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果秘密會說話

來到店裏的第一天,白星速除了低着頭掃地刷碗端盤子,基本沒有和楊珞期溝通過。兩個人的交集就停留在她拿着客人點好的菜單過來,他接過去遞給廚房。好不容易挨到過了飯點,客人都離開以後,楊珞期坐到桌邊,開始對着一堆的複習資料發呆。

白星速坐在離她不遠也不近的地方,胖墩兒纏着他要吃的,他不知道能不能随便把冰櫃裏的肉喂狗,想問問珞期卻又不能說話。獨自和狗糾纏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那邊的珞期淡淡的聲音:“不用理它,剛喂過了還要吃。你坐到我這邊來,它怕我,不會跟過來。”

他有點抱歉的把胖墩兒放到地上,走過去在珞期身邊略顯拘謹的坐下。桌上放着一本書,他閑着也無聊,便随手翻了幾頁。

“你叫白星速是麽?”楊珞期和數學題鬥争了很久終于放棄,撐着下巴無聊的看着他。白星速放下書,認真地點點頭。

楊珞期回想他之前寫在紙上的話,接着問:“叫你阿速就行?”

他又點點頭。

“阿速,阿速。叫着還挺好聽的。不過你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嗎,或者什麽親人之類的?他們要是找不着你會不會很着急啊?”

要是有會為自己着急的人,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白星速不敢想,于是只是搖搖頭。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過柔軟無害,楊珞期本來打算的刨根問底也沒了問下去的打算。她擺擺手,有點像自言自語:“算啦不問了,我還是看我的高考複習題吧。”

白星速點頭,接着看那本書。書裏都是一些酸澀的古詩文,他不太懂,看久了着實有些無聊。兩個人各自沉默的看着面前的東西,不出半個小時,同時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楊奶奶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下午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屋內,兩個孩子相對而坐,卻睡得一個比一個酣甜。她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好看的笑,不由得放輕了腳步,怕吵到他們。可這細小的聲音還是讓白星速醒了過來,他揉揉眼睛,看到對面睡着的珞期,手裏還握着筆。他眉眼微彎,轉過頭,和陽光下的楊奶奶相視一笑。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活着是一件很可愛的事。

“五號桌再拿一瓶啤酒,去廚房告訴奶奶一號桌的菜快點。”楊珞期一邊對白星速說着一邊把手裏的小菜放到桌上,瞥了面前的情侶一眼:“你倆先自己吃我要忙死了。”

“我們也是來支持你家生意嘛。”展鄭把菜往溫冉那邊推了推,笑着擡頭:“不過那個男生什麽時候雇的,這麽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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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走過來的白星速聽到他們的對話,匆忙看了一眼,像是沒聽到一樣轉身去廚房端菜,楊珞期看着他的背影,無所謂的回答道:“就上個月,好像沒有家,我奶奶那爛好人的性格你們知道的。”

“知道底細麽?這麽随便就雇人多不安全,是吧?”展鄭說着看向溫冉,尋求她的應和。溫冉歪着腦袋想了想,搖搖頭:“看着好像是挺好的人,不過好安靜啊,都沒見他說過話。”展鄭笑着拍拍她的頭,眼裏的溫柔讓站在一旁的楊珞期皺了眉:“他不會說話。”

兩個人有些詫異的看過去,白星速感受到這邊的目光,轉過身沖着三個人禮貌的一笑。楊珞期不打算繼續看兩個人卿卿我我,有些疲憊的走到白星速身邊:“阿速。”

接觸一個月下來白星速大致了解了楊珞期的性格,很多時候她這樣叫他其實就只是單純的想叫他一下而已。但是每到這種時候他還是會放下手上的東西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直到她擺擺手說沒事。

楊珞期看着白星速的眼睛,有些不解:“店裏晚上關門,你這一個月到底睡在哪啊?”

他聽到她的問題,收拾盤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擡起頭對着她笑了笑。楊珞期疑惑的皺起眉,沒有明白他這個笑容的含義:“什麽意思?”

他的失聲發生的突然,根本不懂一點手語,況且就算他懂楊珞期也未必明白那些手勢的意思。白星速想了想,忽然記起那天自己為了讓她知道名字曾經在紙上寫下過。當下沒有紙筆,他猶豫了一下,遲疑着握住楊珞期的手,在她掌心緩慢的寫了幾個字。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掌心,指尖冰涼,連的心也癢癢的,楊珞期不由得縮了手,不知是癢的還是什麽,再開口時聲音就帶了笑意:“什麽啊?”

他見她笑,原本清冷的眉眼也有了溫度,握起她的手更加緩慢的又寫了一遍。這次比上次用力得多,楊珞期卻還是笑起來,撞上他疑惑的目光,只好滿臉無辜的搖頭:“還是沒懂。”

中午的時間已經過去,除了展鄭他們還坐在那裏,店裏基本沒有幾個人,白星速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忍不住也笑起來,但是馬上又收斂了笑容,更加認真的又寫了一遍。

這樣的幾個字來來回回寫了五六遍,楊珞期才終于明白他寫的是“不用擔心”。白星速原本冰冷的指尖已經完全染上了她的溫度,見她終于明了的點頭,他才放開手,把桌上的盤子拿去廚房洗。腳下的胖墩兒歡快的搖着小尾巴跟在白星速身後,他回過頭,把盤子裏剩下的骨頭扔給它,胖墩兒立時站下,乖乖趴倒用兩只前爪捧着骨頭認真地啃起來。

廚房裏忙了一中午的楊奶奶看到走進來的白星速便彎了眼角:“累壞了吧?”

他笑着搖搖頭,把盤子放進水池利落的刷幹淨,楊奶奶看着他麻利的手腳,有些感慨的問道:“看你幹活挺利索的,不像嬌生慣養的孩子,你來這之前都在哪啊?做什麽的?”

這樣的問題楊珞期問過他很多遍,所以他只是低下頭,沒有做聲。他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灰暗的過往和經歷的所謂坎坷,他怕她們的理智會戰勝憐憫把他從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裏驅逐出境。來到桐城已經一個多月,并沒有什麽人在到處找他,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也好,至少生活的單純自在。

見白星速沒什麽反應,楊奶奶也沒有再問,走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溫冉和展鄭。相比上次見面,溫冉似乎又變得漂亮了,俏麗的五官配上什麽發型都相得益彰。再看一旁的楊珞期,半長不短的頭發和永遠沒個笑容的臉,楊奶奶嘆了口氣,轉身又折回了廚房。

白星速把洗好的盤子擺回架子,疑惑的看着又回來的楊奶奶,看到她滿臉的惆悵,于是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當作詢問。楊奶奶回過神,随即又長長的嘆了口氣:“阿速啊,我問你個問題。”

下午的陽光暖暖的,楊奶奶溫和慈祥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更加和藹可親。白星速點頭,只見楊奶奶指着外面坐着的兩個女孩問道:“要是讓你選一個,你選誰?”

白星速被這個奇怪的問題問的一愣,轉頭看向溫冉和楊珞期。溫冉他是第一次見,長發及腰的女孩他從前只在電影裏見過,美是真的,不真實也是真的。至于楊珞期,老實說她長的也不醜,可是身上就是有一種氣質,拒人于千裏之外。但有一點,是白星速最近才感覺到的:其實她什麽都不在乎,除了奶奶,沒有人可以讓她牽挂,她覺得那些都是麻煩。

他也不需要誰牽挂,這樣想着,兩人似乎屬于一路,便擡手指向了楊珞期。

那個動作很簡單,他不明白楊奶奶為什麽會露出那樣欣慰的笑容。那個時候他還堅定的相信着,自己并不會對誰動情牽挂。畢竟感情是太棘手的事,而他已經把人生過得一團糟了,哪裏有心思和精力去想這些。

可那也是白星速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揣摩一個人。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回想起下午的一幕。楊珞期逆光的側臉有細膩的絨毛,牽起嘴角笑的勉強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當年偷偷喜歡過的第一個女孩,只是那個女孩的樣子如今已經太過模糊,他記不起來了,說到底也是動過心的人,這麽匆匆就忘掉還真是不像話。白星速忽然有點難過,說不清是因為孤單還是什麽,想着便蜷縮着身子躺倒在座椅上,疲憊的閉上眼睛。

那個兵荒馬亂的晚上,他戴着耳機聽重金屬音樂,播放下一曲的時候曲風一轉,是一首不知名的民謠。裏面有一句歌詞,自從下午楊奶奶問到他的過去,便反複的在心裏回響。

一一你說前半生就這樣吧,還有明天。

他想着,昏昏沉沉的睡過去,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楊珞期抱着胖墩兒站在自己身邊,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而無波瀾。他居然夢到她了。白星速覺得有點可笑,可随後就聽到她把話又重複了一遍。

——白星速,你不是叫我不用擔心麽。

白星速低着頭跟在楊珞期身後,胖墩兒自從見到他就賴在他的懷裏不肯下來,他只好抱着它。前面的女孩一邊走一邊回頭碎碎念,她說這都秋天了公園會越來越冷的你也不能永遠住着啊,她說沒地方住你怎麽不說呢家裏又不是沒有地方,她說白星速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成家人啊。

他聽得有些愣怔,頓住腳步看着她依舊朝前走的背影。楊珞期聽到身後沒了動靜,于是不耐煩地回身:“快走啊磨蹭什麽呢,我下周開始就要上高三了,最近調整作息呢,趕緊回家洗洗睡了。”

家。以前即使是和韓讓黎歌他們在一起,他也從沒把那個地方當做過家,因為沒有人會想方設法的逃離被叫做家的地方。白星速所奢望的幸福楊珞期剛好全都擁有,現在她要把這一切和自己分享,他忽然有些害怕。

白星速把胖墩兒放到地上,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家”字以後不确定的看着她。

這次她一下便懂了,對着他點點頭:“嗯,家。你不是沒有家麽,現在有了。”

秋天的夜晚風很涼,況且這是座北方小城。白星速站在一片蕭瑟的風裏,覺得鼻子莫名發酸。楊珞期走過來撞了撞他的肩膀,問道:“今天你在廚房為什麽突然指着我?”

白星速低着頭,鼻尖有些發紅,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抱起胖墩兒往前走。楊珞期跟上來,也沒有再問,兩個人在沒有幾個人的街道上靜靜的走着,直到眼前出現大片的居民樓。是很高檔的公寓式住宅,白星速有些奇怪,住得起這樣的房子何苦還去開小飯館,而且看上去日子過得精打細算。楊珞期看出他的疑惑,只是自顧自的在前面走着,沒有回頭:“這是我爸爸讓我們住的房子,給了房子就不用再負責任了。”走進電梯時她忽然轉頭看向他,眼裏沒有什麽波瀾:“就是電視劇裏面那種,男人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小孩。”

她的表情就像在講別人家的故事,事實上這件事在楊珞期看來也的确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系,因為她對于父親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時候化了一半的冰淇淋和男人沒有回頭的背影。那時候年紀太小,媽媽把她丢到楊奶奶家,告訴她爸爸不愛她了。小珞期咬着手指,無所謂,反正那個叫做爸爸的人,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啊。

我又沒有得到過,失去了有什麽好傷心的。

電梯在八樓停下,白星速依舊走在後面,臨開門前他忽然拍拍她的肩,楊珞期回過頭:“怎麽了?”

他抓過她的手,輕輕地寫,不要傷心。

楊珞期沒有完全明白寫了什麽,但還是笑笑,一邊拿出鑰匙一邊敷衍的點頭:“知道了。”

他忽然就發現她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可心酸的是她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秘密,因為即便她肯說也沒有人肯聽。門被打開,客廳裏織圍巾的楊奶奶看到回來的兩個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極其自然的問候道:“回來了啊。”

那一刻白星速突然很想開口說話,想歡快的說一句“我回來了”。可是張開嘴時喉嚨又是生澀的痛,他只好安靜的走進來,環顧四周,在心裏說。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速,阿速。叫起來是不是很溫柔。

忽然覺得自己話好多,以後就偏日常向了,我覺得挺暖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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