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意外
陸秀玫把跟楊佩瑤的談話告訴楊承灏。
楊承灏咧嘴笑, “十七八歲毛頭小夥子,要是對瑤瑤沒意思,誰有那個閑工夫操心學習操心考試?讓瑤瑤不用難過,她長得漂亮, 少不了人追, 沒了這個還有另一個。等下次回來, 我挨個過過目,挑個長相好性情好家世也好的。”
陸秀玫瞪他, “爹娘還沒發話,你先跟着摻和,也別在瑤瑤跟前胡說八道。”
楊承灏反問道:“我是未來的大舅哥, 怎麽不能摻和?”
可到底聽從陸秀玫的話,看到楊佩瑤沒有亂說話。
轉眼兩天過去, 初三一早,楊承灏與陸秀玫要回龍泉。
楊佩瑤主動請纓送他們去火車站。
進到站內,楊承灏摟着楊佩瑤肩頭, 親昵地道:“瑤瑤,不用發愁, 凡事都有哥, 天塌下來也有哥給你頂着, 知道不?”
“我知道,”楊佩瑤點點頭,又叮囑道,“哥照顧好嫂子。”
“就愛多管閑事, ”楊承灏攥住她鼻尖捏了捏, “回去吧,馬上到點了……哥心裏有數。”見楊佩瑤滿臉警告的神情,忽然低頭,湊近她耳邊,“哥跟你嫂子保證過了,以後不娶姨太太,除了你嫂子,誰都不碰。”
楊佩瑤笑靥如花,轉身抱住陸秀玫撒嬌,“這次沒吃到嫂子做的菜,下回多住幾天,一定做給我嘗嘗。”
陸秀玫細聲細氣地說:“瑤瑤放暑假來龍泉吧,我把西屋收拾出來了,到時給你住。”
楊佩瑤考慮一下覺得可行,連連點頭應好。
少頃大喇叭裏開始廣播檢票,楊佩瑤目送兩人檢票進去,朝他們揮揮手離開。
剛回頭,瞧見身後站着一群男人,顧息瀾竟在其中。
仍是穿着先前的墨色長衫,胸前挂着金表鏈子,冷着一張臉,老氣橫秋的。
而那雙幽深的黑眸卻亮閃閃的,牢牢地凝在她身上。
楊佩瑤心中百感交集,本能地想避開他,卻見旁邊的洋人已熱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密斯楊,又見到你了,這個世界真小,祝你中國新年愉快。”
是洋大夫羅伯特。
楊佩瑤只得含笑招呼,“這麽巧,又碰面了,我來送我哥,您也來送客?”
羅伯特拉着身邊蓄着絡腮胡子的洋人,“這是我兒時的鄰居湯米,八年前他去了美國,而我遠渡重洋來到了中國,沒想到時隔八年,我們竟然能夠在杭城見面。湯米是工程師,來給顧先生調試機器。”
“這個世界真小,”楊佩瑤随着感慨聲,笑着跟湯米打招呼,“歡迎您到杭城來,機器已經調試好了嗎?”
湯米誇張地點頭,“當然,顧先生工作效率非常高,五天前就調試完成,這幾天試運行,我們的機器質量很好,完全沒有問題。相信你們很快就能穿到顧先生公司生産的布料。”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楊佩瑤客氣道,“您這是要外出?”
“不,我是要去申城坐船回國,我們的機器很受歡迎,有許多客戶等着我,我不能多做耽擱,盡管杭城的風景非常美……楊小姐的英文非常地道,你以前去過美利堅?”
楊佩瑤笑着搖搖頭,“謝謝您這麽說,我沒去過美利堅,希望有機會能夠去看一看。”
他們幾人熱切地聊着,旁邊周秘書低聲給顧息瀾翻譯。
沒過多久,大喇叭開始廣播去申城的旅客檢票。
周秘書将陪伴湯米去申城。
楊佩瑤問羅伯特,“您要回診所嗎?我可以送您。”
羅伯特擺擺手,“不用了,現在診所仍然在放假,我正要拜訪附近的幾個朋友,再見。”說着,又朝顧息瀾揮揮手,“再見顧先生。”
轉眼間,一群人便只剩下楊佩瑤與顧息瀾兩人。
顧息瀾淡淡道:“看見人也不知道拜個年?”
還是以前那副教訓人的腔調。
卻沒了往常的冰冷,而是多了幾分試探。
楊佩瑤忽覺酸楚,眼眶熱熱的似乎要流淚,拼命忍住了,嘟哝道:“拜年有壓歲錢嗎?”
顧息瀾“嗯”一聲,“有。”
楊佩瑤深吸口氣,“會長過年好。”
“半點誠意都沒有,”顧息瀾搖搖頭,仍是從袖袋裏掏出只紅包遞給她,“記着新學期也得好好學習。”
“用你管?”楊佩瑤下意識反問一句,将紅包塞進手袋裏。
顧息瀾不言語,轉身就走。
楊佩瑤“嘶”一聲,這人……心眼小得也沒誰了,針尖兒似的。
加快步子去追他。
剛好有壯漢挑着兩只龐大的麻袋走近前,楊佩瑤收不住腳差點撞上去,就感覺一股大力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邊。
擡眸,對上顧息瀾的眼眸,幽黑的眸底仿佛寒潭,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兒,潭水裏卻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面容。
怯怯的,帶着驚吓後的蒼白。
顧息瀾極快地松開她,斥道:“走路不看人?”
“還不是因為你走太快,”楊佩瑤翻着白眼瞪她,“我又不像你,後腦勺長眼睛。”
顧息瀾回瞪她一眼,又皺眉,“出門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你看你那手,冰得跟凍豬蹄子似的。”
這應該算是句關心的話吧,可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就那麽不中聽呢?
原身是學過古筝的,雙手纖細靈巧。
誰家豬蹄子這麽好看?
楊佩瑤賭氣道:“你才是豬蹄子,大豬蹄子。”頓一頓,又開口,“會長,您能不能說話好聽點兒,別這麽兇?”
“不能!”顧息瀾斷然回答。
楊佩瑤悻悻地跺下腳。
這人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正想着,只聽頭頂傳來他的問話,“作業都寫完了?”
“寫完了,”楊佩瑤撇下嘴,嘀咕道:“不是說再不管我了嗎?”
心裏卻有小小的喜悅。
口是心非,說不管,還不是照樣問東問西。
擡頭見顧息瀾在前面停住步子,急走兩步跟上去,問道:“會長待會兒要回家嗎?”
“不回,先去工廠看看,然後約了青水在戲院碰面。你有事?”
楊佩瑤原本是沒話找話,聽聞此言倒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您能不能問一下袁老板幾時登臺?總也見不到他唱戲。”
顧息瀾耐心跟她解釋,“袁老板腿上有傷,加上年紀也大,扮相和腿腳都不比過去,嗓子也不如以前亮,怕登臺砸場子,所以都是他徒弟上。不過明天倒是有他的戲,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登臺……你要是想看,我給你要票子。”
楊佩瑤搖頭,“我沒聽過戲,是家裏二姨太托我問的,她最迷袁老板。我回家問問她要不要去。”
顧息瀾道聲好,“我晚上給你打電話。”
說着話,已經走出火車站。
楊佩瑤這才發現,顧息瀾的車就停在她家車的旁邊,而程信風跟王大力均雙手抱胸站在各自車前。
看上去相當詭異。
楊佩瑤上車奇怪地問:“你跟前頭的阿程怎麽了?”
王大力氣道:“他說我開車技術不好,讓我多練練,又攆我回去,說我不配給三小姐開車……三小姐說得還真沒錯,他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楊佩瑤同仇敵忾,連聲附和,“對,他們主仆兩人都一個德行,拽得不行,還不會說人話,不用搭理他。”
兩人一唱一和,把顧息瀾兩人幾乎踩到腳底下,樂呵呵地回到家。
王大力替楊佩瑤拉開車門,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三小姐安慰我,其實程信風說得沒錯,我确實技不如人,是該多練練。”
楊佩瑤點頭,“這個不用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兒,你現在手生,開久了自然就熟練。”朝他揮揮手,走進客廳。
客廳裏有不同尋常的肅穆氣氛。
太太神情凝重,端坐在太師椅上,三姨太跪在她膝前,手裏捏條帕子一邊擦眼淚,一邊低聲哀求,“……總得給她條活路。”
太太側眸瞧見楊佩瑤,面色緩了緩,“起來吧,讓孩子看見臉上不好看。這事我做不了主,等都督回來,由都督定奪。”
三姨太一下子癱在地上,“要是都督知道,哪裏還能有命在?”
太太冷笑,“景芝覺得這事能瞞過都督?”朝楊佩瑤揮揮手,“你趕緊回房間老老實實地待着。”
楊佩瑤識趣地上樓,正拐彎瞧見四姨太在三樓樓梯處向她招手,又将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楊佩瑤滿心都是疑惑,蹑手蹑腳地上到三樓,進了四姨太房間,這才呼出一口氣問道:“怎麽了?”
四姨太一臉的幸災樂禍,“大喜事,咱家要添丁了……咱們楊家臉上有光。”
聲音裏的諷刺味兒極濃。
楊佩瑤越發詫異。
四姨太這才道:“二小姐今天喝了杯牛奶一個勁兒反胃,請郎中來瞧才知道是害喜,哈哈,難怪這陣子總是犯懶睡不醒。還是景芝姐有文化,會教導人。”
這怎麽可能?
楊佩珍并沒有外出留宿的時候。
楊佩瑤忙問:“會不會診錯了?”
四姨太譏笑,“是經常來往的錢大夫診的脈,他行醫十好幾年,喜脈還能診錯?冬笑也說過,二小姐上個月身上沒來換洗。”
“那怎麽辦?”
“只能等都督做主呗?主要是二小姐也不知道是誰的種兒,說是在歌舞廳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到樓上房間歇了一覺,醒來就光溜溜的……景芝姐還想讓太太瞞着,這事兒瞞得過誰?”
即便在前世,未婚先孕也并非光彩的事情,何況還是在這個時代。
也不知楊致重會怎樣處理。
依楊佩瑤的想法,最好是能夠生下來,放在家裏養着,家裏又不是養不起。
打掉的話,實在太傷身體了。
可她在這件事情上完全沒有發言權,而且按照太太素日的态度,甚至都容不得她詢問。
楊佩瑤神思不屬地回到自己房間。
忽而想起顧息瀾說過的話,“很多歌舞廳有不正當交易,不适合你們小姑娘去。”
心裏一陣後怕。
“莺聲”歌舞廳的樓上就是供客人住宿的酒店。
不但是莺聲,很多賓館酒店的一樓都有舞廳,喝多了,玩累了,上去開個房間歇一晚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半天,楊佩瑤才平靜下來,打開手袋,看到了顧息瀾給的紅包。
紅包鼓鼓囊囊的。
裏面一張百元的鈔票,還有一幅字,用條長方形的紅紙寫着“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
晨字上面的“日”略嫌長了些,而下面的“廠”字很張揚地往外舒展着。
就跟之前邱奎讓她看到的紙條上的字體一樣。
也跟那張時間規劃表的字體一樣。
再有一張小紙條,仍是蠅頭小楷的字體,“如果遇到什麽為難之事,給我打電話。”上面兩個號碼,一個是商會公署的,另一個是他房間號碼37241。
楊佩瑤找出記賬本,把這筆款子照樣記在上面,備注裏寫了個“顧”字,順便把字條夾在裏面。
本來還想把那幅字貼在牆上,可是不方便下樓找糨糊,只得先擺在桌面上。
過了會兒,春喜來敲門,“三小姐,樓下擺飯了。”
楊佩瑤答應聲,問道:“二小姐叫了嗎?”
春喜搖搖頭,悄聲回答:“沒敢去問。”
楊佩瑤也有點怵,可想起楊佩珍現在畢竟是雙身子,不能不吃飯,遂走到楊佩珍門口,敲下門,“二姐,吃飯了。”
門內傳來氣急敗壞的喊聲,“滾一邊去,專門來看笑話的吧?別在這假惺惺地裝好人。”
楊佩瑤抿抿唇。
她的确不喜歡楊佩珍,可絕對不會冷眼說風涼話,更不會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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