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國公
最後,長樂還是坐下來,将那首江南小調彈奏了一遍。
唇間輕喃着那熟悉而又遙遠的曲調,與其說是為曾經的天子撫琴,不如說是與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一起重歷過往。
模糊的畫面逐漸在腦海中變得清晰。
那永遠馥郁的微陽和母親唇角慈愛的淺笑仿佛就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直到離開宜寧宮,長樂還沉浸在那情緒裏,不知是憂愁還是釋然。
她在宮門前駐足,回頭凝望的瞬間喟然長嘆。
來到這裏的前一刻,她還充滿憤怒而不肯相信,可見到如今的逍遙王,她則終于相信,也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見她眸中帶着失落,顧淵踱至與她并肩之處,于袖下輕握她的柔荑。
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她才恍惚回過神來,略掀了掀眼簾,表情卻有些怔然。
下一刻,她忽然側過身,将另一只手握緊他的袖擺,仰頭凝視他道:“我不是恨他放棄王位,也不恨瑞王忤逆,只是有些傷心,他寧可向逆賊屈服,也不願相信我。”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向他解釋這些,可說出來,心裏壓得喘不過氣的那種感覺緩解了稍許。
她并不知道,自顧淵的角度看去,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此刻正有晶瑩浮現,卻又仿佛隐忍着不肯溢出。
于是她感覺到他的手握緊了些,眸光好似安慰一般将她籠罩,而後溫柔的點了點頭道:“我懂的。”
聽到他的聲音,她竟當真受到了安慰一樣,心裏好過了許多。
顧淵則拉着她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對她道:“跟我回去吧。”
“好。”她喃喃的應着,跟随他邁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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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淵的引領下,他們順利的離開了皇宮,乘坐馬車往長安城裏他的府宅去。
然而,當馬車在一座宅院前停下,而他對她說“到了”之後,長樂卻被眼前所見震住。
他們如今身在一處幽靜的巷子裏,可也只需要拐出一條街,就到了長安城最繁華的集市,可謂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眼前的宅院單是從周遭的圍牆來看就十分寬闊,不難想象裏面更有一番廣闊天地。
庭院裏似乎栽種了許多的樹木,即便眼下是深秋,也仍然有繁茂的枝桠自圍牆上探出,引人想象春日的繁華之景。
對于自小長在錦繡堆裏的長樂來說,這樣的府宅雖然華美,可也算不上出類拔萃,畢竟比起那些諸侯王的府邸還是在形制上遜色了一等。
然而,真正讓她震驚的也并非是這座宅府的精致與規模,而是那高懸于門楣上的匾額。
“寧、國、府。”她一字一頓的念出上面鎏金的大字,仿佛是要确認自己沒有看錯。
毫無疑問,能夠懸挂如此牌匾的只有被封為國公的大臣。
如今朝堂之中,位至公侯者寥寥可數,且那些人的名字和封號她幾乎倒背如流,可翻遍記憶,她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大晉朝有位寧國公。
“這是什麽地方?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長樂微怔的立在宅府前,聲音中隐隐透着一絲驚慌不安。
顧淵正自身後向她靠近,原本守在宅府前的侍衛和仆忽然都跪在了地上,齊聲道:“恭迎老爺回府。”
很顯然的,他們并非在和長樂打招呼。
她驀地回過身來,正迎上顧淵的眸光。
“這不對,一定是弄錯了。”說着,她便疾步往馬車那邊去,卻在經過顧淵身邊時被他攔住。
長樂攥着他的手臂,情緒激動道:“你這是做什麽?我們不是要回你禦賜的宅子嗎?”
顧淵的面容被隐入在炫目的陽光之中,頓了片刻後,沉聲道:“這裏就是禦賜的宅子。”
長樂不可置信的回頭看了看,複而輕笑出聲,好像顧淵在同她說笑一般:“可這裏是寧國府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麽寧國公。”
她說着,下意識的掙紮,仿佛不願聽到他的回答就要逃開。
可到底,那清寒的聲音卻還是擊在了她的心上:“寧國公是我。”
最後還是聽到他親口說出這殘酷的事實。
新皇登基,他作為最受寵的舊臣,不僅沒有受到殃及,反而加封為公侯。
這說明了什麽,長樂根本不敢想。
她整個人一沉,感覺到顧淵适時将她擁住,替她支撐着身子。
長樂掀起眼簾,将目光移向他,卻見他纖長的睫羽半遮住幽潭般的眼眸,始終不與她相視。
她凝視了他一瞬,而後毫無征兆的張嘴,狠狠的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顧淵的身子明顯一滞,完全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反應。
突如其來的吃痛讓他下意識的松了手,而長樂則趁着這個間隙将他推開,拼命往馬車邊跑。
她似乎打算推開馬夫,自己駕車離開,卻到底還是慢了一步,被顧淵自身後擒住。
拼命壓制的激憤終于徹底的爆發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頭腦中唯一的意識便是想要離開這裏,逃避得越遠越好。
于是她開始激烈的掙紮起來,卻沒有想到看似文弱的顧淵力量遠在她的估量之上。
見她沒完沒了的抗争,顧淵索性将她攔腰抱起,而後整個人扛到了肩上。
即便是這樣,她還在拼命的蹬着雙腳,雙手握成拳,捶打他的後背。
周圍的仆從和侍衛倒是訓練有素的,全程斂目垂首,臉上表情平靜的好似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門口的仆從更是十分适時的為顧淵打開大門,而後恭敬的迎了他進去。
顧淵扛着長樂,大步流星的穿過庭院,來到一間屋子前。
直到推開門進了屋,他才終于将她放下來。
對于在方才的一瞬發生的事情,長樂又是震驚又是憤恨。
自從認識他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是恭順的,而兩人的相處中,也只有她欺負他的份兒,他則總是毫無怨言的承受着。
記憶中,他從來都沒有對她做出這樣過分的舉動。
“顧子皙,你瘋了!”好不容易落了地,長樂瞬間變成了一只渾身立着毛的貓,龇牙咧嘴的沖着顧淵吼道。
然而還未聽到顧淵的應答,身後卻傳來了兩個熟悉的聲音:“長公主!”
當一個人陷入困境的時候,聽到熟悉的聲音,往往就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也顧不得許多,端着驚詫,不可置信的回頭。
此時淺冬和灼夏已然撲至她近前。
兩人跪在地上,一邊喚着長公主,一邊不約而同的抹着淚。
長樂的眼前霎時模糊,忙上前将她們扶住:“你們怎麽在這裏。”
灼夏哭得直抽氣,梨花帶雨道:“是……是顧大人……”
聽她提到顧淵,長樂感覺到自身後投向自己的目光始終不曾移開。
她卻也不回頭,只是扶起淺冬和灼夏道:“快起來吧。”
在歷經了這些之後,見到她們二人,長樂才終于覺得自己回到了長安。
就在她欲向她們詢問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時,一道白影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出來。
直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砸入她的懷裏,她才反應過來。
長樂連忙将那毛絨白團子接住,臉上露出驚訝而又欣喜的表情。
“妙妙!”她情不自禁的輕喚,而那只雪白的狐貍也像是聽到了她的呼喚一樣,朝着她眯起細長雙眼,咧開嘴仿佛在笑。
分開許久,小狐貍想是對她也頗為想念,粉紅的鼻尖往她懷裏輕輕的拱着,上蹿下跳的表達着自己的激動。
那小家夥與長樂撒着嬌,溫存了片刻之後卻又忽然掙脫她的懷抱,跳到了地上。
長樂不解,下意識的喚道:“妙妙這是要去哪兒!”
就在她說話的同時,卻發現那一團白影已經迅速的移動到顧淵的腳邊,而後堂堂的一只沙漠雪狐,就像是變成了一只狗一樣,乖順的坐在了他的身邊,還不時的用腦袋輕蹭着他的手背,似乎尋求着撫慰。
它撒嬌賣萌的鬧了許久,顧淵才終于擡手輕撫它頭頂柔軟的毛發。
妙妙立刻彎起雙眼,露出沉醉的笑容,就差沒把舌頭耷拉出來。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長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過往在無極宮的經歷卻又提醒了她,這絕對不是不可能的。
顧淵目光柔和的與那狐貍玩了片刻,而後擡頭向長樂這邊看來。
感覺到他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長樂連忙垂下眼簾不看他。
他的聲音卻自前方傳來:“怕你不習慣,我就把她們兩個還有妙妙也接了來,以後這間屋子就是你的了。她們已經來了些日子,你有什麽需要就讓她們去辦。”
聽着顧淵說這些話,長樂卻只是低頭不語。
顧淵倒也不計較,接着說道:“照顧好你們的主子,宮裏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我入夜後回來。”
這次,他是在吩咐淺冬和灼夏。
他的話音才剛落,長樂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
淺冬和灼夏同時欠身,端着恭敬與順從的應道:“奴婢遵命。”
很顯然的,同那只雪狐一樣,這兩個丫頭也早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是為誰所有。
果然,在這長安城裏,什麽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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