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驚鴻

夜深了,明月懸于朱閣,照亮了靜谧的庭院。

難得撥開厚重的雲翳,恍若始終在夢裏的長安,依舊被籠上朦胧的霧。

遠處的燈火點點,空氣裏隐約漂浮的絲竹聲,都好似來自于另一個世界。

無極宮裏一片寂靜,唯有偏殿裏的窗上還透着燭光。

殿中,長樂側倚在床榻上,專注的凝視那如玉的面龐。

顧淵已然睡去,卸去防備的睡顏格外的安詳。

燭光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暖意,也消融了眉宇之間的清寒。

她的唇畔不自覺帶上了淺笑,擡起柔荑撥開攏在他額邊的發絲。

指尖穿過發絲的觸感柔而又滑,好像在撫摸着上好的綢緞。

一點點理順了鋪展在枕席間的發,她不禁有些愛不釋手。

下一刻卻還是移至那安睡中的面容,輕觸那牽動着她的心的輪廓。

隐約覺到她的溫度,蝶瓣一般的睫羽在夢中輕顫,而他似乎尋着她的氣悉,下意識的往她懷裏挪了挪。

那一雙秋眸變得更加柔軟。

她絲毫也沒有睡意,仿佛要這樣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以為要一直這樣下去,自門口傳來的刻意壓低的窸窣聲卻打破了格外寂靜的夜。

“長公主……”淺冬用氣聲的輕喚自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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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連忙回頭,将指尖豎起在唇邊,示意她安靜。

淺冬便不敢再出聲了,斂目垂眸的退至一旁,等長樂在顧淵的額上落下輕柔的一吻,為他掖了被子,而後起身随她離開。

兩人一直行至書房裏才說話。

長樂自書櫃的暗格裏取出一封書信交給淺冬,接着一臉嚴肅的對她道:“這封信你務必要找一個絕對可靠的人送回封地,交到裴元将軍的手裏,并且告訴裴将軍,信裏提到的事情,請他一定要盡快調查。”

僅僅只是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淺冬也知道這封信的重要性,于是小心翼翼的将信握在手裏,認真的點頭道:“長公主交代的事,奴婢一定小心辦好。”

長樂滿意的點點頭,又道:“整個無極宮,本宮最相信的只有你和灼夏,然而灼夏性急,難免毛躁,不及你心思細膩缜密,故而将這件事交給你。記住了,此信關乎許多人的性命以及本宮命運,千萬要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淺冬忙應道:“是,奴婢遵旨。”

說罷,她便離開書房,着手去處理長公主交代的事宜。

長樂亦準備回偏殿去,轉身之際卻為眼前的景象所撼。

此時雲翳已經散盡,是在長安城裏難得看到的一個晴夜。

一輪明月孤絕而又清冷的懸在窗前,讓人錯覺它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銀色的月光仿佛撲面而來,竟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她不禁怔然,有些失神的行至窗前。

許是因為過于明亮的月光,眼睛都有些模糊了。

她擡起手好似想抓住月光,卻又看着它們自指縫間溜走。

于是低聲的喃喃:“命運,到底會是什麽樣子……”

……

過完冬至,大晉天子的壽辰也到了。

這對于沉溺在享樂之中的大晉子民和君王來說,都無疑是最重要的節日。

今年的壽辰照例由禮部承辦,自然也就落在了顧淵的肩上。

其實這件事對于他來說并不陌生,過去的數年中,每逢這樣的盛事,禮部的官員們都會來請他拿主意,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最了解皇上的喜好的心性。

眼下盡數交給他的策劃,只不過是少了中間的傳話,更便易些罷了。

于是早在一個月前,壽辰當日的宮宴便在顧淵的督促下井井有條的準備起來,等到了那一天,則已經是萬事俱備。

這段時間少不得他要忙碌得脫不開身,也不能像先前那樣在無極宮裏守着長樂,幸而在這件事上,大晉的長公主顯得頗為大度,竟不同他計較。

饒是如此,每日入夜之後,他還是會趕回無極宮歇息,無論多晚回來都會發現長樂在等着他。

這樣的日子平靜而又美好,一度讓他生出念頭,若這輩子能就這麽下去該有多好。

壽辰當日,長安城中處處歡歌笑語,貴族們紛紛雇人搭起了戲臺子,準備徹夜狂歡,至于貧窮與饑餓,則都被遺忘在漆黑的角落裏,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好,生怕掃了這些貴人們的興。

宮裏自然更是張燈結彩,寬闊的大殿,仿佛化作一塊巨大的琉璃,在绮麗的流光之中熠熠生輝。

瑤光殿裏君臣同賀,好一派熱鬧景象。

被燈燭照得透亮的大殿裏,到處都鑲嵌着絢爛的珠寶,擺着珍貴的瓶器。

空氣裏同時彌漫着食物與美酒濃郁的香氣和寓意着歡慶的樂聲,而大殿中央的舞臺上,面若嬌花的美人更是賣力的舞動着纖細的腰肢,極力将最美好的一面綻放。

所有的感官在同一時間被取悅和滿足,讓人徹底的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看着滿殿的繁華,天子對于今日的壽宴顯得十分滿意。

他端起杯盞,神情愉悅的稱贊:“不愧是顧愛卿準備的,今年的壽宴比過往的任何一年都更讓朕滿意。”

說着,他将酒盞遞到前方,對顧淵道:“這一盞酒賞賜給你,作為對你的嘉獎,待到宴會結束之後,朕還會給你更多的賞賜。”

顧淵至殿前行禮,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攏袖躬身:“謝主隆恩。”

而後他接過高公公親自遞過來的酒盞,仰頭飲盡。

“好!”皇上又迸發出歡愉的笑聲。

飲過酒後,顧淵卻沒有就此退下,而是立于殿前,向天子禀報:“啓禀聖上,為了恭祝聖上壽比南山,臣還準備了一個禮物,打算在今夜的宴會上呈給聖上,只是不知能否得聖心。”

“哦?”天子正在興頭上,又聽說是顧淵送上的禮物,立刻表現出興致道:“顧大人送的禮物定然不是俗物,也必定能讓朕滿意。”

顧淵垂眸道:“既然陛下應允,那臣就将禮物呈上了。”

“快快呈來!”天子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傾至桌機上,一臉期待的看着前方。

顧淵則不緊不慢的退至殿中央。

舞姬們立刻知趣的退了下去,就連絲竹班子也停了下來。

原本喧鬧的大殿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屏着一口氣,等着看顧淵将呈上怎樣特別的禮物。

在一片寂靜中,萬衆矚目的那個人一襲淺紗青袍,端坐于七弦琴前。

仿佛與生俱來的清冷與出塵,讓人覺得他此刻已然化身為大隐于市的谪仙,任周遭喧嚣浮華,他自是清淨無垢,不沾染一絲一毫。

他微閉雙眸,如玉的面龐分明清晰,卻又如同籠着月光一般朦胧,雙手懸于琴弦上,如同置身于另一重境地,是周圍那些人無法抵達的境地。

這一幕實在美得驚心動魄,不僅君王看怔了去,坐下朝臣、後宮妃嫔甚至都忘了呼吸。

就連那坐在席間,始終只是低頭酌酒,仿佛整個宴會都與之無關的宮裝女子也不禁擡頭。

大晉皇朝的長公主對類似的宴會素來不感興趣,而唯獨此時撫琴的那個人,可以全然改變她對這場宮宴的看法。

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全部了,顧大人大抵是譜了一首新曲,要在這裏送給天子。

然而當顧淵的指将要落往琴弦間的時候,一個用鬥篷籠住全身的女子卻從人群中出來,步步生蓮的來到了舞臺中央。

衆人一時愕然,皆道方才竟不曾注意有這樣一人隐于席間。

與此同時,女子褪下了身上的鬥篷,現出一袅婀娜的身段和一身絢麗的衣裙。

那衣裙和平日裏女人們所穿的不同,柔軟的綢緞和輕紗格外的貼合着身子的線條,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渲染到極致。

僅僅只是幾步行走間,已看得出她的身子比方才的任何一位舞姬都要柔軟,周身更是散發着一種讓人心悸的風情。

縱使她的臉上仍籠着輕紗,但僅僅只是身段和那一雙勾人的眼眸,就足夠讓男人們欲罷不能。

琴聲響起,女子旋身而舞。

浮動的水袖和偶爾被風拂起的面紗更增添了幾許撩人,衆人于是感嘆,能夠讓顧大人作為陪襯的女子,果然是人間極品。

一曲舞盡,座下已有數人癡傻,甚至忘了這是天子面前,情不自禁的迸發出叫好聲。

“賞!”天子也滿意的拍手,喊着看賞。

女子謝過天子與衆人,卻并沒有就此退下,而是重新回到舞臺中央。

這一次,她斂起滿身風情,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俨然又成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顧淵頓住琴音,在片刻的間隙之後,重又勾動琴弦。

這一次,當第一聲琴音響起,方才還看得開懷的天子卻忽然斂起了滿臉笑意。

他仿佛怔住了一般,面無表情的盯着前方。

長樂也頓住了手裏的酒盞,甚至險些将酒都潑灑出來。

顧淵要進獻美人的事,她事先是知道的,可是眼前的情形他卻并沒有告訴她,而這一切,早已超越了她所能預料和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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