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對暗號

下午第二節 的下課鈴響起, 張钊拎起運動包, 要走不走的樣子。“喂,我走了啊。”

蘇曉原整理着筆記, 臉紅起來不亞于年畫娃娃。“是訓練去嗎?”

“啊, 是啊, 我這不是報項目了……得練。”張钊心裏很不平靜,“要是發卷子了, 你幫我收桌鬥裏。”

“行, 你去吧,我給你收着。”蘇曉原不敢看他, 心裏隐隐不安, “等等。”

“幹嘛?”張钊兩步撤了回來, 等的就是這句。

“5000米真的累不死人吧?”還是這個問題。

張钊扯開校服領口,耍了一把帥。“累得死別人,累不死你钊哥。”

“那行,你悠着點兒。還有……薛業說祝傑肌肉拉傷過, 你傷過嗎?”蘇曉原是生活委員, 薛業是衛生委員,倆人一來二去還聊熟了。

“小意思, 體特誰沒受過傷啊。”張钊不清楚他什麽時候認識了薛業,“我不一樣, 我肯定傷不着自己……那咱倆說好了啊, 運動會結束,看電影去。”

蘇曉原不擡頭:“嗯, 只要你不受傷,我陪你去。”

只要你不受傷,我陪你去。張钊坐在跑道外的空場上換鞋,琢磨着這句話背後的意思。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像未蔔先知,像預感。他能猜到一些自己即将面對的現實問題,但又不敢,只是徘徊在原地,等命運的發令槍鳴起。

致命一擊,所向披靡。

血液在他的血管裏橫沖直撞,不僅是對跑、對跑道、對迎風的渴望和興奮,還有些別的,叫他不寒而栗。其實他說完就後悔了,兩個男生看什麽電影,黑乎乎的封閉空間,暧昧、親密、欲言又止的畫面……有什麽可看的,但是他的大腦管不住這張嘴,如同管不住他的眼睛和雙腿,叫他怕也怕得甘之若饴。

甘之若饴,這個詞可真好,前兩天蘇曉原給何安補語文的時候強調過。

“呦,熱身吶!”春哥大嗓門兒,還是從前的習慣,上來照着張钊的後背就是一掌。

“幹!你吓死我!”張钊肯定後背絕逼被拍紅了,“春哥你太不仗義了,下黑手!”

春哥笑了笑,正着鴨舌帽在他身邊坐下。五十歲出頭,帶過的體育生一屆屆算都算不過來,但說心裏話,張钊的條件是他最看好的一個。

“怎麽,一年不練,這點兒力都受不了?”春哥身為田徑隊總教練,習慣和體育生打打鬧鬧,“聽祝傑說,今年運動會你報名了?”

張钊系着鞋帶,沒有點頭,卻嗯了一聲。

春哥嘆了一口氣,瞧着遠處起跑的下屆高二。“張钊,想沒想過回來?”

“沒想過。”張钊肯定地搖搖頭,沒有置氣的成分,“這可真沒想過。咱們學校體特尖子這麽多又不差我一個。”

“是不差你,我是覺得你這孩子可惜,天生跑步的材料。”春哥又怕他一巴掌,又是啪的一聲,“心肺功能好,極點高,初中練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長跑的胚子。”

“嗨,一般般吧。”張钊回了春哥一掌,“祝傑那野逼怎麽樣,過彎道還拐人胳膊嗎?我這一走,他上去了,上回市裏比賽的成績我看了,不錯,他也能沖。”

春哥對倆人的幼稚過節一笑置之。“他也是好,耐力方面條件優越,但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比如呢?”張钊勾着腳尖兒,抻小腿的韌帶。

春哥直接過來壓他肩,幫他開腿,壓得張钊直叫喚。“他啊,後勁兒差一些。所以他項目是1500,再往上我給他打住了。你這也太缺練吧,這點兒力都不行!”

“幹,我他媽的一年沒跑了你殺人啊!”張钊平時也跑5000,但都是不掐表的,“他耐力好你培養他跑5000啊,虐待我幹嘛?”

“耐力這個東西沒有速度難練,長跑必須挑你這種極點高的,越快進行第二波呼吸越好。祝傑他……”春哥提起哪個都挺喜歡,都是好苗子,“讓他練5000我怕他最後兩圈沖不上去。”

“诶呦行了行了,我自己壓腿還不行嗎!”張钊從春哥手底下逃脫魔掌,“反正我肯定得贏他,跑岔氣兒了也得贏。”

“嚯,這麽牛逼。”春哥又拍了第三掌,一回比一回使勁兒,“有這求勝心你歸隊行不行,成天看你在操場跑,也不知道回來練練。”

張钊得趕緊走,強忍着腿酸往跑道挪。“不回,我不練了!”

“那你幹嘛又報名,給自己找罪受。”春哥的聲音突然冷下來,他也不懂,張钊這麽好的先天優勢為什麽退隊了。可再好的天賦也抵不過後天的努力,除非他平時的素質鍛煉沒落下,再一個月緊急訓練,否則跑不過祝傑。

“想跑了呗,活動活動這把骨頭。”張钊迎着風,舌尖頂在上颚,調整起跑的呼吸頻率。

俯身、觸地、後蹬,跑就對了!

畢竟好久沒練自己的專業項目,張钊沒有掐表,而是盡量勻速地跑完全程,尋找熟悉的呼吸節奏。最後一圈沿內線過彎的時候他超了一個人,橙色的運動背心挺熟悉。

“你他媽的跑圈兒呢?”張钊放慢速度,沒沖刺。

400米一圈的操場,陶文昌剛跑第1圈。“艹,你丫吓死我!”

張钊跑習慣了,呼吸還算均勻。“你不練跳高跑什麽圈兒啊,占我跑道啊!”

“這不是……叫龔女士給罰了嘛。”陶文昌看了一眼跳高墊子那頭,一個身材修長的女教練正在吹哨集合。

“你還能叫她罰了,我他媽怎麽這麽不信呢?”昌子可是龔教練最得意的隊員,罰他除非是出大事兒了,張钊跑完全程,又跟着陶文昌進下一圈:“罰多少?”

陶文昌嘴裏還嚼着泡泡糖:“3000中速,跑完了再過去。”

“3000!你丫是把墊子吃了嗎?”張钊沒想到,他最多也就罰3000,可自己專業就是長跑。昌子擺明出大事兒了。

“唉……沒什麽,昨兒逃訓練來着,本來想能趕回來。”陶文昌低着頭跑,“叫龔女士逮了個正着。”

“你丫學什麽不好學他媽逃練!”張钊恨不得一腳飛踹,“又他媽去人家裏了?”

“沒有,她說……想我了,讓我陪她吃頓晚飯。”陶文昌越跑越快,“钊哥你不懂,你沒談過,這種事……道理我都懂,可她一說想我了,我就想立馬出去陪她。就看她一眼也行。”

“行你大爺!”張钊也跟着快了,兩條腿沉重許多,“昌哥我警告你,你丫現在這狀況不對,談戀愛可以我不攔着你,去她家住那也是你的事,你他媽不能逃練啊。她知不知道你正要勁兒呢?明年比賽你丫想不想沖市級了!”

“想,我肯定想。可她一說我就想去。”陶文昌徹底動了心,“哪怕我倆不做,我看着她就高興。”

張钊的小和尚忽地一下變成火熱,很想念經:“誰問你這個了……但是那事兒,有那麽爽嗎?诶,什麽感覺?”

“你不是不問嘛……”陶文昌在直道上撞他一把,“就……”

聲音越來越低。

蘇曉原朝着領操臺走過來,找了半天沒地方坐,卻在最後一排運動包裏認出最熟悉的那個,張钊的。

什麽牌子他不知道,但上頭有個小豹子,很可愛。他颠颠地走近,挨着小豹子坐下,好像這個位置就是留給自己的。

9班的晚自習太亂,前陣子張钊在,誰也不敢說話。今天他開始訓練,9班就像炸了鍋,逼得蘇曉原出來透透氣。

現在的他對這群精力旺盛的體育生十分好奇。他們是怎麽訓練的呢,每天都在練什麽啊,男生和女生是分開的嗎,女生也可以搞體育啊,真棒……一連串的好奇叫他走到了這邊,試圖在操場上找認識的同學。

張钊、何安、陶文昌,包括祝傑,薛業。

可體育生太多了,他還沒來得及找到,手機響了。來電人再熟悉不過,季重陽。

“喂,這時候是晚自習,你敢偷偷用手機?”蘇曉原接起來。

“我在洗手間呢,你幹嘛呢?”季重陽逃了嚴格的晚自習,偷偷打電話,“悶死我了,你這一走班裏都沒人考得過我,毫無鬥志。”

蘇曉原知道他在開玩笑:“你心裏摸摸正,咱倆在班裏也就二十名開外。怎麽今天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啊?”

“我悶得慌,班裏每周模拟大考一回,累了。”季重陽也穿的運動校服,可手腕上全是鋼筆水,“悶得我修鋼筆,還弄一手。你可不知道班裏多陰森可怕,每月月考像有期徒刑一樣。上周有人舉報龔磊早戀,你猜怎麽辦,停課一周!女生家長都請來了。唉,趕緊畢業吧……你那邊怎麽樣,年級多少?”

蘇曉原沒好意思說第一:“十來名吧,你呢?”

“還和以前一樣。你現在晚自習還是在家呢?”季重陽聽電話那頭不太安靜。

“我……我剛下晚自習,正往家裏走呢。”蘇曉原捂着電話,怕那頭聽出這邊在訓練。

季重陽烘幹着雙手和袖口:“那你趕緊回家,查一下QQ郵箱。上禮拜的模拟考卷子我發你了,好好準備啊,11月初期中,我們蘇曉原同學争取一舉奪魁,考個年級第一名。”

“啊?都發給我了?”蘇曉原是想等張钊的,可一聽卷子發過來就坐不住,“那我馬上回家收,等做完了你幫我看看。”

“沒問題,你什麽時候也給我發一份北京的題型,咱倆交流交流。”季重陽不敢待太久,手機再被沒收就慘了。

蘇曉原在兩難選擇中最終決定回家:“等下一回吧,期中考試的卷子我給你看。”挂了電話他又往操場上找,無奈人太多了,又都是顏色鮮豔的背心短褲,一時真找不到。

看來今天沒機會說明天見了……

張钊陪着陶文昌跑完,累得吼嗤帶喘,滾到領操臺前頭的時候小腿都酥了。

心裏半分悸動半分沮喪,悸動是聽昌子說那事兒聽的,跑着跑着,小和尚硬邦邦起來,影響了他的速度。沮喪是确實退步了,從前這個配速跑完5000絕對不是這麽累,充其量算個熱身。

體育競技冷酷無情,練着都不一定能進步,更何況不練。

伴随着喜喪交加的心情,張钊在一地運動包裏找自己的PUMA,一個純黑色的單間挎。

“幹!誰他媽在我包前頭扔垃圾了……”地上有一張白色的餐巾紙,張钊沒看清,再近一步,呼吸急促。

一張雪白、幹淨的心相印,鋪在PUMA的圖标底下。攤開的紙巾上頭有一小把剝好的花生米兒,兩顆大蝦酥。

張钊扶着地,慢慢蹲下。這是兩個人的暗號,別人不知道。

明天見。

作者有話要說:小孩子談戀愛就是墨跡,成年人這時候已經親了,這倆人只敢互換零食。

其實蘇寶這種溫室裏長大的小玫瑰,需要一個莽撞的人帶他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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