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擡飯去

老王對差生班沒耐心,他可以不管底下睡覺、看小說、玩手機,唯獨忍不了打籃球,瞪圓眼睛的剎那,眼袋更凸了:“你坐下!蘇曉原!起立!”

蘇曉原臉皮薄,起立活像受刑。“王老師我……”

“你什麽,球是你扔的,我還能瞎了不成!”老王氣從中來,辛辛苦苦上四節課,底下沒幾個人聽。可他又懶得說,底下不是體特就是根本不在乎成績的。

“我……”蘇曉原不敢解釋,單是兩句批評,就能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就你學習好是吧!啊,學習好,嫌我課講得慢了,就不聽了?剛來一天就和那幫逃課的混一起,你眼裏還有沒有課堂紀律!”老王的怒火正好醞釀到爆發邊緣,正好打響了下課鈴,把蘇曉原給救了,“行,我也不說你什麽了,省得你們班老韓找我擺持來……中午你們班找個人,當數學課代表,到我辦公室裏拿卷子。兩套試卷,後天上課分析。”他堅挺地上完最後一分鐘,擡腳離去。蘇曉原像被人抽了骨頭,軟綿綿地坐了回去。

想親手挖開地板磚,挖出個地縫來,鑽進去,再也不擡頭了。

“喂,你沒事兒吧?”張钊鼻子巨酸,假裝關心,實際過來看笑話,“唉,不就挨批嘛,真不至于。一回生二回熟,以後有機會钊哥教你打籃球,行嗎?”

蘇曉原有氣無力地瞪了一眼:“你胡說。”

幹!你胡說,罵人都這麽娘,钊哥表示真他媽要受不了了。

這個鈴聲對蘇曉原是挨批的結束,但對于9班,是提醒大家夥兒要吃午飯了。前頭陸陸續續站起來,沒人在乎誰究竟怎麽扔了籃球,為什麽好端端就扔了個籃球,好像9班的課堂出什麽鬧劇都正常。就連張钊也是,挨了一句不疼不癢的罵,一溜煙從後門跑了。

不得不說,收拾一頓新生,他有點開心。

9班在四層拐角,張钊打開窗戶換換氣,按照慣例,不到十秒就會有兩個人出現在身後頭。

“恭喜啊,正班長。”陶文昌按着他拍了一下,聲音響亮、勁兒夠大。蘇曉原究竟是怎麽挨批的他清清楚楚,可他和張钊一樣滿不在乎。“真沒想到啊,钊哥你還有當官的一天,牛逼!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從新生下手了?”

“滾!煩死我了,你愛當你當!”張钊把人掀下去,“何安呢?”

“說水喝多了,先去廁所尿尿。”陶文昌靠着牆,下腰直接摸腳尖兒,活動他坐了一上午的大腿韌帶,“現在訓練量都大,他喝水多。”

張钊當然知道,何安是扔鉛球的,正是身體要勁兒的時候。“別提了,他大胸那塊兒都撐出裂紋兒了吧,一看就是急速增肌,胸推他媽的推過了,我一會兒得熊他一頓……這麽半天,丫跑二層男廁所去了?”

陶文昌又勾起腳尖壓小腿:“可不是。四層廁所老他媽有人偷着抽煙,咱仨可別。體育生惜命,二手煙滾蛋。”

這倒是,為了那點兒寶貴的肺活量,這仨人煙酒兩不沾。倆人靠着窗等何安,後背斜靠着窗臺的邊兒,長腿往前伸得像準備絆誰一跤。

“钊哥……”陶文昌神神秘秘地靠過來,“祝傑薛業那倆人,你覺得惡心嗎?”

“啊?”張钊往後仰着頭,突出來的少年喉結上下滑動,早把欺負人的事兒抛之腦後了,“雖然我挺煩他們丫挺的,遲早得幹一架,但還真沒到惡心的程度吧。祝傑那人,成績放整個朝陽都排得上名次,放遠些,市裏也行,我倆巅峰期能打個平手。就是丫跑步拐人胳膊我特惡心。薛業……成天屁颠兒颠兒地捧着他傑哥,挺煩人的。”

陶文昌那張特招小姑娘喜歡的臉又神秘地靠過來:“不是,你覺不覺得他倆……像那什麽似的?上回路過器材間,我看薛業那傻逼,跪墊子上……還給祝傑按摩呢,揉腿……”

“這有啥惡心的?咱仨訓練住一屋的時候,不天天你揉我、我揉你嘛。”直到現在,張钊還能想起來那種疼。要不說體特生的關系都特別鐵,能鐵一輩子呢,集訓的苦吃下來,每個人回宿舍都跟廢了一樣,一個趴一個身上,互相按摩,互相踩背。

身上沒舊傷,就等于沒練到位。

“不是,你都沒瞧薛業那眼神,他媽冒水兒了似的……祝傑也不推他,就閉着眼享受,大爺逛窯子似的讓他伺候。這倆人成天在一起,像過上日子差不多……不會是那啥吧?啧,想想真他媽惡心。”

“啊?就還……行吧。薛業那傻逼是挺那啥的……反正也……唉……”張钊很不自然地動了動肩膀,像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沒有女朋友的高中男生,腦子裏烏七八糟的東西比公共廁所還可怕,更何況是張钊這樣兒的,小姑娘手沒拉過一回,揉腿、冒水兒、大爺、窯子、伺候……接連擊打着他茂盛的荷爾蒙胯下第二大腦。

他得趕緊轉移話題:“唉,你管他倆丫的幹嘛呢,只要不惹咱們,我不讓老韓難做人……艹,何安!這兒呢!”

何安傻憨憨的,還往教室裏找人,兩大步跑過來。“钊哥,一樓領營養餐的地方就咱們班的沒人擡,怎麽着,班裏誰去啊?”

“幹!我把這茬兒給忘了!”張钊愁得想去樓下跑圈兒,班裏沒有生活委員,累活兒肯定落自己這個狗屁班長身上。最要命的是體育生的營養餐分量大,每個都是兩份,跑一趟就是4箱。

誰說練體育不要錢啊?這都是錢,成績一半靠拼毅力打比賽,一半靠吃靠補。

“走走走,先下樓拿飯去!”張钊沒轍,老韓任命的正班長,他不好推脫責任。要是自己班學生再不給面子,班主任的威嚴怕是樹立不起來。“可咱們仨也不夠啊,何安,從班裏再叫倆人!”

“叫誰?”何安想不出來,瞧着旮旯裏看手機的那倆人,“副班長和他小跟班兒?”

“你丫不提他,咱倆還是好朋友,提他就……”張钊往前門跑,準備抓幾個壯丁。結果一眼瞅見在講臺上擦黑板的蘇曉原。

瘦,肘部拐彎兒都比別人的角度漂亮,用着踩腳尖兒的走路姿勢,鶴立雞群地站在前頭。垮大垮大的校服上衣隐約透着他微凸的兩片肩胛骨,真像個跳舞的。後脖子那塊兒又長,又細白,整個人特別黏軟。

對,黏軟,張钊也不知道怎麽會聯想到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形容詞,大概是蘇曉原站着的時候總愛扶着東西,就像現在,擦個黑板都要抓着黑板槽,白手指頭扣得很緊。

送上門的小仙鶴,rua他!

“咦,你擦黑板啊?累不累?”張钊走過去問。

蘇曉原扔籃球之前其實有些犯困,一個原因是昨晚沒睡好。其次是老王的授課難度太沒有挑戰性,全是基礎知識點,真真是奔着及格線講課呢。害他連做筆記都興致缺缺。

誰知道最後還挨了一頓莫須有的批評,這會兒來擦黑板精神精神。何況班裏沒有人搭理自己,傻坐着,顯得自己多不合群似的。

他被孤立怕了。

“不累,黑板能擦嗎?”可張钊這一問把蘇曉原吓住了,他以為還是在從前的高中呢,大家都搶着記知識點,“你要是沒做完筆記,我做完了,中午借你抄行嗎?我看沒人擦,就……”

“沒有沒有,我怕你夠不着。”張钊受不了他自作聰明,想惹他生氣試試,“你要這麽喜歡幹活兒,以後你就當9班的生活委員吧,快,跟我們下樓擡飯!”

“啊?”蘇曉原不太願意幹體力活兒,臉上明顯是推脫:“可我沒訂飯啊……”但還是挪着外八字的右腳走過來了,每一步都比別人一步的跨度要小。

“特快,拿上來咱們趕緊吃。”張钊嫌他走得慢了,肥皂泡兒就是磨叽,邁什麽小碎步啊,“對了,咱們班少個數學課代表,你當吧,吃完飯你去老王辦公室裏拿卷子……等等,剛才你說什麽!”

蘇曉原剛下一節臺階,後背單薄地去靠牆,怕站不穩:“剛才?我剛才說什麽了啊?”

“幹!你上學不訂飯,中午喝他媽西北風是嗎?”張钊的聲音不大,可他高,再加上體特生習慣動手的毛病,直接把蘇曉原當做昌子何安對付。

說一句話,還帶推一把的。可他萬萬沒料到蘇曉原不經推,一推就掉了兩節臺階,多虧靠着牆才站穩。

“媽啊……”張钊服他了,也怕了,這一下推下去不得了,老韓不批死自己,“敢情你腳底下不生根兒啊,中午不吃飯了?”

蘇曉原緊緊貼着牆,小時候從樓梯摔下去一次,這個危險的地方對他來說是個百慕大。“我家離得近,我中午回去吃……你手勁兒大,以後咱們說話……你能不能別動我。”

“噢,早聊啊。”張钊覺得自己莫名好笑,人家訂不訂飯,關自己屁事兒,“那你怎麽還不走,擦黑板就那麽有瘾。不走正好,下去跟我們仨擡飯。”

蘇曉原不想給人留下太過嬌氣的印象,咬咬牙問:“在幾層啊?”

“一層啊,送餐公司才不管擡上來呢。”不用他說,張钊已經覺得這人矯情又嬌氣了,叫上陶文昌何安,“走,下樓吧,拿晚了班裏再炸了鍋。”

蘇曉原也沒說什麽,慢慢地跟着他們。扶着牆是靠左行,顯然和往上走的人群逆行了。他換了個邊,靠着右,每一步都扶着樓梯的扶手。

前頭三個體特生肆意地往下跳臺階,一蹦就蹦5、6節,他眼熱又羨慕,手抓得一緊再緊。

一層領餐處就剩下四個箱子,張钊在領餐名單的高三9那排簽了大名,指揮他們:“昌子,你倆擡那個,我和他擡另外一個。”

陶文昌和何安以前經常擡飯,配合又默契,擡起來幾步拐彎便沒了蹤影。蘇曉原慢慢蹲下,從沒幹過這份工作,腿也不敢直接使力,就先用兩根指頭去勾餐箱外的扣手,想試試重量。

試了一下,拉不動,很沉呢。

“不用試,咱倆直接擡,你拿穩了啊!一、二、三!”張钊還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身高,不是特高,但絕對夠用了,自己彎着點兒膝蓋就行。

指使人家幹了活兒,再晾着苦力就不太合适,張钊開始考慮能和他聊些什麽。但自己跟他這種渾身上下散發着我很弱、我手不能提、你別過來啊的小仙鶴實在沒話說,勉勉強強地問:“你擡上去就趕緊回家吃飯吧,家不遠吧?”

蘇曉原跟着他的大步往臺階上邁,裝出輕松的模樣。“嗯,我家離得挺近的,不坐公交車走一會兒……也能到。”

所有力氣壓在左腿,他像走鋼絲的人,絲毫不敢大意,拼了命也要維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感。

張钊帶着他拐彎兒,倒着上了樓梯。現在他很後悔,蘇曉原明擺着白長身高,他是真沒有力氣。剛走到二樓,小仙鶴的肩膀就聳高了,可見他不會用下盤使勁兒。

結果就是大部分的重量全壓在自己這邊,和一個人擡差不多。

“你拿穩了啊,咱們快到了。”張钊盡量好脾氣地提醒他,畢竟老韓把人交給自己了,“要不行你就說話,我上樓換人來……我艹!”

說時遲那時快,蘇曉原一個屁墩兒摔在三樓的拐彎處,聲音響不說,餐箱少了底端的托舉瞬間大幅度傾斜,眼看就要以50米沖刺的速度往下滑落!

張钊傻了,救人還是救飯,他只能選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裏有個bug,是蘇曉原沒有在北京上過學,等于沒有原戶口的學籍,是完全可以異地高考的(2012年年底全國出臺異地高考相關政策,我也是寫完了才查到,悲劇)

體育生真的是……荷爾蒙旺盛的一群小夥子。張钊感情方面還沒開竅,曉原比較早熟噠。

二哈張。境澤:幹!我張钊就受不了他娘裏娘氣!喜歡雪青色!手不能提!走路踮腳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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