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歸

“我喜歡你。”

漫漫清風中的夏日氣息點點漾在少年的心頭，少年對那名叫林未的孩子笑了笑，薄唇一張一合。模糊的夢境中他已記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麽，只恍惚聽到林未問他：

“是做可以喜歡你的那種朋友麽？”

“以後我們中午一塊吃飯好不好？”

“你等我，還有一年我就考上你那兒了！”

“我是不是讓你覺得煩了？”

林未這個名字如同深深嵌在他心頭的朱砂，忘不掉也剜不出，只那名字浮在眼前，都能讓穆珂鳴止不住地心悸。

“分手吧。”

心跳原本平緩，卻忽然如同被滿弦的彈弓彈了石子擊上心頭，疼得他渾身發抖。穆珂鳴的手指埋進軟和的被褥深深抓成發皺的痕跡，他痛苦地緊閉眼，額沁出薄汗，随之夢境中那人的悄然消逝猛然睜開，卻發現眼前空無一人。

穆珂鳴抹了額上的汗坐起身，拿過床頭放置顯示淩晨四點二十的鬧鐘看了眼，睡意全無。

落地窗外的天際一片灰暗，漆黑的天色沉沉地壓下來将人逼得窒息。穆珂鳴心底一陣煩悶，走到吧臺邊灌了半壺涼水，涼得整個人徹徹底底醒了。

“這是第幾次夢見你了？”他喃喃着。

年少時期的感情總會因時間的洗滌而美化，以至于他記不太清林未的模樣，卻總能記住林未與他接吻時鼻尖相觸嘴唇厮磨的旖旎，和當時幾乎能聽清對方心跳的那份悸動。

因為記憶不甚清晰的美好，才讓他到現在都沒法将那個叫林未的人從生命中抹殺。

“明明是你先的。”他沒留下任何關于林未的物件，睹物思人這事他也沒法做，唯一算與林未有關系的只有他一直沒機會送出去的那本《細胞生物學》。

穆珂鳴這一睜眼直直看着落地窗外的一陣漆黑逐漸透了紅日從高樓的縫隙中漸漸散漫出光亮。鬧鐘适時地叮叮響起數秒就被人按啞了，孤零零地躺在床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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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地站在鏡子前洗漱，穆珂鳴可以明顯看到自己眼下的那一層淡淡的青黑。已經不知道這是多少次夜半醒來就再無心睡眠，無心睡眠後的整個大腦像被人塞進染了五顏六色顏料的布帛，滿滿當當又混亂無比，亂七八糟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來，卻又讓他回憶得不甚明晰。

“穆總，這是顧總讓我給您送來今天前來面試的名單。”魏助理看着穆珂鳴眼下的疲态愣了愣，随後麻利地将名單翻開遞到穆珂鳴眼前。

穆珂鳴擡眼，說聲知道了，讓助理退出了辦公室。

五年前，他與自己好友顧桓在大學時一同成立了這家公司。兩個人憑借自己一腔熱血和拼勁，愣是真的在業界做出了些成績。雖說公司規模不算大，但發展的勢頭一直很好。

公司愈發壯大，而穆珂鳴作為老板身邊卻一直沒有一個助理幫忙。顧桓知道自己的好友究竟是怎樣一個工作狂，心想着找個助理替穆珂鳴分憂。幾年前提過一次，穆珂鳴只說現在的事情自己還忙得過來。顧桓哪裏信他這種鬼話，穆珂鳴的心中想的什麽他自己心知肚明。

而這一次顧桓不再管他是不是願意招助理，自作主張地發了招聘信息，最後先斬後奏一樣地讓自己的助理把面試名單給穆珂鳴送過去。

本來這名單是不用送的，只是顧桓在篩選簡歷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頗為有意思的名字。

林未。

顧桓手托着下巴坐在會議室排開最中間的位置，桌上除了水和紙筆什麽也沒放，目光一直落在會議室前門的方向，顯然是在等人。

面試開始時間是十點，果然，九點五十時，就有一西裝革履的男人表情複雜地進了會議室。

“看到了？”顧桓挑眉問他。

穆珂鳴沒說話，抿着唇承受顧桓戲谑的目光，示意另外兩個想給他讓位置的員工不要動，自己找了個最旁的位置坐下。

穆珂鳴坐着，前邊放着臺筆記本電腦，眼睛時不時往門口瞟。

坐在他和顧桓中間的小李納了悶，心想今天穆總和顧總都中了什麽邪，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門上似的。

“時間到了。”顧桓有意低喃了聲，音量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聽到。小李心疑，卻又疑不出什麽問題，當門口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時，他正好瞟到穆珂鳴不動聲色地皺起眉。

不是他。

穆珂鳴只看向門口一眼，便收回目光去看身前屏幕上正開着的文件。

“領導們好。”前來面試的人禮貌很足，鞠躬微笑讓顧桓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

谄媚。穆珂鳴無聲冷笑。

“我是N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研究生。”

呵。

“我今天想要應聘的崗位是總裁特助。”

想得美。

穆珂鳴冷着臉，全程連眼皮子都懶得掀，從身到心都在無聲抗拒。

顧桓擔當的主面一般過程都會簡短，不過問的問題常常能一針見血，妥妥現實生活中的笑面虎，看起來溫和其實比誰都要狠一些。

第二個，第四個，第五個……

穆珂鳴等的有些急了，幹脆埋頭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辦公務。

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

當穆珂鳴幾乎覺得今天那份名單是顧桓有意捉弄時，一聲微顫的嗓音撞進他的耳膜。

“我可以進來麽？”聲音的主人的發在頂上打着微卷，白襯衫襯得皮膚白得透粉，眼珠子黑黑的像曜石一般，模樣顯小，帶着初入社會的青澀和拘謹站在會議室的門口。

穆珂鳴聽着聲整個人都懵了，擡頭的第一眼就恰好與進來的人眼神撞在一起。對方察覺眼神接觸時也是一愣，即刻笑出了八顆牙。

“請進。”顧桓挑眉把二人眼神的互動全看在眼裏，出聲允了人進來。

“各位面試官們好，我叫林未，今天想應聘的職位是生物工程師。”林未得了同意坐在椅子上，雙手貼着大腿，而雙腿微微打抖，耳朵不自覺地動了動，這些緊張時的小動作像是都沒有變，被穆珂鳴捕捉得一點不落。

“你今年二十五歲，為什麽今年才本科畢業？”顧桓仍擔着主面的責任，心裏又想着其實問和不問都沒什麽意思，最後能誰過他用屁股都能想明白，畢竟這二人正光明正大的眼神交彙你侬我侬。這是單身狗眼中愛的火花的顯現。

而在穆珂鳴眼裏卻總覺得林未看他的眼神有什麽說不明白的意味。

喜歡？好感？還是禮貌？

好像還有一點點的陌生。

他不自覺地捏緊手中的鋼筆，在聽清林未回答顧桓的問題後怔了怔。

“抱歉，這個問題我可不可以不回答？”林未似是被戳到痛處有些難堪，但态度很是誠懇。

顧桓微笑道：“當然可以。”說完，他就感受到一道熾熱的視線落在身上，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忽略。

顧桓側頭瞥了一眼穆珂鳴眉間那道溝壑，心想倒是怕了他了，随口向林未問了一個與專業相關卻又毫無技術含量的問題後，得了林未答案也不評價如何，就把人給送走了。

等所有人的面試結束後，兩名員工回到自己工作崗位繼續做事，表情複雜的人變成了顧桓，他一言難盡地看着穆珂鳴坐在電腦前走神，問道：“是他吧？”

穆珂鳴悶悶地嗯了一聲。

“不過他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啊。你不是說他是個小學霸能考咱學校的麽，怎麽現在混成這副德行？”顧桓回想着當年穆珂鳴一臉正經地向他炫耀自家的小男孩時眼睛裏卻遮不住光的表情，對照現在的穆珂鳴的沉默簡直判若兩人。

林未在高三那年給他們之間的感情強制畫下休止符，以至于後來穆珂鳴以為林未是為了躲他才沒有報考他們學校，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樣的。

“我不知道。”穆珂鳴垂着眼合上電腦，滿腦子全是剛才緊張得雙腿打抖的林未。

他忽然覺得剛才坐在他眼前的林未并不是以前相熟的那個林未，而是另外一個只是模樣相近但其他完毫無相似之處的人。

若是穆珂鳴眼中以前的林未是個只要站在人群中都會讓人一眼看到的男孩，那現在的林未更近似被人群淹沒的普通人。

毫無閃光點，甚至帶着與他本身全然不符的自卑。

“你打不打算留他？”顧桓很認真地問他。

“我不知道。”穆珂鳴越想心越亂，呼吸已然有些不穩。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顧桓少見穆珂鳴有為事苦惱的時候，也不逼他，只淡淡地權衡利弊，“我們公司現在缺人才，雖然他也是生物工程專業的，但比起其他同專業的還是差了一些，要不你……”

“什麽？”

“你讓他做你助理，也好照應些。”顧桓真心實意道。

穆珂鳴沉吟片刻，道：“我擔心他會不痛快。”

“他今天看到你表情不是還好麽，沒崩也沒垮。你倆不還當我面眉來眼去的麽。”

穆珂鳴欲言又止一臉想反駁的表情，張着嘴半天又不說話，看着顧桓許久才憋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