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屬于龔月朝的張州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時沐城雖然急吼吼地親自把他接到張州來,但是并沒有急着讓他去沐城集團上班的意思,而是對他說:“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熟悉熟悉環境,再适應一下,咱們慢慢來,不急于一時。”

所謂的不急于一時,是時沐城在兌現他的諾言,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他重新融入這個社會,讓他減輕對于整個社會的陌生感和無所适從,想必也是時沐城本人也經歷過這麽一段。既然時沐城這麽說了,龔月朝也就從善如流的順着他的意思照做了。他開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喜好,給這個陌生的家裏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又在附近找了一家寵物醫院,給二餅做了一個全面的體檢,還給它買了好多小物件,試圖一點點的恢複原來在随江時二餅那占據半間屋子的擺設。他和以前一樣把二餅視為夥伴,也在盡力補償對它缺失的關愛。

他還用他那貧瘠的廚藝基礎翻菜譜學做菜,簡單的還能做,複雜的就手無足措,還時常踩雷,他對于很多事情有自信,但唯獨無法解鎖廚藝這個技能,他甚至開始懷疑他獨自生活的幾年,是不是靠光合作用生存下來的。

龔月朝在為瑣碎的日常生活而忙碌着,也是在享受得來不易的自由時光,突然覺得時沐城幫他選的這條路真的不錯,換了新的環境,遠離了随江的那些往事,他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而又自在。或許因為心裏的重擔放了下來,不過三、五天的時間而已,在和陳煜生視頻的時候,這人就說他臉色好了一些了,并再次感嘆着如果他能再胖一點就好了。

“肉要慢慢的養,我總不能一口氣吃成一個胖子吧。”龔月朝說。

陳煜生說:“好的心願總要有,等我什麽時候去張州,給你做點兒好吃的。”

“行了,陳媽媽。”

陳煜生還腆着厚臉皮應了一聲:“乖兒子。”

“你滾吧。”

罵完了人,門鈴響了,他挂了電話,從貓眼看去,是他在家具店訂的一個五鬥櫥到了貨,他拆了包裝,對着說明書愣是裝了兩個小時才完成。悶熱的天氣,即使開着空調,身上的T恤已然被汗水浸了個通透,手是又酸又疼,可當他把這櫃子擺到位置上,便覺得成就感十足,心滿意足的看了好久。

正好這時,被冷落了兩個小時的二餅在他腳邊打轉,他心思一活,就把二餅抱到上面去,二餅愣怔怔的看着他,他揉了揉二餅的胖臉,掏出手機舉着拍了好幾張照片——正午的陽光剛好從窗子裏照進來,打在二餅那油光水滑的毛皮上,泛着漂亮的光澤,幾撇胡子更給這只胖貓增添了幾分飒爽,二餅“喵喵”的對他叫,他便抓拍到一張張着嘴的逗趣照片,然後發了條朋友圈,配字是:“新櫃子和老朋友。”卻有種所謂的歲月靜好感。

發好,他鑽進了浴室準備沖個澡,想起陳煜生的話,趁着洗澡的時候,脫光了又在半身鏡前照了照,他猶還記得剛出獄的那天晚上鏡子中出現的自己那瘦骨嶙峋的模樣,才幾天而已,也并沒有變得陳煜生說得那麽誇張,只不過不像在牢裏吃得不好睡得也差,可能現在顯得更有精氣神、更朝氣了些。他摸了摸左肩膀的傷疤,心裏竟然感謝起這條賜予他提前自由的痕跡了。

洗好了澡,龔月朝裹着浴袍出來,又去洗了一盤子葡萄放在茶幾上。初秋,正是葡萄最甜的時候,他以前愛吃葡萄,可嫌吐皮吐籽的麻煩,這好些年沒吃過了,逛超市的時候看見那巨峰十分新鮮,翠綠的杆,紫紅色的皮上還有一層白霜,他趕緊買了一串,還一下子吃上了瘾,也不嫌煩了,只要去出去逛,就會去水果店買一串回家。

他拿遙控器開電視,皺着眉頭,仔細琢磨,生怕錯了一步。現在的這個電視實在是太難用,他特地找了說明書研究,又對着看了半天也沒搞清楚,為了這種事兒,還給陳煜生打了好些個電話,得虧了那人有耐心,費大力氣才把他教明白。他開始懷念以前的老電視,雖然不如現在的這個屏幕大色彩好,但是好操作呀。現在,他每次開電視也要花個十來分鐘找節目,就感覺最簡單的事情都成了最複雜的,漸漸失去了看電視的樂趣。

見他倚在沙發上吃東西,二餅便從它的貓窩裏鑽了出來,邁着四方步跳到沙發上,不客氣的在他肚皮上趴了下來,還把屁股遞給了他。

龔月朝一邊摸着二餅那厚實的大屁股,一邊揪葡萄吃,心不在焉的聽着電視裏發出來的聲音,心下惬意得很。

放在茶幾上的電話這時候響了,他拿過來看,是來自随江的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他猶豫了一下,将電話接起來,并沒有說話,而是等着對方先開口。

對方聲稱自己是立夏區公安分局的人,他心中一驚,大腦飛速的運轉着,這又是什麽情況?

“哦,你好……”

“是龔月朝吧?”對方問,“我是刑警隊的李紅兵,咱們之前打過交道的。”

當然打過交道,這個交道打下來,自己進去蹲了好幾年。龔月朝心想,嘴上卻說:“哦,我記得的。”

李紅兵又說:“這邊有個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一下,你現在方便嗎?”

“什麽案子?我現在不在随江。”

“在張州是吧?”

他怎麽知道?秦铮铮說的?龔月朝在心裏忍不住埋怨這家夥來。“對。”

“秦铮铮跟我說了。”

他果然沒猜錯,又是這家夥……龔月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李紅兵當然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自顧自的說:“請問你認識王雨柔吧?”

龔月朝冷笑着,“認識啊,怎麽?您忘了?當年我說她是我心理醫生,她否認了,您不還覺得我滿嘴謊言呢嗎?”他把這憋了好些年的話,對着那始作俑者說出來,總是有種報複的快感。

李紅兵是沒想到這過了好幾年,他當年那股子得理不饒人的勁頭還在,便不由得愣了下,才又說:“您誤會了,是這樣的,上周六晚上,我們轄區發生了一起殺人案,被害人是王雨柔的女兒簡年年,王雨柔本人也失蹤了……”

不等他話說完,龔月朝甚至沒去在意那個被害人是誰,當他面對這樣的問話,他就只覺得從自己的胸口冒出來一股子火氣,直沖他的頭腦,口無遮攔的質問對方:“您不會以為是我幹的吧?”

“不不不。”李紅兵連說三個“不”字,生怕龔月朝誤會了,“請您聽我說。”

聽見對方否認,還用了敬詞,龔月朝撫了撫胸口,這才把那股子窩火的感覺散了出去,這會兒才意識到李紅兵說得被害人是誰,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問:“等等,你說被害人是誰?”

“王雨柔的女兒,哦,還有,王雨柔還處于失蹤狀态,都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們沒找到她的人,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龔月朝的腦海裏立刻便出現了一個精明幹練的形象,她穿着幹淨的白大褂,留着一頭短發,對他笑;還有,在法庭外面哭着跟他道歉,請他原諒的模樣……他所經歷過的,是怎麽都忘不掉的。龔月朝始終對她總是抱有複雜的情感,從最開始的信任、無話不談,到現在的疏離,背叛。縱使她有千萬般的罪孽,可當他聽見她竟然發生了這麽悲慘的事情,還是于心不忍的,便起了恻隐之心。“那我……能幫你什麽?你們找我幹什麽?”龔月朝問。

“您的好友陳煜生現在拒絕與我們溝通當年他車禍時查到的那些細節,我們希望從中獲得一些有用的線索,來幫助我們查到本案的嫌疑人王田。當然了,我們知道他心裏所想,所以我們想通過你來幫我問下。哎,我也知道,當年發生的那件事,是我們工作的疏漏,這的确是強你所難,但是如果能……”

龔月朝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合着又要揭開他傷疤,于是便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要談我當年的犯罪動機嗎?還是想深挖我的過去?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交代的那些,案卷裏想必都有,當年不查,現在再查恐怕也已經晚了。”

“可是你忍心讓一個可憐的女人因此下落不明嗎?”

龔月朝聽見就拱起了火,對着電話氣憤道:“你們自己廢物反過來道德綁架我嗎?”他已經沒了耐心,索性按了挂機鍵,此時,他懷裏的二餅被他的怒火驚到了,擡起頭,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沒事兒。”龔月朝感覺給它順了順毛,安撫的親了親,二餅這才又趴在他腿上了。

他立刻把電話給陳煜生撥了過去,發生這麽大的事情,這人還瞞他。

陳煜生接電話倒是挺快,電話那頭是噼裏啪啦打字的聲音,他開門見山的問了這件事,只聽陳煜生說了聲“我去接個電話”,便趕緊找了個處安靜的地方,小聲對他說:“實際上,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天,警方現在找不到王田的所在之處,他們就想從我這裏套話,我能說什麽?當年我們說的他們不信,現在沒辦法了又來找我們。”

“這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龔月朝起身,在客廳裏繞圈圈。

“告訴你有必要嗎?你好不容易過上安穩的日子了,現在拿這破事兒來打擾你?我做不到。而且你能幫什麽忙嗎?”

“……不能。”龔月朝思索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束手無策。

陳煜生語重心長的對他說:“你就是太善良了,站在你的立場,警方沒有任何理由來逼你,而且你知道嗎?”

“什麽?”

“呵……”陳煜生冷笑着,“這件事最讓我生氣的是,事情剛發生,刑警隊裏就有人把矛頭指向了你,說是你為了報複王雨柔,殺了她女兒。秦铮铮那小子站出來和別人打了一架,又據理力争的說了不少你的好話,然後他們才有了新的破案的方向,通緝令都發出來好幾天了。李紅兵這人還是有水平的,可是無奈下面的人一群草包,還有內奸時時盯着,整個立夏分局的刑警隊就指望他一個人能行嗎……”陳煜生絮絮叨叨的自顧自說個沒完,龔月朝聽着聽着卻熄了火。

“秦铮铮……”他剛才差點又遷怒秦铮铮了,覺得立夏分局那個地方蛇鼠一窩沒有一個好人,可當陳煜生說出這話來,他才意識到自己誤會秦铮铮了,他還幫自己說了話,也難怪事情過了幾天,那些人才來找自己。

陳煜生在電話那頭繼續說着:“那天他找我要你的手機號,我是沒準備給的,但是看孩子可憐,就還是給了,他不壞,也聽話,能在那種情況下站出來給你争口,就算不錯了。”

“嗯……”龔月朝應了聲。

“那些人再給你打電話就別理了,都跟你沒關系的事情還要跟你扯皮,感覺他們智商有問題。”

龔月朝終于笑了,說:“我覺得也是。”

挂電話之前,陳煜生說:“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會去找李紅兵談,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我知道的也不多,咱們又不是他們,不會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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