”沈漣隐隐覺得不安,剛欲把帕子遞還沈漪,便聽見門外響起了一聲悶哼。似是有人摔倒在地,發出了一陣窸窣聲響。
“誰!”沈漪壯着膽子一聲厲喝。
只見一條黑影出現在了門紗之上,很快地一柄染血的刀鋒穿出門紗,那個提着刀的黑衣人劈開了房門,對着她們露出了森森的殺意,“交出來。”
“快跑!”沈漣牽住沈漪轉身便跑,順勢踢開了房中的暗格,飛快地竄入了房中的密道。
黑衣人追了上來,堪堪被落下的石門封住了前路。
“漪漪,一會兒你繼續往前跑,我走那邊的密道,去告知爹爹,家裏來賊了。”沈漣一邊跑,一邊指使沈漪方向,“出了密道,你便往北郊跑,那一帶樹林密容易藏匿,聽清楚了麽?”
“阿姐,我害怕。”沈漪畢竟比她年歲小,豈會不怕?
沈漪緊了緊沈漣的手,溫聲道:“別怕,阿姐一定會找到你的!”
“啊!”
“你們是什麽人?!”
“呃!”
“殺人啦!”
兩人在密道的分叉口驟然止步,從密道另一端傳來的厮殺聲清晰可聞,濃烈的血腥味很快沿着密道湧了過來。
“三猛——!”當二叔聲嘶力竭的慘聲響起,兩人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即便她們年歲再小,也明白那邊是去不得了。
“阿娘跟爹爹……”沈漪顫抖地開了口,一動不動地望着姐姐。
沈漣眼眶已紅,不敢多做遲疑,牽着沈漪便往密道的出口跑去,“別回頭,漪漪,我們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那時沈漪以為只要跑出密道,便能迎來殺戮的終至,當她跟着姐姐從密道出跑出來,方才明白,那晚的殺戮才剛剛開始。
“還想跑哪兒去?”
提着屠刀的黑衣殺手如影随形,像是地獄中爬出的鬼魅,一定要把她們的命索去才能善罷甘休。
“跑!快跑啊!”
沈漣牽緊妹妹的手,不敢往後多看一眼。
可惜,那時的她們太過弱小,如何跑得過那些殺手?
這對姐妹被追逐的黑衣人雙掌拍翻在地,沈漪那時絕望極了,她知道自己活不得了,便希望阿姐可以活下來。
可是,沈漣怎會讓妹妹走在她的前頭?于是她佯作要撕咬帕子,吸引着黑衣人追她而去,若是今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沈漣希望這個活下來的人是漪漪。
從她在妹妹額上印上一吻時,她便與爹娘一樣,把漪漪當成了心頭寶。只要她還有一口氣,便不會讓漪漪有事。
“阿姐——!”
夢境之中,阿姐與那些黑衣殺手一瞬消失在了巷子盡頭,沈漪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已經打濕了她半個背脊,她大口呼吸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阿姐……”沈漪雙手抱住腦袋,鬓發又亂又濕,自窗戶投落入帳的陽光竟半分暖意都沒有。
視線微糊,沈漪強忍淚意,蜷起了身子,埋首膝上,久久難以平息。
“咯吱——”
齊小棠端着熱水推門進來,瞧見沈漪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急忙把水盆放下,坐到了沈漪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師姐的背心,觸手處方知師姐沁出了多少冷汗。
“師姐又做噩夢了?”齊小棠心疼地看着沈漪。
沈漪吸了吸鼻子,“嗯。”
“已經過去三年了。”齊小棠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索性岔了其他的話,“天冷,衣服濕透了會着涼的,我去給你拿衣裳。”
“陪我一會兒便好。”沈漪一把牽住齊小棠的手,緊緊地握着,正如三年前姐姐握着她一樣,“就一會兒。”
齊小棠點頭,“好。”
一刻之後,沈漪終是緩了過來,她松了齊小棠的手,側臉感激看她,“謝謝。”
“師姐你客氣了。”齊小棠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盆,“就是水可能不燙了,我再給師姐打一盆熱水來。”說完,齊小棠将水盆重新端起,走至門邊時,不放心地回頭道,“師姐你可別胡思亂想。”
“嗯。”沈漪應聲。
齊小棠輕嘆一聲,拉門走了出去。
濕透的背裳貼在沈漪背上,被風一吹,涼得刺骨。
沈漪長長地嘆了一聲,從床上下來,解開衣裳,拿幹淨帕子擦幹冷汗後,換了一身幹淨衣裳。
她坐在銅鏡邊,望着鏡中的自己,喃喃道:“阿姐,你一定還活着,對不對?”
房門之外,齊小棠屏息噤聲,其實并沒有走遠。只因她剛走出幾步,便險些撞上來探視師姐的師父昙雲。
昙雲作勢讓她莫要出聲,走近門邊,從門隙間觀望了沈漪許久。
自從知曉夜羅剎主動向沈漪示好之後,昙雲便開始提防沈漪,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夜羅剎接近沈漪定然另有所圖。
對于這個素來老實的弟子沈漪,昙雲隐隐覺得她身上有些東西變了,可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裏變了。
等找回沈漣,天佛門順藤摸瓜得到《陰蝕訣》後,她絕對第一個除了沈漪,再殺沈漣,免得他日養虎為患,釀出什麽大禍來。
昙雲觀察片刻,沒有發現沈漪的異樣之處,她放心些許,回頭看向了身後的齊小棠,壓低了聲音道:“多陪陪阿漪。”
“是,師父。”齊小棠知道師父向來心疼師姐,有時候她還會生出幾分羨慕來。
昙雲對着齊小棠點了下頭,低聲道:“別讓她知道我來過。”
“嗯!”齊小棠重重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下章開始金針堂小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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