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鲛淚(十九)
薛塵獨自行至海邊,站定沒多久,方才還是萬裏無雲的晴空,迅速地翻湧起漆黑的烏雲。獵獵海風挾帶着雨絲席卷而至,他潑墨的長發與青白的衣袂翻飛在風雨中,如降世的神君,彈指間山河轟然變色。
原本在這附近的魚兒們迫于莫名的壓力,紛紛逃離,不多久功夫,這片海域便只剩下薛塵孤身一人沉默地立在海邊。
一道霹靂落下,在即将落在海面時卻突然停頓住。薛塵輕輕一指,便教這從九天之上劈落的驚雷閃電,如一只小羊羔般乖巧地停住。他的指尖緩緩下移,指引着這道霹靂,慢慢地、深深地将原本無波無瀾的海面,劈開一道豁然大口。海水都仿佛被這一指驚吓得凝固住,須臾,緩緩朝兩邊分去,中間露出一條長長的道路。
薛塵靜靜地凝望着道路的盡頭,那裏有一株巨大的樹,樹冠幾能遮天蔽日,枝葉上開滿了血紅的扶桑花,在薛塵深深的凝視中,緩緩落下一朵,被風襲卷着,吹向不知名的遠方。
他擡腳,踏入這條道路,海水在他身後再度閉合,遮去了他的身影。
巨大的扶桑樹下,是一尊小小的墓碑,上面用不甚漂亮的字跡,歪歪扭扭地刻了幾個字“謝清徽之墓,妻謝桑立”。
滄瞳與彌生在海底的生活,與所有凡間愛侶一樣,平淡而溫馨。
滄瞳每日夜裏要回鲛人族中去,兩人便要好一陣難舍難分,膩在一起依依不舍許久,淨嘀咕一些什麽“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你先睡,我再走”之類的,起先還聽得謝桑雞皮疙瘩一陣接一陣,次數多了,她也就麻木了,暗搓搓地思索難道現在的小情侶都是這樣黏糊的嗎?
謝桑的經驗只限于和謝清徽在一起的那些時日,他們約好一起出門歷練,誰知第一個晚上謝桑就渡過了天劫,雖然任務完成,而且獲得了饕餮族最快結束歷練的成就,但是要謝桑就此打道回府她是萬萬不肯的,兩人漫無目的地四處轉悠了很久,一年後才決定回家。謝桑趴在道觀的牆上沖謝清徽揮手,一邊揮一邊嘀嘀咕咕地唠叨着各種無聊的廢話。
謝清徽站在牆底下擡頭看着她,面帶微笑地聽,終于也忍不住道:“桑桑,你手揮那麽久,不累的嗎?”
謝桑的手“嗖”地收了回去,沒好氣地說:“我當然也是會累的,但是……”但是誰讓我舍不得你。
後面那句話,無論如何她都沒好意思厚着臉皮說出口。
謝清徽無奈地笑道:“我應該先把你送回去的。”
謝桑鼓着腮幫子說:“你總歸已經站在這裏了。”話音剛落,便見立在院子裏的那道人影輕飄飄地一跳,悄然落在自己身邊,謝清徽戳了下謝桑的腦袋,說:“我腿還在,又不是不能走。走吧,我送你回家。”
道觀與謝桑家的饕餮老窩離得本就不算太遠,兩人歷練一年修為都長進不少,肩并肩走着,不過片刻就到了。
謝桑說:“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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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清徽說:“再見。”
兩人道了別,卻誰也沒動。
謝桑說:“你怎麽還不走?”
“其實……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謝清徽看着她的眼睛,猶疑着說。
“什麽問題?”謝桑問。
“你明天有空嗎?”謝清徽毫不猶豫地問,話說出口,才愣住了,支支吾吾地道:“呃……我……我的意思是說……”
謝桑道:“如果我說我有空呢?”
謝清徽臉紅紅的,卻平靜地說:“你有空的話,我就來找你。”
謝桑又問:“若我說我沒空,又如何?”
“不如何,”謝清徽笑了,眉眼彎彎,說:“即便你沒有空,我總歸還是要來找你的。”
這便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分別。
想到謝清徽,謝桑又有些走神,另一頭滄瞳與彌生終于完成了他們漫長的告別,此時正慢慢地往回走。謝桑回過神來,連忙停下腳步,暗搓搓回頭看去,已瞧不見彌生的身影了。她身形一掠,重新回到那艘沉船下,扒拉着舷窗往裏看。
彌生重新躺回那張木板上,一動不動,連胸膛都不曾起伏絲毫,看着像個死人 。但這枚什麽,他本就是個死人,躺着一動不動才正常,能走能跳能說話才妖異。若是叫她遇上這麽一個突然複活的死人……謝桑心裏正這麽想着,忽然又想不下去了,若這個莫名其妙死而複生的人是旁的什麽亂七八糟的陌生人,她自然可以仔仔細細地把人一根根頭發絲檢查過去,可若是複生的人是謝清徽,她只怕也會和滄瞳一樣,除了滿心歡喜就是滿心歡喜,誰要是不識好歹跳出來說謝清徽突然複活只怕有妖異,她第一個扛起大砍刀将那人剁成九九八十一段。
當然,那得放在好久以前,若是現在謝清徽突然從墓裏爬出來……謝桑想了想,她大概會一腳将他踹回去。
暗中觀察許久,并沒有什麽異常的事情發生,謝桑眉頭漸漸皺起,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判斷錯誤了,忽然間,平躺着的彌生的身體上方緩緩升起一縷黑煙。
就是現在!
她假裝驚悚地尖叫一聲,然後演技拙劣地崴了腳,堪堪跌向一旁,那黑煙猛地一頓,又迅速縮回彌生體內。彌生立即翻身而起,沖出船外,試探伸手去扶“受到驚吓以至于崴了腳動彈不得”的滄瞳。
謝桑驚慌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眼淚汪汪地瞪着他怒道:“你是哪兒來的妖怪?你把我的彌生怎麽了?”她忽然生出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沖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道:“你把我的彌生還給我!”
“彌生”看着“滄瞳”,眼中一時如浮雲紛繁掠過,無數的惶恐與哀傷紛紛升起,又緩緩下落,如落定的塵埃。他垂下眼簾,靜默許久,笑了一笑,輕輕地說:“滄瞳,我就是彌生。”
若另一個主角是謝桑本人,眼下只怕已狠狠甩去一巴掌,罵道“你放屁”,然而滄瞳很顯然是不會做出如此粗魯的舉動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自由發揮的沖動,道:“你胡說!我先前明明都已親眼看見了,你還想騙我?”
“我沒有騙你。”“彌生”幽幽地嘆了口氣,伸手朝臉上一抹,一陣黑氣湧動,彌生原本俊秀的容顏變成了一副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的臉。
成精的妖怪們,除了個別審美獨特的,往往都擁有一副美麗的皮囊,而眼前這位兄臺的容顏,莫約是畫皮的時候一時興起走了随心所欲流,結出的成果便有些歪歪扭扭不甚雅觀,着實叫謝桑好生吃驚。
對上“滄瞳”驚疑的眼神,“彌生”苦笑一聲,自卑地低下頭,半晌才啞聲道:“彌生就是我,沒有別人。”
果然如此。心中的猜測被證實,謝桑卻沒有半分沾沾自喜,反而無聲地嘆息一聲,悄然潛回意識深處。
“你什麽意思?”滄瞳一手扶着船身,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眼眸閃爍,“你別以為附在彌生身上就可以瞞得過我!彌生是個凡人,我親眼看着他從船上跌下來的……”
“是,那個和尚只是個凡人,”“彌生”擡起頭,定定地望着滄瞳,“可我不是凡人,彌生不是凡人。”
“彌生”說:“和尚已經溺死了,你将他的屍體擺在這條沉船中,我附在他身上,才能教他的身體完好如初,甚至如同活人一般,能說會跳,但是滄瞳,你還不明白嗎,活人怎麽能在海底跟你說說笑笑呢?”
滄瞳搖着頭不敢相信,連連後退。
“彌生”問:“滄瞳,你還記得你是怎麽給我取的彌生這個名字的嗎?”
別說滄瞳,連謝桑都記得。
因為那實在是一段甜蜜的記憶。
在他“複活”的初幾日裏,滄瞳牽着他的手在海底四處遨游,因為海裏魚多,能成精化形也不在少數,其餘魚兒們見到一個大活人在水裏也并不驚奇,只當是化為人形的同類罷了。彌生便笑盈盈的任由滄瞳帶着在海裏亂逛。
有一天滄瞳神神秘秘地帶着他來到某處珊瑚叢中,囑咐:“你在這裏藏好,不要被別人發現了。”彌生雖然心中迷惑,但還是點頭了。
滄瞳離開沒多久,原本黑暗的海底驟然亮起來,彌生躲在珊瑚叢裏,朝外悄悄探出腦袋,看見原來是一條小鲛人,推着一顆巨大的夜明珠來到彌生藏身的這株珊瑚的正對面,他努力地将夜明珠擺正,然後奶聲奶氣地說:“我擺好了。”
另一個聲音道:“擺好了就下來吧。”
彌生循聲望去,才發現這附近居然不知何時停着許多鲛人,他們一個個都面帶笑容,望着那夜明珠的方向。彌生仔細看了看,發覺那夜明珠擺着的地方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後邊插着幾株顏色鮮豔的珊瑚,倒像是個有意搭建的舞臺。
夜明珠忽地一暗,彌生的眼前也跟着暗下來,等再度亮起時,那簡易的舞臺上多了一群鲛人,個個都是姿态婀娜、眉目如畫的漂亮鲛人姑娘。滄瞳置身其中,像是在岸上熠熠生輝的紅珊瑚被擺進了一群熠熠生輝的珊瑚中,美而不顯目。
然而彌生的目光卻一下子落在她身上,原先因為陌生環境而有些不安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然後他看見滄瞳望着自己的方向,笑着沖自己眨了下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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