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沈聰輕輕一笑,緩緩吐出三個字,“不認識。”

邱貴臉色蒼白如紙,癱軟在地,察覺到手臂被人拖着,掙紮起來,看向屋內的邱豔,聲嘶力竭道,“豔兒,我是二堂哥啊,你幫我說說話,豔兒,我不想死啊。”

韓城将他的手反向押在腦後,邱貴吃疼,不得不跟着韓城步伐走,“豔兒,豔兒。”

邱豔嘴唇一張一翕,顫抖得說不出一個字,眼瞅着,邱貴被韓城拽出門外,鵝毛般的大雪蓋住了他身上的神色,邱豔看不真切,想來是極為憤怒與絕望,她緩緩的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又縮了回來,這時候,門外傳來聲熟悉的呵斥,“阿貴,你真的有臉過來,是要把豔兒拖下水是不是?”

聽着聲音,邱豔眼眶一熱,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卻越擦越多,淚眼模糊中,依稀看沈聰走了出去,背對着她,笑盈盈和來人說話,“爹怎麽來了,這麽大的雪,什麽事兒你差人捎口信,我和豔兒去青禾村看您就是,何須您親自走一趟?”

邱老爹站在門口,肩頭堆滿了雪,睫毛也凝了層冰霧,氣急敗壞的瞪着邱貴,随即扭頭,看向闊步而來的沈聰,才稍微收斂了些,“雪大,我在家整理柴火,還是蓮花跑來和我說,我才知順風賭場上門要債,阿貴給跑了,心裏不放心過來看看,沒想着,他還真是來這裏了?你一直在家?”那幫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邱豔和沈芸諾手無縛雞之力,出了事兒,他也不要活了,這會兒看沈聰在,卡在嗓子眼的心才掉了回去。

“我一直在的,您別擔心,豔兒和阿諾都好好的。”目光淡淡掃過韓城,後者會意,捂了邱貴的嘴,拖着他往後邊走,邱貴雙腳使勁扣着地,奈何力量懸殊,很快,他就被韓城拖到小道上,心裏恐慌更甚,踢着雙腿,嗚嗚向邱老爹求饒。

邱老爹心頭窩着火,不解恨的瞪邱貴一眼,沒往旁處想,放心道,“如此就好,阿貴這孩子是走歪路了,那些人沒上門鬧事吧。”心裏擔心邱豔出事兒,邱老爹也沒仔細敲,這會兒放松下來才發現門外站着不少彪形大漢,那幫人估計是來過了,搖頭嘆氣道,“都是阿貴給你添麻煩了,家門不幸。”他不想沈聰知道這事兒就是不想被沈聰看清,沒想到,差點釀成大禍,心裏不太是滋味。

“爹說的什麽話,您自然是望着我們好的,刀疤,你們忙自己的事兒,明日再過來……”說完,伸手請邱老爹進屋,“爹快進屋坐,豔兒在家呢。”沈聰自始至終溫和着臉,邱老爹也不知道二人剛起過番争執,哎了聲,進屋才留意邱豔神色不對,以為是被邱貴招來的人吓着了,愧疚道,“豔兒別怕了,這事兒是我思量不周,若知曉有這日,早該讓你和聰子說的,虧得他在家,否則……”

話說到一半,擡眸,見邱豔淚流滿面,邱老爹心疼,上前拉着她坐下,嘆息道,“你也別哭了,爹不說這事兒了,好好過日子,都說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往後再遇着阿貴這種事,你不搭理就是。”二房鬧翻天了,邱安還有幾日才回家,邱安媳婦和肖氏鬧得厲害,邱鐵往回會幫着勸兩句,今日在旁側都沒吱聲,邱貴這回欠的銀子,尋常人家活一輩子都還不清,邱鐵再舍不得兒子,也無能為力,總不能為幫邱貴還債,一家人把田地房屋全賣了,等着喝西北風吧。

邱老爹簡單将二房的情形說了,想到邱貴招來的禍事,仍心有餘悸,“這回的事情後,我瞧着聰子性子是個好的,往後遇着事兒,你和他商量商量,有人替爹護着你,爹就是死了也安心了。”

“爹……”邱豔面色慘白,伸手緊緊抱着邱老爹,哭道,“您不會死的,您會長命百歲的。”聲音哽咽,鼻子發紅,她用力摟着邱老爹,如小時候那般趴在他的肩頭,泣而無聲。

邱老爹一怔,心下感慨,“你大了,爹總是要死的,快松開,爹肩頭盡是雪,別凍着你了。”拉開邱豔,輕輕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邱老爹心裏也不是滋味。

正難受的時候,沈聰提着水壺,打破了屋裏的沉郁,“爹,您喝水暖暖盒子,我把炕燒起來。”角落裏有張矮炕,上邊堆着東西,不常常燒,放下碗,沈聰出去抱柴,邱老爹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過來瞧瞧,既然沒事兒我也得回了,蓮花還記挂着這事兒,還在家等着呢。”

外頭雪漫天飛揚,遠處的景致都模糊起來,沈聰回頭,笑着道,“不着急,坐會兒,待會我送您,雪厚,路不好走,有個人一起總是好的。”

不知為何,聽着這話,邱豔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以為因着這事兒,沈聰會把怒轉到邱老爹頭上,沒想着,他對邱老爹仍頗為照顧,水光閃閃的眸子滴落兩行淚,她胡亂的擦了擦,吸了吸鼻子,氣息不穩,“爹,您喝水,待會,讓聰子送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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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邱老爹若在路上摔跤,誰都發現不了,他一個人,邱豔心底不放心。

邱老爹心裏熨帖,握着熱乎乎的碗,連連點頭。

許久,邱豔穩住情緒,坐在桌前,往回,沈聰和邱老爹說話,她便去做其他,這次,極為不想離開,坐在桌前,聽兩人說話,到邱老爹準備回了,她才站起身,紅了眼眶,“爹。”

“哭什麽,又不是往後見不着了,天冷,出門穿厚些,今日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麽,我又磨了些面粉,抽個時間回來拿。”屋裏暖和,邱老爹不肯讓邱豔送,和沈聰道,“豔兒随她娘,遇着事兒愛哭,你莫要嫌她煩才好。”

“不會,走吧,爹,我送您回去。”家裏有把傘,沈聰遞給邱老爹,自己則穿着蓑衣,出門後,見邱豔還趴在門口張望,邱老爹莫名眼眶濕潤,自己的孩子,哪會不清楚什麽性子,邱貴的事情,怕是給二人引來罅隙,邱豔才會如此委屈。

路上,邱老爹将邱貴的事兒原原本本和沈聰說了番,“是我不讓豔兒和你說,豔兒嫁給你,以後就是沈家人,阿貴的事兒,和你沒多大的幹系,畢竟不是光鮮事兒,怕你輕視邱家,我才攔着,你若和豔兒因着這事兒有了隔閡,倒是我的不是了。”

這會兒,沈聰沒急着出聲,沉默許久,在邱老爹以為沈聰惱了的時候,才聽他道,“爹,我不會和豔兒置氣的,不過往後,這些事兒,還是及早與我說聲,于邱貴來說是欠債還錢的小事,于我來說,卻牽扯甚大。”

早上,刀疤在門外叫他,他才知邱貴借他的名義在順風賭場借了錢,八兩銀子,邱貴拿不出來,他也拿不出來,砸鍋賣鐵都不夠,賭場素來借錢都會準備好契約叫對方按合同,往後出了事兒,鬧到衙門他們也占理,衛洪應下這事兒,分明有心人故意挖坑給他跳,他心裏一合計,想着将計就計,木老爺提醒他別對付順風賭場有意維持雙方和諧,他就打破這份和諧,不需要木老爺立即答應,只要木老爺清楚一件事,即使他們後退一步,對方也會步步緊逼,不給他們活路。

這次的事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中午那會他們就在外邊候着了,張三沒辜負他的希望,真追着邱貴過來了,他也混賭場,要債的人身手如何心裏知曉,邱貴常年不勞作,哪跑得過整天追債的,卻能從那些人手裏跑出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追到這邊,明顯早就謀劃好的。

刀疤去鎮上請人,他先故意惹惱張三,等待時機,得到刀疤暗示後再軟了态度,引誘張三說出他心底的話,果然,張三沒讓他失望,貪婪無恥下作的嘴臉表現得淋漓盡致,和刀疤一道的是木老爺的貼身小厮,有他的親眼目睹,木老爺那邊遲早會改變态度,衛洪和溫老爺打什麽主意他不懂,招惹了他,他便不會退讓。

回過神,小聲提醒邱老爹注意腳下的石頭,邱老爹笑着點頭,沈聰這話雖有不滿,倒是實情,這事兒算是揭過了。到了青禾村,遠遠的,瞧見兩人站在村口張望,邱老爹心裏疑惑,雪大,看不清,走近了認出是肖氏和邱鐵,邱老爹皺眉,“二哥二嫂,天寒地凍的,怎麽不在家……”話沒說完,被肖氏用力拽住了衣角,“四弟,阿貴呢,阿貴是不是沒了。”

邱老爹斜眼詢問沈聰,後者繼續往前邊走,“二伯母別擔心。”

肖氏正待松口氣,誰知,沈聰下一句就是,“沒還錢,人最多被他們弄成殘廢,至于死,還不至于。”

聞言,肖氏一口氣喘不過來,暈了過去,邱老爹扶着肖氏,讓邱鐵幫忙,他記着邱貴在沈聰手裏,沈聰不把人交出去的話,說不定邱貴能多活一陣子,然而這樣,就是給沈聰招惹仇家,邱老爹左右為難,把肖氏遞給邱鐵,望着他白雪皚皚的頭頂,嘆氣道,“二哥,阿貴那孩子,誰都救不了他了,八兩銀子,說說咱如何拿得出來,你和二嫂,節哀順變。”

邱貴媳婦早先拼命幫忙掩飾,這次事情後,鬧着和離,說邱貴欠的債多,她不想被邱貴賣了,早上,去沈家族長家裏鬧過了,族裏人看重名聲,邱貴僥幸能安然無事,族裏人也不會縱容他繼續下去,至少,逐出族譜,攆出村是鐵板铮铮的事實。

“聰子,你回吧,到村裏了,我自己進去就好。”天色不早了,再耽擱會兒,沈聰到家都快天黑了。

“都送到這了,我送您到家門口,待會豔兒問起來,我也有話說不是?”沈聰堅持,邱老爹也不再多說,路上,好幾次欲言又止,又擔心沈聰為難,忍着沒問出來,進了院門,回頭看沈聰兩眼,把傘還回去,道,“天色不早,我也不留你坐了,得空了,和豔兒阿諾回來坐坐。”

沈聰點頭,接過傘,并未馬上收起來,撐在邱老爹頭頂,送他上了臺階,站在走廊上才抖落傘上的雪,低聲道,“爹關系邱貴也是人之常情,這回事情鬧得大,依着我說,邱貴手裏的田地和屋子地全賣出去,人,不至于出事,二伯問起來,您便與他這麽說吧。”

邱老爹一怔,随即,感激的點了點頭,“好,好。”邱老爹畢竟看着邱貴長大,想到那個侄子,心裏多少會覺得難受,沒想着,沈聰心裏都清楚。

“這樣的話,我先回了。”

邱老爹目送他出了門,回屋坐了會兒,想到邱鐵滿頭白發,不忍心,又匆匆出了門,他站在二房院門外,扣了扣門,開門的是楊氏,白着臉,臉色不太好看,邱老爹知道是何原因,道,“二哥二嫂課回來了?”肖氏暈過去,邱鐵掐她的人中,該是醒過來了,他追着沈聰,也顧不上。

“什麽話,四叔進屋說吧。”家裏欠着邱老爹幾百文銀子的事兒,楊氏心裏有數,即使不痛快,也不敢惹惱邱老爹。

邱老爹剛進屋,就聽屋裏傳來肖氏咆哮的哭聲,以及邱鐵無奈的嘆息,邱老爹步伐一頓,朝屋子喊了聲,邱鐵擦了擦淚,推開門,恹恹道,“四弟怎麽來了,聰子回了?”

“回了。”邊說,邱老爹牽着邱鐵去了堂屋,他不好意思去邱鐵和肖氏卧室,邱鐵見他有話要說,朝邊上的楊氏道,“老大媳婦,給你四叔倒杯熱水。”

邱老爹沒拒絕,這會兒,真冷得受不住了,說話牙齒上下打顫,“聰子和我說了實話,阿貴不會出事,不過,分到他手裏的田地,以及屋子,怕保不住了,你和二嫂別太擔憂了。”

邱鐵以為邱貴必死無疑了,聽着這話,轉憂為喜,眼下,沒什麽比活命重要,沒了田地還能想其他法子,命沒了,一切希望都沒了,半信半疑道,“真的沒事兒了?”

“聰子和我說的,其中的事兒我也不明白,不過他既然開了口,該是真的。”逢着楊氏端水進屋,邱老爹接過,雙手捂着碗取暖,“這事兒你和二嫂心裏知道就是了,村裏閑言碎語的人多,別招惹了其他是非才好。”

邱鐵連連點頭,忍不住回屋和肖氏說,站起身,留意到邱老爹還在,他回屋怕是不妥,邱老爹看出他的想法,“你和二嫂說說,我喝水暖暖身子也該回了。”

如此,邱鐵迫不及待掉頭離開。

雪勢密集,院子裏的腳印漸漸被掩蓋,留下正整潔純淨的白,邱豔和沈芸諾做好飯菜,不放心沈聰,邱豔緩緩走了出去,“阿諾,你在家守着,我出門等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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