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天色暗了下來,雨後的青石子路冒出了點點青苔,又濕又滑,在暮色籠罩下越發不好走。初妍打發碧葉回去讨一盞燈,自己站在鶴年堂外的銀杏樹下等候。

晚風寒涼,吹面刺骨,她伸手将兜帽往裏攏了攏,幾乎遮住了大半邊臉。入眼,夜色中的宋府花木扶疏,畫角飛檐,熟悉又陌生。

初妍垂眸,心生恍惚:再過會子,幾個小輩就該來向董太夫人請安了。上輩子她就站在正房的廊下,看着他們一個個熟門熟路地進屋,直到最後,宋熾到來。

宋熾看着她的可憐樣,一向溫和的目中閃過薄怒:“你為什麽不進去?”

她忍着淚意和難堪,輕聲回答:“祖母沒有召喚。”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柔和,問話卻犀利不容她躲避:“她一直不喚你,你就一直這樣等着?”

她咬着唇,不知所措。

他沒有再說什麽,陪她一起等在檐下。初妍感覺到他的失望,心中越發沮喪。最後是董太夫人身邊的高媽媽親自出來,請了他們兩人進去。

回去的路上,他對她說了一句話:“在宋家,太軟弱是活不下去的。我能護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

這句話,在很久以後她才真正明白過來。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角大紅蟒袍映入眼簾,随即,一道沉凝的聲音響起:“你是……大姑娘?”

初妍循聲擡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來人四十多歲的模樣,一身官服還在身上,身板筆直,濃眉高鼻,容貌威嚴,站在她三步遠外,眸中有克制後的激動和欣喜。

正是宋熾的叔父,宋家如今的掌舵人,吏部侍郎宋思禮。

宋思禮身後的小厮見初妍沒有反應,忙提示道:“大姑娘,這是二老爺。”

初妍垂下頭,裣衽為禮,喚了聲:“叔父。”

宋思禮伸手欲扶她,到底覺得不妥,将手背在身後,矜持地點點頭:“起來吧,不必多禮。”一邊不着痕跡地細細打量她。

小姑娘第一次歸家,打扮得鄭重。穿一件湖水碧百蝶穿花缂絲襖,配杏色遍地金百褶裙,系一條豆綠宮縧,随着她的動作,腰間一串金絲璎珞事事如意玉禁步叮當作響。

大概覺得冷,起身後,她攏了攏外披的月白色灰鼠皮內裏出風毛鬥篷。鬥篷的兜帽上滾了一圈白狐皮,一張白得近乎透明的精致臉蛋埋在雪白的皮毛中,愈顯得膚若凝脂,眼若桃花,凝睇間,潋滟生輝。

宋府不缺美人,宋熾的母親盧夫人在閨閣時便是出了名的美人,宋思禮的後院也養了幾個美貌侍妾,兩個女兒宋姮和宋嬈在京城的閨秀中更是以美貌着稱,然而,一個都比不上眼前這個稚嫩瘦弱、身量未足的小姑娘。

宋思禮神色恍惚了一瞬:“你的眼睛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初妍笑了笑,沒有接口。

宋思禮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頓了頓,囑咐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孝順你祖母、母親。平時和姐妹們一起上學,做針線,休要學着她們淘氣。”

初妍應了聲“是”。

宋思禮又問:“剛剛見過祖母了?”

初妍道:“祖母乏了,正小憩呢。”

這個時候?宋思禮看了眼天色,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神色微沉:“你祖母不見你,你就先走了?”

不然呢?初妍猜到他又要說教,有些不耐煩,垂眸掩住目中神色,輕輕“ 嗯”了聲。

宋思禮見她模樣,皺起眉來,想要說什麽,終忍了下來,只道:“跟我去見你祖母。”

初妍出都出來了,現在再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只低着頭,弱弱地道:“擾了祖母不好吧?”

宋思禮見她一副怯懦的模樣,想到她流落在外這些年,心頭一酸,聲音緩和下來:“無妨,這個時候她也該起了。”

初妍不吭聲。

宋思禮耐着性子:“你這孩子,跟你祖母置什麽氣?”

初妍還是沒作聲。

宋思禮的聲音嚴厲起來:“百善孝為先,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

初妍有時候是真不明白宋思禮。

要說他待她不好吧,前世過年過節還有她的生辰,他都會關照段夫人送上重禮;生怕她銀錢不夠用,隔三差五就叫人給她送銀子;盧夫人出事後,宋熾身敗名裂,被除族趕出家門,她留在宋家,孤苦無依,宋思禮待她視如己出,甚至苦心為她謀取一樁絕好的親事,惹得他兩個女兒宋姮宋嬈都大為吃味。

要說他待她好吧,他又明顯躲着她,很少見她;偶爾見到,總是一副長輩教訓的口氣,挑她這裏不好,那裏不好。

比如現在,第一次見面,就這樣疾言厲色地教訓人,着實叫人不快。

初妍抿了抿唇,眼圈紅了。

宋思禮頭痛欲裂,只覺最棘手的國家大事也沒眼前教訓小丫頭難辦,真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正當僵持,一道清潤的聲音忽然插入:“叔父怎麽在這裏?叫我好找。”随着話聲,一點燈火沿着鶴年堂前的青磚小路蜿蜒而近,昏黃的光暈勾勒出來人清隽高挑的輪廓。

布衣芒鞋,竹冠束發,白玉般的面上,眉如墨染,眸似點漆,帶着淡淡的溫和笑意。

宋熾來了。

初妍心下疑惑:他到的似乎比上一世要早?面上不露端倪,斂衽行禮,叫了聲“阿兄”。

宋熾對她點了點頭:“回來了?”

初妍“嗯”了聲。

宋熾又問:“一路可順利?”

初妍又輕輕“嗯”了聲。

宋熾聽出了她的鼻音,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怎麽哭了?”

初妍別過臉,隐忍地道:“我沒事。”這一幕,她前世和宋熾配合過無數次,做起來當真是駕輕就熟。

宋熾疑惑地看向宋思禮。

宋思禮大為尴尬,說到底,小丫頭第一天回家,他一個做叔父的就把人訓哭了,實在有以大欺小之嫌。

他咳了一聲,轉移話題:“知寒找我何事?”

宋熾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初妍幾眼,開口道:“參戶部盧奇藥的本子,還要請叔父幫我參詳下。”

宋思禮神情微肅:“你真打算對戶部動手?”

宋熾道:“職責所司,不敢稍退。”

宋思禮搖頭:“你啊,這個硬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想了想,“此處不便說話,進去再說吧。”

宋熾謝道:“有勞叔父了。”

宋思禮嘆:“你這孩子,就是太多禮,自家人,休戚相關,有什麽有勞不有勞的?”

初妍聽着兩人一副叔慈侄孝,有商有量的模樣,心中只覺感慨,誰能想到,這兩人其實各懷鬼胎,後來更是鬥得你死我活。一個被設計除族,身敗名裂,差點萬劫不複;另一個則丢了官職,禍及妻兒,最後慘死在祠堂中。

她的腦中浮現出上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宋思禮時的情景。

他被割了舌頭,剝了上衣,倒吊在祠堂的梁上,面朝着一座座冰冷的牌位,沒有絲毫曾為一國重臣的體面。冰冷的刀刃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他發出痛苦的嗬嗬聲,鮮血滴下,染紅了地面的青磚。宋熾一身重孝,笑容溫和,附到他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他憤怒地掙紮着,驀地扭頭看向她,目眦盡裂……

宋家,真真是一筆爛賬。

叔侄倆向鶴年堂內走去,宋熾經過初妍,淡淡開口:“母親等你許久了,還不快去?”

初妍微微一愣,意識到宋熾在幫他解圍,乖順應道:“我這就過去。”

宋思禮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出阻止的話。

初妍向兩人屈了屈膝,正要離開,後面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大姑娘且慢。”她回過頭去,看見高媽媽從裏面走了出來,笑道,“太夫人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抱歉,今天上午一直在醫院,實在沒時間碼字,晚了些。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沒用的寶貝_妮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heryija 1個;

愛你們,(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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