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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在北方領地的叛亂中遭到襲擊、失去音信。
翻開書籍,扉頁寫着這樣的話語:
“神靈生于原初的混沌,人類生于自然的變遷,而我所述的族群生于末日之火。謹以潦草無序的記載,紀念短暫存在過的惡魔。”
“記載不盡翔實,僅能慰藉作者在窘境中的孤寂和恐懼。”
諸魔的君主讀到這般話語時,臉上閃過悲傷。這本書被首相命名為《惡魔之書》,因為惡魔自身缺少有效的記載,故而與此名相得益彰。
書中有這樣的記載:
“神和惡魔的戰争以神靈的勝利告一段落。大陸的東南方是惡魔活動最低迷的地帶,人類的國家緊貼着惡魔的陪都。都城是外觀畸形的黑色城堡,比天然的洞穴好。
“城堡名為玫瑰堡。惡魔君主艾德埃塔率軍駐守于此,他的工匠建造了玫瑰堡,使得同族免于蜷縮在天然洞窟中的命運,這是連人類都知道的。
“玫瑰堡是東南方惡魔的最後防線,其中蘊藏着惡魔力量源頭之一的‘末日火焰 ’。
“衆神的攻勢止于此。
“北方的領主以軍隊和婚事換來工匠和堡壘。建造持續了三年,所有的堡壘各以一個魔力源驅動,有效緩解神靈的攻勢,卻對權謀無能為力。
“篡位者帕德威爾上位,将工匠投入水牢。東南方的魔城知曉此事,即刻率軍北上。
“北方魔城被攻破。篡位者帕德威爾死于流亡途中。
“雷光從都城蔓延到海灣,水牢裏的工匠每天都能聽到魔法和火炮的聲音,號角,惡魔士兵的吶喊,武器尖銳的鳴叫。終于迎來了穿着金色铠甲的騎士。與此同時,一發雷擊摧毀了牢房,把騎士炸得粉身碎骨,也送來了寒冰造就的篡位者。”
艾德埃塔暫停閱讀,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他的騎兵指揮官。維玻像是感到君主的目光,微微偏了偏腦袋,黯淡的金色铠甲折射出輕微的閃光。
“工匠帶着鐐铐從水牢游了出來,墜入海中,他在海中了結仇家,也遭到重創、被沖入汪洋之中。
☆、第 11 章
漁村位于汪洋的邊緣、地圖上未曾标記之處。在神靈最鼎盛的時期,即使無名的漁村也供有諸多殿堂。空間狹小,人類在同一教堂中供奉諸多神靈的塑像。相比司掌具象之物的神靈,時空之神樂于潛藏在鮮為人知之處,因為時空的奧秘還不可以向當時的人類明示。
神靈降臨之後,獨居于殿堂之中,等待他的仆從。等待持續了數十年,直到惡魔的戰争爆發。
殿堂之外是海灘,正午的海灘彌漫着鹹腥和油膩的惡臭,兩只惡魔自海流而來、激戰不休。無頭的巨魔揮動着腐敗的身軀,和身形颀長的惡魔纏鬥,最終雙雙倒落于海水之中。贏家漂浮于寒冰鑄就的巨大屍塊之上,露出彎曲細長、高塔般層疊的雙角和暗紅色的皮翼。屍塊碎裂破敗,骨骼上存有駭人的噬咬痕跡。
神靈化為迷霧。全身流血的惡魔在仇敵的屍塊上擡頭,擦拭唇邊流淌的鮮血,轉手祭出火焰鑄成的□□。烈焰掠過,退潮的海水也随之沸騰。而火焰行至神靈所在,整整齊齊地消弭。
惡魔捂住流血的肚腹,上方心髒的位置破出模糊的洞,殘損的骨骼和血管裸露在外。
“是你,”惡魔有氣無力地說,“我快死了……拿我的鱗片去吧,我的君主會滿足你的願望。”
“我在此等你,可不是為了這小小的債務。”
神靈以人類的樣貌現身,□□雙腳,頭發蓬亂,法衣皺皺巴巴。這現身反而驚到了惡魔,灼人眼目的火焰夾雜着恐懼撲來。然而于神靈而言,這火焰仿佛與空氣、海水,任何包容于此空間之物并無差異。
這一擊耗盡了惡魔殘留的力量,惡魔從空中墜落、跌入淺灘,嗆了幾口水,不再動彈。深色的鱗片随着拖曳開合,從中洩露的火焰和海水一同消匿,氣水交織的熱液蝕變了胸前的環形橄榄石,其上呈現出隕星般的奇異色彩。
神靈脫去法衣,将惡魔傷痕累累的身體包裹其中,抱起他向破舊的教堂去。
漁村的居民尊敬神靈,卻從不靠近教堂。傳說神靈将擒獲的惡魔關在神聖的監牢,無論晝夜,只要靠近教堂的入口,其中就會傳出凄厲駭人的嚎叫。有好奇者進入正廳,說根本沒什麽惡魔,只見一個陌生的守夜人,捂着胸膛在照明的火把附近徘徊,牆上被他畫滿稀奇古怪的工整圖案,筆觸暗紅。
☆、第 12 章
神靈步入教堂樓上的房間,點亮油燈。燈光勾勒出房間角落的身影。
“你醒了麽,”神靈問,“醒了就回應我。”
奧林聽聞神靈的聲音,睜開眼睛,以牆壁和殘翼支起身體,躬身行禮。神靈的法衣還在他身上,法衣被折疊整齊、系在腰間。
神靈放下手中的提籃,鋪開蓋布,将食物擺在潔淨的布上,說:“此處只有魚肉和陳酒,你且将就。”
奧林道了謝,開始進食。動作緩慢,儀态依然保持着邪典般的優雅。
“在此等我,所為何事,”收拾酒瓶和餐巾的時候,奧林輕聲問,“不會……還是為了那本書吧?”
“起初是,現在不是,”神靈說,“傷勢如何?”
“感謝你的慈悲……還好……距離我失去意識有多久了?”
“三十個晝夜。”
奧林把蓋布折疊整齊,搭在提籃邊上,燈光照出疤痕縱橫的身體。他倚靠在牆邊,未經修剪的長發從眼角滑下,垂落至膝。想到失去意識時這頭發可能帶來的衛生問題,強烈的厭惡從他眼中閃過。奧林撩起頭發,順勢在其中梳理一把,結果令他驚訝。發絲經過仔細的清潔,堪比在家鄉時近衛周到的照顧。
“是麽……這身體都令我陌生了……”
神靈緩步踏入惡魔雙腿之間站住,注視疲倦的紅色眼睛,因為神靈以人類的軀體現身,故而惡魔的形體顯得大了太多。
“外鄉如何?”神靈問。
“外鄉?你說此處,”奧林苦笑着搖搖頭,“還是北方?”
神靈伸出手,撫摸奧林疲倦的蒼白臉頰,那裏的皮膚因衰老失去了堅韌的防護,觸感有如絲綢般柔滑。
惡魔偏開臉,短暫的迷茫從眼中閃過。神靈握住奧林的角,把他的臉拉向自己。層疊的角在奧林臉上投下影子,與臉頰的曲度和迷惑的表情形成奇異的觀感。
“請別碰我,”惡魔輕聲說。
神靈微微扭轉長角的頭顱,讓月光落到他的左眼上,月光和皮膚一接觸,黯淡的血液就從奧林眼中流出。他咬緊牙關,忍住傷痕和觸碰的雙重不适。
“在外鄉時,為何躲着我啊?”
這聽起來像是親昵的嗔問。
“我是為了婚事前往外鄉,你的好意着實讓我為難。”
“婚事啊,”神靈探手蓋上奧林的眼睛,那紅色的瞳孔便停止流血、恢複如初,“我偶爾會忘記,你是舊國的攝政王。你的婚事需要非常謹慎。”
“都過去了,你要是願意送我回故鄉,”奧林擦去眼周的污穢,低聲說,“……我的君主會給你合理的報償。”
“我非生靈,我的願望并不以交易實現,”神靈摟住奧林的脖頸,輕撫頸後的皮膚。
奧林眨眨眼睛,露出飽含歉意的笑容。
“不知名的神靈……如何稱呼你?何人信奉你?”
“在結識你之前,我并無名姓。我生于混沌,存在于永恒的時空中,力量并非源自人的信仰,職責也與其他同類無關,我的興趣之一是記錄文明,包括你們的文明。這工作漫長而複雜,需要具有足夠理智的生靈協助我。”
“嗯,是麽……”
“這勞作與你家鄉的勞作有所不同,因為時間無限,故而無需擔心身體的疲累,你的心靈也會被文明滋養。”
奧林不知道時間的無限代表什麽,對于重傷初愈的身體而言,對話的思考消耗了他太多體力。
“為你處理傷口時,你可有意識?”
“時有時無。”
“感覺如何?”
“非常模糊。”
“可曾在夢裏見到我?”
“我不做夢,我的族群都不做夢……也并不盡然,做夢的那些……恐怕已經死了。”
“冒犯了,”時空神松開雙手,“三十個晝夜以來,我已經習慣觸碰你,卻未征得你的同意。”
“抱歉,我的精神狀态……還不能編織出符合禮節的言語……”
神靈輕觸惡魔的眼睛,細微的力量透過皮膚滲入他體內。惡魔之間的力量傳輸需要以帶血的傷口作為媒介,而神靈的手段似乎更為高明。
久違的力量波動喚醒了惡魔的本能,奧林張開黯淡的皮翼,問:“附近可有新下葬的罪人?”
“為什麽要吃人?”
“食品只能填平饑餓,但人類的身體能讓我恢複力量,力量是生命之源,一切就不難忍耐了。”
神靈拍了拍奧林的翼骨,說:“此地雖生猶死,百年之間并無刑罰。我有形體,你不必擔心。”
奧林亮出層疊的尖銳牙齒,神情複雜地看着神靈。
“你沒經受過疼痛吧。”
“恰恰相反,”神靈笑着撫摸奧林的尖角。
奧林阖上眼睛,咬斷神靈的脖頸。先吸盡鮮血,再開膛破肚、取出內髒,最後将肉身吃得只剩骨架和頭顱。
“以你的力量,好像應該吃得更多些,”完好的頭顱說。
“抱歉,”奧林擦了擦嘴唇,鱗片漸漸閃亮起來,“讓你遭受了痛楚。”
頭顱露出微笑,血淋淋的骨骼倒回完好無損的樣子。奧林的內心震撼不已,表面上仍然要故作輕松。
神靈伸出手,想撫摸惡魔的臉頰。奧林躲開了,此時他對陌生的神靈算不得喜愛。神靈也沒有強求。
《惡魔文書》中曾經有這樣的評價:
“惡魔的壽命比人類長,又以人為食,所以很少考慮死亡。在惡魔存在的年代,生物壽命越長,理解變化的事物就越慢。故而惡魔在戰争中損失甚重。”
☆、第 13 章
漁村背向海的一面是無盡的山巒,山間物産稀少,既無植蔬,也無動物。篡位者的無頭巨軀已化為白骨,伫立在海岸上,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漁村的居民甚少有越過骸骨、前往教堂的。
神靈容許奧林在教堂中栖身,以神靈的名義與人類達成交易,更允諾給他三十個晝夜的時間獨處,讓他從傷痛的疲倦中恢複神智,屆時以教堂的鐘聲呼喚他。
奧林拆掉老舊的房子,取出磚石,以礁石磨尖指甲,将多餘的頭發割下。一部分頭發用于修繕神靈在教堂中的房間,加固祭臺、雕刻神像,在教堂地下開鑿下水道,以排除陳舊的穢物和惡魔自己的生活垃圾,下水道通往大海;另一部分頭發融合了魔力,奧林将之灌入巨軀的白骨中,偌大的防波堤在夜間緩緩成型。盡管神靈沒有提出要求,他還是這麽做了,回報是必要的。
造防波堤的時候有漁人前來朝拜。奧林沒有艾德埃塔那麽喜歡人類,即使在他幾十年的攝政統治中,也只與一個人類有過長久的接觸。比起粗野的漁民,他更樂于對政敵的屍骨自言自語,如果帕德威爾魂靈尚在,另一場大戰難以避免。
防波堤緊貼漁村,下水道背靠山脈,為神、惡魔和漁人的領域劃出鮮明的界限。
第二十九個夜晚,奧林登上防波堤,堤壩的拐角是帕德威爾的肩胛骨,奧林撩開法衣,掏出那個男人和惡魔都有的器官,在政敵的屍骨上灑起水來。
“本來想撒到你臉上的,”奧林嘆了口氣,“你更有先見之明,放棄了腦袋,免除了這等尴尬,可喜可賀。”
海風拍擊着防波堤,遮蓋了惡魔的低語。
“你該慶幸沒了腦袋,帕德威爾。你的腦袋要是落到艾德埃塔手裏,我侄子侄女們的夜壺就能換新的了……不行,老了,要濕到腳了。”
堤壩上閃過藍色的火光,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過,死有死了的好處,一了百了,”奧林罩上法衣,“我只有身體在此,還差點被神靈拿去做文明的标本。标本……現在還算不上,起碼被他剖了個來回,接下來怕是要繼續做苦役,被神靈勞役和被艾德埃塔勞役怕是沒有區別。開心嗎?我猜得到,你活着會罵出什麽話來。沒關系,安息吧,和你的夢境一起。”
空曠的海灘上突然傳來人聲,奧林轉頭看去,月光勾勒出海灘上漁人和船只的影子。蒼老的漁人見他向這邊看過來,也不理他,自顧推着漁船。奧林皺起眉頭,俯沖掠過沙灘,拎走一個漁人,半空中擰斷脖頸,挾到懸崖頂吃個幹淨,再将骨殖扔進下水道的分支,等到暴風雨來臨時,此人的痕跡就不複存在了。
惡魔的影子沒入山林之中,漁人缺乏力量,哪怕吃光全村,這點魔力距離戰勝神靈還差得遠。奧林有別的打算,他翻過漁村中為數不多的文字記載,幾張地圖殘留着簡明的地理情況,漁村三面環海,向南越過山是人類的國家迪蘭,迪蘭的邊境線綿延數千裏,所有的惡魔都知道那個國家世代為命運之神而戰。而命運之神在玫瑰堡隕落,慘遭諸魔的君主踐踏,死相凄慘。
奧林對附近的山巒也進行過勘探,山巒貧瘠,山嶺間有巨大的空地,空地被霧氣籠罩。經過十個晝夜的勘察,奧林發現那是一處巨大的坑洞,其中富有礦物,有東南大陸常見的,還有隕鐵和不知名的星石。他收集了些,以備旅途之需。忙碌占據了他渴求的閑暇,卻無法填補孤寂和神秘帶來的恐懼。
留在此地并無好處,回到家鄉也是。奧林很少主動思索自己的生活,“主動思索”除了徒增煩惱之外并沒有什麽用途。他的對手要麽是複雜的工藝、要麽就是精妙的組織形式、要麽是神靈,偶爾還有親生哥哥。奧林不指望自己獨自能達成什麽結果,因為休息得當,暫時也不想去死。
相比永恒的意志,三十個晝夜過于短暫。
陽光漸漸透進山間,奧林找了個背陰處畫個法陣躺下,閉上眼睛。他知道哥哥和妻子一定在找他,神靈也需要他對永恒工作的承諾,繁雜和郁結湧上心頭,他的心髒又在隐隐作痛了,也只得假裝沒有注意到。一如這三十個白晝的常态,他沒有睡着,也不想醒來。
清晨時分,鐘聲如期響起,奧林把神靈留下的法衣包在頭上隔音。直到夕陽低垂,他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教堂的祭臺前,腦袋因疲倦昏沉,手臂因傷而麻痹。
祭臺邊緣垂下一片破舊的血衣,神靈坐在他身邊,一把形狀流暢的法杖在他們身邊懸浮,法杖的質地類似骨骼,下端有尖銳的刺。
“你久不回應,讓我有些擔心,擅作主張帶你回來,”神靈說,“睡得還好嗎?”
“嗯,”奧林揉了揉眼睛,以額前的頭發遮住黑眼圈的上部,“這是……”
“你比我想得還容易累,”神靈擡起手,向惡魔的臉頰探去,“現在和你讨論一些問題,為時尚早……”
“我睡眠的地方并無火光,”奧林微微偏過臉,躲開神靈的手,“你要怎麽找到我?”
“太陽,”神靈解釋道。
奧林回以尴尬而禮貌的微笑,他不知神靈所言真假。法衣本身沒有任何魔力存在,或許神靈的力量超過了他能感覺的範圍。
“說起來,舊國的攝政王,你的名字在另一世界的語言之中有‘太陽’的意思,”神靈擺了擺手,法杖消失無蹤,“太陽凝聚了無數火光。”
奧林摘下法衣,窸窸窣窣的人聲沖入他的耳朵。奧林回頭望去,黑壓壓的漁人坐滿教堂。
他望向神靈,神靈舉起祭臺上的血衣碎片,問:
“這血衣的主人可是葬身你手?”
☆、第 14 章
奧林低下頭,把法衣纏在手上,抱入懷中。不由在心中咒罵起來。在家鄉時,他根本不需要親手捕殺人類,惡魔早就實行了有效的統治,以罪人之軀補充魔力并不稀奇。此時卻因為随意吞食鄉野的漁人,就要遭受這等尴尬的情況。
漁人見他楞在當場,就又讨論起來,聲音粗野聒噪。神靈揮了揮手,漁人安靜下來。
“惡魔,你是否承認殺人的行徑?”神靈問。
“是我吃的,”奧林用惡魔的語言回答,故而只有神靈能聽得明白。
“這殺戮可是交易的結果?”
“并不是,只是我想……就這麽做了。”
“你已吃過我的血肉、遭受我的庇佑,為何還與人類為難?”
“并非刻意,無心為之。你要是不喜歡,就此作罷。”
“這三個漁人入了你的肚腹,三戶人家要失去生計,此等結果你可考慮過?”
“并無考慮,但是,”奧林皺起眉頭,“我就吃了一個。”
“我不知道你的食量,需要由審判驗證。”
“……在我的家鄉,審判是針對人類進行的。”
“也是讓人類信服的方式,”神靈伸出手,指向教堂的祭臺,“此處不是你的家鄉,入鄉随俗吧。”
入鄉随俗并不難接受,奧林登上祭臺。先是重量審判,奧林坐進古舊的天平中,盡管他的體格在惡魔之中算是中等甚至偏瘦小的,那布滿鱗甲的軀體也超過了四百磅,天平穩穩地向他傾斜;其次是毒物審判,神靈把血衣的碎片扔進裝有海蛇的魚簍,奧林把手伸了進去,沒碰到一條蛇就取出了碎片;最後的審判超出了常規,奧林把手放到祭臺上,三片血衣碎片只有一片朝他飄來。
神靈拈起血衣,回溯其中的時間,看到了事情真正的始末,就宣布判決結果,拔了惡魔三片鱗作為受害者遺孤的補償。有了這鱗片,即便是漁村破舊的磚石居所也可以免于濕冷的侵襲。
人們并不滿足,避寒是一回事,填飽肚腹是另一回事。在神靈的協調下,漁人和教堂裏的惡魔約定,人們奉獻犧牲,惡魔帶回食糧。以鐘聲為交易的號角。達成這樣的約定之後,人群就散去了。
等到教堂的大門合攏,奧林疊好法衣,系到腰間,殘存的魔力不多,無法支撐浮游,他就坐到地上。
“多出來的兩人是死于什麽原因?”奧林問神靈。
“除了你,此處更有其他的非人之物。”
“與人類的交涉要通過交易進行,你提醒過,這是我的過錯,”奧林垂下頭,“不過,你貴為神靈,我是個親王,我們就為這幫野人當村長,真是諷刺。”
“你要在此生活,人類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生活麽,在家鄉完全不用考慮的事情,在這鄉村反而讓我蒙羞……不過,感謝你的澄清……”
“你還是在意榮耀和公理的嘛。”
神靈翻過長尾,把布滿鱗片的一面向下撫平,坐在有柔軟皮膚的一面上,摟住惡魔的脖頸,撫摸他的臉頰。奧林閉上眼睛,随神靈擺弄。
“你要我做的工作何時開始?我想盡快結束……我要回家去。”
“南方大陸的家鄉還是北方大陸的領地?”神靈問。
“別問了。”
“你啊……這三十個晝夜間,你可曾忍饑挨餓、或遭受危險?”
惡魔沒有回答。
“你且在此處居住,不要無謂地浪費力量。一邊和人類熟稔,一邊勞作。”
“人類麽,”奧林偏開臉,“就算我現在力量不足,也不需要人類……”
“別為難自己,”神靈提醒。
次日,教堂的鐘聲響了,惡魔不情不願地回應召喚。居民先是貢獻老者,此舉震怒了神靈。惡魔建議由神靈裁決祭品命數。若不應死,則返回家中;若實屬應死,再呼喚惡魔。居民要求老者換山羊,婦女嬰兒換大魚。
惡魔應允。當天有個婦女難産而死,惡魔變戲法般地交出大魚。居民把死屍留在教堂,擡走了魚。裹屍布下的新鮮屍體光禿禿的,像魚那般滑溜。此事之後,神靈不再裁決人的命數。
☆、第 15 章
天色歸于暮霭,神靈步入教堂,斷斷續續的禱言從房間深處傳來。每上一級臺階,聲音就越發清晰。神靈停在卧室的入口,以法杖敲擊地板,祈禱停止了,黑暗中逐漸亮起火光,從神靈的方向開始,延伸到走廊的盡頭。惡魔漂浮而來,停在神靈面前。
“找我麽,”奧林揉揉眼睛,問。
“休憩已久,你的身體也該稍微恢複了,”神靈說,“記得我要你做的工作嗎?”
奧林點點頭。
“來看我的收藏。”
神靈張開法杖,于地上畫出圓形步入其中,招手示意惡魔靠近。奧林踏入圈中,發覺身處之處已非教堂的卧室,而是一個小小的博物殿堂。殿堂兩側布滿置物架,其上放有各類物品,大小的骨架、工具、武器、書籍、石板。奧林見到這番光景,瞬間失去了意識。
奧林在神靈的膝頭睜開雙眼,陽光越過窗棂,落到他的臉上。神靈見他醒來,充滿歉意地撫摸他的額頭。
“本來不想占用你的生命,”神靈說,“既然如此,只好讓你多忍受一下活着的疲累了。”
比起先前的難以名狀之事,奧林更在意的是在神靈膝頭醒來的事實,罕有的安穩感覺從心中升起。奧林抱緊神靈想親吻他,神靈卻立起手掌,說:
“你生氣了?不要吃我……那裏是我的儲物庫,其中的時間是靜止的,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其中的混沌,就別再進去了。但你要如實相告,你的生命、惡魔的歷史中,究竟存在過何等事物。”
“……從何說起?”
“從戰争的起因開始吧,”神靈見惡魔并不生氣,就撫摸他的臉頰。
“你是神靈……戰争的起因你該更清楚……”
“戰時你還是攝政王,我想了解惡魔的觀點。”
“不是什麽好事,我還不能回想……太多太紛亂的事由了。”
“坦珀圖斯的都城有書庫,你來到此地之前,我曾在那裏見過你,”神靈調轉話頭,“除去繁重的使命,那些書裏可有讓你感到慰藉的?”
惡魔臉上的神色逐漸舒緩起來。出于族群的差異,人類的著作于他而言稱不上慰藉,消遣倒有幾分。他回憶些許,講述了騎士和女騎士的故事。
“‘迷失的惡魔邊境擺放着凡人的頭顱’,”神靈背誦出扉頁的章節。
“‘泣雨的諸王廳堂散落着無言的寡婦’,”惡魔眼中一亮。
故事以白描的手法講述反抗坦珀圖斯君主的騎士們的歷程,角色們都沒有光鮮的出身,也沒有體面的結局。
“正是《迷霧騎士團》。雖以‘騎士’冠名,無非是流寇罷了。”
“你讀了多久?”
神靈自然而然地挽住奧林的左側皮翼,摩挲兩根翼骨間的薄膜。
“起碼有百來個夜晚了。本來不用這麽久,”奧林展開皮翼,适度的撫摸舒緩了他的緊張,“這本書百年前就在流傳,時至今日,還是經常被借閱。”
“你怎麽看呢?”
“消遣讀物罷了。”
“人類的喜好百年不變,不覺得有趣麽,”神靈的手指擦過惡魔幹裂的翼骨。
“唉,和你交談至此,我突然想回家鄉了,”奧林偏過目光,“有些難以舍棄的雜物……”
“拿到心愛的舊物之後,你有什麽願望?”
“為你完成勞作……那時我應該能勝任了。”
神靈把手指探入惡魔口中,指肚掠過尖銳的牙齒。鮮美的血液氣息在奧林口中散開,沖淡了胸中升起的郁結。
“我還以為你的願望會是統治或者愛情,”神靈注視着惡魔翻卷起伏的唇舌。
“那是苦差,”惡魔吸取些許血液,停了下來,“你履行與生俱來的職責時,不會感到痛苦麽?”
神靈愣住了,他與生靈接觸的時日尚短,難以言說“感覺”。
惡魔把神靈抱進懷中,親吻他的嘴唇。由于體格的差別,那雙橫在臉前的角并沒有構成阻礙。
“惡魔和人類的親吻具有相同的意義麽?”神靈問。
“我老了,沒什麽激情和體力,這就當和你親熱過了。”
神靈笑了笑,這具血肉之軀是神靈在這個世界上的投影,其年齡和星球本身無異,衰老于他而言陌生又新奇。神靈卷起惡魔疲軟的長尾,再把他抱起,惡魔有如鲮鯉般蜷起身體,随他擺弄。
“好啊,我也當和你親熱過了,”神靈如是說。
☆、第 16 章
《惡魔文書》中有這樣的記載:
“東南大陸的君主艾德埃塔尋求族群的存續之法。在百年的嘗試之中,曾懇求命運之神的眷顧。”
“艾德埃塔前往西方的命運殿堂祈禱,獲得神谕。神谕有言,惡魔的命運需在人類滅亡之後方可展現。‘用□□說話?人死絕了吃什麽’,艾德埃塔如是說,他殺死祭司、摧毀殿堂,班師回朝。”
“艾德埃塔回到玫瑰堡後,西方的惡魔族群被神靈屠戮殆盡。緊接着神靈殺到了北方,打到東南方的玫瑰堡時,戰争也進入了尾聲。”
“由此可見,命運之神是個糊塗蛋。艾德埃塔卻對此深表理解,因為君主和神靈在意志上具有共同之處。”
“命運幹得出來,她天性如此,”時空神如此評論,“你怎麽看待這戰争?”
“戰争是常事,和誰打都是一樣,結果也無非是傷亡和疲累,最後是遺忘,”奧林回答。
“你的家鄉如何?”神靈摩挲奧林的臉頰。
“和北方比起來好些,”奧林親吻神靈的手心,“命運神是什麽性格,為何要先打到北方去?”
“不可捉摸的一位,”神靈解釋道,“她的舉止不可解釋。”
“也許吧……”
“你還知曉更早的戰争嗎?”
惡魔舔了舔齒間的血肉,憑着記憶講述周圍國家的短暫戰事。
“惡魔的戰争呢,”神靈問。
“不太記得。”
“你在書籍中未曾見到其他的記載嗎?”
“我的族群不記載。人類會記,不一定留得下來。”
神靈揮了揮手,在惡魔手上留下紙筆墨水,“你要是樂意,就展現惡魔的記載方式吧。”
奧林小心把文具放到地上,打開一頁紙,畫了起來。神靈坐在惡魔身邊,拈起輕薄黯淡的皮翼,撫上流血的傷口。
“這傷口從何而來?”
“說來慚愧,不說了。”
神靈撫平皮翼上的新傷,注視着惡魔在紙上畫滿精細的圖形。直線□□,曲線圓滑,筆跡随着墨水在紙張上的暈染形成平衡穩定的形狀。
“你所繪為何物?”
“一半是我修建過的城池,”惡魔放下筆,“另一半尚未開工。”
“你用文字麽?”神靈問。
“讀得懂人類的文字。”
“可曾試過撰寫?”
“那是君主和首相的職責。”
“你沒有興趣麽?”
“誰會對職責有興趣?”惡魔露出關懷幼崽的眼神,“……職責使你愉快麽?”
“是嗎……你如何用記載傳達給其他同類?”
惡魔拿起另一頁紙,繼續描畫起來。等他停筆,神靈探過頭去。
“這表示什麽?”
“送三十套鞍鞯到騎兵隊去,”惡魔回答。
神靈在其他文明中見過類似的做法,倒是貼合生産的需要。他挑了一個文明,向惡魔解釋文字的發展進程。
“你的意思是,曾經有個族群,記載的方式發展到了和人類相似的境地?”惡魔問。
“正是如此。”
“新奇。”
“咒語怎麽辦?”神靈問。
惡魔想了想,勾勒出了三個下巴和不同的嘴唇。
“這是浮游法術,”惡魔說。
“那如何表達感情?”神靈又問。
惡魔看了看他,在新的紙張上勾勒出神靈哭泣的圖像。
“無意冒犯,只是表明我的方法,”惡魔放下紙筆。
“從未有人畫過我的圖像,”神靈拿起紙張。
“拿去吧,容我休息一會,我累了。”
“疲倦?不應該啊。你的傷口恢複如初,并非因為加速了肢體的修複,而是倒退回完好無損的時候。”
“……那傷口是捕魚時留下的,”奧林小聲說,“抓到那條魚之前,還有半天在空中施法。在家鄉,圍獵都是交給青年來做,輪不上像我這麽老的,故而我對此毫無經驗,請不要嘲笑。”
神靈抱了抱奧林作為安慰,留下紙筆讓他閑暇時記錄往事,再把自己的法杖暫借給他,作為生活的助力。法杖蘊含時空起點的力量,奧林就不需要再在捕獵上耗費力氣了。
一得空閑,奧林把他零散的記憶化為圖像繪到紙上。無眠的白晝就沒那麽難熬了。神靈和他約定,在每個月圓之夜降臨,收取惡魔文明的記錄,因為記錄過于零散,神靈會重新整理。
☆、第 17 章
時空神降臨到這個星球純屬偶然,以人身現世時,他偶爾會思考自己,他的存在不是為了征服和統治,而是為了觀測和記錄。作為生靈、活着的東西,這存在只有伴随文明才有意義。如果時間足夠長,到達了某處虛無,比如到星球消失的那一天,連文明也沒有意義了。
神靈在各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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