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碎玉（六）

高堂紅彩，賓朋滿座。

青龍幫幫主的壽辰，場面甚為浩大，臨時搭起的臺子坐着百來桌，就連靜水堂也派了花明朗參加。

衆人奉上壽禮，有幾位好處風頭會當面将貴重禮品展示出來，給自己也給楊坤張面子。白維準備的是大禮，自然也是在衆人前奉上。

楊坤看到白維上前，面上生出懷疑的神色，接過小小的紫檀木匣，心中不祥之感愈盛，大開來一看，竟然手一哆嗦，木匣掉落在地上，摔出來裏面碎裂的一片白玉鎖。

周圍人不知所謂，玉鎖極少用作壽禮，但是地上這只色澤上品，為何要直接丢在地上？

楊坤卻是放下手，盯着白玉鎖片刻，忽而上前伸手指着白維道，“這東西你從哪裏來的？”

“是一位故人請我轉贈給幫主的，還請幫主務必收下。”白維依舊淡定的站在楊坤面前，神閑氣定的微笑着。

“你那位故人，是誰！”楊坤幾乎是一把抓住白維的衣襟，渾身都在微微發抖，見白維還在微笑，更加憤怒的吼道，“是誰！”

“他叫，白育齡。”白維慢慢報出這個名字，楊坤的手忽而一僵，面色灰白，放開白維“哐哐”後退了兩步。

終是擡起頭，看着白維，冷冷道，“笑話，江湖人都知道白育齡早死了，死了有二十年！”

“是啊，當初你将這玉鎖送出去，趁他疏忽暗劍傷人，與周道通合謀取他性命。”白維站在原地，面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

“你胡說八道，當年的确是我送了玉鎖，但是出手的人是周道通！”楊坤幾乎将這一句吼了出來，這才注意到衆人皆看着自己，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你……你就是那個孩子，白育齡的孩子？”楊坤面如死灰，當年那個孩子失蹤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誰知道，二十年後，會站在自己眼前。

白維彎腰，将地上的白玉鎖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塵道，“當年你将這面玉鎖作為禮物給我父親，又在酒宴上與周道通合謀殺了他，如今還給你，也是當然。”

言罷，又将那玉鎖遞到楊坤跟前道，“幫主莫要嫌棄，當年這玉鎖便摔了，如今還給你吧。”

楊坤哪裏敢接，翻身去抽刀，周圍的人全都四散開來，一時之間，壽宴大堂中間竟然只有他和白維兩個人，白維一步一步走過來，丢了把劍給他，看着周圍朗聲道，“今日，我白維為父母報仇雪恨，煩請諸位做個見證。二十年前，他們合謀在我母親臨盆之時作亂取父母性命，二十年了，讓你茍活二十年，也是時候償命了！”

楊坤舉着劍，眼睛卻在四處亂瞟，雖然楊天成不争氣，但是自青龍幫創立，他一直悉心經營，有不少忠誠屬下，為何如今無一人站出來？

白維不再說話，舉劍便攻，楊坤見無處可退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情反倒迎了上來，間或有人想要上前，也被人攔住，原來白維嘴上說的客氣，但是大堂梁柱上早已安排了殺手盯梢，一旦發現有人協助楊坤便發射毒箭，想來今日楊坤的親信無一出現，大約也是早被這些人清理了。

于情于理，都是白維與楊坤的私人恩怨，他們頂多做個見證，犯不着趟這渾水，況且殺父之仇，旁人又有什麽立場插手？

白維的武功很好，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到底好到了什麽程度？白維十二歲加入青龍幫，自十五歲與靜水堂交戰中慢慢闖出名頭，為人卻是不驕不躁沉穩持重，與人交戰必然有取勝的把握，從未見過他全力以赴，除了這一回。

楊坤雖然年過半百，但是與酒色虛耗楊天成不同，反而十分注重養生，體力不比壯年卻有多年的對戰經驗，氣息悠長內力雄厚，白維的劍快他也不慢，心知白維準備了這麽久，必然是要一擊取他性命，抵死掙紮甚為兇猛。

兩人都被攏在刀光劍影裏，外人紛紛避讓，眼瞧着大堂內桌椅飯食都被殃及灑了一地，卻又看兩人交戰看得津津有味。

卻有一人始終沒有走動，從一開始就在邊上看着，到衆人退散，也依然坐在椅子上，擡頭，面無表情的看着交戰中的兩人。白維用劍，甚至好心的給了楊坤一柄劍，當然是因為白維擅長劍法，內力不如楊坤，不希望楊坤使出他那套成名絕技“翻龍掌”，但是楊坤沒那麽傻，一筆一劃的和白維拼劍法，就算拼得過白維，也拼不過外面那些陷阱。

他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能夠一舉對付白維同黨的機會，用翻龍掌給出雷霆一擊。而機會就在眼前，謝紅塵。

難得沒有穿紅衣的謝紅塵，正獨坐在邊上。白維對謝紅塵有意誰都知道，楊天成沒有染指謝紅塵，也是因為白維幾番背後求情，這個女人被白維擺在心尖上，最好不過的盾牌。

謝紅塵武功不差，但是沒好到白維的地步，見到兩人打過來，終于起身，似乎想要過來幫忙，楊坤看了許久，終于偷得空隙踢着椅子過去打亂謝紅塵離開的腳步。

謝紅塵躲過那把椅子，楊坤的劍已到跟前。楊坤竟然把劍丢了出來，擦着謝紅塵的身子刺入牆壁，又阻了她一下，連續兩下将她留在原地，無非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翻身出掌迫開白維，白維一退，他就找到了時間扭腰對上謝紅塵。

謝紅塵難得笑了，清冷的面上帶出忽然浮出笑意，似春冰化凍，滿池漣漪，柔柔的似三月春風熏暖人心，看得楊坤呼吸一停。只是剎那間，謝紅塵已經出劍。

謝紅塵的劍很薄，無聲無息的化開空氣刺入楊坤的身體，一切志在片刻間，楊坤過來，謝紅塵微笑着出劍。

楊坤早該明白，長劍在手，想制服謝紅塵沒那麽容易，但是他沒看到劍，倉促間只注意到今日的謝紅塵換了一身衣裝。月白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比紅衣更添了一份清雅，何況謝紅塵身上帶着傷，幾乎讓人忽略了她是一個用劍的高手，連續被阻攔兩次，試探兩次，始終都沒有出劍。

等楊坤過來，卻貼着他的衣袖微笑出劍。楊坤反應極快，發覺謝紅塵出劍的片刻偏将內裏灌注手掌，竟然直接拍向了長劍！

謝紅塵一驚，直接撤回了長劍。楊坤內力雄厚，而謝紅塵恰恰內力不足，硬拼一定會受傷，何況她的任務只是阻止楊坤離開大堂。謝紅塵的劍還未來得及全部拔出，楊坤的翻龍掌已到排在長劍上，長劍激蕩，氣力順着劍身反震得謝紅塵手掌發麻。

驚魂之後，謝紅塵才發現這一章楊坤也未用盡全力，所以她只是手臂麻痹到難以握劍，而楊坤留着力氣再次轉身回頭對付白維去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白維帶着如此濃厚的煞氣，加諸長劍，雙眼通紅，似嗜殺的修羅，眉目之中透出決然殺意，迎着翻龍掌絲毫沒有退怯的意思。

果然，白維面容與白育齡雖然不甚相像，但是這股狠勁卻像足了昔年的結拜兄長，年紀輕輕，勢頭十足的拼命氣勢，一交手，便贏了聲勢，換做往常，楊坤也會被吓退，但是如今他卻退無可退。

謝紅塵在這裏，外面一定還有其他人，也許是江口的人，也許是龍山，但是他只有打敗白維才有走出去的可能，所以全力使出翻龍掌，擊向白維的長劍。

長劍應聲斷裂，白維哼了一聲。

掌劍相交，白維傷的不輕，但是楊坤也不好過，手掌擊碎長劍，長劍的碎片卻将手掌割傷，兩個人都被震到了經脈。

白維面無表情擦着血漬，楊坤緊張地看着他，看着白維下垂的目光，看到白維擡起手，仔細看着，白維下一步要怎麽做。

白維卻只是擡起頭，看着他，冷笑。

楊坤心頭一涼，後背也是一涼，謝紅塵又出劍了。

謝紅塵和白維都擅長劍法，但是兩個人卻從未對練過，謝紅塵想要保留自己的武功招式，白維默許了，所以謝紅塵很清楚白維的招式，白維卻不清楚謝紅塵的劍法，白維都不知道，楊坤也就更不知道。

他只以為方才一擊震麻謝紅塵的手臂，傷及經脈，謝紅塵一時半會兒提不起劍，自然也就不能将他如何，但是回頭卻看到謝紅塵兩手握着劍柄，用盡力氣将長劍刺進他的脊背。

雙手握劍……門外漢才會用的招式，越是劍法精湛越是不會犯這種錯誤，偏偏謝紅塵就用了，帶着一張笑臉，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白維。

“你的命，是白維的。”謝紅塵不是刺不到要害，而是故意避開了。她要把楊坤的命留給白維。

白維接過謝紅塵的劍，上前問道，“當年，你是怎麽對待自己結拜大哥的？”

楊坤也笑了，凄涼絕望，道，“說出來，你能放了我？”

“不會。”白維忽然臉色一變，竟然一劍斬斷他的咽喉，看得謝紅塵皺眉，大庭廣衆之下，白維居然殺了人。

白維殺過很多人，但是絕不會于人前做這些。如今卻是毫無耐心一劍了解楊坤的性命，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謝紅塵拍了拍白維的肩膀，想要安慰，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倒是一旁的看客紛紛上來祝賀，大仇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