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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弟弟,
對于先前的争論,沒有辦法。我承認你的工藝是整片大陸的巅峰,不常有,也不該作為軍備的标準考慮。戰士應該得到的是常規的劍和圓盾,不是禮儀般的铠甲和符灰。
我挑了些工匠,有我們的族類,也有人類,希望他們能想出穩定生産的辦法。不過,一百年裏不能指望他們。倘若再次開戰,你要回來繼續勞作。
出于長遠的考慮,我決定繼續派出遠征軍,希望他們找到合适的地方、獲取發展的可能。我給出了合适的物資和人員,但核心的軍隊和工匠還在我手上,不用擔心。
北方領主歐莉薇雅對你的手藝充滿興趣。三個晝夜之後,我會把她的信件轉送給你。如無意外,應該是聯姻的邀請。北方的土地物資豐富,是适合你的領地。失意、疲倦和傷痛消耗了你太多,統治是最好的滋養。
珍惜你的健康。如果你恢複了、樂于從溫暖的毛皮中起身,就給我個明确的答複,我立刻去看你。有很多事務需要你的建議。
你在王城和邊境留下的偉業,族群将銘記于心。”
署名和正文一樣,是以冷峻挺拔的人類文字寫就的。
奧林将信紙疊好,披上毛皮,起身到桌前坐下,拉開抽屜把信箋放入其中。他捏捏自己僵硬的手腕,拿起紙筆。
相比兄長使用的标準人類文字,奧林的信件保持着惡魔的原始風範,以接近連環畫的圖示表達。
“令人畏懼的君王,
請明确表達你的願望,我将在紙筆能及的範圍內回答。”
維玻卷起信件,封上火漆,往塔樓去了。奧林伸了伸手,以亡靈戰馬為火漆紋章的信件飄入他手中。
這封信來自奧林的侄子普利西安,采用典型的惡魔筆法。
“親愛的叔叔,
你還好麽?聽聞月湖的牢獄是可怕的場所,你又不喜歡水。但願父親網開一面。
我不相信關于你叛亂的任何傳言,希望散播傳言的傻子們被當作遠征軍派出去、野狗一樣死在外頭。
我想去月湖見你,特此懇求你同意。除去問候和擔憂,還有些咒語要請教,主要是最近流行的疾跑咒語。很多地方馬匹進不去,只得徒步。如果我和馬跑得一般快,就能更好地履行職責了!
‘您在王城和邊境留下的偉業,族群将銘記于心。’
祝你好。”
奧林畫了幾頁咒語,以鱗片和毛發裝訂好,這時近衛也回來了,奧林躺回毛皮之中,阖上雙眼。
“維玻,過一陣要遠行,你做好準備。”
“遠行?是說遠征麽,”近衛問。
“你去過北方麽?”
“沒有。”
“君主要我去北方,他看中了那裏的領地。”
“是怎樣的領地?”
“充滿物産的領地,适合實行和人類相同的活動。戰前他就那麽想了,然而戰争期間我們都沒有時間,無從得知,”奧林把雙腳縮進毛皮,“如果和人類一樣進行統治,可能陷入新的怪圈。我已經料想到一些問題……算了,你先去準備。去和你的親朋戰友告別。”
“嗯?要去很久?”維玻把毛皮的下部卷起,裹住主人的腳。
“也許很久,也許回不來了……你願意麽,不行的話,再讓君主安排個近衛給我。”
“我倒沒什麽,”維玻坐到主人身邊,面露難色,“據我所知,三百年間,你沒離開過家鄉。”
“我的家鄉是整片大陸啊,”奧林捏了捏皮毛,“我對于離家……不期待也不抵觸。大概是艾德埃塔安排的什麽計劃。”
“你很喜歡這皮毛麽,”近衛轉開話題。
“這個啊,”奧林嗤笑一聲,“三百年前,君主為了慶祝我出生,特地前往北方的極寒之地獵取巨獸毛皮,精細挑選留下這張。我從小蓋到現在。”
“嗳呀,說了你可別生氣,”維玻不由笑出聲來,“想你還是嬰孩的時候,放到這毛皮裏豈不是再找不到了。”
奧林打了個呵欠,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那就無從得知了……戰争之後,我睡在這毛皮裏,總有些許錯覺。好像我不是我,而是艾德埃塔從別處得到的一把祭器,使用過度的時候才需要保養……這話不要告訴他,省得他又拿些傷心的戲碼演我。”
“早飯準備好了,”維玻說,“現在吃?晚一些?”
☆、第 6 章
維玻曾是艾德埃塔的先鋒、玫瑰堡騎兵的指揮官。那時艾德埃塔帶着首相娅萊希雅從人類的國度歸來,結束了攝政王的統治,戰争也進入了後半段,艾德埃塔毫無懸念地統一了大陸。
休戰時,維玻向艾德埃塔提出了辭呈,因為不想再介入戰争,也不樂意浪費一身武藝,更不知道該侍奉哪位主人或神靈。
這請求異想天開,但指引臣民是君主的責任。艾德埃塔安排維玻觐見了當時知名的貴族,希望為他謀個近衛的差使,結果不盡人意。
“維玻,你到底想要怎樣的主人?”經歷了幾次不盡人意的安排後,艾德埃塔也感到棘手。
見到帕德威爾之前,維玻自然不知道自己讨厭體格過于龐大的同類;見到北方的領主之前,他也不清楚自己抵觸貴族的複雜家系;衰老的深宮嫔妃、年輕的私生子、好戰的新貴,統統無法喚起他的興趣,也無法讓他惡心得徹底。
“我侍奉你就好呀,”維玻回答。
“你讓騎兵隊和後宮怎麽想?”
惡魔并無政治氣息的預感,騎兵隊的莽夫和後宮的嫔妃在理智上也毫無差別。只有艾德埃塔的不耐煩是顯而易見的。
“就在你身邊吧,不遠不近的地方。”
艾德埃塔思索片刻,說:“你要不怕寂寞,回到奧林那去。”
維玻在整理軍備時見過親王,那時親王已經不是攝政王了,和工匠們灰頭土臉地在工坊中勞作,要不是那酷似艾德埃塔的樣貌,很難讓維玻想起他的身份。
“親王長得這麽美了,我要做□□的近衛。”
“搞我弟弟?”艾德埃塔露出罕見的暧昧笑容,“嫌命長?”
“我為你打了這麽多勝仗,要因為此事處死我嗎?”
“你應該最清楚,奧林本來能打贏戰争,但我回來了,”艾德埃塔拍了拍維玻的肩膀,“你是我任命的指揮官,他會怎麽對你?”
“你提議讓我到親王那裏去,總不會讓我送死。”
“奧林的親信戰時都犧牲了。他認為是我的責任,我要是不去人類的國度,此事根本不會發生。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
“叛亂嘛,”維玻笑了笑,“發生在想象之中就夠了。”
“你的職責是撫慰他的身心,別做得太過。”
“下一場戰争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嗯,好想要親王打造的铠甲,鑲滿閃亮寶石的那種……”
閃亮的寶石通常存不住多少魔力,對惡魔毫無實用價值可言。
“服侍他是危險的差使,铠甲擋不住,”艾德埃塔遞過一個細小的口袋,“給你救急之物,謹慎使用。”
維玻接過,解開口袋的系繩,裏頭是十片漆黑的羽毛。
“這是……給諸嫔妃安胎用的啊?”維玻問。
“魔力就是魔力,看你怎麽用了。”
“我明白了。”
艾德埃塔命傳令騎士宣親王觐見,維玻侍立在艾德埃塔身側,天色漸晚,遠處傳來鐘聲。艾德埃塔在王位上就座,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偏了偏腦袋,對說維玻:
“你現在還是騎兵的指揮官,有什麽想問的麽?”
“想問的沒有,想說的麽……”
“說吧。”
維玻附耳上前。
“你們這是把我塞到末日之火裏烤,”艾德埃塔聽完,笑了笑。
此時一名侍衛飛入殿堂,跪伏在王座前。
“親王帶了武器來,”侍衛說,“是把魔劍,魔力濃度很高。”
“給我用的,讓他帶進來。”
侍衛應聲退下了。沒過多久,身着黑色法衣的親王來到王位前,呈上一柄長劍。艾德埃塔讓親王就座,示意維玻接過劍。
“日安,”維玻擡起雙手。
“日安。”
親王将魔劍遞了過去,維玻接過劍,粘了一手濕潤的血跡。維玻抱劍入懷,翻了翻手心,迎來艾德埃塔眼角的餘光。
“什麽意思?”艾德埃塔問,“戰事已休,不需要用血鑄劍了。”
“我想出游幾天,”親王輕聲回答,“此物是贈禮,需匹配你的身份。”
“時局不穩,出游危險,我不允許。”
幻覺般的火星在維玻面前閃過,轉眼間又消失不見。
“還有什麽事……非要在此讨論?”親王問,聲音輕不可聞。
“安排一名近衛照顧你的日常起居,你意下如何?”
“為什麽,魔偶法蘭就足夠了,”親王愣住了,“這是人類的做法麽?”
“和人類沒關系。有這名近衛,你可以放心出游,讓魔偶進行勞作。”
“哦,這麽放心,這位的實力是否和你不相上下?”
“論帶兵的實力,确實如此。”
“有這等力量,”親王的目光停在維玻身上,“為何還要做近衛?”
“現在的問題不是力量所能解決的,需要适當轉變行進的方向。”
“又是人類教給你的想法,是不是?”短暫的苦痛表情從親王臉上掠過。
艾德埃塔從王座上起身,“劍。”
維玻将魔劍遞給艾德埃塔,層疊的角遮蔽了親王的表情,短暫的陌生席卷了他們的胸膛。
“維玻,和你的主人回去吧。”
艾德埃塔接過劍,向朝堂外去了。月光下,巡夜士兵的身影像樹林一般透進朝堂。奧林凝視着艾德埃塔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
“唉,好久不見,你還做了騎兵,讓我感覺陌生了,”奧林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似的,“你不會和君主一樣,養成了悲天憫人的習慣吧?”
維玻在禮服上擦幹血跡,自然地挽住奧林的手,接觸皮膚瞬間的強烈魔力流動幾乎将他逼退。奧林察覺到了,迅速收斂了力量。
“如果你覺得有,我可以改改,”維玻挑了挑眉毛。
“你回來就好。熟悉的面孔能讓我寬慰些了。”
維玻調整氣息,再次握住奧林的手,越過手指的縫隙,扣住手背上熾熱的鱗片。奧林身上傳來的力量和艾德埃塔別無二致。這樣的惡魔,要麽死在戰場,要麽走上王位。然而應當的命運都未降臨。
維玻不由好奇起來,純粹的力量在這個時代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
☆、第 7 章
晚霞從空中流動而過,為黯淡的鱗片染上淡淡的色彩。近衛親吻主人的手背,發出愛語般的呢喃。
“不帶你去北方了,”奧林說,“你就回騎兵隊去吧。”
“為什麽?”維玻問。
“我才想明白,君主信中說‘統治北方’是什麽意思。”
“我在和你親熱,你卻在想君王賦予的使命,我傷心死了,”維玻在主人指尖上啃了一口,“不過,君主是什麽意思?”
“聯姻,”奧林嘆息一聲,“勞作殘留的遲鈍還在幹擾我的思考……今天有信麽?”
“有的,箱子最上面的兩封。”
“嗯,”奧林伸了伸手,信件漂浮而來,停在他手中,“你不要動。”
維玻把頭埋到主人雙腿之間,嗅聞幹燥火熱的氣息。奧林把近衛的發絲理出一卷,卷在手中,再在他臉前展開信紙。
第一封信來自君主。
“我的弟弟,
日安,想必是過度的疲勞奪走了你的思考,我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确:我們在領地上已經窮盡了發展的辦法,需要探索者去發現新的文明。
此外,我要最大限度地保持統治。當前的秩序需要維持,遠征的風險亦要分擔。
随信有一箱藥草,敷在額頭上有助于舒緩心神。祝願你盡早擺脫疲累的困擾,我想見你、擁抱你。
客套話不說了,另附歐莉薇雅的信。”
奧林揚手燒了信,展開第二封的時候,連續的頭痛再次侵襲了他。他把信放回書桌,收緊手臂。維玻察覺了主人的異樣,溫柔地撫摸他,親吻他的腹部。
奧林擡手抵住維玻的額頭,說:“這疼痛怕是要随我到墓地裏了……你先出去,疼痛帶來的瘴氣會傳染……”
“請允許我來分擔。”
維玻輕聲說,将鐐铐戴到主人頸上,捧起蒼白疲憊的臉。奧林不再克制,□□出聲,仿佛嘆息一般,介于無奈和悲傷的中調,也和嘆息一樣短暫。
等到主人的呼吸平複,天空也顯露了夜晚的顏色,與湖泊一同陷入靜谧。
“和我說說話吧,”維玻親吻主人的胸膛,那裏的皮膚因為衰老和疲倦的侵襲,失去了堅硬的防護,呈現出絲綢織物般的柔軟觸感。
“嗯……”
“傳聞首相讓諸多貴族遷出城去,這是為何?”
“為了……尋找族群延續的可能……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的戰友們察覺反叛的跡象。”
“反叛麽,誰……”
“此處只有你我,情勢危險,在城中、在君王身邊更為安全呀。”
“嗯……戰時……死傷諸多。是報複我的好機會。”
“打仗就會有死傷,這又不是你的責任。”
“君主回來之後,死傷就沒有……以前那麽嚴重了。”
“先王的先王都是那麽打仗的,艾德埃塔之前所有的王都那麽打,我也相信你能取得勝利,”維玻握住奧林翼上的指骨,“艾德埃塔的做法比較奇特,盡管有力量,但他不完全憑借力量。或許是被他稱為‘理智’的東西,但那個東西和士兵了解的理智,完全不是一碼事。”
“他每次都這樣。每次去人類的國度……在我出生之前。每次回來都有所不同。”
“每次都更加強大。”
“你不該知道,”奧林猶豫了一下,“不過,也沒什麽關系。艾德埃塔很喜歡人類,我沒有那麽喜歡,因為人類缺乏精神性,對物質也依賴過重。他帶回來的首相也承認這一點。”
“這有什麽問題哪?”
“魔力是純精神性的東西,我們可以不吃什麽,靠魔力來維持活動,人類不攝入恰當的物質會死。”
“人類是這樣。如果我們攝入人類,短時會有相對高的魔力。這魔力到底是哪來的,如果說人類缺乏精神性,就難以理解了。”
“人類也不承認自己缺乏精神性。”
維玻以手指劃過主人的胸膛,引起陣陣顫栗。
“你出生之前怎麽了嘛?”
“我出生之前,君主就想到了……族群的延續是個問題。我們數量太少,戰亂又太多。他想從人類那裏找到辦法,為此經常不在家,也不樂意繼承母親的統治。母親希望他統治天空和海洋,故而選擇……做了充分的準備。艾德埃塔卻癡迷于在人類之中,想解決不那麽緊迫的問題。在當時……過于超前了。”
“先王為此不滿麽?”
“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何而生的呢,”奧林笑了笑,“而且我和海洋無緣。”
“嗯,先王要冒着年齡的風險生育……你心裏也很苦吧。”
“維玻,本以為你是個假惺惺的莽夫,是我看走眼了,”奧林推開他的近衛,“留不得你了。”
“嗳呀,那我也說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維玻又貼了上去, “你監國的時候,王位上一直放着雷霆劍。戰争的最後一個秋天時,幾位貴族商量好了,要是君主再有三十個晝夜不回來,就把劍拿開,讓你坐上王位。你和我們已經失去太多了,不能再等待了。”
“誰的想法這麽新奇?”
“已經不在了,”維玻說了一個已故貴族的名字,“為何你不登上王座?”
“統治是苦差,”奧林低下頭,“我想平靜度過餘生,或者迅速而無痛苦地死去。”
在戰時,這可謂是奢望。
“可是你做得很好……維持這個國家可不容易,也有信服你的下屬呀……”
“我的親信都死光了,國家也換了個運轉方式。”
“……啊,這就是我不理解的領域了,”維玻繼續親吻主人,“怕是只有真正的統治者才能理解你的孤獨了。”
“別太在意,我不過是頭痛……統治到底是怎樣的工作,我至今都沒能明白……”
“我們的君王沒有為你解答疑惑麽?”
“解答疑惑?”
“既然統治是一種工作,總是有據可循的吧?”
“你想得太簡單了,”奧林疊起雙腿,“統治之中,有些問題是不能問的。”
“哦……照這麽說,叛亂的流言,還有那麽一點兒是真實的吧?”維玻問。
“嗯,”奧林笑着回答,“我沒去問,直接嘗試了。”
☆、第 8 章
潮濕的雲朵越到湖泊正上方,諸魔的牢獄萬籁俱寂。奧林從毛皮中起身,越過側卧的近衛,停在書桌前。
“不休息了麽,”近衛發出了模糊的聲音。
“睡不着了,我在此回信。”
近衛翻了個身,奧林為自己戴上黃金打造的鐐铐,盡管習慣了這流程,感到魔力衰弱時,心中也不免一沉。
書桌上準備了葡萄酒,奧林喝下些許酒液,稍微舒緩心情,就展開先前未讀的信,整合事務性的內容一一回複。健康從未回到他身上,未盡的職責和無用的責任心卻一直敦促着他。夜晚降臨時,他處理完大半信件,就喚來烏鴉,将回信逐一送出。近衛也起了床,進行日常的清潔。
“啊,怪我,沒有把信寄出去,”維玻看了看桌子。
奧林拍了拍近衛的肩,沒等他說出安慰的話,代表訪客的鐘聲響了。奧林并未給予任何人前來探望的許可,故而來者的身份只有一個可能。
奧林擡起手,命令維玻前往客廳迎接,自己則打開衣櫃,從款式相近的法衣中選擇比較幹淨的一件,将疲憊的身體掩藏其中。等他到會客廳的時候,飲食也備好了。期望之中的客人身着輕便的外套,坐在客廳左側的椅子上。
“好久不見,”奧林低聲說,“沒帶護衛麽?”
“回信寫得那麽含糊,我擔心你,就自己來了。”
艾德埃塔彈了一塊閃亮的黃寶石給維玻,後者接過,以恰當的禮儀退出房間。
“從湖邊到此處,騎龍也要飛一陣子吧,”奧林拿起酒杯倒滿,“為一封信特意前來,倒讓我有些愧疚了……下次我會寫得更詳盡些。”
“沒關系,在下雨之前趕到了。”
艾德埃塔上前擁抱他的弟弟,雙手探進寬松的法衣,描繪背上破損鱗片的形狀。奧林抱住君主的肩背,将手臂置于溫暖的羽翼下,嗅聞上面沾染的湖水和龍鱗的氣息,再繞上肩頸,攬起發絲。君主的發絲上層是溫和的金色,下層已變得銀白,手感比絲綢還要柔軟。奧林纏起一绺發絲,繞在手中,貼着君主的後頸摩挲。
“我有很多事務性的信要回,沒法逐一應付周到。”
“休假還回信就沒意思了,”艾德埃塔撫摸弟弟的眼睛,“魔力紊亂有所減輕,還不夠。給你的藥用了沒?”
“沒有。”
“為什麽不用?”
“啊……人類的發明并不是樣樣都适合的。我老了,頑固了。”
“得了吧,我還比你早生兩百年。”
奧林擡起頭,“找我為什麽事?”
“歐莉薇雅的信送給你了,給她一個答複。”
奧林揉揉眼睛,他記得那封信。北方的公主騎士需要有經驗的工匠維修戰後的城池,作為交換,她樂意送上婚事和地方的統治權。戰時他見過她,但印象非常模糊了。随信有公主的畫像,身着铠甲的公主英武逼人,在奧林看來還能接受。還有一包茶葉——奧林給了維玻——沖泡起來有清新的香氣。
“我會答複的。”
艾德埃塔坐回座椅之中,拿起酒杯,斟好的葡萄酒蕩漾着深紅色的光澤。
“你意下如何?”
“我接受單純的愛情,統治的責任就算了。”
“你啊,”艾德埃塔将酒液一飲而盡,“菈蔻以後,你就沒再和女士相處了。”
菈蔻是兩百年前一個沒落貴族家的女兒,奧林的初戀,在當時,她算是一位小鳥兒般乖巧可人的女士。
“勞作繁重、不能陪伴,必定會招致女士的不滿,”奧林翻了個白眼,“而且勞作也沒能讓你滿意,還不如多談幾段戀愛。”
“宮廷不是避風港。你到北方去,不急,三年五載之後。你先休養好,精神和身體都要休養,”艾德埃塔指了指弟弟的胸口,“你的心髒有問題。”
“什麽?”
“傷口裏有神靈殘留的痕跡,太微弱了,暫時無法剝離出來。将來和你自己的魔力融合起來,會長出不可估量的東西。”
“傷口?”
“像是細劍刺傷的,”艾德埃塔探手摘去黃金鐐铐,“感覺得到麽?”
輕微的窒息感侵襲了奧林的胸膛。
“是有這樣的感覺,”奧林收緊法衣,“治得好嗎?”
“先用此物抑制你自己的力量,”艾德埃塔戴回鐐铐,“等它長成穩固的形狀再摘除。你意下如何?”
“多久摘除?”
“如果你一直保持現在的魔力情況,要三年到四年。”
“想到自己身上要長出什麽不可預料的東西,我慌得很,”奧林苦笑着拿起酒杯,啜飲一口,“這樣我反倒有些後怕了。好像我的生命不再只是我的生命,而是什麽需要盡量維持下去的、屬于某個集體的財産。”
“生命當然屬于你自己,你也行使了處置它的權力,”艾德埃塔抱起弟弟,親吻他的額頭,“怎麽這樣想?戰争分明勝利了。”
“随敵人活着吧,我不願朋友死去,死去就無法恢複意志了。”
“你的朋友們要是活着,恐怕不會這麽想。”
雨水轟鳴着敲打窗棂,奧林依偎到哥哥身邊,枕在他右肩上,長尾輕輕地搖擺。艾德埃塔攬過弟弟的尾巴,掖到自己的手臂和左翼之間,身體的溫暖驅散了雨水的潮濕,旅途的疲倦湧出,靜悄悄地在他身上流淌。
“雨停之後收拾東西,和我回去,”艾德埃塔拍了拍弟弟的背。
“怎麽了?”
“接替你的工匠不行,”艾德埃塔握住弟弟的翼骨,“還把魔偶法蘭搞壞了。”
沒等他說完,奧林跳起來破口大罵。艾德埃塔苦笑着擋住面前稀薄的火焰,等到弟弟抱怨完了,再把他摟進懷裏。
“聽我說完,”艾德埃塔抓住弟弟的角,“你不需要親自勞作,而是作為工匠們的顧問。”
“還是要忍受鑄造的噪音和塵土,有什麽區別!”奧林咆哮着,又唾了哥哥一臉火星。
“你在那裏,比我更有機會思索——不依靠單一的強力,這勞作會如何組織、最後獲得怎樣的成果,”艾德埃塔拂過火星,“戰時依靠你過多了,至今都沒産生更好的勞作形式。”
奧林沉默着爬起來,回到卧室寫信,不管艾德埃塔怎麽勸說,他都聽不進去半個字。下一個白晝的時候雨停了,奧林叫上近衛離開了月湖的囚室,他們什麽都沒帶,包括樸素的日用品、從小用到大的白色毛皮、還有睡在客廳的哥哥。
☆、第 9 章
奧林回到玫瑰堡的工坊,修好殘損的魔偶法蘭,詢問損毀的來龍去脈,魔偶一一道明。奧林搖搖頭,把自己即将北上的消息告訴魔偶,再把日常工作囑咐了一番。
“我該拒絕去北方才是,”工作內容講到最後的時候,奧林突然說。
“為什麽?”法蘭問。
“此處還有未盡的事務,除了我也沒有維護你的人選,萬一你再損毀。”
“那是君主的命令诶,”法蘭抱起符灰的材料放到桌上。
“君主早就想攻打北方,如果他認為現在需要準備的話……我也不能拒絕。”
“首相也沒有辦法嗎?”法蘭擺擺細長的尾巴,停在桌前。
“她是個人類,人類的想法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親王不喜歡人類是衆所周知的事,”法蘭鋪開研磨的工具,“帶我去北方吧。”
“你留在這裏,接替我的工作,”奧林搖搖頭。
“誰照顧你?”
“維玻會跟我去的。”
“傳說你要和北方的騎士完婚,是真的嗎?”
“什麽亂七八糟的,都讓你知道了,”奧林以工具分割桌面,理出工作的合适布局。
“我要叫她‘夫人’麽?”
“你留在這裏,當作沒有這回事。”
“怎麽這樣,我還想有一個家呢,像君主、首相和他們的騎士們那樣,”法蘭抱怨道。
“如果你是君主的子嗣,那不是難事……我走之後,君主會讓你去勞作,我不希望他那麽做,所以會先把你關掉。不過,一旦我離開,絕對會有什麽人啓動你,因為現在的工匠個個都不頂用。到了那個時候,你将就一下,如果你再次破損,就可以休息了,除了我沒有誰修得好你。”
“我不在意勞作,”魔偶說,“我就在此等你回來,親王。”
“是嗎,”奧林停頓了一下,“在我走之前好好睡一覺吧,你要承擔的工作,會剝奪體力和理智。”
奧林握住法蘭的手,輕輕把他從桌前推開。法蘭在桌下縮起來,抱住奧林的腿,再把暗淡的皮翼拽到背上,工具和桌面敲打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與體溫相得益彰。奧林用研缽敲敲桌子。魔偶哼唧一聲,沒動彈。
惡魔天生是崇尚暴力的物種,其中樂于依靠理智者甚少。相比其他的惡魔,奧林并不喜歡暴力,因為他的力量被工作消耗得所剩無幾,他的理智亦是如此。
替魔偶完成工作之後,奧林把法蘭抱到卧榻上,又回到工坊,在燃燒的爐火和破舊的鐵砧之間坐下。他生命的多數時光在此耗費,但想到離去,并無任何不舍,畢竟惡魔的國度從未屬于他。茫然的未來和僵死的現在沒有區別,都是折磨。
胸膛浮出輕微的疼痛,奧林垂下頭顱,恍惚之間,火焰中浮起迷霧。
“晚上好啊,否定的生靈,”迷霧中發出似曾相識的人語。
“久違了,”奧林機械地應答,“如你所見,我不太好……恐怕暫時不能履行承諾了……你要不要換個願望?在這裏造把武器很快的。”
“我想見到你,”迷霧沾濕奧林的角。
“你莫不是……哪位喜歡搗鬼的朋友吧?”
奧林把他想得起的朋友名字念了一遍,迷霧沒有應答,如果說迷霧有表情的話,那可能是他們常見的苦笑,充滿悲憫和無奈。
“我不是你的舊友,”迷霧輕聲說,“‘朋友’于未來而言,太過疏遠了。”
“不是敵人就行……”
奧林揭開胸前的鱗片,除了泛紅的傷口,皮膚間并無任何跡象。
“你要離開家鄉的話,如何休養?”迷霧問。
“沒關系。”
“傷在心髒上,這可不是詩歌般的比喻,而是實際的威脅。”
“君主為我安排了相應的治療。”
“那麽,”迷霧沉寂片刻,“外鄉如何?”
“沒什麽希望,恐怕比家鄉的情況還差。”
“何以見得?”
“外鄉的領主都要用婚事來換了,不會好到哪去。”
“明知如此,還舍得放棄家族前去麽?”
“我不能留在這裏,”奧林搖搖頭,“除了工坊和牢獄,家鄉沒有安身之所。”
濕潤的氣息攀上奧林的臉龐,迷霧穿過他的身體,形成類似擁抱的姿勢,胸口的疼痛也消弭了。
“恰當的時候,到我身邊來吧,”迷霧中的人語越發清晰。
“我要先履行和你的承諾。”
“我改主意了,另有更重要的願望等待你為我實現。你有理想和使命,我還可以等。”
“啊,等待,”奧林向迷霧伸出手,水珠在他指間凝結,“死亡有多少時間?比活着長麽?”
迷霧貼上奧林的嘴唇,如果霧是人類,這将是親吻。
“去外鄉的話,要怎麽和你再會?”奧林擦去嘴唇上的水汽,腥鹹的氣息在舌尖閃過,又消失不見。
“火焰是你生命的本源之一,時刻能連通你我。否定的生靈,在永恒中相見。”
迷霧說完,消失無蹤。法蘭出現在門口,搖搖晃晃地走來要抱。奧林抱起魔偶,全然忘了它根本不是個生物,就算是,起碼不是需要父親哄着睡覺的年齡。此刻奧林滿心都是中年時代特有的懷疑,為何君王和不知名的迷霧都要找一本書,為何這麽簡單的事情會費盡周折,為何他自己的生命本源會連通說不清的神靈,事情要如何收場。
出于自保的心态,奧林在北方的時候再沒靠近過任何火源,無論戰場、工坊,還是火山。
☆、第 10 章
流亡騎士把書籍帶到諸魔的君主的禦座前,書籍有小型圓盾般大小,外殼以鮮紅的惡魔鱗片鑄成。惡魔的首相上前,從騎士手中接過書籍、确認其上并無詛咒之後,将其呈于君主面前。
流亡騎士侍立在旁,等待着他的封賞,朝堂上一片寂靜,諸魔的君主艾德埃塔端坐于禦座之上,身着漆黑的铠甲,護頸上鑲有環形的橄榄石。諸魔的君主接過書籍,摩挲着圓滑溫暖的惡魔鱗片,熟悉的魔力在鱗片間流動。他的弟弟六年前離開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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