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婚禮
長安城中大多數的名門貴女都幻想過自己的婚禮,然而身為整個長安城中最尊貴的長公主,長樂卻從來不曾有過類似的幻想。
對于她來說,婚姻準定為成為維持政治穩定的工具,而在她的母親身上,她所看到只有婚姻帶來的無盡等待和最終的杯具,再沒有其他。
當她接過虎符,作為諸侯離開長安的時候,她則更是徹底将這件事抛到了腦後,如果說有一天必須要面對,也必然會将此視作不得不完成的一件任務。
沒有人會出于真心的,迎娶一個整日出入于滿是男人的營帳之中的女人。
如此看來,所謂巾帼不讓須眉,倒更像是一種諷刺的評價。
如今她竟真的要嫁人了。
看着滿庭院随風飄飛的紅綢,她的心裏卻沒有絲毫的悸動。
這感覺就像是在旁觀一件完全和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情。
然而屋子裏的燈影綽綽,照亮了銅鏡上的喜字,卻又提醒着她早已深陷其中。
長樂将目光自窗上移開,回過頭來正看見擺放在床榻上的鳳冠霞帔,下意識的蹙起了秀眉。
此時侍立在她身後的灼夏卻在低聲啜泣。
方才只是出神,倒也不覺得,眼下才發覺她似乎已經哭了好一陣子。
灼夏是個性情中人,眼見着長樂要成婚,倒像是要生離死別一樣。
見長樂一直怔怔然的坐在妝臺前,灼夏忍不住帶着哭腔絮叨:“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好端端的,竟然硬逼着長公主嫁給那個什麽司徒翎,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裏推嗎?”
她這形容倒是頗為貼切,然而長樂卻也只是擡眸看了看她,并沒有說話。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公主殿下難道真的就這麽嫁過去?”見長樂始終表情默然,連眼淚都不曾落一滴,灼夏反而愈加着急,顧不得許多的對長樂道:“您好歹也該見一見顧大人吶,他一早就在外面等了幾個時辰,後來見您鐵了心才離開,這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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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提到顧子皙,正把玩着一支金鳳釵的長樂,目光忽然變得柔和了幾分。
銅鏡裏映照出女子未施脂粉的面容,而身後的宮婢還在不甘的低語:“顧大人也真是,怎麽能這樣就撇下我們公主了呢……”
“好了,你快別說了,本來好好的,非要招得公主殿下傷心你才滿意嗎?”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灼夏的話,接着便有一個端着托盤的宮婢自銅鏡中一晃而過。
淺冬方才是去取妝奁之物了,此時将那些東西拿到長樂面前過目。
灼夏不服氣,沖着淺冬争辯道:“就你從容,眼見着長公主就要嫁人司徒府了,你就不擔心?”
怎知一直沉默不語的長樂卻在這時接過她的話去道:“事已至此不如随遇而安,擔心難道就能改變事實?”
見主子發了話,灼夏只得低下頭不反駁。
相較于她,一直忙活着的淺冬顯得淡定了許多,倒與長樂的态度更一致。
她行至長樂身邊,朝着長樂欠身行禮,而後接過她手上的金釵,恭敬道:“就快天亮了,接嫁的車輿怕是快來了,讓奴婢為長公主梳妝吧。”
妝臺前的人似徹底回過神來,正了正身子,輕聲應道:“恩。”
淺冬便側過頭去,朝着還一臉苦大仇深的灼夏使了個眼色,方才使她不情不願的挪過來幫忙。
随着她們二人利落的動作,長樂看到銅鏡中的女子一點點從熟悉變得陌生。
原本不着脂粉的面容,逐漸的增添了顏色,将本就明媚的容顏渲染到極致。
這般透着妖嬈的美麗,方才與那滿目的腥紅相稱。
“好了。”伴着淺冬的一聲輕語,灼夏凝視着銅鏡中如畫一般明豔動人的新娘,現實露出贊嘆的表情,随即卻又蹙了眉,化作一陣嘆息。
比牡丹還要嬌豔明媚的長公主,也只有和清冷宛如月光一樣的顧大人站在一起,才能構成完美無缺的畫面。
這樣的話,她最終只是在心裏想着,沒有敢說出口。
正是出神之際,卻見長公主緩緩站起身來。
淺冬和灼夏連忙上前攙扶,為她披上雍容而又華貴的嫁衣,戴上炫目卻也沉重的鳳冠霞帔。
垂在眼前的金珠簾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樣,晃得人有些眼花。
長樂将珠簾分開,撩至耳側,而後一步一步踱至門前。
每行一步,她身上那些繁複的墜飾便會發出細碎的響動,竟比第一遭穿上铠甲時吃力得多。
她推開門,風便迎面而來,攜着春末夏初蠢蠢欲動的燥熱,浮動她的衣擺。
迎親的隊伍似乎已經來了,隐約可以聽到喜慶的樂聲自宮外傳來。
直到此刻,長樂才有了切實的感覺,這是她出嫁的婚禮,于是在一瞬間眉尖緊蹙,隐于袖下的手更是握緊了拳。
“公主殿下別忘了這個。”身後淺冬握着紅綢跟上來,替她放下懸于面前的珠簾,又将輕紗籠在她的頭面上。
而後,淺冬和灼夏便一邊一個的立在了她的身側。
由于婚禮準備得十分倉促,所以場面并不算盛大。
向天子行拜禮時,因為蒙着紅綢,長樂看不見周遭的情形,只能聽見樂聲和喧嚣聲。
天子想是與皇後并肩端坐于高臺上,分別代表皇家和司徒氏誦讀了一段賀詞。
正立在那裏時,耳邊卻傳來了灼夏的自言自語:“奇怪了,顧大人呢?”
她似乎邊說着邊朝四周張望,環視了一周,最終也還是一無所獲。
一直心不在焉的長樂卻在這時回過神來。
眼前只有腥紅朦胧的一片,她什麽也看不清,唯獨自周遭的嘈雜中,莫名清晰的分辨出灼夏的嘆息:“可憐顧大人,準是傷心了。”
明知道那只是她的妄自揣測,可聽見此話,長樂還是胸口發滞。
籠在袖擺裏的手不由得握緊,指尖在掌心嵌入深深的痕跡。
好似他能夠聽見一樣,她反複的在心底默念:“信我,子皙,你一定要信我。”
随着天子與皇後念完賀詞,宮中的儀式就舉行完了,長樂于是随嫁辇而去,前往司徒府上行拜堂之禮。
因為婉妃的受寵而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司徒氏,如今也算是重新揚眉吐氣了。
那些原本持觀望态度的大臣,甚至有一部分林氏的黨羽都趁着這個機會來與司徒氏攀一攀關系,這使得今日的司徒府上從天剛蒙蒙亮時就有絡繹不絕的賓客出入,竟比皇宮裏的排場還要熱鬧。
對此,長樂根本無心理會,她唯一關心的是那沒完沒了的儀式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待到終于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她俨然已經快要耗盡最後一絲耐性。
一脫離衆人的視線,她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把礙眼的紅綢抓了下來,開口就要喚淺冬和灼夏,才發現她們兩人已不知什麽時候被支開了。
她湊到窗前往外瞧了瞧,發現遠處是仍然在慶賀的人們,而她所在的這間喜房周圍卻遍布衛兵,瞧這架勢,哪裏是把她當成新婦,分明是把她當成犯人來看管。
都到了這個地步,竟還怕她跑了不成。
對于司徒氏的态度,她很是嗤之以鼻,于是朝着窗外瞥了瞥嘴,冷哼道:“且得意着吧,就這麽幾個時辰了。”
其實,長樂之所以會順從的嫁到司徒府,并非是她選擇了妥協。
她早做好了打算,借着司徒氏放松警惕的時機,一方面暗中搜集他們的罪證,另一方面命人接應裴元将軍。
見裴元只是徘徊在半路,并沒有立刻趕往長安,司徒一黨只當他是不敢冒背負叛黨罪名的風險,卻不知他原是受了長樂的指使,在那裏聯絡周圍的諸侯。
昨日長樂已收到裴元的密信,一切都依照計劃井然有序的進行着。
只等得今日日落之時,便是司徒氏最後的限期。
想到這裏,原本浮躁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長樂甚至有些期待,索性給自己沏了一盞茶,悠閑的坐在床邊等待天色暗下來。
仿佛被沾染了紅綢的色澤,今日天邊的火燒雲格外耀眼。
漫天的腥紅甚至漫過了窗紗,照進了屋子裏。
天還大亮的時候,喜娘就端着兩只紅燭進來,說是洞房花燭夜要一直續着,方才吉利。
長樂不反駁卻也不理會,那喜娘自覺無趣,未再多言便又退了出去。
随着時辰越來越近,長樂免不了有些緊張起來。
貼着喜字的桌機上已然有蠟淚凝固成梅瓣似的痕跡。
然而她等啊等,紅燭融的越來越多,窗外的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眼見着約定好的時辰都要過去了,司徒府上卻仍然是一片祥和之景,始終等在喜房裏的長樂始終沒有聽到應該有的動靜。
這到底是怎麽了?
眼見着天色愈深,長樂不禁焦躁起來,可要找尋淺冬和灼夏兩人來打聽,卻又不知她們去了何處。
她忍不住去問伺候在門口的婢女,卻見那些人也只是一臉怯懦的一問三不知,再想進一步出去則被侍衛擋了回來。
長樂只好又折回屋內,密切關注着外面的動靜。
然而等了許久之後,她卻還是沒有等來裴元的軍隊,反而等來了今日的新郎司徒翎。
随着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倉促之際她已沒有別的出路,于是只得重新抓起紅綢往頭上蓋好,而後回到床榻邊坐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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