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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念念愣了一下,對韓寡婦無感,心裏沒什麽難過,只是聽到去世,還是嘆了口氣,“上回...上回見到她身體還挺硬朗,怎麽突然一下子...”
對上韓念念疑惑的目光,韓大娘眼神有些閃躲,罩衫袖子擦了擦眼角,“連着天天下雨,咱們鄉下老泥巴路又滑,你奶她平時又閑着坐不住,東家西家跑,滑到摔了一跤,磕到腦袋磕死了...”
韓大娘昨天一夜都沒能睡個安穩覺,心裏發虛,如果不是她跟自己婆婆吵一架,攆她婆婆滾,她婆婆也不能一氣之下冒着大雨要去閨女家住,更不能磕到後腦勺...
想到這兒,韓大娘心裏發悔,又害怕,忍不住紅了眼眶,又哭了起來。
韓念念拍拍她背,安慰了幾句,“大娘,您是要我?”
韓大娘忙道,“大侄女,好賴你是老二跟前的丫頭,怎麽都是韓家人,雖說...雖說你跟你奶鬧得不愉快,但你奶總歸是走了,死者為...死者為大,喪還是要奔的...”
時下無非紅白二事能讓老農民大操大辦,同喜事一樣,喪事條條框框也是習俗一堆,韓大娘之所以過來喊,也是希望韓念念能回去代老二扶棺,大家面子上也都能好看些...
韓念念有些遲疑,事實上她并不是老太太的什麽孫女,讓她去面對韓家的親戚...
方知行眉頭蹙了些許,代韓念念決定,直接問了韓大娘,“大娘,什麽時候開喪?”
韓大娘面上一喜,忙道,“後天開喪,大後天下葬,大侄女,最遲明天...明天你可得回去陪哭喪啊。”
韓念念聽得一頭霧水,還要陪哭?
韓大娘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眼見到了晌午,沒有挪屁股要走的意思。
方婆婆從外邊回來了,手裏拿了把豆角,瞧見堂屋坐的韓大娘,愣了一下,韓念念忙給二人介紹,說了韓大娘過來緣由。
方婆婆沉吟了下,有些擔憂道,“丫頭,懷娃不能見棺,兆頭不好啊。”
懷娃、月子裏都不能見棺,屍氣會沖撞胎氣,傷母身不說,娃也容易出意外。
韓大娘不以為然,接過話道,“都啥時候了,哪有這麽多講頭,大侄女可是咱們韓家人,要是連她奶喪事都不去,可就不像樣了!”
眼下韓念念并未顯懷,韓大娘進屋光顧着哭了,也沒注意到韓念念走路姿勢顯了孕态。
方婆婆知道韓大娘說得也在理兒,只是哪家的娃哪家人疼,她孫媳婦肚子裏的,可是方家的希望啊,方婆婆哪舍得她孫媳婦因此帶上啥病氣。
“親家,你看這樣成不成,最好別讓丫頭跟棺材碰面,讓小行代丫頭扶棺,至于這陪哭...差不多也就那麽回事了吧。”
韓大娘笑了下,“親家老太太,我知道你疼大侄女,棺材裏躺的是她奶,她要不想陪哭,我這個當大娘的能說啥?”
晌午韓大娘到底是留着蹭了一頓飯,玉米面的馍馍可沒少吃,一盤炒豆角也被她吃了大半盤,老家災情嚴重,平日裏克扣自己,剩下來的糧貼給她兩兒子,頓頓只吃個半飽,這趟進城沒白來,可算吃了個飽飯,炒菜裏油水也比鄉下足!
吃飽喝足,韓大娘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有些可惜道,“親家老太太,飯燒的不錯,我聽說你們商品糧戶三天兩頭供幾兩豬肉,今天副食品店沒供應吶!”
聽出韓大娘話裏的酸諷,未待方婆婆說話,便皮笑肉不笑道,“您趕得不湊巧,昨天供了,聽說明天還供,就是您今天來,它沒供!”
方婆婆啞然失笑,無奈的看她孫媳婦,這丫頭可真能說,都連着半個多月沒見肉影子了,昨天供啥了?供兩根豬毛了?
到底是長輩,方知行圓桌下的手拍了拍她媳婦兒大腿,對韓大娘道,“鄉下顆粒無收,咱們城裏也不好過,您別聽念念說,副食品店好些時候沒供應肉了。”
韓大娘讪笑,“我這大侄女,向來嘴巴厲害,她奶都被她氣得跳腳。”
方婆婆有點不大高興,“親家,聽你說的,咋一點不像我家丫頭呢,丫頭可是從未跟我紅過臉,平時擱家裏勤快又知道體貼我,是個孝順的!”
言下之意,你們也不是啥好東西,要不咋誰都交好,就跟你們斷了關系?
韓大娘也是個腦子不靈光的,愣是沒聽出來方婆婆的反諷,坐着又喝了一搪瓷缸紅糖水,這才拍拍屁股起身。
“還得去跟東子他媳婦兒說一聲。”順道再蹭一頓飯再趕回去。
送走韓大娘,方婆婆拉了韓念念的手,不放心的叮囑道,“丫頭,逝者已去,活着的才是最重要,明天你跟小行回去,哭幾下有個樣子就成了,別傷了自個身子就成。”
韓念念還未見識過鄉下辦喪事,眼下還想象不到陪哭的場面,只當方婆婆是在勸她不要太傷心。
“奶奶您放心吧,實話不瞞您,我跟我這奶奶向來不對盤,更談不上有什麽感情,我懂得把握分寸,還有方書記在呢,他會顧着我的。”
轉天又是陰雨連綿,把家裏的膠皮雨衣翻出來,方知行先套上,跨上自行車,拍拍大梁,“媳婦兒,你坐前面。”
韓念念哎了一聲,歪屁股在大梁上坐好,鑽進雨衣裏,後背緊貼方知行暖和的胸膛,腦袋左鑽右鑽,總算找到領口,毛茸茸頭發直蹭方知行下巴,露出兩只眼睛在外,笑得像只小狐貍。
“開車!”二八大永久愣是坐出了寶馬的錯覺!
下着雨道路泥濘,方知行到底不敢騎太快,任由韓念念怎麽催,都不緊不慢蹬着腳蹬,早上出發的,快晌午才到鄉裏,雨早就停了。
“讨厭...還有多久啊...”
“方書記,我屁股快巅成了兩半...”
“不行了,方書記,我暈車...”
晃晃悠悠,總算先到陳家,韓念念跳下自行車,立馬蹲下不停吐,方知行自行車都來不及撐,扔了忙拿手帕給他媳婦兒擦嘴,另一只手也沒閑着,不停拍背順氣。
這陣仗,韓桂娟忍不住笑,過來人的架勢道,“懷娃都這樣,不是吐就是睡,多吐幾回,吐習慣就好啦。”
韓念念淚眼朦胧。
陳玲端了碗水過來,笑,“我娘就是這樣,我剛懷上那會兒她也是這麽說我的,還讓我少吃撐,免得都吐出來白瞎了糧食。”
韓念念哭笑不得,這還是親娘麽...
一通折騰,總算能歪炕上歇一會兒,陳家人包括方知行和姚大勇兩個女婿都在,商量着怎麽去奔喪,出多少禮錢。
韓念念才不關心,自個摸到西屋炕上卷了被子睡覺。
半下午所有人才趕馬車一塊過去,馬車剛進村,遠瞧見門口挂白的那戶人家,還沒走近,韓桂娟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唱,陳玲和葉蘭英緊随其後,三人哭聲震天響。
戶上戶下的人一看,這是姑奶奶回來哭喪了!
韓念念從未見過這種陣仗,冷不丁聽她們哭唱,吓了一大跳,縮靠在方知行身上,擡頭看看方知行,有些無措。
方知行看看哭得逼真的三個女同志,也有點無奈,這種哭法,瞧他媳婦兒的呆樣,就知道他媳婦兒肯定不會。
剛想安慰他媳婦兒不會哭就低着頭。
他媳婦兒哎呦了一聲,原來是大腿被韓桂娟擰了一把,“我的大侄女诶,倒是哭兩聲呀,旁人可都在看着呢!”
韓念念忙低頭,摸了兩下眼睛,濫竽充數。
所謂哭喪,好似誰哭的聲最大,誰最孝心,衆人唯恐被旁人戳脊梁骨,哭得一個比一個大聲,陳愛國剛扯住馬缰,韓家就有人來接了,男人接男人遞煙,婆娘接婆娘陪哭。
眼瞅着韓念念被個披麻的婆娘挽着胳膊陪哭走,方知行看了看,不大放心,還是跟着過去。
靈柩設在韓家堂屋,地上鋪了稻草,一屋子的婆娘圍着棺材坐,韓念念被暈暈乎乎拉進去,誰也不認識誰,反正都是在哭唱,韓念念被丢在一旁沒人管她,揉揉被震得發麻的耳朵,剛想站起來,被人擠了下,兩腿一軟,差點沒撲到地上。
好在被人及時拉住,帶了出去。
“方書記,吓死我了,怎麽這樣啊。”韓念念可不相信哭的人是真孝順。
“他們有這個習俗。”方知行拉她往安靜點的地方走,在別人家門口的大石頭上坐下。
農村無論是喜事還是喪事,幾乎全村人都會出動,全村一個姓,百裏亦有親,韓家屋舍小,擠不下就都在外頭,或坐或站唠嗑。
“媳婦兒,肚拐子疼不疼?”方知行別的不怕,就怕他媳婦兒被人擠到。
韓念念搖頭,拍拍肚子道,“放心吧,我結實着呢!”
晚上韓家得管飯,房後的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鍋,村裏的生豬把式負責巅大勺,燒一大鍋疙瘩湯。
大鐵鍋旁放了一擔筷子碗,誰餓了就過來排隊,生豬巴式給你盛一碗疙瘩湯将就填肚。
本來今年年份就不好,韓家主事人又不大方,一鍋疙瘩湯被一再兌水,燒到最後只見湯不見疙瘩,等方知行過去盛時,差點沒成了清水。
看着一碗冒熱氣的水,方知行眉頭蹙起,早知道自己帶點幹糧過來了。
韓念念早就餓了,坐大石頭上眼巴巴等方知行。
結果給她端了一碗水...
不管了,韓念念摸出兩個熟雞蛋,遞給方知行一個。
方知行一聲不吭接過,敲了剝開遞給她,“就着湯吃蛋黃,別噎着。”
韓念念嘴裏塞着雞蛋,含糊點頭,“方書記,你吃啊,晚上你還得替我守靈,要熬一夜呢。”
說着,又摸出了一個袋裝蒸蛋糕,四下看看,沒人注意,撕開就往方知行嘴裏塞。
方知行一口咬下去,味道不是一般的好,想了想,還是低聲道,“媳婦兒,你...你住的那個地方是不是吃的比現在好太多。”
韓念念唔唔作聲,瞞也瞞不住,“我老家那個地方,是天堂,哪哪都好。”
以前總想着有能力了去哪個哪個國家定居,可出去之後才發現,自己國家是天堂,有缺點,但最有安全感。
方知行好奇,“怎麽沒人發現你...”
韓念念扭頭看他,“你不是發現了嗎,還跟我裝蒜。”
方知行摸摸鼻子,咳了一聲,剛想說話,瞧見韓大娘過來了,歇了繼續說的念頭。
“大侄女,要轉棺頭朝外了,快去哭啊,還傻坐在這兒幹啥。“韓大娘急得催她。
說完,二話不說,扯着韓念念胳膊就往堂屋走,方知行少不得要再跟着。
堂屋裏男人女人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商量咋樣把棺掉頭,韓念念豎耳朵聽着,還沒想往跟前湊,就被方知行拉到了一邊,“小心你肚子裏的兩個。”
韓念念嘿嘿笑,往後退,抵在方知行胸膛上。人群裏不知道誰先開始哭唱的,其他婆娘都跟着又哭又唱了起來,韓念念見狀,忙低頭作沉思狀,時不時摸摸眼角。
方知行看的嘴角抽搐,見沒人注意他們,把人護着進了東屋,葉蘭英跟她兩個娃都在。
“大妹子,快來坐着歇歇,折騰累了吧。”葉蘭英道,“一會兒跟你姑說一聲,讓你哥趕馬車把咱們送回去,明早再過來,留妹婿在這守夜算了,你懷着娃,就別摻和了。”
“那咋成,不守夜像啥樣!”韓大娘也進來了,“老二人在,大侄女雖是個女娃,好歹是老二的後,總得代老二盡盡孝!”
葉蘭英不輕不重的頂了一句,“你家大妞也懷上了吧,咋不見她往棺材跟前湊,咋不讓她今晚守一夜棺盡盡孝?”
韓大娘咬了咬後牙槽,皮笑肉不笑,“你一個外孫媳婦,在這當啥家做啥主?!”
葉蘭英臉通紅,被氣得語塞。
韓念念拍拍葉蘭英,“嫂子,方書記會趕馬車,我看咱們就先回吧。”
說着,無視韓桂娟,把已經困得直點頭的大丫抱懷裏,方知行又接了蘿蔔頭過去,摟在肩上,也沒再理會韓大娘,只對葉蘭英道,“嫂子,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韓家村離鄉裏街上有段距離,方知行把他們送回去時已是深夜,還得再趕回去替韓念念守夜。
“方書記,你等會兒。”韓念念小聲喊了他一句,追他出去。
把鼓鼓囊囊的布兜塞給她,“你晚上就沒咋吃飯,路上吃點墊墊肚子,得熬一夜呢。”
方知行捏捏她臉,“知道了,快回去睡,明早我再來接你們。”
掉馬車頭回韓家村,夜裏家家關門閉戶,路上幾乎沒人。
想了想,方知行從布兜裏掏了掏,摸出一塊看不清是什麽包裝的東西,撕開咬了一口,說是肉又不像肉,有點像肉罐頭,對着手電筒仔細看了看字,一團小字逐字逐句看,總算看到了生産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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