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白

近午時,穆知離從了悟大師的禪房出來,整個人又恢複了平日的清冷,仿若初時眼底那幾分悲戚并未存在。

月白随穆知離回了西廂禪房,其餘護衛守在外,月白尚不懂作為下仆該如何伺候主子。

七公子輕撩袍角,在桌前坐下,手搭在桌上,手指輕叩桌面,若有所思,卻聽他随口吩咐,“月白,斟茶。”

月白如夢初醒,默默倒了茶水遞上。

尋常的瓷杯落入如玉般細嫩的手中,七公子并未飲茶,纖纖素手把玩着茶杯,月白怔然,目光凝在那只與尋常男子極為不同的白皙玉手上。

穆知離自然是察覺到了,眼也不擡,又将手中茶杯遞回,聲音依舊冷淡,“若是渴了,自行拿杯子倒了喝便是,無人時無需這般拘謹,随意些。”

月白一陣臉熱,好在如今他的臉也瞧不出來,急忙接過茶杯,卻只是拿在手上。

穆知離竟當他拘謹想喝水卻不敢麽?事實并非如此,他盯的是七公子的手,從未見過男子的手長成那樣的。

纖纖玉指,膚如白玉,宛若……

“不渴?”

旖旎的火焰被清涼的聲音澆滅,月白慌亂擡眼,對上七公子不解的目光,又急忙垂首,好在臉上的面具為他遮掩,七公子倒也未曾察覺。

月白無聲搖頭。

穆知離不惱,反而輕笑出聲,“真将自己當啞巴了?我方才說過了,無人之時無需拘謹,許久不與人說話,日子久了,興許你真會憋成啞巴的。”

語氣不掩調侃之意。

月白只覺自己心律加快,心中泛起的熱意傳遞四肢百骸,不自覺已忐忑擡眸,小心窺探七公子的神色,他是否真笑了。

乍一眼,月白呆住了。

七公子笑了,嘴角微揚不甚明顯,是他從未窺見過的和顏悅色。

這笑容莫名覺得熟悉。

穆知離是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才驚覺自己做了蠢事,不着痕跡收回目光,無意瞥見房門上那道暗影,側目對月白使了個眼色。

“命人将齋飯送來,你的也一起……”穆知離才想起月白此時是啞巴,不禁輕嘆,“唉,本公子事無巨細叮囑,反倒你才是主子。”

月白微怔,随即垂眸,他一無是處。

七公子起身往外走,拉開門對外面的人吩咐道,“将齋飯送來,兩人的份。”

屋外護衛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職,連聲告罪,急忙去辦。

穆知離并未斥責,一言不發轉身,只有月白瞧見他嘴角勾出的譏諷之意。

回到椅子上坐下,穆知離偏頭打量着身側如影子般存在的月白,似笑非笑道,“我的第一任貼身護衛長得俊,武功不錯,人也機靈,卻未在我身邊活過三個月,死無全屍好不凄慘,但願你比他運氣好一些。”

薄涼的言語中到底帶了幾分悲憫,月白知曉七公子是在提醒他,想活得久一點,有時蠢笨也未嘗不可。

月白有一雙極為好看的眼,即便毀了容顏,面具亦難遮掩那雙鳳目的光華,只是他甚少與人接觸,無人發覺罷了。

七公子倒是喜歡盯着他的眼睛瞧。

護衛送齋飯進屋時瞧見的便是七公子冷冷盯着那啞巴,而那啞巴低着頭,似乎很緊張的模樣。

只覺情形不妙,護衛不敢觸黴頭,放下齋飯便躬身退下,順手将房門合上。

房門合上,月白默默打開食盒,将菜碟端出擺好,護衛送進來兩個食盒,确實是兩人的份。

在七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月白也坐下。

“月白,你的臉能治,入夜自行去尋了悟大師,他會與你細說。”

稀松平常的語氣,仿若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月白驀然擡眼,七公子已拿起筷箸用齋飯,多餘的一眼也不曾給他。

月白猶豫片刻,也拿起筷箸,而夾起的豆芽菜卻放到七公子碗裏。

碗裏忽然多出來的豆芽菜令穆知離一頓,随即蹙眉撥到一邊,猶豫一番,又全數撥回月白碗裏。

“我不吃這個,佛祖眼前,莫要糟踐糧食。”

月白無言,默默将豆芽菜吃掉,期間暗自窺了幾眼優雅進食的七公子,暗自記下了七公子動了哪幾樣菜,記住主子的喜好。

他瞧出來了,七公子挑食,只吃喜愛的幾樣素菜,豆芽菜一口也未碰。

自七公子房中出來,月白收到來自護衛們的同情及憐憫的目光,又是那話痨湊上來關切一番,因他‘啞巴’之故,話痨護衛掃興而回,月白如今尚不算護衛,衆人皆知他已無武功,頂多算是個給七公子撒氣解悶的啞奴,保護七公子用不上他。

夜裏,月白去尋了了悟大師,年近古稀的得道高僧,眉宇間皆是對蒼生萬物的憐憫,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了悟大師悲憫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月白啞聲道,“有勞大師。”

……

半個時辰後,月白回到自己所在禪房,除了臉上的灼痛,了悟大師與他說了些高深之言,他百思不得其解,久久無法入眠。

七公子不僅托了悟大師為他治臉,竟有意将他留在浮雲寺,七公子如此安排皆是為他好,月白卻猶豫了。

翌日一早,月白如約來尋了悟大師,不曾想七公子也在,且手上拿的是了悟大師連夜熬制好的藥膏,為他治臉的。

“大師将為你刮除傷處的腐肉,刮骨去肉之痛非常人能忍。”七公子終于不再是面無表情,隐約有些擔憂。

硬生生從臉上刮下腐肉,那樣的痛楚,尋常人是受不住的。

月白微愣,七公子在為他擔憂,剎那間,心間充斥着一股熱意,如同多年前在那破敗如冷宮的宮殿外,他絕望地在冰冷的水裏掙紮,那只将他從鬼門前拉回來的手又細又小,卻又是世上最溫暖的。

為何會覺得似曾相識,眼前之人是定安侯府的七公子,而記憶中的那人早在三年前便已身殒沙場,且兩人除了長得極為相像外,并無別的相似之處,一個是羸弱書生,一個年少成名馳騁疆場,他們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

可有時月白卻分不清,實在是因為眼前的七公子與幼年時遇到的那個小少年有太多相似之處了。

只是後來他很少有機會見到那人,為數不多的幾次皆是他遠遠窺視瞻仰,仰慕他少年英姿。

可惜奸佞當道,他記憶中恣意明媚的少年終究是不在了。

若非撫遠大将軍父子沙場身殒,他亦不會淪落至此,險些命喪西越。

既是天意如此,他豈能辜負了這再造之恩。

月白下意識點頭,卻又記起七公子說過無人之時無需裝啞巴,開口時聲音沙啞得連他自己也覺得刺耳。

“月白明白,勞公子費神了。”

穆知離審視他片刻,未再多言,轉身離開了,月白怔在原地。

方才七公子那眼神是……擔心?

月白的心‘怦怦’跳得厲害,有什麽自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他欲細想,卻頓覺頭痛欲裂,難以承受。

他隐約意識到遺失了某些于他而言極為重要記憶,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只是徒勞。

昨日他向了悟大師求解,卻也不得解。

“既是緣,亦是劫,不如一切随緣,終有一日撥雲見日,守得雲開。”

了悟大師此言頗有玄機,月白百思不得其解。

穆知離只在浮雲寺修養五日,第六日一早動身回候府,月白并未選擇留在浮雲寺,而是跟随穆知離左右。

扶穆知離上馬車時,月白察覺到穆知離不僅手上冰冷,面色也比平日裏更加蒼白。

果不其然,下馬車時穆知離幾乎無法站立,面容寡白,冷得打顫,額頭上卻布滿密密麻麻的細汗。

穆知離舊疾複發了。

當夜,月白與一衆護衛被傳喚到世子跟前問話。

一衆護衛只是被斥責,唯獨月白被罰二十鞭,關地牢七日思過。

穆知離自噩夢中驚醒,還未将眼睛睜開,婢女便驚喜呼喊着奔了出去。

“速去向侯爺禀報,七公子醒了!”

穆知離醒來當日,月白便被從地牢裏提出來,二十道血鞭痕及未有面具遮掩的可怖面容讓周圍人對他避而遠之。

月白由兩名護衛架着帶至離苑,穆知離瞧見月白的慘狀,眉頭一皺。

“可是世子要你們摘了他的面具?”他冷聲道。

架着月白進屋的兩名護衛對視一眼,同時跪下,其中一人答道,“七公子,世子是為您着想,此人來歷不明,若是居心叵測,後果不堪設想。”

穆知離心下冷笑,面上卻不顯。

世子寬厚謙和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顆多疑的心,對月白的身份怕是一開始便心存懷疑。

下了狠手的二十鞭,再摘下月白的面具,不外乎是要查驗月白的身份。

但穆斐此舉也讓穆知離更加确定十日前玉子言失蹤與他有關。

可在五日前玉子言已回到錦繡山莊。

穆斐莫不是察覺到了什麽?

想來也是,以穆斐多疑的性子,自然是少不了試探的。

月白怕還要再吃些苦頭。

趴在地上的月白艱難撐着身子,擡頭看穆知離,咬緊了牙做一個啞巴。

穆知離的目光只是淡淡掃過,漫不經心道,“世子此番罰得重了些,月白這傷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好不了的,你們帶他下去治傷,世子那邊我自會去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