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日約

寒夜漫天風雪雪花打着卷兒打在山廟檐頭，發出聲聲輕響。

廟外雪花迷了人眼，一眼望去那個頭也不回奔出去的青衣姑娘最終還是被雪花徹底淹沒。

“漣姐姐……回來……危險……”

夜離雀的喉嚨發緊竭力想喚出聲來，可這些簡單的字眼只能在她心間不斷回響卻一個字也傳不出廟去甚至她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

寒息發作，幾欲殒命。

她被沈漣藏在泥塑菩薩下的破洞中左右推了石頭遮蓋，她能從石隙中看見廟外的動靜可以聽見廟外的風雪聲，能清楚地感受到懷中暖壺透來的陣陣暖意。

炭火一滅，暖意再無。

沈漣這一去，兇多吉少，只怕也是再也回不來了。

“漣姐姐……漣姐姐……”

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是眼底迅速聚起來的淚花，也是逐漸潰散的思緒，更是記憶與現實的交織。

嘶啞的喉嚨終是喊出聲來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晰，懷中抱着的卻不是沈漣最後留給她的暖壺而是與沈漣眉眼相似的沈漪。

“漪漪？”

沈漪臉色如霜迅速從夜離雀身上爬了起來背過身去快速整理完衣裳後便伸手将晾在一旁的紅裳拿了過來反手扔給了夜離雀。

“把衣裳穿好。”

夜離雀垂頭一瞧自己只穿了一件薄內裳她仔細回想昏迷前發生的種種——寒息反噬，她拼盡一切地想從月牙潭汲取更多的溫暖壓制寒息。

她沉下了月牙潭，入了虛無，運轉寒息歸于丹田便陷入了昏迷。

昏昏沉沉中，她又一次回到了她與沈漣分別的雪夜，一聲又一聲輕喚沈漣，卻換不回她的安然歸來。

“你……”

“什麽都別問！”

沈漪打斷了夜離雀的話，“什麽能看，什麽不能看，我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語氣如刀，竟比初見時還要刺人。

夜離雀怔了片刻，卻笑出聲來。

沈漪側臉，“你笑什麽？”

“可是吓到你了？”夜離雀溫聲問道。

“你什麽意思？”沈漪不明白。

夜離雀坐了起來，輕撫上自己的左肩，“我身上的傷痕。”

沈漪确實沒有注意這些，她一心只想夜離雀熬過來，哪裏有興致詳看她身上有多少傷疤？經過夜離雀提醒，沈漪将雙手負到身後，指腹輕輕摩挲，她擁着夜離雀的時候，确實觸及了她的傷疤。

一道又一道，皆是她行走江湖留下的痕跡，甚至……還有一道是她留下的。

夜離雀看她不知回答什麽，倒也不必她一定答她，當下默默地穿好了紅裳，起身四處看看了看，想知道鞋襪放在了何處。

“在這。”沈漪指了指篝火邊。

“多謝。”夜離雀輕笑說完，便将鞋襪重新穿好，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莞爾看向沈漪，“我去把昙雲的屍首處理了，你在這兒歇會兒。”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沈漪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夜離雀滿眼狐疑。

沈漪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你昏迷時，喊了阿姐許多遍。”

夜離雀神情微微一滞，複又笑了起來，“哦。”

沈漪看她這嬉皮笑臉的模樣，惱聲道：“我與你說的是正事！”

“我夢見她了。”夜離雀坦蕩開口。

沈漪欲言又止。

夜離雀又道：“那夜若不是她引開那些滄溟教的人，我寒息發作，定是死路一條。”

沈漪愕了一會兒，便反應過來夜離雀是在與她解釋，她這會兒顧不得心中的不快，當即追問道：“然後呢？”

夜離雀靜靜地看着沈漪，一字一句道：“自此生死未蔔。”

沈漪僵在了原地。

夜離雀舒眉，柔聲哄道：“沒有消息，也是好事，至少尚有希望，不是麽？”

沈漪沉沉地嘆了一聲。

“還想問什麽？”夜離雀溫柔問道。

沈漪抿了一下嘴角，“沒了。”

“漣姐姐說，你是個愛笑的孩子，別總是繃着個臉，明明笑起來很好看。”夜離雀抛了一句話，不等沈漪反應，便轉身走出了山洞。

沈漪下意識跟着夜離雀走了半步，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原先積壓在心間的酸澀感竟被夜離雀三言兩語化解開來。

原來如此。

沈漪再舒了一口氣，已分不清方才的沉重感究竟是來自誰。

夜離雀處理昙雲的屍首很是果斷，回來的時候手中提着兩串朱紅色果子。她将其中一串遞給了沈漪，拿着另外一串靠在石壁上，一邊吃，一邊問道：“昙雲的招式記住了幾招？”

沈漪咽下果子，回想昙雲與夜離雀對招的情景，那些招式只記得三招。

“三。”

“已經不錯了。”

夜離雀笑笑，側臉看向外面的陽光，“這裏不是久留之地，吃完我們就出發。”

“去哪裏？”沈漪急問。

夜離雀神秘笑笑，“一個好地方，吃住不必愁，你也可以安心練武。”

沈漪追問，“我……一個人？”

“嗯。”夜離雀點頭，“只要我還沒死，每個月我回來看你一回。”

“你要去哪裏？”沈漪不放心。

夜離雀笑意神秘，“參加四海幫幫主的大壽。”

沈漪的心弦驀地繃了起來，“你一個人，危險！”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夜離雀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去玲珑島，我一定能查到點什麽。”

沈漪想跟她同去，可也知自己武功低微，只怕去了也是拖累，便只得忍下了話。

夜離雀知道她是什麽心思，“想去？”

沈漪沒想到夜離雀會主動問她，當即回答：“我可以？”

“這幾日你多笑笑，把本姑娘哄開心了，興許我便帶你去了。”夜離雀與她調笑，這話也不知是真話還是假話。

沈漪出奇地平靜，“當真？”

夜離雀含笑看着沈漪，“漪漪說當真，那便當真。”

沈漪嘴角往上揚了揚，這故意微笑真是不易，笑出來也假得很，怎麽看怎麽別扭。

夜離雀失笑出聲，“千金一笑，最是難得，只是你這樣的笑還是算了。”

“你笑話我？”沈漪這下是惱了。

夜離雀負手而立，“怎的？你還想教訓我？”

沈漪頹然背過身去，她怎是夜離雀的對手，所謂“當真”，主動權并不在她的手裏，何必與夜離雀多做口舌之争？

“我給你一個機會。”夜離雀的語氣認真了起來，“十日之內，你能跟我對下十招，我便帶你同行。”

“我能！”沈漪重重點頭，這十日不管多累，她也要辦到。

夜離雀笑意微邪，“你別忙着答應我，這可是有懲罰的。”

“什麽懲罰？”

“你若辦不到，便喊我一聲好姐姐。”

“做夢！”

“是不是做夢，十日之後自見分曉！”

兩人一言為定後，便将手中的果子吃完。待收拾妥當後，兩人便動身上了山路。

夜離雀向來是不安分的，山道上瞧見什麽好看的花枝，便動手折下一枝，遞給了身側的一沈漪，“送你。”

沈漪正猶豫接不接，夜離雀卻将花枝往道邊一扔，自語道：“看來是不喜歡，扔了。”

天下哪有這種随性的姑娘，想一出做一出，全然不安章法行事。

沈漪五味雜陳，不自覺間放慢了腳步。

能讓阿姐以命相護的人，定是阿姐放在心間的人。或許夜離雀對阿姐并不是那種喜歡，可阿姐呢？

沈漪腦海中浮現出了三年前的那個溫婉阿姐，她是那樣溫柔似水，她若喜歡一個人，該是很喜歡笑吧？

阿姐會喜歡夜離雀麽，不僅僅是朋友的那種喜歡……

想到這裏，沈漪忍不住望向夜離雀的背影。

她與她已經拉開了十步的距離，夜離雀一襲紅裳沐在夕陽之中，被夕陽勾勒出了一身燙金色。

似是覺察沈漪并沒有跟上來，夜離雀停下了腳步，對着沈漪回眸一笑，“走不動了？”聲音微酥，透着濃濃的關切，似是一支小箭準确無誤地射中了沈漪的心口，将暖意融化在她的心間。

沈漪驚覺自己心跳微亂，連忙定心正色，“我走得動！”

“哦。”夜離雀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沈漪加快步子追上了夜離雀，發現夜離雀還站在原地，“怎的不走了？”

“噓。”夜離雀耳翼微動，示意沈漪安靜下來。

沈漪瞧她笑意全無，想來是發現了什麽，“怎麽了？”

夜離雀給她遞了一個眼色，“站好了，聽我說。”

“你說。”沈漪真依着她了，很快瞥見了夜離雀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

不好，中計了！

可沈漪已經被夜離雀背了起來，“你做什麽！放我下來！”

“你走得太慢了，等走到莊子，只怕我都餓死了。”說話間，夜離雀勾着她的雙腿，“別亂動，不然我寒息發作，你可就得一直抱着我了。”

後面這句話可比點穴有用，沈漪哪敢再掙紮一下，像是木頭人一樣僵在了原處。

夜離雀足尖一點，竟是往前掠飛了一截，話卻是說給林中人聽的，“告訴小謝，他的莊子借我小住兩日！”她內息轉動，竟是以功傳音，傳入了深林之中。

深林之中，窸窣作響，竟有旁人！

沈漪頗是震驚，還來不及細問，便聽見夜離雀的語氣柔了三分，安撫道：“別怕，都是自己人。”

沈漪自是信她的，只是……她竟渾然不察附近有人，她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跟着夜離雀去玲珑島走這一趟。

“那麽容易認輸，可不是我認識的漪漪了。”夜離雀疾掠如鳥，耳側風聲呼嘯，她望向前路，眸光若星辰般明亮。

不管她還剩下多少歲月，她能教沈漪多少，便教多少，畢竟她不能陪她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