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胡鬧!”張明峰“啪”得一聲摔了筷子,一根筷子就勢滾到了地上,他面色嚴峻,一張臉上像籠罩了一層冰霜,面對一桌子的好菜,愣是沒有了一點兒的胃口。

王雪绛見此,也不去撿,又給他拆了雙新的擺在他碗邊,滿是歉意的對他解釋道:“我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那個畢竟是我親妹和親外甥女,現在年年被他殺害,雨柔生死未蔔,我根本聯系不到他,真是不知道怎麽去面對簡成,王田這人太王八蛋了。”

張明峰忍不住噴了髒話,指着王雪绛的腦門兒大罵:“這事兒就他媽怪你,當初他找你要錢你給他就是了,現在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來,我看你怎麽收場!警察那邊要把當年車禍那事兒查出來,到時候我是幫不了你了。”他的聲音亦是帶着怒火,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雙臂環在胸前,他越想越覺得生氣,胸脯跟着呼吸劇烈的起伏着。

張明峰的話音一落,王雪绛也愣住了,要是那個混蛋真的被警察抓了,再被警察那麽一問,他一認慫,可能就直接再把當年那點兒破事兒給撂了,自己指使他去撞陳煜生的事情可就暴露在陽光下了。

“那,那該怎麽辦?”王雪绛慌了,他磕磕巴巴的問張明峰。這人從小就比他腦子活泛,鬼主意多得是,也更有領導者的風範,想當年能把時沐城的産業占了大半,他王雪绛不過就提出一個想法,後面事成又把時沐城送進監獄,都是他在後面出主意想辦法找門路。後來他被龔月朝捅了幾刀,躺在病床上生死未蔔,是張明峰拿着那個女人虧空公款的事情逼着自己妹妹王雨柔去作僞證,也是他找人在龔月朝的精神鑒定上做手腳,龔月朝才被判了五年的,這麽長的時間是真的不輕了,唯獨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龔月朝竟然靠自己舍出那一條命換了個減刑的機會,提前釋放了,這雖然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可那人轉眼就去張州了,這對他們來說的确沒什麽威脅了。

張明峰似是冷靜了下來一些,他吐出一口氣,說:“我能有什麽辦法啊,事情目前很不利于我們,我剛剛接到周向萬給我打的電話,說他在案情分析會上提出龔月朝做的這個想法,可他們隊裏一個小警察當場就拿出了龔月朝的不在場證明,說他剛出獄就去了張州,而且就在今天上午,小警察還跑去跟李紅兵彙報工作,他給李紅兵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破案思路,等下午的時候法醫和物證鑒定那邊好像都會出結果。”

“小警察?哪個小警察?”王雪绛問。

張明峰皺着眉頭想了想,說:“好像,好像叫什麽铮……哦,對,秦铮铮。”

“他是誰?”

張明峰搖頭,“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等我打個電話問問。”他說話間,拿出手機撥了出去,電話那頭與他說了一通,他這邊就“嗯嗯”的應着,等挂了,才對王雪绛說:“周向萬跟我說他是已故警察秦承勇的兒子,還是龔月朝以前的學生,這兩個人走得很近,在龔月朝坐牢期間,秦铮铮基本上每月都會去探監。”這個周向萬是張明峰的高中同學,兩個人關系不錯,互通有無不說,還互相行便利,算是他在立夏分局的一個眼線。

“要是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年張展就跟咱們說過,他們隊裏有個人一直幫着龔月朝說話,因此還被隊長說了一頓的,估計就是他。”

張明峰點頭,“我也記得,不過張展那小子成天也不幹正經事兒,腦子塞得全是棉花,我當初讓周向萬好好教教他,周向萬跟我說就是一扶不起的阿鬥,我那表叔見這兒子沒什麽出息,就讓他轉去做文職了,這不挺好的嗎。”

“對,周向萬才是正經辦事兒的。”

“先別說這個了。”張明峰摸摸下巴細細思考了一番,道:“這件事我不好出面,你找人去辦,咱們必須趕在警察前面找到王田。”

“找到之後呢?”

“事已至此,就一不做二不休……”他咬牙切齒的說完,用手刀在脖子上比劃了兩下,然後瞄了一眼王雪绛,拿起筷子把剛剛王雪绛夾給他的那塊排骨放進了自己的嘴裏。嚼完了之後吐出一塊骨頭,想到了什麽似的,皺着眉,說:“還有那個秦铮铮……我得找機會給他漲漲教訓,別成天跟個愣頭青似的,沒輕沒重,再耽誤咱們的正事兒。”

王雪绛笑了笑,說:“我看行。”說着又谄媚地給張明峰夾了塊排骨。

張明峰把排骨夾起來,又叮囑道:“現在市裏已經大洗牌了,白子峰那個老家夥因為身體不大好,近兩年退了二線,人雖然不怎麽在明面上活動了,可現在市政府和各個部門都是他當年培植出來的勢力,還壓了我爸一頭。這對于我們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兒,所以你行事小心些,盡量別讓他們查到我頭上來。我們領導有意放我去財政局,應該下個月就能公示了,現在正好是關鍵時刻。”

“財政局一把手?明峰,好事兒啊。”王雪绛感嘆。

張明峰搖搖頭,神情不免有些失落,“我爸現在使不上力,我自己的人脈只能幫我到這裏了,不過給領導服務了這麽多年,到新單位總算有我施展拳腳的地方了。”

王雪绛安慰他,說:“這也挺好的。”說完舉了杯。

張明峰似是沒什麽心情,沒去碰杯,只喝了一小口,然後就把杯子墩在了桌子上,“咣”的一聲,酒液灑了不少出來,“哼!白子峰那個老混蛋……”他咬牙切齒的說。

初秋中午的陽光,透過窗戶曬進了這間飯店的餐桌上,曬在了他們兩人的臉上,卻曬不進他們那陰暗的內心。

是夜,立夏區公安分局刑警隊的會議室裏依舊燈火通明,李紅兵将物證和法醫兩個部門拿過來的鑒定報告攥在手裏,他的面色十分嚴峻,對坐在下面的下屬說:“剛才我收到這兩份報告,我看完之後心情十分沉重。這本是法醫報告,哎……”他嘆了一口濁氣出來,然後說:“這份報告指出,被害人簡年年,死因是被銳器刺穿心髒,導致大出血,引起出血性休克而死亡,兇器是被害人家裏廚房丢失的水果刀,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兇器,應該是被作案人帶走了。另外……”李紅兵抽出幾張照片,說:“根據小區內監控拍到的視頻,我們可以推斷出,作案人性別是男性,他身高大概在170公分,體重140斤左右,從他的走路姿勢可以看出他的右腳有些跛,應該是有殘疾,根據這些和從現場發現的指紋上進行比對,我們已經将被害人鎖定為一個叫王田的男性。”說着,投影上出現了一個黑白照片,男人大概五十多歲,瘦骨嶙峋,臊眉耷眼,一看就是倒黴的模樣。

這時,已經是副隊長的栗英此時沉思着,過了會兒說:“這個人我覺得有點眼熟。”

李紅兵接話說:“沒錯了,從我們的公安系統中查出,他曾經因交通肇事罪被判了一年半。而他那起交通肇事罪的被害人叫陳煜生,栗英,這下你熟了吧?”李紅兵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栗英。

當初龔月朝那起案子涉及到與陳煜生的部分,都是栗英去做得筆錄,他當然再熟悉不過了。

栗英瞪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麽,他站起身來,說:“……這事兒我得捋捋。”

“不用你捋了,今天上午,秦铮铮都給捋好了。铮铮,你來說。”

“是,隊長。”秦铮铮起了身,他将脊背拔得倍兒直,就像他們院子裏前兩年剛種下的那棵白楊樹,挺拔而又洋溢着一種蓬勃向上的恣意。“當年,龔月朝因為襲擊了被害人王雪绛被立夏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他當時的犯罪動機是替好友陳煜生報仇,他聲稱,陳煜生出的那起車禍是被害人王雪绛指使,而造成那起車禍的人就是王田。當時,龔月朝在提出這一點的時候,我們并未深入去調查,甚至還覺得他沒有證據去傷害一個無辜者是罪有應得,如今發生了這件事,我覺得我們是有責任的。今天早上,我跟李隊溝通了這個案子之後,我去查了王田。”他的手指向幻燈片上出現的這個灰白色的頭像,“他與王雪绛是遠方親戚的關系,陳煜生的車禍發生之前,他因賭博而欠下巨款,這筆欠款是王雪绛幫他還的,還款之後,便受指使開車制造了那起意外,被法院判處交通肇事罪入獄。王田出獄後,無法再開重型卡車,成了無業游民,但是賭博惡習不改,再次欠下高利貸。他這次沒錢還了,還像當年那樣再次去找王雪绛要錢,甚至以當年的事情威脅他,王雪绛沒理,他就去找王雪绛的妹妹了。”

栗英接茬道:“王雪绛的妹妹是……王雨柔?那王雪绛為什麽會找人害陳煜生?”

秦铮铮點頭,“對,我從戶籍科查到,王雪绛和王雨柔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兄妹兩個的關系不算太好,所以很早就分戶了。而且,我通過與陳煜生的私人關系了解到,王雨柔曾經在龔月朝的案子上做了假證,但是當年因為王雨柔的證詞并不能起到什麽決定性作用,所以龔月朝他和他的律師并沒有太堅持,放棄了針對這一點為他辯護。至于王雪绛害陳煜生的動機,據我了解,當年陳煜生曾為張州沐城集團随江分公司做過一段時間的法律顧問,但因為他知道了不少內情,他們就想除之而後快。”

“兄妹關系不好,王雨柔為什麽還要替王雪绛做假證?你可別瞎扯了。”周向萬給自己點了根煙,抽了幾口,煙霧就飄散開了。他的問題很有針對性,而且還帶着一股前兩天剛與秦铮铮打架之後,被強迫道歉的不服氣。

秦铮铮被問住了,他的臉瞬間便漲了通紅,因為這也是他很糾結的問題,原本沒打算說,可是他打開了話匣子,就沒停住,這下還成了對方質疑他攻擊他的弱點。

“行了,這重要嗎?”李紅兵見又起了火藥味兒,便替秦铮铮結尾,他問年紀較大的周向萬:“總在這種問題上糾結沒必要,铮铮提供的只是一個思路,既然你現在提出了質疑,那你能提出更好的方向嗎?”見周向萬不說話,李紅兵繼續說:“現在王雨柔生死未蔔,這幾天咱們的偵查員都在外面查,可是沒線索,既然現在案件的脈絡都清晰了,我們就可以根據王田的社會關系來找尋王雨柔的下落。”

李紅兵拿了隊長的身份一壓,周向萬也沒話說可,舉手投降,冷哼一聲,“行行行,我的錯。”然後便拿着手機,揚長而去。

場面一時間有些尴尬,李紅兵也不攀他,自從那天他沒理由的針對龔月朝開始,再到今天這個案子與三年前龔月朝那起有些無法摘除的聯系,李紅兵自己都有些心虛了,當年是他們沒把這案子辦成死案,現在又起了幺蛾子,秦铮铮說得對,這中間有他們的責任在。是的,龔月朝的确傷了人,但是目前看了是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來看待的。可今天,他卻發現自己好像把那人想得太壞了,仔細想想,那溫順滿是書卷氣的男人,真的不見得那麽壞。

“我們要盡快查出王田的藏身之地,救出王雨柔。”李紅兵強迫自己不去琢磨龔月朝了,又強調了一遍找人的重要性,雖然他自己都覺得王雨柔已經兇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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