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收服

自從顧淵來到無極宮之後,長樂的生活在毫無察覺之間,漸漸的發生了許多變化。

起初她原是抱着一種既然來了就只有由我擺布的竊喜來“款待”他的,可是事實上,事情卻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樣。

顧淵幾乎每時每刻都待在她的身邊,并且對關于她的事務處處加以指摘。

所有她用的東西,不管是經由誰遞上來,都要經過他的檢視;每日的膳食,即便分明已經驗過毒,他也一定要親自再驗一遍;除了淺冬、灼夏和兩個貼身的宮人,他幾乎不允許任何其他的宮人靠近她身邊……

還有很多很多,這使得原本對他的到來滿懷期待的長樂都有些受不了了。

起初她還擺出長公主的架子壓一壓,可他下一次還是固執己見,三番四次的她都倦了,便只能由着他。

顧淵也就罷了,長樂還發現,連她宮裏的宮人們也都變了。

這點從一早上開始就體現出來。

她攜着惺忪之意起身,正準備光着腳站在地上,便會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把繡鞋遞到她的腳邊,并且提醒道:“顧大人吩咐過,光腳站在地上容易着涼,早上起身時,務必要請長公主殿下把鞋穿好。”

一瞬間,原本還殘餘的那點兒睡意徹底的煙消雲散,長樂算是被這宮人給驚醒了,于是微怔的“哦”了一聲,同時把鞋穿上。

梳洗過後,有宮人來禀報,早膳已經備妥,請長公主移駕。

所謂食色姓也,長樂對此很是樂此不彼,素來把用膳當作一件重要之事來做。

她連忙整理好衣裙,應了一聲“本宮就來”,随後便移步到用早膳的殿中。

難得今日顧淵沒有提前在這裏候着,長樂反而有些意外,于是問身邊的灼夏他去哪兒了。

灼夏答道:“顧大人方才奉旨面聖,已經走了,想來要晚些時候才回。”

“哦。”長樂有些讪讪然,轉念一想倒也是,他如今不再是徒有虛名的奉樂侍郎,而是掌管禮部事務的朝廷命官,照理來說以他的品級應當每日要去上朝的,她還正想問他日夜都耗在這無極宮裏,他是如何處置公務的。

正想着,宮人們呈上來的早膳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長樂懷着期盼的心情看着她們将一個個精致的小碟子呈上來,然而……

白灼菜心,清水豆腐,水煮山藥……

一直到最後一碟擺上來,長樂也沒有見到她喜歡的那些點心。

“就這些嗎?”她不滿的擡頭問灼夏。

灼夏則一邊效仿着顧淵平時裏的方式再度把所有的菜都驗過一遍,一邊篤定的答道:“回長公主,就這些。”

瞧她這一系列娴熟的動作,顯然也是經過顧淵再三叮囑的。

長樂不可置信的扒在桌邊道:“怎麽可能就這些呢?”

她說着連筷箸也不肯拿,轉身拽住灼夏道:“若是他在也就罷了,今日他又不在,怎麽不趁着這個機會……”

說話的同時,她還朝灼夏使眼色,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灼夏倒是聽懂了,但卻并沒有立刻按照她的吩咐轉身去準備。

這時,淺冬正好端着沏好的茶進來,便替灼夏應道:“顧大人早料到您會如此,今日離開前特意到廚房下了令,不許給長公主做那些油膩和過甜的點心。”

這簡直欺人太甚,長樂正要發作,卻又聽見灼夏附和道:“其實顧大人說得也沒錯,一大早就食用那些甜膩的點心,雖然貪圖了一時的享樂,可也确實容易傷了脾胃,再說了,公主殿下本來脾胃就虛,換季時總愛鬧胃疼,眼下雖然無礙,可難道殿下忘了犯舊疾時的難受?”

灼夏頗有幾分苦口婆心勸說的意味。

長樂聽着,卻把方才的怒意都忘到了腦後。

她簡直驚呆了,一時怔在那裏,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待到回過神來,她則連忙問灼夏:“你那天不還百般不待見他的,還說他兇神惡煞,冷冰冰的,這才過了幾日,你怎麽就幫着他說話了。”

怎料灼夏卻頭頭是道的答道:“奴婢這是幫理不幫親,當時說那些話是還不了解顧大人,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她說着,甚至露出了悔悟的表情:“如今奴婢才知道,顧大人雖然嚴厲,可全都是為長公主考慮,其心思之細,簡直可敬可嘆。顧大人為了公主可謂殚精竭慮,奴婢好幾次看到他熬夜處理公務,寫上奏的折子,才知道他把白日裏的精力都用在了公主身上,只有晚上才能處理他管理的事情,卻全然不為自己的身子考慮。”

原本的疑惑就這麽被灼夏不經意間揭露出來,長樂卻滿面都是驚詫,喃喃道:“你說的這些,我還真不知道。”

繼而,她又似忽然想起什麽,轉過頭去問淺冬:“你也是這麽想的麽?也覺得顧大人說得都是對的,本宮全該聽他的。”

一貫順從的淺冬這次難得有了主意,一臉篤定的答道:“奴婢也是這麽想的。”

就這樣,長樂終歸還是就着這幾樣清淡小菜把早膳給用了。

她離開封地時,已将軍中事務交給幾位将軍處置,讓他們有要事才傳信禀報,因而在長安的這段時間裏,她并沒有什麽事務要處理。

于是彈彈琴,再到庭院裏坐一會兒,一早上就這麽過去了。

直到中午顧淵也還沒回來。

長樂用過午膳便就着軟榻歇下了。

大約才眯瞪了一會兒,就被一個聲音給喚醒。

長樂不情願的掀起眼睫,朦朦胧胧的看到一個小宮婢怯怯的身影。

她于是眯着眼睛,聲音軟膩的問道:“你吵我作甚?”

小宮婢怯怯然的回答:“顧大人說了,午歇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否則對心脈不好。”

一聽到這話,長樂頓時就火了。

立刻睡意全無,她騰地翻身而起,吓得那小宮婢往後一踉跄。

“顧大人顧大人,又是顧大人,你們到底是伺候他的還是伺候本宮的!”她控制不住的怒吼。

那小宮婢連忙跪倒在地肅瑟着,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兒。

長樂見她可憐兮兮,也就不忍再發作,擡首朝四周看看,問道:“其他人呢?淺冬和灼夏呢?她們都去哪兒了?”

小宮婢顯然方才被她吓着了,此刻只是瑟瑟發抖,咬着嘴唇不敢說話。

她欲再追問,卻在這時聽到一陣隐約的琴聲傳來。

答案已然不言而喻,她撇下小宮婢,攜着滿腔未盡的餘怒朝隔壁的偏殿去。

顧淵啊顧淵,就不信你在皇上和張貴妃那裏也是這麽伺候的,肯定是故意的!

懷着這樣的想法,長樂氣勢洶洶的沖入殿中,卻在踏入偏殿的那一瞬頓住腳步,同時被眼前的一幕給詫住。

只見眼前的這間不算大的偏殿裏竟站滿了宮人,大部分是在無極宮當差的,還有一些面生的,想來是從附近的宮殿裏偷溜出來,特意到這裏來的。

他們都安靜的立着,神情陶醉的欣賞着顧淵在窗邊撫琴。

就連淺冬和灼夏都在其中,兩個人的眼睛裏都呈現出毫不掩飾的仰慕之情。

顧淵卻只是旁若無人的撫琴。

他一貫如此,無論是在大宴群臣的宮宴上,還是獨自在月下撫琴,都從來不為周遭之物所動,仿佛完全沉浸在琴音所構築的另一重境地當中。

琴音猶如袅袅輕煙,緩緩的彌漫開來。

從那琴音裏,仿佛可以覽盡山川河流、日月更替。

如此的琴音,遍尋大晉也未必能得一聞,唯有自他的指尖才能流出,也難怪讓這些人為之震撼。

那一刻,說不上是因為看到眼前的景象,還是被平靜的琴音所染,長樂的怒意竟漸漸的平複下來,取而代之的一種淡淡的妒忌。

她不是妒忌顧淵得到了這些人的擁戴與崇拜,而是妒忌這裏的宮人,分享了他的萬般風華與醉人的琴音。

她忽然生出一種可怕而又強烈的念頭,想要把他囚禁起來,不許任何人見他,聽他撫琴,他的一切都只能屬于她一個人。

長樂被自己心裏的這種念頭吓到了,并且她清晰的認識到這種念頭并非形成于眼下的瞬間。

很有可能,五年前當她要求他一起前往封地的時候,她就已經産生了這種念頭。

于是她只是靜靜的立殿門口,一言不發的接受這衆人目光的洗禮。

原本寧靜而祥和的景象似乎被她的突然到來打斷,沉浸在琴音裏的宮人們齊刷刷的回過頭來,露出或驚恐或畏懼的目光。

唯有顧淵仍然表情平靜。

他只是停下琴音,而後泰然自若的站起身來。

于此同時一個雪白毛絨的團子自他身邊竄了出來。

長樂這才發現,原來妙妙方才一直蜷在他的身邊,竟也在聽他撫琴。

此時看到長樂到殿中,那小家夥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顧淵,往長樂身邊來。

在衆人鴉雀無聲的矚目之下,顧淵也朝着長樂行來,到适當的地方頓足,攏袖行禮:“不知長公主有何吩咐?”

随着那清冷而又悅耳的聲音響起,衆人似才回過神來,立刻慌張的跪了一地,此起彼伏道:“長公主萬福金安!”

長樂卻只是凝視着向自己躬身的顧淵,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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