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溶溶這一覺睡得長,等到睜開眼的時候,蓁蓁早就已經起來了。春杏還等在外面,說太子和世子已經回到莊子上了,今日上山沒遇到猛獸,只獵了幾只兔子和山雞。
想着跟謝元初說了不去近前伺候,溶溶倒也不慌,慢條斯理地起身更衣,等到收拾妥當了,才打算去廚房看看。
廚房裏一切有條不紊,廚子們照着次序一道一道出着菜,因為太子和謝元初今晚還要在溫泉池用膳,溶溶又吩咐人多治些湯水。
溫泉池熱氣騰騰,呆久了口幹舌燥,必得多備些生津止渴的湯水才好。昨夜謝元初和太子一味飲酒,卻是傷身。
王安在旁瞧着溶溶的一應安排,覺得甚為妥帖,放心把廚房的事情交給她,自領着下人端着菜就往溫泉池那邊去了。
太子和謝元初在山林中奔波了一日,身上早已乏了,今日他們沒再暴殄天物地把大食葡萄酒倒進池子裏,卻倒了一桶牛乳進去。
乳香漫溢,凝神靜氣。
王安奉膳進去,福全忙讓人在溫泉池裏橫搭了一塊紫檀木板,将菜肴一道一道擺在桌上。
謝元初泡了一陣子已經渴了,不等底下人退下去,當先走到木板前,依次聞了聞幾個壺裏的味道,笑道:“有梅子酒,有清酒,有雪梨湯,想喝哪個?”
“昨日喝夠了,今日喝點雪梨湯吧。”
“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謝元初笑了起來,給太子和自己都斟滿了一杯,兩人都是泡得口渴,連飲了三杯才作數。
謝元初喝得頻頻點頭,“這雪梨湯真好喝,初時我生怕太甜,誰知喝起來竟比酒還清爽些。”
太子微微颔首,表示贊同。
王安忍不住笑道:“哪有像世子這般變着法誇自己丫頭的。”
謝元初驚訝地回過頭,瞪着王安,“我誇……我的丫鬟?這是溶溶做的?”
王安飛快地觑了師父福全一眼,見他神色無異,忙道:“正是溶溶姑娘做的呢,先前我去廚房傳膳,正遇上溶溶姑娘在那兒,溶溶姑娘說昨日殿下和世子都飲了不少酒,今日上山打獵勞累了,若是再飲酒怕是傷身,準備的都是酒勁淺的果酒,姑娘說泡湯最易口渴,特意做了這生津止渴的雪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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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元初聽完王安說的這一大串話,宛若天方夜譚,在他心裏,溶溶是個貌美而無甚城府的女子,這無甚城府在她可愛的時候是心思單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傻,純真的時候不加掩飾也就罷了,連嫉妒的時候也不加掩飾,這就不可愛了。他萬萬沒想到溶溶會想得如此周到,将膳食打理得如此妥當,這份心思怕是侯府的廚房管事都比不上。
他正不知該說些什麽,卻聽得太子輕輕笑一聲。
謝元初不解太子之意,福全卻明白,忙涼了聲音,“你這狗奴才說什麽瞎話呢!殿下他們回來才多久,你去傳膳才多久,哪裏來得及熬雪梨湯?”
王安急忙跪下:“不敢說瞎話欺瞞殿下,雪梨湯是廚房下午為皇孫殿下熬了,皇孫殿下用了兩碗,還有一大鍋。先前溶溶姑娘過來時嘗了一點,命人去梅園裏取了梅花裏雪水加進湯裏,又灑了些十月間曬的桂花,讓人重新點火熬了一炷香的湯。”
“原是這般。”福全笑眯眯地對太子回道。
“都下去吧。”太子不置可否。
福全和王安都應聲退下,王安小心翼翼的看了師父一眼,不知道自己先前插嘴是不是說錯了話,福全回了一個笑臉,示意無事。
謝元初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雪梨湯,品了品,确實比侯府裏熬的還好,只覺得心裏滿腹疑團。
太子見他疑惑,微哂道,“你這主子當的,身邊的丫鬟有多少本事你不知道嗎?”
“溶溶一向在我書房當差,從不過問廚房的事,我确實不知她有這本事。”謝元初坦言,“倒是我小瞧她了,真是驚喜連連。”
太子吃着菜,沒有言語。
謝元初看着太子眉宇間晦暗不明的一些東西,忽然心中一動,大着膽子道:“殿下對我們侯府的丫鬟,似乎太過關心了。”
“元寶說喜歡她。”太子淡淡道。
謝元初有些發愣,他沒想到太子會是這樣的回答。但他明白太子并不是敷衍。今兒早膳,一桌子的菜皇孫就喜歡溶溶親手做的那幾道小菜,問清是溶溶做的之後,還讓太子重賞溶溶。
“倒是巧了。”謝元初嘆道。
太子放下筷子,靜了一會兒,微微皺眉,顯然不認同巧合之說,“從小到大,元寶從沒說過喜歡哪個人。”
謝元初這次是真的愣了,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但胸口裏忽然堵了些話語,像是不吐不快。
太子見他沒說話,橫着看他一眼。
謝元初雖泡在熱氣騰騰的湯池裏,被太子這樣一看,卻感覺自己像被人從頭到腳淋了一桶冷水一般,忽而膽大起來,“殿下,都已經過了這麽些年,有些事情不妨放下。”
太子的目光在剎那間鋒利起來,像利劍一般刺向謝元初。
謝元初的眼神有些猶豫,卻仍然毫無畏懼地擡起頭迎了上去。
兩人的目光在溫泉的氤氲水汽中碰在一起,隔了一會兒,太子方才冷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是母後的意思?”
謝元初苦笑一下,知道他一向精明過人,沒有能瞞過他的事,“是皇後娘娘讓我勸你,可這也是我的意思,這世上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是儲君,怎可一意孤行?”
“儲君又如何?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
今日發生了許多令謝元初吃驚的事,然而直到此時他才是真真正正的驚到了。
太子見他宛若冰雕一般的模樣,倒是笑了,“瞧你那出息。”
“殿下是人中龍鳳,随便說句話足以地動山搖。”謝元初艱難地一笑。
太子目光一動,謝元初會意地給他倒了一杯雪梨湯,太子飲過之後,方才說:“今日你裝着私心,咱們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謝元初知道自家所有打算都已經被太子看盡,索性拿起旁邊的酒壺直接往嘴裏倒。
太子冷眼旁觀着,等謝元初喝夠了酒,方才沉聲道:“父皇母後總是不甘心,非得往我身邊安個人才放心,我既答應了,這個人是誰我并不在意。只不過元蕤是你的妹妹,我顧着你我的交情,但也只能如此。”
溶溶為他們準備的都是怡情的果酒,方才謝元初飲的這一壺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可這一壺酒落進肚子裏卻宛如燒刀子一般辣口。
太子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對太子而言,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了元寶。元蕤嫁入東宮,能得到的只有一個太子妃的虛頭。她得不到太子一絲半點的愛,她很可能會獨守空房無子,即使将來僥幸有子,也比不上元寶的一根手指頭。
謝元初沉默了許久,将檀木板上另一壺杏花酒一飲而盡,終是笑道,“殿下同我有手足之宜,元蕤是我同胞親妹,可你們偏偏都一意孤行,我實在無能,只能隔岸觀火了。”
太子見謝元初如此說道,反是笑了:“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元初,我總還是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麽?”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殿下是在笑話我,殿下情比金堅,我的情輕如鴻毛,不值錢。”謝元初也跟着笑了。
“可惜酒被你喝光了,不然我還真想跟你幹一杯。”太子哈哈一笑。
謝元初拿起僅剩的一壺雪梨湯,給自己和太子再滿上了一本:“以湯代酒。”
冰涼清爽的雪梨湯喝進嘴裏,謝元初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溶溶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龐,他心中一動,忽然發現了什麽,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太子。
太子哪裏不知道他目光有異,将喝空的杯子往紫檀木上一砸,不耐煩的說:“有屁就放。”
謝元初“哈哈”笑起來,“我突然發現有些人啊,口是心非。”
“把話說清楚。”
謝元初忍下笑意,得意洋洋地敲了敲紫檀木板,“殿下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元寶喜歡溶溶才格外留意溶溶,可昨日殿下讓溶溶更衣捏肩的時候,元寶還沒吃上溶溶做的菜呢!”
太子沉默,謝元初頓時有些得意,因此乘勝追擊,“這麽多年了,你可沒讓第二個女人近身伺候。”
“福全,滾進來!”太子眉梢一挑,臉上立時顯出了殺氣。
守在外頭的福全聽到太子的怒喝,急忙跑進去,還沒站穩,一個酒壺就砸到他腦門上。
謝元初眼看着福全被砸破腦袋,心知自己說漏了嘴,趕緊順着太子的嘴罵道:“吃裏扒外的東西!誰叫你到處嚼舌根子的!殿下想讓誰伺候就讓誰伺候!”
福全這般老狐貍立馬就明白過來了,趕緊跪在地上磕頭,“殿下息怒,是奴才多嘴,奴才這就把自己掌嘴。”一邊說一邊狠狠掌嘴。
謝元初見狀,趕緊搶在太子前面罵道:“看着就礙眼,還不快滾!”
“滾!”太子松了口。
福全連腦袋都來不及捂就滾了出去。
待溫泉池又清淨了下來,太子陰恻恻道:“一個個的都長本事了。”
謝元初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因為這點事大動肝火,扔酒壺砸福全,更加印證的心中猜想。
“臣知罪了,還請殿下給臣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你想怎麽補?”
謝元初定了定神,正色道:“臣願意将婢女溶溶獻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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