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5)

稷,精忠報國,哪能在兒女情長上卿卿我我。

今天晚上鐘悅山屢次上臺領獎激起了他大國夢想,他決定投身于祖國偉大建設,争取早日成為國家棟梁,成為時代的先鋒——所以他在教室獨自奮鬥到了現在,直到被自己感動了才打算回宿舍。

怎知他剛推車出來,就遇上了似曾相識的尴尬一幕。

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是他第二次問自己了。

嗯,那什麽,兄弟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鐘悅山的兄弟有難他肯定得出手相助啊。

“喲,兩位,好巧,在這等我呢?”他上前去套近乎

兩人還在拉扯着,不動也沒人理他,反正他臉皮夠厚,也不在乎。

“害,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不是,”他搓着手,一臉猥瑣笑嘿嘿說道“兩位給我周某一個面子,明天請你們喝奶茶”

淩雲牧放開了手,他上前拉拉祝風來說:“走吧”

祝風來仍然不作聲,周清輝讓他坐上來直接帶他回去。

騎了好一段路,後面淩雲牧傳來撕心裂肺地呼喊:“風來——”

周清輝騎着車回頭只能看一眼。

黑暗中的淩雲牧蹲在空無一人的車道上,平日高高大大的男生此刻只有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祝風來在後面提醒他說:“看路,當心”聲音也略微嘶啞。

他沒辦法理解淩雲牧這種情感,也猜不透祝風來此時怎麽想。

他一開始覺得淩雲牧是在鬧着玩,說到底是因為他根本不相信男人之間的感情的可依賴性和可信程度,而且出現在他身邊的這種事情總讓他覺得有點不現實,甚至覺得有點沖擊三觀。

可現在看來這種感情似乎也并不是那麽的虛幻,至少他覺得不可思議。

周清輝把祝風來送到樓下,說:“我明天來接你”

祝風來說:“不用,我不喜歡別人等”

周清輝拍拍胸膛,說:“你是鐘悅山的朋友,我來替他照顧你”

祝風來說:“好”

淩雲牧曠了一天的課,聽說昨夜一夜未歸,宿管查寝發現少了人,今天早上強哥到處抓淩雲牧,打電話也聯系不上。

周清輝想到他昨天那副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試着發了兩條消息給他:“你沒事吧?”

沒有回音。

鐘悅山過來找祝風來的時候祝風來在趴桌子睡覺,過了一節課又來的時候他還在睡覺,眉頭緊皺。

周清輝拉着鐘悅山到外面,悄聲說:“祝風來怎麽跟你說?”

鐘悅山聽得雲裏霧裏的,說:“什麽怎麽說?”

“嗯?”看見鐘悅山一臉茫然,顯然他還什麽都不知道,“沒什麽了”

既然祝風來都沒提,他在旁邊說什麽呢?何況他雖然自稱是鐘悅山兄弟,但也沒到能插手他兄弟感情的地步。

鐘悅山“啧”一聲,這種吊起別人興趣又故意不提了的人最煩了,看了眼還在睡覺的祝風來不耐煩地說:“快說”

周清輝自知已經自我暴露了,幹脆跟他坦白,說:“祝風來昨晚又被淩雲牧纏上了,哇,你兄弟可是惹上了不得了的家夥,男人之間的感情我真的第一次見”

鐘悅山聽完整個臉都黑了,抓着他的手,每個字都像是從他牙縫裏鑽出來的一樣:“你說什麽”

周清輝被抓得吃疼,雖說男人都比較有力量不錯,但被他這麽抓着也實在太用力了,連聲說:“哥、哥,我錯了,您放手,放手成嗎?”

鐘悅山松開手,仍然黑着臉問道:“你剛剛說什麽?誰和誰?為什麽是又?”

“哇,你們不是最好的兄弟嗎?難道連那天在後山上的事情也沒聽他提起過?”周清輝一臉懷疑說,又湊近掩面說:“還是說祝風來根本不把你們當兄弟?”

周清輝只有只言片語,鐘悅山卻聽出了深藏其中的話。

鐘悅山額頭上青筋凸起,朝他吼了一句:“滾”旁邊路過的兩個女生被他吓了一跳。

平日裏溫文爾雅待人有禮的鐘悅山突然暴跳如雷還罵人,引得衆人紛紛停下手裏的東西引項張望。

這是鐘悅山第一次翹課,在接到淩雲牧電話後。

淩雲牧在外面酒吧喝了一夜酒,被一幫小弟扶着回宿舍,醒來後不知哪根筋搭錯打電話給鐘悅山讓他出來一下。

鐘悅山挂了電話就直接來到了淩雲牧宿舍,一把從床上揪起淩雲牧的吼着:“你T.M對祝風來做了什麽?”

淩雲牧似是醉酒未醒,站都站不穩,眯着眼睛笑着說:“做了什麽?我忘了,讓我想想……抱過、親過也睡過,你想聽哪種?”

鐘悅山咬着牙,雙眼全是紅血絲,像是要一口把人吃下去的發狂的獅子。

淩雲牧右臉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一個沒站穩就倒在了床上。剛剛被打中了右邊臉,現在右邊已經開始腫了起來,嘴角滲出絲絲血跡。

他沒爬起來,像是感覺不到嘴邊痛覺,卻想起祝風來那天在上山也這麽給了他一拳,想起這些天來祝風來刻意躲着他不願理他的樣子,和那張在黑暗中笑着笑着就哭了的臉,心裏鑽心地痛,他擡起右手臂蓋在眼睛上喃喃說道:“風來,你別哭啊”,淚就滑了下來。

鐘悅山又拎起他打了一拳說:“你T.M說話啊”

他沒說話,又一拳落了下來。

他想,和那天祝風來的那拳相比簡直就是花拳繡腿。

——畢竟祝風來打在心口上,他只能打在身上。

鐘悅山被陸陸續續進來的學生拉開後才停手,他不知道打了多少拳下去,這時候兩個班主任已經出現在了宿舍門口。

淩雲牧被送上了随後趕來的救護車。

☆、狂熱與狂暴

“真是胡鬧”董一帆額頭上青筋凸起,氣得滿臉通紅。

鐘悅山被帶回了辦公室,一直被訓斥了兩個小時,未見有悔改之意。

董一帆執教理一理二多年,他把這屆學生從高一帶到高三,和學生一起備考每一天,耐心做着每個學生的思想工作,誰也沒想到最令他滿意的學生之一突然之間說打人就打人,還是往死裏打。

對于打架原因,鐘悅山一口咬定“看他不爽,打就打了”。

董一帆實在是沒辦法,拿下眼鏡揉了揉說:“那你知道你這樣的後果嗎?”

鐘悅山滿不在乎地說:“任何後果我承擔得起”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已經觸犯了故意傷害罪?”董一帆一拍桌子怒道。

說着董一帆就來了電話,說淩雲牧承認和鐘悅山算是相互打鬧,同意達成和解,但校方也不會從輕處罰。

董一帆陰着臉,說“今天晚上你寫一千字檢讨,明天必須帶過來,處罰事宜校方明天再做決定。”

他“嗯”一聲,走出了辦公室,看見了林堯海。他看了一圈,不見祝風來。

林堯海說:“你小子怎麽回事?”

鐘悅山的語氣就像剛喝完早茶在跟朋友聊天一樣,說:“沒事”

“因為祝風來?”

鐘悅山沉默。

“啧,你們一個兩個的,出什麽事都不跟我說一聲,真不知道還把不把我當兄弟了”林堯海抓着他那短短的平頭,瞪着圓眼低聲怒吼道:“你說一聲要揍人也一起揍啊”

林堯海聽說鐘悅山在宿舍把人打了個半死,第一反應就是他們在開玩笑。

“鐘悅山從不這麽開玩笑……”他還沒說完就想起鐘悅山一個月前冒着臺風來學校找祝風來,就再也笑不出來,慌慌張張跑過來看果然是鐘悅山。

林堯海又說:“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去教室找風來風來也不在”

還是沉默。

“哎呀,真的是急死我了,就倆兄弟,沒一個搭理我”林堯海被氣得跳腳,又說:“你把人打得那麽重,那家夥這麽容易就原諒你了?”

突然,林堯海站住了腳,說:“鐘悅山你是不是因為對風來——”

“是”鐘悅山直直看着他,堅定地說:“正如你所想”

林堯海愣了兩秒,又笑了一聲說:“以前我就該想到的,你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

他又嘆了口氣,說:“五年,不管出于什麽目的走到今天,我們兄弟三個也太不容易了。要是風來沒那個意思,那他仍是我兄弟;如果他也有那個意思,你替我照顧好他吧”

他往前走着,說:“我沒法接受朝夕相處的兄弟突然有一天都變成了情人在我面前,我們哥幾個就這樣吧”

“我以為你承認的時候我會打你一頓,再打風來一頓,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接受了”林堯海回頭指着自己胸口笑着說,“以後再有這種打架鬥毆的,你不合适,找我”

今天是例行的周一升旗集會。

淩風雪念完她寫的稿子後,陳志站在主席臺上,對着全體同學說:“現在,我們來公告一則處分通知。”

“鐘悅山同學于201×年11月15號下午逃課後到宿舍樓出重手毆打高三理六班某同學至其全身多處淤青紅腫多處流血,其行為嚴重損害校風學風和校規校訓,經學校領導讨論,決定給予高三理一班鐘悅山同學記大過一次,記小過一次。經高三理一班班主任教育,鐘悅山同學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作出了千字檢讨,現在,請鐘悅山同學上前宣讀檢讨內容”

這本來是要鐘悅山上臺發表演講的,因為他在全國奧數聯賽中獲得了一等獎并成功晉級複賽。

昨天晚上臨時換成了淩風雪。

今天鐘悅山上臺檢讨。

鐘悅山從隊伍裏走出來,走上主席臺,看着剛升到他對面的太陽,再看着底下黑壓壓的一群人。

突然覺得十一月的早晨有點冷。

——風來在哪個地方也懷着同情的心情在看着他呢?

祝風來請了假,昨天晚上聽說鐘悅山把淩雲牧打得送進醫院後就到了醫院。

消息傳開的時候周清輝心一驚,就沖過去把祝風來拽出了教室,說自己是罪魁禍首,要不是那天自己多嘴說了他倆的事情也不會鬧成這樣。

祝風來安慰他說:“現在已經出了事,最重要的就是想怎麽處理”

周清輝急的不知所措,拉着祝風來的手就說:“要不你先去看看鐘悅山的情況,晚點我們一起去醫院探望淩雲牧”

祝風來也一臉着急說:“無論如何這件事和我有關,我先去醫院,鐘悅山那邊你先陪着他。明天之前學校處罰就要下來了,估計就算他是最被看好的學生處罰也不會減少,如果傷得嚴重的話他可能會記大過,還可能以故意傷害罪被捕。但無論如何人命關天,我現在得先去看看淩雲牧的傷勢”

說着祝風來沖回去拎了書包就去辦公室請假。

淩雲木滿身是傷,剛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昏迷了。

——淩雲牧後來說那只是他喝酒喝多了被打着打着就睡過去了。

他臉上又紅又腫,還帶着一些淤青,頭上纏着厚厚幾層繃帶,手上打了石膏,紗布有有幾處隐約可見滲出其中的暗紅色的血。病房了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壓抑得嗆鼻。

淩家父母都是醫生,聽說兒子出事的時候堅持要上救護車去接送他回醫院,淩父是臨床主刀醫生,剛從一場持續了十多個小時的手術上下來就趕了過來。淩母說不能輕易放過肇事者,哭着說一定要讓對方被依法懲治。

淩風雪過來了幾個小時,被淩父淩母勸回去了,說學業為重。

回去的時候她說:“鐘悅山平時也不是無緣無故就打人的人,總不能什麽都不問清楚就一邊倒”

淩母聽完生氣地說:“你這說的是人話嗎?雲牧是你哥還是那個姓鐘的是你哥?我十幾年白養你了”

淩父在一邊陰着臉說:“別吵了,先等雲牧醒過來再說”

淩雲牧醒過來的時候,祝風來剛把橘子放在桌子上坐在一邊。

他睜開紅腫的眼睛笑着說:“你來啦?”

說着就要掙紮着坐起來。

祝風來也起身幫他挪位子,挪完了淩雲牧說:“你就坐我旁邊吧,別坐椅子上,太遠了”

“好”祝風來說。

“醒來第一眼能看到你,真好”淩雲牧把臉埋進祝風來肩膀上,喃喃說道。

祝風來說:“為什麽不還手?”

淩雲牧笑了,說:“鐘悅山是我叫過來的,我為什麽要還手?”

祝風來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沒說。

淩雲牧說:“我果然太沖動了”沒說完淚就滑了下來

他把臉移過去,笑着對祝風來說:“風來,我想吃橘子,給我剝一個”

祝風來給他剝完橘子,還沒撕下一瓣,他就張大了嘴巴在一邊等着,吃上後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說:“風來買的橘子真甜,人也甜”

又笑嘻嘻地張大了嘴巴。

祝風來又塞了一瓣給他。

他吃完後,淡淡地說:“因為我想被人打”祝風來剝橘子的手一頓,說:“哦”

淩雲牧看着他又說:“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只找鐘悅山嗎?”

“為什麽?”他手在繼續剝橘子

“我想被打,他想打我;他打了我他也讨不了好,大概就這樣”他歪着頭,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對他來說他出了氣,對我來說一舉多得”

祝風來把橘子往桌子上一放,說:“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你就不管鐘悅山了嗎?”淩雲牧對着轉身而去的背影大聲喊道,果然,祝風來回過身來,說:“你想怎樣?”

他伸出手來,招祝風來坐下。

祝風來坐在他旁邊,他緩緩開口,說:“你知道鐘悅山和我是一樣的吧?”

沉默——

祝風來擡眼看着他,說:“大概知道”

回答說大概,語氣卻很堅定。

堅定得讓他反而愣住了,過了兩秒他笑了,邊笑邊咳:“從什麽時候開始?”

祝風來沉思了一會,說:“因為一開始只是隐約覺得,你親上來之後我大概就确定了,他和你一樣”

——一樣的狂熱,一樣的赤城。

淩雲牧眼神淡了下去,淡淡開口說:“我本來是打算和鐘悅山死磕的”他自己拿了剝完的那半個橘子吃了起來,說:“但現在磕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我大概也知道你現在什麽感受了”

“你陪我半個月吧,像以前對鐘悅山那樣就好”他帶着一絲哽咽,懇求地說:“我這個人雖然有點自私,但我保證不對你怎麽樣,也沒法對你怎麽樣,好不好?”

祝風來皺着眉頭說:“不行,我跟你走在一起,你讓剛打完你的鐘悅山怎麽想我?”

淩雲牧威脅道:“你知道他的性格,他不可能悔改,就這麽回去你想他在警察面前說他就是故意打我的?”

祝風來咬着牙,恨恨地說:“你……”

淩雲牧遞過來一瓣,幽幽地說:“我不想威脅你,也不想你就這麽疏離我,所以——就半個月好不好?”他再一強調說,“你依然可以和他們一起,還像以前一樣”

祝風來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學校宿舍已經關門了。

他一個人站在他們宿舍樓下打了好幾通電話給鐘悅山,又打了好幾通電話給林堯海,都沒人接。發了消息也沒人回。

第二天一早他去鐘悅山班上找他的時候只聽說鐘悅山被學校領導拉去談話了。

再後來看見鐘悅山的時候鐘悅山站在主席臺上做自我檢讨。

臺上鐘悅山還是和以前一樣,意氣風發英姿挺拔,只是怎麽看,他聲音都和往常不太一樣。他曾如王子一般沐浴過掌聲與鮮花,此刻也如囚徒一般接受謾罵與輿論。

祝風來拳頭緊握指節發白,聽他讀完一句心裏一陣顫抖,不敢擡頭看他,怕鐘悅山不小心看到他這個樣子又該說他像個愛哭鬼。

解散後鐘悅山再沒像以前那樣有說有笑地過來找他,也再不說:“我解散得早我先去小賣部買早餐,順便給你帶一份”

祝風來來到理一班,把鐘悅山拉到人少的樓梯口轉角,說:“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鐘悅山沒看他,眼神飄忽說:“我爸媽太煩了,平時不見人影昨天打爆了我手機,我就關機了”

“為什麽打架?”

“……”

“淩雲牧讓你過去打他你就過去打他?都不先考慮一下現在的後果?”

“我為什麽要被你這麽說”鐘悅山明顯也是一臉怒火,“說起來你把我當什麽了?我問過你好幾次你都閉口不說,最後我還得從別人口裏聽到只言片語,像是與我無關一樣。我為兄弟出頭,被記小過又被記大過,當着全校的面做自我檢讨我都不覺得有什麽錯,你回頭來先責怪我?”

他越說越生氣,連着嗓門也被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兄弟仨

祝風來怔在原地。

他今天本來不是過來跟他吵架的。

他想過來先問個為什麽,想跟悅山說是自己不好,怪自己只顧着逃避現實、只顧着想自己的事情什麽都沒來得及跟他說清楚,想過來把自己的感情好好地跟悅山表達清楚,然後給他一個擁抱安慰他說“事情過去了,有什麽後果我們一起承擔”

但也不知怎麽聽他吼完只覺得心裏一痛,說:“我還沒有弱到需要你這種盲目就出手打人的兄弟”

“風來,早啊”

淩雲牧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了樓梯拐角。

昨天祝風來答應他雖不可能更進一步,但能像以前一樣不疏遠他,他激動得第二天一早就嚷嚷着要來學校,他媽媽拗不過他想着他的腿沒受很大的傷就把他送了過來。

他現在正拄着拐在對着祝風來笑得陽光燦爛。

鐘悅山看了眼頭上還纏着厚厚紗布的淩雲牧,又看了眼祝風來,紅着眼睛說:“昨天堯海跟我說說,我們兄弟仨,走了五年,太不容易了,走到今天,算是完了。你也別過來找我,我看不慣你這種膽小懦弱像塊軟豆腐一樣沒自主只知逃避的家夥。我鐘悅山也不需要你這種兄弟”

鐘悅山轉過身快步離去了。

祝風來背着鐘悅山離開的方向,臉上全是淚水。

等鐘悅山完全消失在轉角的時候,祝風來終于忍不住蹲下來把頭埋進雙臂裏低聲哭了起來。他哭得很小心,卻止不住淚水,哭得一抽一抽的。

淩雲牧艱難地拄着拐杖走到他身邊的階梯處,拍拍他後背,什麽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祝風來逃了一下午的課。

這是他第一次逃課。

他一直想逃課很久了,一直沒那個膽量。

後來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沒提過了。

以前他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祝風來開玩笑地提過幾次,高中三年一定要勇敢地逃一次課,就當做紀念等以後沒牙了跟後輩吹牛,還可以裝作經驗豐富地談起以前學生時代有多麽潇灑。

沒想到真的自然而然就逃了課。

他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了很久。

從太陽還挂在頭頂的時候,到街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再到街上行人都走光了。

他今天去網吧呆了幾個小時,在街上逛了幾個小時,去酒吧呆了幾個小時,沒喝多少,喝的也都是沒什麽度數的酒。

他就像鐘悅山說的那樣,只是個膽小懦弱、沒自主、只會逃避的家夥罷了,想買醉又不敢喝酒。

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情人橋橋頭,旁邊馄饨店的大叔見了他就跟他打招呼說:“小夥子,怎麽這麽晚了還沒回家?”

他笑着搖搖頭說:“因為我突然想吃你家馄饨了”

大叔忙擦擦手,說:“那我馬上給你做一碗,你先進來坐着”

屋外進來個大黃狗,祝風來一直從它進來就盯着它。

那大黃狗搖尾乞憐地跟在大叔後面轉,大叔看着他,滿臉笑意地摸摸它的腦袋說:“乖,去外面等着”

以前鐘悅山和林堯海家也養過狗,但因為祝風來怕狗鐘悅山就把他家二哈送走了,林堯海家的現在還在,所以祝風來後來也沒怎麽去他家了。

鐘悅山那時得下多大的決心才把二哈送走啊,祝風來心想,他一個人孤零零在鐘家住了十八年,連個童年夥伴都沒有。

想着想着眼角又泛起了淚,明明說好今天不能再像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一樣了。

“祝風來是個愛哭鬼——愛哭鬼——”剛認識鐘悅山的時候他總這麽被鐘悅山說。

“你的馄饨來咯——”大叔人還沒到,聲就先到了,說:“看你的樣子像是感冒了了,我剛才在湯汁裏加了點姜來熬制,你快點吃完回家,太晚了天黑不安全”大叔邊放下馄饨邊說。

祝風來小這是:“謝謝大叔”

他拖着濃濃的鼻音,難怪會被被認為是感冒了。

祝風來回到自己的寝室的時候,發現鐘悅山把他的衣服全都收拾回去了,鑰匙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以前都沒發現自己租的地方這麽大,空落落的,一點生氣都沒有,寂靜得想要把人活活悶死一樣。

祝風來向全身被抽幹了力氣一樣,無力地躺在床上。

鐘悅山這個人就像從來沒出現在他世界裏一樣。

鐘明海和白妙先在得知鐘悅山動手打人後輪流給鐘悅山打了一晚上電話,鐘悅山置之不理的态度惹得鐘明海暴跳如雷,當下買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和夫人白妙先趕到了一中,先是親自去淩家送禮道歉,又去和班主任董一帆談話,說自己管教無方給身邊的人添了麻煩。

最後向班主任申請給鐘悅山辦理休學手續。

董一帆很看重鐘悅山,當即不同意,說:“悅山平時也是很穩重得體的孩子,這次對方也說了只是鬧着玩玩,再說高考在即,鐘悅山成績也相當優秀”

鐘悅山也不同意,說他爸簡直是不懂就胡來,當場就被鐘明海紅着眼甩了一個耳光,在一邊的白妙先勸也勸不住。

鐘悅山轉身就離開了辦公室,鐘明海賠着笑對董一帆說:“至少得讓他回去休假一周”

董一帆同意了鐘明海的提議,又在一邊好聲好氣地勸鐘明海不要太過生氣,說鐘悅山本性不壞。說到底董一帆舍不得鐘悅山被這麽過分地體罰。

周清輝剛好是一周一次例行地到葉子文那裏報告一周以來的“英語學習心得”,撞見了鐘家家教現場,看都看呆了。

等他從辦公室出來,去到理一班找鐘悅山的時候, “鐘悅山被他爸的兩個保镖拖走了” 一個姑娘說,“走的時候真算得上暴力,大概跟打架也沒什麽區別了,太吓人了”

周清輝打算回去以後跟祝風來說,讓他勸勸鐘悅山什麽都好,總之先去探望鐘悅山一下,但他回到教室的時候祝風來不在,而且後來一天都翹了課,倒是淩雲牧裹了大頭來了教室。

他又爬上樓去找林堯海,但還沒說明發生什麽,林堯海就說:“別跟我提鐘悅山和祝風來那兩個不要兄弟的混小子”

周清輝悻悻地回到教室,想來想去覺得不安,就向班主任強哥請了一天假。

強哥看着他的假條,揉着太陽穴說:“你們一個兩個,不是打架就是逃課,不是被打就是被家教,大家讀高三都來玩的呢?還次重特重,回頭連一中都考不上明年又哭着重來一年”

強哥真的非常生氣,本來眼睛就大,一生氣起來把眼睛瞪得像要把整個眼袋都瞪大一圈似的,卻還是在請假條上把一改成了二,簽上了同意。

周清輝通過多方打聽才找到鐘悅山家的具體地址,鐘家選的位置很好交通也方便,但有點偏僻,附近沒什麽人家,因為和他住在不同鎮上找起來也不好找,等真找到的時候周清輝卻遲疑了。

他雖然知道鐘家可能相對比較富裕,但當這種富裕顯示在外的時候還是吓了他一跳,讓他彷徨要不要跟人打招呼說來找悅山。

正當他猶豫不決正打算回去的時候白妙先從裏面開車出來,說:“你不是今天早上在一中辦公室裏的那個男生嗎?來找悅山?”

周清輝禮貌地點點頭說:“阿姨好”

白妙先吩咐陳叔把他帶進去見鐘悅山。

他走進去院子,院子很大,種滿各種花草,兩邊都有個小噴泉,在夕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側面有個小亭子,裏面精致地擺放着各種石凳石桌。門前是兩根浮雕大理石柱子,整棟房子偏西式洋風。

他跟着陳叔來到客廳,看見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一臉凜然的地坐在沙發上,眼神堅定目視前方像兩尊石獅子一動不動。

——這大概就是拖着鐘悅山回來德納兩個保镖了。

陳叔說:“請坐”

他推辭地說:“不了不了,我剛下車,我站一會歇歇腿”

這謊話他自己說出來都不信,但讓他坐在兩尊石獅子中間想都不用想肯定如坐針氈比死都難受。

陳叔上樓去過了好久都沒下來,他站得腿有點麻了,兩尊石獅子還是原來的樣子絲毫不變。他只好裝作出去轉悠的樣子去松松筋骨。

良久,陳叔下來了,說:“周少爺,鐘先生請你今天晚上留下來過夜,客房已經準備好了,鐘先生說他今天有點身體不舒服不能見客請你原諒,最後鐘少爺的房間在二樓右轉第一個房間,請你過去跟他聚一聚”

周清輝從小在鄉野長大,第一次聽別人叫他“周少爺”感覺怪怪的,也不知怎麽回他,就說“哦、哦,好”

他蹑手蹑腳打開鐘悅山的房門,四周巡視了一眼,發現鐘悅山正一個人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房間窗簾拉着,光線很暗,也沒開燈。

周清輝在牆上摸索了好一會,找到開關打開了燈。

“你來做什麽”鐘悅山本來聲音比較沉,又有磁性,現在更顯疲憊與嘶啞,說話的時候頭也沒擡。

周清輝看了他一眼,慢慢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說:“以前都是看你過得風生水起,聽說你現在過得挺狼狽,我過來嘲笑你一下。”

鐘悅山說:“面目可憎”

沒擡頭。

“我是沒想到你會去打淩雲牧,而且還出手那麽重”周清輝自責地說,“要知道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

頓了一下,周清輝又說:“我也不知道祝風來對你來說那麽重要,我以為作為他的兄弟至少先問清楚然後警告一番,畢竟他也沒有實質性的做過什麽”

鐘悅山本來了無生氣,聽他這麽一說,火了,一把扯過他說:“沒什麽?都睡了沒實質性的做過什麽?”

周清輝聽得一臉懵,說:“他們什麽時候睡了,祝風來第一次被告白之後就一直躲着淩雲牧,怎麽想都不可能在這期間有那種事吧”

他想了一想,又說:“那晚留在淩雲牧宿舍倒還真睡了,祝風來就睡在旁邊哼唧了一個晚上,我都睡在那裏肯定什麽都沒有啊”

鐘悅山甩開他,絕望地說:“反正睡沒睡都跟我沒關系,人不把你當兄弟你能怎麽辦”

“你有想過把他當兄弟嗎?”周清輝問道。

“不要提他!!!”

“……”

周清輝找不到話題,看見有個小腦袋往房間裏探頭探腦。

他走過去,就看見一個比他膝蓋還高一點點的小女孩躲在房間外面,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周清輝料想這應該就是以前鐘悅山常提到的妹妹。

他伸出手來拉她,她把手縮了回去,說:“你是誰?來哥哥今天怎麽不跟哥哥一起回來?”

周清輝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地板上頭也沒擡的鐘悅山,說:“我是周哥哥呀,今天來哥哥有點事,過幾天才有空,所以來哥哥拜托我來照顧你哥哥了,你說好不好?”

鐘悅星乖巧地點點頭,說:“那周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顧哥哥,叫來哥哥快點來,我想跟來哥哥玩”

周清輝摸摸她的頭,說:“好”

“那你跟我拉鈎,不許說謊”鐘悅星地奶聲奶氣地說。

直到得到了許諾她才滿意地離開。

周清輝走回去坐在鐘悅山旁邊說:“淩雲牧報名參加了空軍招飛,你想參加嗎?”鐘悅山沒說話。

——他好像又踩雷了。

周清輝只好又轉移話題說:“你回來了我們去打球,你小子,成績比我好,打球也比我好,還那麽多女生喜歡,我追沈若靜都追了一年了,差點都感動了自己也沒把她感動。”

鐘悅山和周輝之間不能聊祝風來和淩雲牧,不能聊林堯海,聊學習又太無聊,只好跟他聊女生和打球。

“可我不喜歡女的”鐘悅山說。

周清輝像是一點都不意外,接着說:“這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了。”

“沈若靜甩了我一耳光只後我一心想着要以你為榜樣好好學習,從沒動過這種心思。淩雲牧在我面前那麽激烈地吻祝風來的時候我是真的被震驚到了,當時想着的不是無法接受而是無法理解,無法理解淩雲牧那種感情。第二次撞見他們的時候突然又好像有點懂了。我看到的是擺在我面前真真實實的感情,就算是旁觀者也能感受得到”

他轉過頭笑着說:“所以你說這話我也信。其實應該從你突然出現在淩雲牧宿舍要把他帶走我就隐約知道了”

鐘悅山沉默。

陳叔敲門進來說:“兩位少爺,晚飯準備好了,請下去用餐”

鐘悅星抱着陳叔的腿小聲地說:“下去和我吃飯”

鐘悅山說:“我不餓,你們先吃”

鐘悅星“哇——”地哭了起來,說:“爸爸媽媽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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