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可能因為監獄條件的限制,時沐城的煙瘾在出獄之後明顯變得更兇了,他一邊開車,一邊沒完沒了的抽煙,還問了龔月朝好幾次要不要,龔月朝說:“我抽你二手的就行了。”事實上,自從時沐城出獄,他已經兩個月沒碰煙草了,他的很多惡習都是在這人身上學的,遠離了傳播惡習的人,他更自律了。

時沐城聽見了,一個勁兒的壞笑。

他就這樣憑借一己之力,成功把封閉空間的車內搞得烏煙瘴氣的,龔月朝又把車窗按開了,在開窗的一瞬間,被太陽暴曬過後的新鮮空氣帶着一股熱浪卷走了煙霧,車內冷氣與窗外的熱氣迅速交彙,在他的臉上蒙了一層細細的水汽,很快便滋潤了他的鼻腔。這是很久沒有過的體驗了,很是奇妙。

這條從昌墉到市內的路似乎重新修過了,比三年前他來的時候寬敞平坦了很多。路兩邊的楊柳樹也粗壯了,垂下來的枝條肆意生長着,不知道為什麽,總比高牆內的那些樹看着順眼。

自由還是好的,周遭沒有了束縛,心裏都開闊了好些,他甚至想出去跑跑步,好好看看這變得有些陌生的世界,因為坐在車裏,眼睛根本不夠用。

這時候如果不是開車的時沐城發了話,“龔老師啊,我都等你快半年時間了,所以你還沒想好嗎?陳律師可也在等你的答複呢。”龔月朝都忘了他們之前談論的問題。

時沐城之所以把陳煜生也叫到車上就是商量讓他去張州的事情,龔月朝甚至不知道陳煜生在什麽時候“叛變”了,承諾給時沐城如果他答應去沐城集團,陳煜生會帶着自己的律師團隊去張州開展業務,但前提是龔月朝去,他才會去。

龔月朝又把車窗關上了,心思重新放回到聊天上面去。他清楚,陳煜生之所以答應時沐城,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放心他去張州給時沐城賣命,雖然他對時沐城交口稱贊,可心裏應該還是有所提防的。陳煜生想去張州為他保駕護航,這大概就是一種對他的護犢子的心理,龔月朝有三年半的時間沒接觸社會,再加上以前在學校環境相對單純,想必是怕他吃虧,所以他寧可放棄在随江打拼了近十年積攢下來的人脈,丢棄已經成熟了的客戶群,去張州重新開始。不說其他,陳煜生做出這樣的決心,得需要多大的勇氣。但龔月朝又認為,陳煜生已經為了他放棄了去做一名建築設計師的夢想,如今還要放棄拼搏多年的事業,犧牲太大太多。

陳煜生卻絲毫不把這當回事兒,笑盈盈的看着他說:“小朝,你不用顧慮我,時老板賞識你,這對你來說是機會,他出來之後,前前後後一共找我談了五、六次關于你的事,同時邀請我去做集團的法律顧問,一來張州是他的地盤,上上下下他熟得很,我去那邊是不愁案源的;二來,你是不是對我沒信心,你還怕我去了新環境吃不開嗎?你放心,我是覺得可行才答應的他。即使你不去張州投奔時老板,我也會給你拿本錢,做點生意什麽的,你的生計可以完全不用擔心。”

兩人一唱一和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時沐城順便搞起了威逼利誘那一套,接了話茬,說:“小老師,等你到了張州,你的衣食住行什麽的我都負責,你甚至可以修整個一年半年的,你擔心自己沒經驗沒辦法開展工作,那你去一邊工作,再一邊去念個管理什麽的都行。我不急,可以等,養你個一年半載的就當報你就我一條命的恩情,我也不是負擔不起。而且,你看随江這地方太小,到處都是熟人,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冷不丁的提上幾句你過去的事兒,對你都不是特好。張州就不一樣了,從上到下,我的人脈都是現成的,環境更好些。你這人心氣兒高,何必總被這不好的事情籠罩着。在牢裏你說看不見摸不着,不信,我能理解;你出來了,等一會兒給你接風之後,咱們可以馬上去張州,帶你去看看哥的雄心壯志。喏,我的誠意都擺在明面上了,你看了再做決定都不遲。”

從上車開始,開車的時沐城和坐在他旁邊的陳煜生就輪番給他洗腦,他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等時沐城說完了,他趕緊阻止了陳煜生即将要說出的話,說:“既然你們都把我的後顧之憂免去了,我再拒絕那就是不識相了。”

“哈哈哈哈……”時沐城爽朗的笑着,“我就知道你不會拒絕我。”

龔月朝轉身問陳煜生:“你去張州的話,随江這邊的業務怎麽辦?”

陳煜生說:“随江有喬禾在,他專業水準高,業務能力強,他這人就是不願意做場面上的應酬,現在不願意也得做了。再者說,我們的客戶源一直比較固定,而且随江的蛋糕就這麽大,也沒有更多更好可以開拓的空間了,他在這邊守着江山就行,等我真的在張州立住腳,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聽陳煜生這麽說,龔月朝放心多了,于是又問:“那城哥說得律師團隊……”

“哦,先期我是打算帶一個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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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龔月朝問。

不等陳煜生回答,時沐城接了話茬,說:“就他身邊的那個小律師,叫什麽江遠來着,哦,對,韋江遠,啧,還挺帥的一個小夥子。”

這老流氓,龔月朝聽他發出那種聲音,腹诽道。至于韋江遠,龔月朝當然知道他,他想起他入獄前陳煜生跟他說得過往,便問:“你們兩個……”

陳煜生的面色明顯變得不自然了,躲躲閃閃不願多說,時沐城從前面“嘿嘿”笑着,揭了陳煜生的老底:“我每次來,那個韋律師都在一旁跟着,望着陳律師的眼神那叫一個多情深邃。我問小律師要不要跟陳律師一起去張州,小夥子還害羞了,說陳律師去他就去。”

可能兩個人原本沒什麽,但被時沐城這老流氓添油加醋地白話了好一頓,就徒增了幾分暧昧,只見陳煜生那張臉紅一陣白一陣的,還真不清白,忙跟龔月朝解釋:“小朝,你別聽那老不正經的瞎扯淡,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呀。”說着還裝害羞,也不知道他和時沐城誰更不正經。

龔月朝說:“我看你也是瞎扯淡。”

正好這會兒陳煜生的電話響了,龔月朝分明看見陳煜生手機的屏幕上寫着大大的韋江遠三個字,他和時沐城不約而同的閉了嘴,靜靜聽陳煜生接電話:“行,案子的事兒等我回去再讨論……我這邊有事,就先挂了。”陳煜生說話的時候還瞟了龔月朝幾眼,表現得非常不自然,很像在逃避與韋江遠多說,可龔月朝卻分明聽見電話那頭那個年輕的聲音對他說:“我晚上去找你。”

陳煜生趕緊拒絕了:“今天不方便,不說了。”都不等那邊回答,就按了挂機鍵,欲蓋彌彰。收起手機,絲毫不提電話裏面的事兒,想起來身邊放着的白色袋子,拎過來遞給龔月朝,“新給你買了一部手機,跟以前你用那部沒什麽太大的區別,還挺好學的,號碼也給你換了新的。”

龔月朝道了謝後将那袋子接過來,沒急着打開,而是放在一邊,追問陳煜生:“你和韋江遠真的在一起了?”

陳煜生卻顧左右而言他,閃躲着不回答,轉而跟時沐城說:“午飯安排到膳香樓了,你直接往那兒開就行。”

可龔月朝就這麽看着陳煜生,陳煜生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只好應付起他來:“沒有,你想多了。睡過就算在一起的話,那跟時老板在一起的可多了去了。”

果不其然,還真是有什麽。

“哈……”時沐城聽見就笑了,贊同陳煜生的說法,“陳律師說得有道理。”

龔月朝卻不這麽認為,只說:“對人家負起責任來,那孩子就奔你來的,這三年多的時間你也該考慮一下了。”

“你總問我,可我什麽心思你不知道?”陳煜生目光灼灼的看向他,收起了他一向不正經的态度,問這話時,語氣裏摻雜着些別樣的情緒。

龔月朝沒想到問了話倒給自己下了個套,但他不準備掖着藏着的了,“這三年半,你每次來看我,我問你過得好不好,身邊有沒有伴兒,你都說挺好的,讓我別擔心你,我一認真,你就躲着,我是真的希望你的情感世界能偏向你自己一些……”

時沐城哪受得了他們倆在後面煽情,矛頭轉而指向了龔月朝:“小老師,你還好意思說別人,我就說你的心也是石頭做的,咱們後面跟那個小警察可追了你三年多了,你一點兒都不為所動,大老爺們兒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給人家個準話,別吊着他了。”

正好這也是讓陳煜生吃驚的事實,他反過來問他:“秦铮铮追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反過來還質問我。”他說這話時,語氣裏還帶了點火氣。

龔月朝見這架勢,哪還能瞞得住,點點頭,承認道:“他是在追我。”

陳煜生可氣壞了,罵了一句:“個臭小子,妄圖趁虛而入,等我下車的,揍不死他,我的小朝是他能染指的嗎?”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時沐城俨然情感專家,頭頭是道的分析起來:“人家小警察那是公平競争,說句不好聽的,你守着小老師守了多少年,近水樓臺都沒行動,就不要怪人家有行動的。秦铮铮每月一封信,寫得跟思想彙報似的,那是情真意也切,就差進來陪小老師坐牢了。人家說了,錯過了龔老師四年多,對他的了解也不夠,那麽他就盡全力的在展現自己,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剖析給他,我看着都要被感動了。陳律師,感情這種事是靠自己争取的,你這麽畏畏縮縮的,龔老師他看不見。”

時沐城這番話,話糙理不糙。

龔月朝與陳煜生聽見之後,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也不争辯了。

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他們之間的那種相伴相随早已經超越了友誼的界限。在龔月朝看來,更多是轉化為了一種比他享受過的親情都要真摯的情感。陳煜生的畏懼他能懂,不想逾越雷池,細致謹慎的維護他們之間這種微妙的情感。如今,被時沐城這個直腸直肚的人揭穿了之後便暴露在了太陽光下面,突然間的尴尬一時間很難化解。

“我不知道……”陳煜生的聲音很小,特別沒有自信,還哪裏像平時張揚的他。“我不想和小朝連朋友都做不成。”

龔月朝抿着嘴,攬過陳煜生的肩膀,拍了拍,說:“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在我心中,誰都比不上你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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