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解風情

林讓的話說罷, 一時間庭院裏變得靜悄悄的。

死一樣的寂靜彌漫在魏滿和林奉兩個人身邊, 然而“罪魁禍首”的林讓根本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林讓見魏滿看着自己怔愣, 就說:“魏校尉是在那裏把衣衫換下來,還給讓, 還是進屋來把衣衫換下來?”

魏滿:“……”

魏滿覺着, 自己的臉皮已經被林讓“嘶啦——”一聲扯下來, 扔在地上, 反複的踐踏了一個幹淨。

林奉一看這場面,他本就是個心肝剔透的人, 趕緊說:“奉還有事, 先告退了。”

他說着, 急忙埋首就走, 生怕看了什麽不該看的場面。

魏滿面無表情的看着林奉逃走, 心想這現世報來的太快,自己才扯了謊, 挽回了顏面, 卻被林讓現成兒打了臉……

魏滿只得硬着頭皮,說:“自然進屋兒去換。”

早起之後, 費老就派人來請魏滿與林讓等人,說是昨日家資的事情沒有談成, 今日想要正式的和林讓敲定,因此請他們中午還是去宴堂, 正經讨論一下具體的事宜。

魏滿一聽,便囑咐林讓, 說:“咱們說定的,費老的資産你已經給了我,明面上決不可推脫,也不可做什麽手腳。”

林讓淡淡的說:“你放心,讓不是那樣的人。”

魏滿這才稍微放心,心想着一會兒自己也去“掠陣”,決出不得什麽差錯,就算是有差錯,也必然能扭轉回來,并沒有什麽可擔憂的。

魏滿這才考慮完林讓的事情,又想到了什麽,果然疑慮頗多,想的也多,說:“是了,險些忘了告與你如今咱們逃亡在外,我聽說玄陽已經傳出了佟高的矯诏,遍朝廷的緝拿咱們。”

林讓聽了,并沒有什麽擔心的,佟高不發通緝令林讓才會奇怪,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魏滿叮囑說:“咱們現在的身份全都是通緝犯,因此不便透露姓名,縱使費老知曉,這費家上下僅是奴仆便不知幾百,人多口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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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早上還遇到了一個行蹤鬼祟的寡婦,具體不知身份真假。

魏滿素來是個謹慎之人,便繼續說:“為了避免旁人洩露了咱們的身份,你便不要管我再呼做魏校尉。”

林讓說:“那喚作什麽?”

魏滿想了想,一時想不好,突然想起來今日早上,林讓在林奉面前給自己“難堪”,雖林讓定然不是故意的,但魏滿可不是吃悶虧之人。

魏滿于是計上心頭,十分“狡詐”的一笑,說:“你只管喚我……公子,或者幹脆喚我少爺便是了。”

林讓狐疑的看着魏滿,魏滿以為他不答應,便立刻使出十八般武藝游說林讓,說:“你想想看,我救你出水深火熱的玄陽,又處處維護于你,日後你必要跟着我魏滿,也算是我半個魏家人,沒讓你喚我一聲主公,只是一聲公子或者少爺,不算為難折煞于你罷?”

林讓本就沒想拒絕,畢竟只是一個稱謂,在他眼中根本沒有吃虧不吃虧一說,哪知道魏滿這麽多話勸上來。

于是林讓便說:“少爺。”

魏滿一聽,心中登時歡喜起來,也不知是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又說:“換另一種稱呼,我聽聽。”

林讓更是奇怪的看着魏滿,不過還是淡淡的說:“公子。”

魏滿只覺酸爽異常,渾似聽着“少爺、公子”這樣的稱謂,就比林讓高人一等似的,也算是報了早上的仇。

他們還沒決定管林讓叫什麽,費家的仆役已經過來請人,魏滿便不再多說,起身來跟着仆役前往宴堂。

衆人來到宴堂,裏面竟然滿滿當當的坐着人,昨日裏費家基本只有費老一個主人家赴宴,其餘都是女酒和仆役,未曾想今日一進大堂,竟看到這麽多人。

魏滿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還是和費老客套了幾句,便坐下來。

林讓也跟着落座,目光一掃,就看見到了席間坐着一個美貌的少婦人,正是早上來扒門聽他們牆根兒的費家寡婦。

衆人全都落座,費老笑了笑,說:“大家都坐,老朽來給各位介紹一番。”

他說着,看向坐在賓客最上首的魏滿,說:“這位是……老朽遠方的從侄兒,做生意途徑趙梁。”

費老并沒有當中點破魏滿的身份,還是給魏滿留了餘地的,看得出來,對他們并無惡意,甚至有幫助隐瞞的意思。

魏滿趕緊十分親和的笑着拱手,說:“見過各位。”

費老又繼續介紹了魏父和魏速,只是說一個是從侄兒的父親,一個是從侄兒的弟弟。

另外介紹到林讓之時,費老說:“這便是老朽口中的救命恩公……”

他說着,魏滿立刻搶先說:“這位是我家中的賬房先生,長秋先生。”

長秋。

方才林讓和魏滿并沒有敲定林讓的假名兒,林讓本名就是這個,也沒有字,也沒有小名兒,一時也想不好。

魏滿突然說“長秋”二字,其實也是有來意的。

武家天下把皇後的宮殿命名為長秋,因此皇後宮中的侍從主管,一般都叫做長秋。

皇後身邊最高的主管,一般都是皇帝最親信的人,魏滿的祖父魏沛,曾經就位居大長秋。

宦官林讓身為宦官之首,也曾經做過大長秋。

因此魏滿才假稱林讓為長秋先生。

費老笑着說:“是了,是了,就是這位長秋先生,不但賬算得好,而且還懂醫術,心腸也好的很,搭救了老朽一命。”

林讓說:“老人家言重了。”

費老擺手說:“不言重,不言重,老朽這條命雖然又賤又老,但還未曾活夠,恩公大恩大德,不說來世相報,這輩子老朽必然報答了。”

費老說着,又引薦在座的諸位,原來這些人都是費家的旁支。

費老爺子膝下凋零,別說是嫡子了,連個庶子也沒有留下,他如今年紀大了,因此費家的旁支全都賊着費老的家資。

那寡婦果然是費家兒子的妾室,并非是妻室,去年費老的兒子死了,其餘的妾室拿了錢財就散去了,只留了這麽一個妾室哭喊着不肯走,要為夫君守喪,費老也便沒有多說,留了她下來,只當多養一口人罷了。

其餘的人七大姑八大姨坐了一片,有些都出了五服的親戚,有些只是同姓的“親戚”。

費老今日把他們召集過來,說:“今日召諸位過來,就是要大家面前做個見證,老朽要将這費家上下所有的家資,饋贈與長秋先生。”

他的話音落,宴堂中登時喧嘩一片。

“什麽?!”

“太公,這萬萬使不得啊!”

“正是啊!”

堂中衆人全都喧鬧起來,紛紛阻攔費老這一決定。

坐在一邊的寡婦一看,眼神登時亮了起來,來來回回的掃視了林讓好幾回。

林讓坐在席上,被衆人盯着來回的看,卻穩如泰山,面不改色,一點兒也不驚訝,也未露半絲被饋贈巨資的欣喜之情。

寡婦昨日便聽說了,家裏來了貴客,是老爺子的救命恩人,他們進門的時候,費家寡婦遠遠的看了一眼,立時便被林讓的姿容所吸引,根本不拔出眼睛來。

她今日一早,本想去會一會林讓,其實魏滿想多了,寡婦并沒想聽牆根兒,她的确是耐不住喪夫清苦,因此想去找個英俊名士私通一番。

哪成想林讓屋舍中還有人,因此那費家寡婦便沒有得手。

費家寡婦瞧上了林讓,覺得姿容秀美,說不出來的多情,像是個斯文有才華之人,神情卻冷冷的,竟別有一番滋味兒。

她本就心儀林讓,如今聽說老爺子要将費家所有的家資全都饋送給林讓,登時眼目都亮了了起來。

倘或自己真的勾搭上了林讓,豈不是要搖身一變,成為坐擁費家的當家主母了?

費家寡婦這麽一想,哪有不歡心的道理,當即又給林讓抛了兩個媚眼兒,暗送秋波。

只可惜林讓腦袋裏根本沒有那根弦兒,因此看不出費家寡婦的“擠眉弄眼”。

費家寡婦心中歡喜,其餘人等則是大驚失色。

一人說:“太公,這些人來路不明,往日裏也沒聽您提起什麽遠方的從侄兒,若真是侄兒也便罷了,這一從就不知從出了幾服,又是多年未見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魏滿和林讓還在場呢,費家的旁支就耐不住性子,恨不能指着他們的鼻子,說他們是騙財的奸人了。

魏滿冷笑一聲,心說就憑你們這幾句話,今日費家的家資,自己是要定了!

另外一人應和着,說:“是啊太公,咱們費家可是您辛辛苦苦的建立起來的,這些人來路不明,怎可突然饋贈家産呢?再者說了,我瞧這些人,如此面善,倒不像是經商做買賣的,不知哪裏見過似的。”

他這麽一說,魏滿立刻将手按在腰間,為了不惹人眼目,他并未佩劍,但腰帶下藏了一把短刀,以防不備。

魏滿他們眼下可是通緝犯,聽到那人如是說,眼中不由起了殺意。

不過不等那些人再說話反駁,費老已經冷笑一聲,說:“是啊,的确是陌生人,的确來路不明,但對于恩公來講,老朽也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這般情況還能出手搭救,可見長秋先生心善如斯,我老朽的錢財,便願意交與這樣的人物!”

“太公!”

“太公不可啊!”

“正是啊太公!”

費家的人又沸騰起來,就像是水珠子甩進了油裏,“噼裏啪啦”作響,飛濺的亂七八糟。

費家寡婦一看這情況,立刻就說:“哎呦,賤妾縱使是一個小婦人,也明白這個理兒,人家長秋先生搭救了太公,本就對太公有恩,再說了,這太公的家資,不都是太公自個兒的麽?偌大的宅邸一草一木也全都是太公自己的。太公願意傾囊相贈,誰又能怎麽樣呢?說白了都是多管閑事兒,是罷,太公。”

費家寡婦一心想着自己能巴結上暴富的長秋先生,所以并不勸阻費老,反而撺掇着費老把家資送出去。

因為有人唱反調,而且費老心意已決,今日這事兒便定下來了,只是支會費家各位一句,并非商讨。

魏滿一看,大勢已定,這才稍微放松,将手離開了腰間短刀。

反觀林讓,分明衆人都是在讨論林讓該不該得到這筆巨資,可林讓本人自始至終都無動于衷,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寡婦一看,這事兒定下來了,當即就想在林讓面前現弄,便歡喜的說:“賤妾給各位斟酒,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各位一定幸飲才是呢!”

她說着,捧起酒壺來,主動給衆人添酒。

林讓因着昨日喝多了酒,今日胃裏還不舒坦,所以并未多飲,只是呷了一兩口便作罷,他的羽觞耳杯幾乎是滿的。

費家寡婦卻殷勤的走到他身邊來,跪下來款款的給林讓斟酒,不過林讓并未有什麽表示,只是稍微點了點頭。

寡婦有些不甘,站起來之後故意的撞了一下林讓,然後去給旁人斟酒,路過林讓的時候又撞了一下他。

魏滿看的清楚,心想這寡婦眼神也夠是不濟,竟看上了林讓這個宦官,也合該她撞到了石頭,就算是撞得頭破血流也毫無意義。

魏滿心裏冷笑着看熱鬧,就見那寡婦來來回回的斟酒,路過了林讓足足三次,每次都故意的撞林讓一下子,林讓每次都一臉止水般的平靜。

寡婦咬了咬嘴唇,硬着頭皮抱着酒壺又走過去,柔聲說:“啊呀,長秋先生的酒沒了,賤妾再給長秋先生添一些。”

她說着,簡直睜着眼睛說瞎話,找借口又給林讓還未動絲毫的耳杯裏,再次添了一些酒水。

酒水幾乎要溢出來,已經裝不下了,寡婦第四次故意的輕輕撞了一下林讓,這回的動作有些明顯。

因為已經是第四次,林讓竟有了反應。

魏滿還以為林讓這宦官是個假正經,假清高,終究抵不過費家寡婦的故意現弄。

哪知道……

林讓突然歪了一下身,皺着眉,一臉狐疑的看着寡婦,口氣淡淡的說:“這位夫人,您來回撞了我四次,可是對我有什麽不滿?”

費家寡婦登時傻了眼,一臉怔愣的看着直言不諱的林讓。

魏滿先是一愣,随即心底莫名有些歡心,小聲對林讓嗤笑說:“長秋先生怎的如此不解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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