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要知道怎麽回去。”

一睜眼換個年代,再沒有什麽比這更荒謬的事。用了整整一個月,孟繁宗才慢慢适應目前的生活,花花綠綠的票據,各種限量供應,出門必帶介紹信,交通工具是自行車,月工資六十五,住的是三間小平房,面對的是各種紅頭文件...

在這期間,孟繁宗想過無數種方法回去,甚至背着人去找了大師。

結果“大師”朝他露出一副“你唬我”的表情。

大師也是半罐子水,孟繁宗只能暫歇了心思,每天在印刷廠上班下班,當好他的廠長,做好他的紅三代。

直到他看見了韓念念。

孟繁宗這個人記性好,偶然一次在結婚宴上見過韓念念一面,之後也能時不時從媒體雜志上看到韓念念的身影,所以當他看見韓念念蹲在廠礦的廊檐下翻書時,心裏就已經起了疑惑。

不然以他的性格,絕對幹不出主動搭讪的事。

盡管韓念念當時打扮的很鄉土,但是氣質并無多少變化,跟幾十年後鎂光燈下光鮮亮麗的那個韓念念仍舊很像。

這個世界相像的人太多,孟繁宗無法百分百肯定,所以才有來後來的不停試探。試探越多越接近他的判斷。

“你能不能回去?”孟繁宗又問了一句。

韓念念猶豫了片刻,竟無端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籲了一口氣,點頭承認道,“我能回去。”

“怎麽回?”孟繁宗緊跟着追問。

“說實話,回去的方法我都覺得好笑,說出來你也不一定能相信。”韓念念把月老2233交代給她的任務簡單說了一遍,避開她的空間和系統不談,末了呵呵笑,“是不是很滑稽?”

孟繁宗搖頭,“能轉眼間到這裏,本身就是滑稽的事。我相信你說的,也相信有月老2233這個人。”

韓念念兩手一攤,“所以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務,一樣沒辦法回去,目前為止,我介紹的所有情侶之中,只有一對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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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幫你。”

韓念念眼睛一亮。

“不過結束之後你要把我帶回去。”孟繁宗是個精明的商人,不做賠本買賣。

一千根紅線,單憑她一人之力,确實很難完成,當初月老2233交給她任務時,并沒有說不準找別人幫忙,何況幫她的這個人還算是她的有緣人。

同是幾十年後的老鄉,還不夠有緣分麽!

“成交!”韓念念幹脆利落道,“不過你要答應我,就算以後回去也不能跟其他人說。”

孟繁宗扯了扯嘴角,“告訴別人,對我也沒有好處。”

達成結盟的兩人,硝煙咱歇。韓念念花了半天的時間把具體做媒細節交代給孟繁宗,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資鼓勵,“孟大媒人,加油吧!”

孟繁宗嘴角抽搐。轉頭看向窗戶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走吧,出去吃飯。”

韓念念哎了一聲,尾随其後。

開門一前一後走出去,走廊上路過的房客紛紛側目,韓念念疑惑的看向孟繁宗,結果對方也一頭霧水,畢竟兩人來這裏的時間都不算長。

孟繁宗帶她去了阊門臯橋頭的啞巴生煎,征求韓念念的意見之後,要了一份鮮肉餡,一份豆腐餡,又來了兩碗糖粥。饅底金黃、硬香帶酥、松軟可愛、一咬湯鹵滿口,韓念念吃得贊不絕口,小聲道,“自從來這裏天天吃窩窩頭、喝稀面粥,我才格外懷念以前的生活。”

孟繁宗聳肩,不可置否。

吃到七八分飽,孟繁宗放下了筷,“我明天就回去,你走不走?別跟我說你是真來探望親戚。”

韓念念幹笑,在這裏她有個屁的親戚,“我想再玩兩天,每天待在小山村,快憋屈死了。”

“你可以考慮來縣城,地方我給你找,我們離得近,有事也好商量。”

提議倒是不錯,不過韓念念先沒答應,“再說吧,我好不容易在小山子鄉紮下根基,媒人的名號剛打響,至少等把該扯的紅線都扯完,現在就走白費了我前面下的功夫。”

孟繁宗也沒勉強,“那随你。”

吃完飯,踏着夜色回去,再進招待所時,不止房客側目了,就連櫃臺的服務員都頻頻打量他們,神色凝重,好似他們犯罪分子一樣。

韓念念受不了這種目光,上樓收拾行李,要退房。偌大的蘇州,招待所不止這一家,犯不着對着一群神經病。

孟繁宗生性多疑,也不會在這種環境下安心睡一夜。兩人相繼退房,去找另一家招待所。

結果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梳着齊耳短發的大姐眼神像雷達,在他兩身上來回掃視,韓念念忍不住了,沖口便道,“大姐,我們有問題嗎,有話就直說!”

大姐一愣,随即正色道,“同志,你兩什麽關系?”

孟繁宗先反應了過來,也正色道,“合作關系,我是印刷廠職工,她是小學教師,貴單位在我廠長年下訂單,所以我跟這位韓同志已相識多年。”

說完,孟繁宗把韓念念的介紹信拿了過來,一并遞給招待所的大姐。

大姐審核之後,才開了兩間房,帶他們上樓。

韓念念郁悶,難不成她跟孟繁宗站在一塊很像特.務假辦的情侶?

各自回房,一夜無夢。轉天孟繁宗要回岳嶺,韓念念不願這麽快就回去,同他在國營早點鋪吃飯完之後就分開行動。

寒山寺、桃花塢、十全街、山塘街...能逛的地方都逛了個遍,零零碎碎買了不少當地土産,蘇式蜜餞、白印糕、團扇...

實在沒地方可玩了,韓念念才依依不舍卷包袱走人,去火車站買了晚間十點的火車,哐當一夜,第二天上午十點總算到達岳嶺。

從火車站出來,韓念念哪也沒去,一頭紮進最近的招待所,開了房間,一覺睡到隔日天朦胧亮。

懶得再去國營飯店吃早飯,韓念念喝了瓶酸奶,在招待所整理她這些天買到的東西。絲綢料子、草鞋、團扇、點心...簡單包紮好,又寫了一封信。等九點之後,韓念念才出門,沿路打聽去了街道郵局。

郵局進門就是一部電話,韓念念本想給陳家人打個電話,但一想到還得趕去鄉裏郵局接,索性歇了這個念頭,直接去櫃臺郵寄包裹。

她來得早,郵局沒什麽人,不用排隊。

負責過磅秤的是個穿墨藍色制服的小哥,在過磅之前他需要挨個把韓念念已經簡單打包好的東西拆開檢查。

“喲,真絲料子吶,肯定不是咱們岳嶺百貨商店貨架上買的!”

小哥之所以這麽篤定,是因為他剛處了個對象。對象愛打扮,一到休息天,總是纏着小哥去百貨商店轉悠,對着剛上架的衣裳布料愛不釋手,但她本人從來不買,只會對他說,她的好姐妹跟她一樣處了對象,人家對象給她姐妹買了啥啥啥。

男人嘛,總是好面子,小哥又是禁不起嗆的,所以這親事還沒定呢,就給他對象買了不少東西。

小哥看着這些真絲料子,不由就想到了他對象,他對象長得水靈,要是給她做兩件衣裳,穿身上保管好看極了。

正好韓念念補了一句,“我去外地探親順道買的,還剩幾塊。”

聞言,小哥動了心思,對韓念念道,“能轉手讓我一塊不?”

跟小哥坐一塊辦公的,是個和小哥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一聽他又要買布料,不由瞪大了眼道,“孫哥,你不是又要給你對象買吧?你傻啊,一沒定親二沒結婚,你算算你在她身上花多少錢了!”

年輕姑娘嗓門大,負責打電報的中年大姐也聽到了,一副過來人的架勢勸小哥,“小孫,你可長點心吧,你看看有幾個好人家的姑娘沒定親前就讓對象買這個買那個的?”

不用說,一準也是見錢眼開的貨色,丈母娘也不會是什麽好貨,真會教閨女的,就不會盡哄男人給買這個買那個。

像她閨女,也到了嫁人的年紀,跟她準女婿出門也不會盡花她準女婿的錢,畢竟還沒過門,能把人家當自己男人使喚麽?

說話間,中年大姐過來了,話鋒一轉,笑眯眯對韓念念道,“大妹子,手裏的料子別讓給他,讓我吧,我閨女趕着嫁人,我想給她置辦兩件嫁妝,錢啥的都好商量。”

她家就兩個孩,兒子考上大學,包分配,以後不愁沒工作。閨女也不賴,大專畢業分配到了煉鋼廠當會計,她和她男人又都是有工作的,手頭也寬裕,不差錢,就想讓閨女嫁的體面些。

“馬大姐,這可是我先說的!”小哥不滿的嚷了一句。

馬大姐斥責道,“小孫,你聽大姐一句勸,從現在開始,別再給你對象買任何東西,你看看她啥反應,如果能繼續跟你處的,那怪大姐眼瞎,不會看人。要是沒幾天就要跟你分的,那更好,早點分了大姐托人給你重介紹!”

韓念念耳朵尖,立馬将目标瞄準在小哥身上,下一個就是他了!

“大姐,絲綢我轉給你了!”韓念念從她布兜裏拿了一塊料子,洋紅色,正适合新嫁娘穿,很喜慶!

“喲,這顏色可真好看!我還沒見過這麽正的紅色呢!”大姐拿在手上就沒放下過,生怕小哥把她的料子搶走。

杜布布莊二十塊錢買的,韓念念二十五轉給大姐,大姐連價錢都沒講,爽快的數錢給韓念念。

這邊小哥郁悶的封裝韓念念的包裹,過磅,算錢,“三毛八分錢,大概五天能到。”

韓念念哎了一聲,想了想,又請大姐給她一份電報單,給孟繁宗拍了一份電報。

“孟廠長,我回岳嶺,有事去方大興找!”

三分錢一個字,加急一天能到,價錢翻倍。

反正也不是什麽急事,韓念念沒用加急,加上包裹郵寄費,統共八毛錢。

從郵局出來,韓念念去了方大興,她從後院進去,碰見開車的周師傅。周師傅認出了她,熱絡的招呼道,“大妹子,來找咱們書記吶!”

韓念念笑眯眯點頭。

周師傅指指樓上,“書記在二樓辦公室,走,我帶你去。”

韓念念去過方知行辦公室,忙道,“我認識,自己就行啦。”

直接從小門上二樓,一長溜走廊,最東間的就是方知行的辦公室,韓念念輕敲了兩下,沒片刻,門從裏面擰開。

韓念念沖裏面的人露出笑,“方書記。”

方知行有些詫異,“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韓念念嘿嘿笑,并不詳細解釋。進他辦公室之後,把一盒包裝精美的點心,還有一塊牛皮紙包的真絲料子放在他辦公桌上。

“我在蘇州買的,布料送給婆婆。”

方知行知她是謝他先前贈糧票,因此并不推辭,還拆點心盒拿了一塊白印糕嘗了一口,“很甜,味道不錯。”

說實話,韓念念有點詫異,其實她糕點也是買給婆婆吃的。主要是在韓念念的印象裏,一般男人都不大喜歡吃甜食。沒想到方書記好這口...

他還把點心盒遞給韓念念,“你也吃一塊。”

然後這兩人就開始吃起了點心...

吃到一半時,韓念念斟酌着開了口,“方書記,你這裏缺人手嗎?我能不能留下來做個臨時工?”

說這番話時,韓念念心裏也在打鼓。她或多或少有旁聽過,市裏大到煉鋼廠、紡織廠,小到新華書店、勞保物資店,招聘只招商品糧戶,也就是說得有城市戶口才能參加工作。

想弄到城市戶口,簡單粗暴的一個方法就是買房落戶,但是市區內房子大多又屬公家,居民只有居住權,沒有房屋買賣權。

總之就是個連環套,死結。

農村戶口除非有門道,否則很難在城市找到工作。但是韓念念剛才上樓時,身邊經過兩個年輕的服務員,她們在說老家農村的瑣碎事,由此推測,她要是想在方大興落腳,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韓念念并不急着回小山子鄉,她想利用這個暑假天多鎖定幾個目标,就算沒有機會留在方大興,她也想租個房子落腳慢慢找機會。

畢竟她來這裏的主要任務就是不停接觸各種人,伺機為他們綁紅線。

......

古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方知行一口白印糕在嗓子眼還沒咽下去...就有人趁火打劫了。

咳了一聲,方知行問道,“會不會算賬?去前廳櫃臺吧,讓我奶奶歇段時間。”

韓念念立馬笑彎了眼,不疊點頭道,“會算,我心算很厲害,不用算盤就能算賬!”

韓念念一點也沒吹噓,她對數字很敏感,看一遍聽一遍就不會忘,心算雖然跟大神相比還差一截,但應付日常的計算幾乎沒問題。

方知行有心考考她,從辦公桌上拿了算盤,報數讓韓念念算,修長的手指在算盤上噼裏啪啦撥着。

還沒等他把結果在算盤上撥出來,韓念念已經報出了結果,并且百答百中。

方知行露出了贊許的笑,“我後悔了,應該聘你當會計。”

韓念念笑嘻嘻道,“小事兒,我可以兼任會計。”

方知行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口,“念念,你很缺錢吶?”

可看她穿着打扮,水藍色的短袖衫,卡其色布褲,周身無一處補丁,她不說自己的老家,絕對看不出是鄉下人,如果真是缺錢,也不會大手大腳送塊真絲料子給他奶奶。

方知行能想到的,韓念念也不傻,她早想好了說辭,“鄉裏小學放假了,我沒事幹,在家我又待不住,想找點事,錢掙多掙少是其次,只要別閑着就成。”

聞言,方知行點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又說了些細節。工資按月結算,比正式職工的工資要少,十五塊一個月,三餐只有午餐是單位提供,其他兩餐自己解決,住宿方面,方知行帶她看了職工宿舍。

後院靠西面有一排平房,男女職工分開而住。本地的正式職工通常回家住,外來的臨時工人都會選擇住在宿舍。

大通鋪,一屋子能住七八個人,洗臉盆子堆得橫七豎八,夏天又悶熱,進去就是一股臭鞋子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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