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2
葉格沒有擡頭,餘光瞥到一抹白色的球鞋,她伸出手,接過礦泉水瓶,猛灌了一口,開始漱口。
仰頭的時候,滿臉的淚痕。
白球鞋默默遞給她一張紙巾,她也沒客氣,直接接了過來。
葉格低着頭,用紙巾擦着嘴巴。濃密的黑發垂下來,幾乎蹭到那灘嘔吐物上,她卻渾不在意。
白球鞋蹲下來,手裏套着一個塑料帶,開始收拾這灘污漬。
等他收拾完回來的時候,葉格依舊癱坐在沙灘上,但是臉上,已整理好了情緒。
白球鞋在她身邊坐下,語氣輕松地與她打招呼:“好巧,你也在這裏。”
葉格像是沒聽到,沒有搭理他。
他繼續說:“我有同學在B大上學,我去找他打球時,在B大見過你,我們還在一起打過球。”
葉格看着風平浪靜的海面,繼續沉默。
他有些着急:“葉格,你真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唐田啊,之前省體育隊,你練射箭,我是打網球的。”
葉格偏過頭,去看他,時尚短發,濃眉,桃花眼,鼻翼挺直,唇角微微上翹,陽光潇灑,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帥哥。
但是,葉格對他沒有印象。
葉格淡漠道:“抱歉,我以為,你是負責沙灘衛生的。”
唐田噎住,撓了撓頭,咧嘴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嘿嘿,葉格,你還是這麽幽默。”
葉格不再看他,也不想和他過多糾纏:“抱歉,我并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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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田臉色微紅,默了一會兒,道:“沒關系,現在認識也不晚,我叫唐田,濱城本地人,初中時被省隊選中,打了三年網球,僥幸成為國家二級運動員。後來,陰差陽錯,我去了北京讀了公安大學。今年畢業後,我回來濱城工作,警局,實習期。聽說,你讀研了是嗎?你這次回來,是回家吧,什麽時候回學校?到時候我送你吧,你電話多少?要不,你記下我的,我的電話是186……”
唐田生怕葉格打斷他,語速飛快,氣不帶喘,一口氣說這麽多,說到關鍵時刻,果真還是被她打斷了:“我沒興趣。”
唐田“哦”了聲,不死心,又問:“當時在射箭隊,你各項成績都是全隊第一,怎麽就突然離隊了?怪可惜的,我們私下還說,如果你一直都在的話,肯定早就拿奧運冠軍了。不過,後來知道你在B大上學,我覺得,也挺好的。”
葉格突然掏出手機,飛快卸了後蓋,把電話卡摳出來,扔向遠處,電話卡落在沙子裏,不見了蹤影。
唐田怔住,不想給自己電話號碼就不給吧,也不用扔電話卡吧……
旋即,他唇角上翹,一種不可言說的感覺漫上心田:多少年了,葉格還是那個葉格,從沒有變過,依舊是那個豔陽下拉弓射箭,令人仰慕心向往之的明媚驕傲的女孩……
葉格把電話卡扔出後,沒有感到一絲的輕松,相反,背上像是壓了一座山,心口又像是灌滿了深藍的海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害怕接到張隊的電話,害怕停屍房的那具腐爛腫脹的屍體,與蘇末扯上關系……
索性,讓張隊聯系不到自己,她不要知道那具屍體是不是蘇末,不要知道……
可是,如果,萬一,真的是……蘇末……屆時,警察聯系不到自己,蘇末怎麽辦?
她不能把蘇末一個人丢在停屍房那種地方。
他是蘇末,他是她的蘇末啊!
天色已有些暗,路燈還沒有亮。
葉格向前跪爬着,雙手翻着沙子,去找方才被自己扔掉的電話卡。
唐田學着她的樣子,跪爬着,跟在後面,自問自答:“你找什麽?哦,電話卡。”
天色越來越暗,已由橘紅轉為了黛青色。海風強勁,沙土裹着海腥味,撲打在葉格的臉上和頭發上。
還是沒找着,葉格急的快哭出來。
唐田安慰道:“你別着急,肯定能找到的,我剛看到落在這裏了,風大,可能被埋到沙子裏了,會找到的。”
葉格沒有說話,唐田又說:“就算找不到,也沒太大關系的,大不了,明天再去補辦一張。”
葉格攥了攥拳頭,展開,狠狠抓了把沙子,有種可怕的沖動,她想把沙子塞到唐田嘴裏,堵住他的嘴。
就在她抓着這把沙子時,掌心被一小塊硬物硌着。她攤開手,瞬時,海風把手裏的沙子吹了個一幹二淨,掌心裏,躺着那張電話卡。
唐田跪在葉格左後方,恰一擡頭,正好迎上葉格手裏的沙子。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沙子就進到了他嘴裏眼裏鼻孔裏……
唐田擡起胳膊,用袖口擦着臉,咳嗽着,往外吐沙子。
葉格把電話卡擦淨,放回到手機裏,這才注意到唐田的異樣,輕聲道:“抱歉,多謝。”
唐田展顏,笑呵呵道:“我沒事的,卡找到就好。”
葉格站起來,朝着海邊走去。
唐田擦着臉,從沙灘上站起來,跟着她:“馬上就要漲潮了,這裏設施還不太完善,還蠻危險的。”
葉格猛地轉過身,冷冷道:“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唐田“哦”了聲,習慣性地撓撓頭:“我也想走一走,好久沒有來小泥灣了。”
他手上還沾有沙子,他一撓頭,手上的沙子全都掉在了頭發上,他“呀”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去弄頭發,結果,越弄越多……
等他整理好儀容的時候,葉格的身影像顆黑豆,已經隐沒在了夜色裏。
唐田懊惱地躲了躲腳,加快步伐,追了上去。不敢跟太緊,惹她不高興,他一直跟在她身後十米遠的距離。
光看着她的背影,他就很滿足。
距離第一次見她,多少年了,他皺着眉細細算着,初二那年的夏天,嗯,八年多了。
八年,抗戰都要勝利了。
從不信命的他,此時此刻卻在想:八年,會不會是個命數。
命裏注定,他會在今天遇到她。
要不是他心血來潮,臨時起意,來小泥灣找開泳衣店的發小聊天吃蟹,也不會碰到她。
午後日光灑在她身上,天涼,海風大,她光着脖頸,散着長發,孤寂又堅毅地坐在石椅上。
只那麽一眼,便夠了。
隔的遠,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但是,他知道,她情緒低落。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學校嗎?他猜測着:家裏有事?和家人鬧矛盾了?還是學校裏出了什麽事情?
多麽可悲,他竟然對她,毫無所知。多麽可悲,他就是喜歡這種無知。
八年前種下的那個火苗,噌地一下,蹿了起來,燃燒,爆炸,灼得他心疼。
她在石椅上待了兩個多小時,開始嘔吐。他猶豫了下,擔憂地上前,她是病了嗎?
她不認識他,呵,也好,從今天認識,也挺好。
唐田腦子一團漿糊,亂七八糟東想西想着,已跟着葉格繞着碼頭走了一圈。
葉格雙臂抱在胸前,頭發淩亂,在夜色中肆意飛舞,她轉過身,等着唐田近前:“我想一個人走走,你能不能不要跟過來!”
唐田讷讷道:“天黑了,這裏人又少,好多地方都沒有安全防護措施和攝像頭的,你一個人,不太/安全,我,我……”
葉格磨牙道:“你們警察,是不是都盼着有人死?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還死不了!”
唐田被嗆的沒了音,緩了好一會兒,才支吾道:“不,不是,我……葉格……”
沒有來由,鬼使神差,精蟲上腦,他突然蹦出一句:“葉格,我喜歡你。”
葉格帶着怒氣吼了句:“你誰啊你?”
唐田有些委屈:“我是唐田啊,唐朝的唐,田野的田。”
葉格轉身就走,唐田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咬咬牙跺跺腳,又跟了上去。
夜色越來越濃,慘白的月光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像一個宿醉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夜裏的海風,更加的猛,刮在臉上,像冰刀。
唐田脫下外套,疾走兩步,想要裹住前面衣着單薄的葉格。
葉格再次回頭,散亂的長發在海風的吹打下,蓋住了臉,只餘兩只比夜色還黑的眼睛,她大聲說:“你不是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麽突然離開射箭隊嗎?好,我告訴你,因為政審沒有通過。”
唐田看着她:“政審?”
葉格冷笑道:“你是警察,你該不會不知道,政審不通過是什麽意思吧。”
唐田:“我……”
葉格提高了聲調,幾乎用吼的:“因為,我父親是個殺人犯!”
她吼完,往後退了一步,厲聲道:“你要再跟過來,信不信我殺了你!”
撂下狠話,她再次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裏。
葉格繞着新建成的小泥灣轉了一圈,辨認了下原來那片礁石區的大概方位,又去了趟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時,看到唐田像個門神一樣,杵在門口。如果不是門牌上大寫的“女”字,葉格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葉格在心底狠狠咒罵了句,想着怎麽擺脫掉他。
她左拐,鑽進一個花園小徑,出來,右拐,徑直走了一段距離,在離一家沙灘便利店十多米的地方,停下,回頭,虛弱道:“能不能給我買瓶水?我沒帶錢。”
唐田應了聲,朝着便利店,飛快奔過去。
等他手裏拿着兩瓶水再回來的時候,葉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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