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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建築所需的資料,以便必要時,唯一的囚犯能快速排查工程的缺陷。

獄卒是奧林的近衛維玻,侍奉他們多年。故而這牢房被稱為行宮也不為過。

奧林舉起環形的橄榄石夾子,對神靈說:

“娅萊希雅女士和君主的婚期将近時,我還在獄中服刑。出于人類的禮貌,她到牢獄中探望我,送來此物。君主有個一樣形狀的。夫人相信類似的物件能引起和睦的關系。”

“你怎麽看?”神靈觸碰飾品,其上存留的氣息證明惡魔所言非虛。

“這就是物質層面的礦物,少見,卻也沒什麽價值,因為上面沒有魔力,”奧林把夾子夾回法衣上,“人類認為一些行動能賦予物質額外的屬性,其實并非如此……”

“何以見得?”

“我做過類似的嘗試,強行為一些礦物附着魔力,幾個晝夜就散去了。”

“你哥哥如何處理他的那只環形物品?”神靈問。

“鑲在禮儀場合穿的铠甲上,附加了必要的魔力。”

“是誰完成了這項工作?”神靈問。

“首相勸他做的,這礦物附魔的性能尚佳,我想他是因此接受的。”

“你啊,”神靈握住惡魔額前的角,搖晃他的腦袋,“是誰完成了鑲嵌的工作?”

“是我。”

“你是作為兄長的弟弟來完成這件事的,而不是作為君主的工匠,明白嗎?”

“首相也這麽說過,”奧林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如此了解,一定觀察人類很久了……啊,是啊,你是文明的記錄者。”

“你的感情怕是存在于失落的靈魂之中。”

“并非如此,即便身軀離開了靈魂之後,我還能感覺得到。想回到家鄉,見到君主和首相、侄子侄女、命途短暫的朋友、甚至以前的妻子。我只是無力實現他們的願望,這無能讓我的感情變成煎熬。”

卡拉斯不知如何安慰,便呼喚惡魔領取許諾的報償。

惡魔猶豫片刻,突然說:“恐怕也要讓你失望了。”

“記錄文明是我的職責,你不要想着代替我。”

惡魔湊上前來,親吻他的嘴唇、把溫暖的舌頭探入其間。卡拉斯并未阻止,盡管他理解惡魔是把客觀的聲明誤會成安慰了。當惡魔觸及不可理解的混沌時,中止了親吻。神靈見到惡魔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就撫摸他。

“我的願望即是我不變的職責,”神靈問,“你的願望又是什麽?”

“生靈的欲望無限,而你的職責永恒。讓我回到家鄉,告別族群、取回靈魂,我願意服務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你為何願意侍奉神靈?”

“比起繁雜的統治,我更适合旁觀。”

神靈的心中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波動,這波動讓他更離混沌更遠了。神靈先是禮節性地回吻,再将混沌轉化為魔力注入惡魔的眼睛,緩解他的病痛。

“你的服務直到時間的終結,”神靈說,時間的起始與終結對他而言,與夢境無異。

惡魔亮出牙齒,咬開神靈脖頸上的血管。

“那可是……恐怖的苦難。”

神靈笑着發出預言,惡魔的牙齒撕扯着他的皮膚,切開血管吸食。神靈順手把卷宗翻到下一頁,紙面上記載的是艾德埃塔與弟弟的間隙。

奧林幼時研究過物質和魔法的轉化,那段期間他常在野外采集礦物、測試法術強度。那時人類和惡魔的邊界并不清晰,常有人類商旅誤入惡魔的城池,以行囊成全奧林的研究。

艾德埃塔成為君主之後,實行了與人類結合緊密的統治,把幾個抗命的惡魔貴族關進火海的牢獄,又挂了幾顆低級惡魔的腦袋出來,私下更警告奧林暫停研究。

惡魔的罪行不在于是否實施,而在于是否被察覺。奧林自然沒放在心上,礦物的研究照常進行,下弦月夜,他失手炸死兩個人類,不巧碰見了君主帶領的夜巡隊。

君主把弟弟扔進月湖孤島中的牢獄。這并不是單純的處罰,人類的工匠也被艾德埃塔派上島,盡管島嶼并不與奧林的本性相稱,他還是在那裏學會了建築的基礎。

宵禁取消時,奧林也被釋放,投入了邊境的工程,在那裏他見識到了戰争。至于玫瑰堡的建造,那是幾十年後的事了。

工程需求建築、礦物和魔法的知識,建造本身又過于勞累。和所有勞作的惡魔一樣,奧林渴求戰鬥,因為死亡可以解脫□□的疲憊。艾德埃塔在弟弟身邊安置了制衡的力量,免得他在勞作時自毀。就這樣,建造和戰争持續了幾十年。

熟悉的重量壓上身體,神靈低下頭,發現惡魔現出本相、伏在他腿上,因為神靈的血液比任何美酒都醉人。神靈從卷軸上取了一根麻繩,為他的惡魔系起頭發,免得血液在上面凝固打結。

“諸多紛亂時空之中,必然有一可能性,可送你回鄉、盡未盡之事, ”神靈突然說。

“嗯,”奧林含糊地回應,“你呢……我帶你去見見君主……路途遙遠……你習慣騎馬麽?”

“飛行好嗎?你載我,”卡拉斯說。

“飛?”

“你不是有翅膀麽?”

“你誤會了……我的飛行是以法術支撐的。”

“哎?”卡拉斯握住翼骨,把一片皮翼拉近自己。

“你想想麽,我的體格雖然不強壯,但支撐飛行需要多大的皮翼?”

“這是浪漫的比喻嘛,”卡拉斯捏了捏輕薄的翼膜。

“……嗯,”惡魔擡起頭,“代價……還像之前商議的那樣麽?”

卡拉斯在那雙美麗的角上點了點。

“我沒造出過能砍斷自己骨頭的東西……不過……你為什麽要它呢?”

“角遮蔽了你的眼睛,讓你看不清自己。我要你理解、善用自己的力量。在工程中,在戰場上。”

“不了,不要戰鬥。”

“在必要的時候。你的力量不會在徒勞的僞裝中消耗。”

“我更适合勞作……雖不情願,我也認可這一點。戰鬥不是我的職責和工作,硬要這麽做的話,”

“你的手能揮動鐵錘、也能驅使權杖,”卡拉斯勾住奧林的角, “想想惡魔的本性是什麽感覺。”

“無意識,偶有驚喜的結果,”惡魔爬上神靈的身軀,“請別要求太多,我不想戰鬥……你應該準備了漫長的旅途。”

“取決于你怎麽看待這旅途,”神靈把惡魔納入交疊的雙臂之間,輕撫他的頭發,長發因為兔子的保養,手感順滑。

“你要是陪着我的話,怎麽都沒關系。”

“那樣的話,你對苦差的标準又會降低了。”

☆、第 35 章

馬在坑坑窪窪的山路間颠簸,吉米吐得昏昏欲睡,癱倒在奧林腿上。奧林撩起外套下擺,為它擦拭皮毛。卡拉斯摸了摸兔子,摘下圍巾包住。

“你和君主告別之後,我們會在迪蘭的某處停留十年,”卡拉斯的手停在奧林膝頭,“你需要休息。”

“休息不用那麽久。”

“你勞累了三百多年,十年和三百年比起來太短暫了。觀察和記載是漫長的勞作,不急于一時。”

奧林把兔子揣進外套,望向深邃的山澗。兔子喘了口氣,不再動彈。

“要是有機會,”卡拉斯握住奧林燥熱的手,“要是有機會,你還想在家鄉實行統治麽?”

“不想。”

“為什麽?”

“太累了。”

“怎麽累呢,我可沒有做過統治的工作。”

“工藝要随技術變化時刻修正,法條跟不上現實的變遷。每時每刻都有超乎常理的事情,要靠判斷逐一修正。”

“變化是永恒的常态,還是挺有樂趣的。”

“你發展個教派試試看?統治是無休止的勞作。”

“你生氣了。”

“這勞作難于實施,做起來麻煩,對手強大,還要忍受亂七八糟的評論。”

“做工匠不也要忍受這些麽?”卡拉斯拍拍兔子。

“簡單一些,工藝是有标準的,統治沒有。”

“工藝的标準是你來定,統治的标準是君主來定。”

“你想……說什麽呢?你不需要我為你實行統治的服務,為何在此挑剔起來?”

“你又生氣了,”卡拉斯捏了捏奧林的手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而已……我這年齡很難生氣了。”

“我沒有挑剔,而是想理清你做過的事情。你攝政時事務纏身,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回顧;現在孤身在外而心懷恐懼,還要忙于生計,更與思考無緣了。”

遠處的城鎮和集市露出模糊的輪廓,吉米又吐了,奧林勒馬停下,讓兔子吐個痛快。

“君主也會提出這等要求,但……”

“怎麽樣?”卡拉斯望着七葷八素的兔子。

“不是什麽值得回憶的事,君主的批評更直接。”

“統治的指點并不多見,如果你還回憶得起來,珍惜吧。他可能和我有類似的期望,但我們之間有區別,啊,可憐的吉米,”卡拉斯伸過手。

奧林把兔子遞了過去,卡拉斯讓兔子趴在他的手臂上,像撫慰嬰兒打嗝那般梳理吉米的絨毛。

“對我來說,你不僅僅是統治者或工匠那麽簡單,你會是萬能的探索者。縱使再多失敗,也有回歸原點的可能。”

卡拉斯如是說,神情平靜,仿佛這不是贊美也不是嘲諷,而是對事實的客觀闡述。奧林尴尬地笑了笑,類似的期望他自幼聽過不少。

“包括探索自身自由的可能,”卡拉斯說。

“也許吧……我沒有想到你那麽遠,而且現在我也沒以前那麽渴望自由了,”奧林揉了揉兔子的耳朵。

“嗯?”

“我的生命要麽是家族王朝的附屬,要麽是永恒時空的灰塵,自由與否都沒什麽意義。”

“你自身的感覺可不會這麽說。”

“是啊,我也沒辦法。”

“你就不想想我麽?”

“你是個意外……諸多考慮在你面前都是多餘的。”

“作為一個人那樣看待我不行嗎,”卡拉斯拽住他的惡魔,“你就沒個嫔妃或情人麽?”

兔子打了個嗝,在他們之間哼唧着。

“他每次出門都這樣麽?”奧林問,“我怕他又死了,對他來說,死亡可是真實的痛苦。”

“吉米愛你,”兔子說。

“我也愛吉米,”奧林擦淨兔子,貼上臉龐。

“我呢,”卡拉斯握住兔子。

“你,”奧林眨了眨眼,開合的瞬膜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充滿鄙夷,“我不喜歡人類。人類讓我……感到壓力。”

☆、第 36 章

狄奧多爾被輕微的氣息警醒,他睜開眼睛,城鎮的集市喧嚣着,擠滿了邊境各處前來的人。狄奧多爾留下酒錢,抓起佩劍追入人群,尋找那幾近于無的氣息。

狄奧多爾來自東南方小國坦珀圖斯,師從戰争年代的老獵人雷甘。老獵人曾是獵魔隊的精英,傳言攻打玫瑰堡的最後戰争中,雷甘被命運神賜予了神性的武器。武器名為因果之劍,可追随使用者的言語命令,創造不可思議的現實。

出于毀滅的顧慮,老獵人并未在戰中使用它。戰後,老獵人将此神兵傳給狄奧多爾。因果之劍使用起來有諸多限制,得知确切的用法之後,出于與前任使用者相同的顧慮,狄奧多爾對外宣稱此物為神靈的禮儀品。

狄奧多爾深知惡魔的本性,對其卻稱不上厭惡,這立場與迪蘭的宮廷呈現截然相反。由于曾有幾代法師叛逃惡魔的國度,宮廷對惡魔采取斬盡殺絕的态度,更造出了偵查魔力蹤跡的儀器,都城很少有惡魔現身了,邊境偶爾會路過離群的。

轉過街角的路口,狄奧多爾鎖定了目标,輕微的惡魔氣息來自于一個中年男子身上,男子穿着破爛的兜帽外套,披挂樸素的長弓大劍,牽着匹瘦馬和布料的商販讨價還價。獵魔歸來的戰士偶爾會有和惡魔相同的氣息,這并不奇怪。狄奧多爾松了口氣,準備離去,男子肩頭閃過白色的耳朵,一只兔子探出頭來,說:“記得為我采買青菜。”

狄奧多爾倚靠在攤位的廊柱上,放出探測魔力的虛影夜枭,在因果之劍上塗滿符文的灰燼。劍身映照出夜枭的視野,中年男子還是普通的樣貌,兔卻消失了。男子買取了足夠遮蔽大教堂正廳神像的布料,又在賣菜的商販前扔下幾枚銅幣。

狄奧多爾擦去灰燼,回到集市正中的酒館,這裏可以觀察到整個集市的情況。帶白兔的男子在集市裏轉了幾個來回,直到購買的貨物達到馬匹的承受,便向鎮子外頭去了。

惡魔獵人追出城外,隐身于樹林的暗影中。帶白兔的男子沒有選擇寬敞的正路,而是選了狹窄曲折的小徑。獵人屏息靜氣,耐心地潛行。夜幕降臨時,他的目标終于停步。

“只有一點點青菜,”相同的兔子聲音響起。

“我自己衣料的錢都省了,你還想怎麽樣,”男子把兔子從懷裏拿出來,放到馬背上,“快吃。”

“你現出本相時都不穿衣服,現在卻看重自己的外表超過吉米的情誼,”兔子在馬背上跳着說。

“給你留一條腰帶,”男子說,“多麽體面。”

“哼。”

兔子坐下來,啃食青菜。男子抖開布料,寬大的黑色布料在空中漂浮,旗幟一般遮蔽了月光,當月光再次照射地面時,布料已經形成法衣的形狀。看到玫瑰堡的環形标志時,狄奧多爾确信他追蹤的是真正的惡魔。

“你回得去故鄉嗎?”兔子問。

“不好說。”

“離開海邊呢?”

“海路試過了,也不行,漁村的船不能深入遠洋, ”男子披上黑色的法衣,“今天一走,這邊又是人類的地界。”

“這個國家的人類抵觸惡魔嗎?”

“哪個國家的人不抵觸?你看邊境還挂着個腦袋呢。”

“為什麽不能回家鄉?我們的神靈不是證明了嗎,你老哥挺寵愛你啊。”

男子牽過缰繩,兔子順勢跳到他手臂上,菜葉随着它的三瓣嘴一動一動。

“別提了。”

“怎麽了嘛,你老哥愛你,你想回去,這不是一拍即合嗎!”

“我曾經對君主刀刃相向……盡管那是先王的命令。你要是不明白這在我曾經的族群裏是什麽意思,就去問問我們的神靈,”男子的聲音變得模糊,“ 吉米,你是個混賬,又讓我想起來不愉快的事 ……”

菜根從兔子口中滑落,被男子一把接住,塞了回去。

“等會,”兔子咽下菜根,“打贏沒有?”

“怎麽可能。”

有些傭兵團需要能作戰的惡魔,狄奧多爾盤算着獵物的價值,在路上做好标記,繼續潛行,直到偏僻的鄉野漁村,獵人記住地标,悄無聲息地離去。

“怕什麽!要我說,”兔子拍拍毛絨絨的前爪,“跟你哥認個錯,像戲劇演員那樣,什麽禮重來什麽,這事也就過去了。我錯吃了神靈不少卷軸,都是靠打滾撒嬌才活下來的。”

“吉米,你……”

“說起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去砍老哥?”

“表演性質的比武,作為建完北方城的慶典……”

“噫,你前妻不是比老哥厲害嗎,為什麽是你去表演?表演一招被打趴、給娘家丢臉嗎?”

兔子沒得到回答,月光下只有馬蹄和法衣飄動的聲音。

“不是吧我的朋友,”兔子把剩餘的菜揣進行囊,表情變得嚴肅,“你真過想造老哥的反?”

奧林勒馬,抖開采買的清單,從行囊中取出粗糙的燭臺,和着零星的銅幣放到一戶人家窗前。

“我都淪落到幫人類跑腿的地步了,造什麽反?”

“要是在表演時殺了老哥,北方城和老家可都是你的了,”兔子說,“我的朋友,你被痛打的狼狽樣太虛僞了,我都沒往這方面想。”

“不是你想的那樣,吉米。”

奧林踢了兔子一腳,繼續派送,海風吹過嶄新的防波堤,帶來腥鹹的氣息。

“那是怎麽樣?我沒見過你打架。搞不好,你贏不了的只有我們的神靈!”

“吉米啊,戰士們一定會為你的稱贊而送命吧。”

☆、第 37 章

狄奧多爾期望的爽快買家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複雜的麻煩。迪蘭的宮廷要求将惡魔活着帶到都城,因為具有理智的惡魔很少現身,單獨出現就更為稀有了。宮廷開出了高昂的傭金,并派遣了一名叫海倫娜的法師,這筆生意沒法拒絕了。

惡魔的生意向來昂貴,無論是古早惡魔的屍體還是惡魔制造的法器,甚至單純經由惡魔觸碰之物,倘若追尋得到魔力流動,也能賣出好價錢。狄奧多爾從小國坦珀圖斯的獵魔隊伍中辭去公職,周旋于諸多宮廷和黑市中,并非只因為商賈的利益驅使,更有令他好奇的問題。

狄奧多爾召集獵魔人在漁村附近部署偵查。化為人形的惡魔在漁村中行走,打掃教堂、漁獵修補、改造嶄新的防波堤,令諸位獵魔人感到不可思議。恰逢村民祭祀人牲,人牲是在海難中重傷的漁人,這矛盾又喚醒了獵魔人本職工作中的責任。

狄奧多爾和一位獵魔人夥伴進入村中,藉口尋找親故,請求漁民帶他進入各處墓地。隐秘的勘察呈現驚奇的結果,墓地內外散布着奇怪的白色兔子,墓中沒有屍體,僅有陪葬品,陪葬品被完整地安放着,多數寒酸,偶有幾件前朝的古董,又沒有到值錢的年份。

獵魔人更派遣了他們的惡魔夥伴,嬌小的使魔潛伏海上調查,在防波堤上嗅到了深重莫名的惡魔氣息,更在漁人捕獵相反的地方發現了醜陋魚群的聚集處,那裏充滿了貓屎一般酸臭的氣息,水中漂浮着奇形怪狀的魚屍,仿佛是深海的魔怪探尋人間;次日再去的時候下了雨,魚屍消失了,臨近的海岸上多出了堆積的灰燼;第三天刮起了南風,灰燼也消失了。

使魔進入教堂,兩座教堂立着稀少的雕像,古舊教堂中的神像被黑色的布料覆蓋,正是狄奧多爾追蹤時所見的那一匹布。新教堂中的神像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高大男子,□□雙腳,頭發蓬亂,灰色法衣皺皺巴巴。看起來并無神性,更像人類的學者。

狄奧多爾整合各路消息,心中有了模糊的輪廓,就自己親自進入村落。那是個模糊的中午,雲霧布滿天空,新教堂騎樓下有一位織網的漁女,狄奧多爾上前詢問:“這裏供奉何等神明?”

漁女見他是生人,不敢回答。随行的獵魔人扔了個銅幣,她撿起來跑回家,叫她的婆婆。

聽到獵魔人的問題,老妪如此回答:“驅使惡魔的神明。”

狄奧多爾又扔了個銅幣,問了個仔細,當知曉惡魔與人的交易時,他認定這惡魔是可以溝通的。

“老夫人,這信仰什麽時候有的啊?”離開之前,狄奧多爾又問。

得到的回答令他啼笑皆非:

“一年前,不到兩年。”

狄奧多爾一度認為惡魔和信仰是古早生成的遺留。他派出使魔,再寫下信箋,讓夥伴到邊境去請宮廷法師海倫娜。

“和惡魔的交涉要弄髒雙手,不如在這人跡罕至之處,”獵魔人在信中如是說。幾個小時後,使魔帶來教堂惡魔的警告。

☆、第 38 章

獵魔人占據了村莊,在海峽上布下弩車。鐘聲響起,兔子們拽住奧林的法衣,讓他不要響應外鄉人的呼喚。神靈先前賦予的力量已經在稍遠的旅途中消耗,奧林側卧在病榻上,一動不動。

“你去呼喚我們的神靈!”兔子說。

惡魔獵人狄奧多爾和宮廷法師海倫娜步入狹小的教堂,一番搜尋後進入寝室,兔子四散而去。惡魔表達了簡單的問候,兩位來訪者報上姓名,道明來意。

“三十年前,迪蘭的宮廷法師娅萊希雅投身惡魔的國度,你是來自玫瑰堡的生靈,對此可否知情?”海倫娜問。

奧林一陣恍惚,兄長婚禮的情景自他眼前重疊。人類的女士們要求步入相同的殿堂,祈求神靈的祝福。那是個陽光過于充沛的白晝,艾德埃塔攜着娅萊希雅踏過粗制的毛毯,刺眼的陽光遮蔽了女士的視線,艾德埃塔張開羽翼,為她擋住陽光。

緩慢的痛楚和郁結從他胸中升起。

“我的君主迎娶過人類,”惡魔回答,“名字也相同。”

海倫娜與狄奧多爾對視一眼,繼續追問:“娅萊希雅為什麽奔赴惡魔的國度?”

“被君主相中了。”

宮廷法師強壓憤怒,手按上懷中的魔導書,書上有其他惡魔遺留的氣息。

“惡魔的君主為何相中她?”

“她的力量在人類的朝堂無法得到恰當的報酬,君主倒不介意,是這麽傳說的,”惡魔回答。

“何等報酬?”宮廷法師問。

“首相的職位。”

“在人類的朝堂,娅萊希雅女士也擔當得起這一職位,這堕落與她的學識并不相稱。請帶我們前往玫瑰堡,當面問一問她,”宮廷法師直入主題,“可以供給你半年的食糧。少男少女、孕婦,随你所願。”

“這價碼雖在世俗之內,卻也超出世俗的領域了。你們想知道什麽?”

“娅萊希雅離開迪蘭的宮廷時,留下的最後一個課題是‘本質’,”海倫娜解釋道,“人類、惡魔、神靈終歸有其根源。她留下了人類的本質就離去了。”

惡魔露出疑惑的表情,說:“不懂人類……雖然有意賺這份口糧,可我已經被君主放逐、回不去了,所以才用人類的外貌和你們交談。我在此處居住已久,也不想移居。”

惡魔擡手卷了卷自己的頭發,想到那副面孔下潛藏的是怎樣的身軀,海倫娜心中浮起怪異的不适 。

“指明娅萊希雅的居所,”獵人拉回話題,“帶個路不難吧。”

“玫瑰堡是神靈都無法攻陷的魔城,”奧林說,“你有什麽辦法進去?”

“前朝的攝政惡魔在坦珀圖斯的邊境進行過挖掘,留下海綿一樣的洞窟,其中有道路通往玫瑰堡地下,”獵人說,“我有神靈賜予的武器,進去不難。”

被人類指出自己工程的疏漏,奧林從脖子到頭皮都紅了個透。不過他的兄長在幾百年的統治中,無數次擊退惡魔的暗殺者、人類的軍隊甚至神靈,能戰勝這位統治者的怕是只有生命的長度。

見到他的沮喪樣子,狄奧多爾心有疑慮,不由出言提醒:

“你具有理智,還是放下憂慮和我們去。途中自會以禮相待,事情完成之後,會給你合适的住處。”

“我快病死了,怕是撐不起旅途勞累。我給你們畫張地圖,要是城堡沒有改建,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畫圖要七個晝夜,你們給我留三百磅鹹肉,就這樣吧……”

熟悉的暈眩敲打着奧林的腦袋,他暫停說話,示意獵人和宮廷法師離開。海倫娜見他還是人身,希望送他到迪蘭的城中診療,如果路途選擇得當,三天之內就能碰見合适的醫師。

奧林沒回答,吃藥是不可能吃藥的,唯有博取卡拉斯歡心的時候才能吃藥,談判更令他頭痛。等到暈眩暫時退去,他打了個隐身法術,從窗戶爬了出去。

惡魔的卧室在教堂一樓,适合老者居住的高度,爬上窗戶雖不太費力,奧林落地立刻心呼糟糕,地上灑滿禁魔符灰,令他法術失效。如果在魔力充盈時,這點符灰根本起不了作用。

海岸上的獵魔人看得清楚,兩架弩車各出一箭,穿過腋下,把他架到牆上,等奧林回過神來,獵人已經翻窗出來,停在他面前。

“別急,沒談完,您……先下來?”獵人伸出手來。

奧林陰着臉,擡起手臂,貼着教堂的外牆滑到地上。

“這是迪蘭宮廷的意思,他們想問一些觸及惡魔理智的問題,”獵人望了望法師匆忙的身影,“住在都城,不必擔心生活,慢慢回答他們的問題,你也算是老有所依了。就走幾天路,這買賣劃算。”

“愚蠢的人類,你夠了。”

奧林伸手剝了獵人的劍鞘。獵人先是一驚,舉劍佯攻,虛晃一招向後退去。宮廷法師眼疾手快,驅動魔導書,飛來的魔法箭補足空檔,逼得奧林退向教堂外圍的角落。

一個回合下來,奧林就感覺力不從心了,并不是因為身體的虛弱或力量的衰退,而是悄無聲息滋長的頑固。

☆、第 39 章

“理解理解,住習慣了都這樣,早兩年我讓養父搬家,他也不肯,”獵人笑着拍了拍劍,“你這人身都站不穩,想打贏還是現出本相。”

奧林心中暗罵一句,繞到教堂側面。獵人輕松追上,第二劍擦過奧林的脖頸。惡魔拔出最後入地的□□回手擲去,獵人橫劍格擋,□□在劍身上折斷。而禁魔符灰的效力還在,攻擊并未造成雙方期待的威脅。宮廷法師見他們開始近戰,為了避免誤傷,沒再出手。

此時海風吹起,将殘餘的符灰吹拂殆盡。折斷的□□上瞬間燃起火焰,獵人招架幾個回合,扔下獵魔大劍,拔出因果之劍。神器雖小,卻透出不可名狀的能量,奧林心生畏懼,不由詛咒起這般苦旅來。

獵人轉動神兵,發出訴求。惡魔自以為做好了充足的防禦,這細小的劍器還是帶着獵人穿透火焰,刺在他胸前。難以言喻的力量擊穿了惡魔的僞裝,使他恢複到原本的形态。

“哦,是你啊,”獵人楞了一下,“我明白宮廷為什麽要你了。”

惡魔沒有應答,浮空而起,弩車随即瞄準發射。惡魔擲出斷箭,帶火的箭雖然摧毀了布在山崖上的弩車,但也讓先前的箭雙雙射中了他。惡魔負傷落地,迅速架起火牆,再祭出慣用的火焰□□。

白色的兔群在防波堤上豎起耳朵。

獵人舉起神器,驅散火焰。惡魔也拔除了□□,見獵人近身,迅速連出數枝□□,獵人堪堪招架,以不遠不近的距離消耗着。等到火焰消失,獵人驅動神器,一劍斬下惡魔的雙角,鮮血四濺。

獵人得了優勢,迅速拾起大劍,插入惡魔肚腹。惡魔咒罵着握住劍身,試圖拔除這惱人的封印。兔群從防波堤下來,湧向受制的惡魔,簇擁在他周圍。獵人心生驚異,卻未停下手中的活計,将大劍一推到底。惡魔揚起長尾逼退獵人,兔群聚集在惡魔腳下,像是要撫慰他的痛苦那般蠕動着。

“獵魔人小心!”

宮廷法師出言提醒,獵人急忙退去,數十道魔法冰矛如雨般降下,将惡魔貫穿。

奧林嘆了口氣,展開雙臂,冰矛盡數碎裂,化為蒸汽。宮廷法師更換另一本魔法書,未及她再施法,惡魔驅散兔群,哀嚎着拔出獵魔大劍,劍帶着火焰、鮮血、內髒和骨骼的碎片落于地上。獵人接上攻擊,因果之劍就着先前的創口刺入惡魔的身體,将他送回砂礫之中。

獵人也顧不得物種力量的差距,以身體壓制惡魔,直到他再不動彈。

“我見過你,你差點拿走坦珀圖斯的召喚書,”狄奧多爾挺直身體,探測獵物傷口的魔力流動,“還有王子的性命。”

“……我該殺了你才對,”奧林動了動手指,一只兔子鑽到他的掌心中,“哈……”

“你放過了盧卡,和其他惡魔不一樣,”狄奧多爾擦去額頭的汗水,“你叫什麽?為什麽會去找那本書?”

惡魔已經不能回答他了。獵人轉動劍柄,等到魔力停止流動,才呼喚他的夥伴。獵魔人驅散雲集的兔群,以鐐铐将惡魔綁了個結實,拖上岸來,塞進備好的囚車。漁民見狀,紛紛攔住獵魔人的去路,在這毫無生機之處,失去惡魔的照顧,有如失去神靈的庇佑。獵魔人無法驅散漁民,便挽弓揮劍,将邪惡獵物都不曾遭遇的命運加諸于同類身上。

等待獵魔人清掃罪孽痕跡的時候,海倫娜步入初遇惡魔的教堂。教堂中供奉着一尊偶像,偶像以灰白的石料雕成,是一名神似首相的青年男子,□□雙腳、頭發蓬亂、法衣皺皺巴巴。海倫娜讀過的記載中沒有這樣的神靈,她取走惡魔的法杖,離開教堂。

不遠處另有一座衰敗的教堂,宮廷法師步入其中,想尋找神靈的蛛絲馬跡。教堂之中遍布灰塵和殘損的偶像,正中卻有一座覆蓋着黑色布料的偶像。宮廷法師喚來一位獵魔人,為她取下布料。布料覆蓋之下的雕像呈現出霧一般的詭秘形态,雕像下放着一本手記,手記的封面以鱗片連綴而成,海倫娜翻開手記,其上布滿怪異的圖像和暧昧的詞語。她收起手記,準備帶走再做解讀。

人類對混沌中的諸神并無完善的記載,海倫娜請獵魔人蓋上遮罩,這時道路也清理好了。海灘和防波堤上散落着活着的兔群和死去的人,但從惡魔頭上斬落的角卻怎麽都找不到了。獵魔的隊伍踏上颠簸的山路,往迪蘭的都城去了。

☆、第 40 章

艾德埃塔将未婚妻介紹給朝堂之後,遭到了明裏暗裏的反對。惡魔們不介意人類作為首相出現在地下的議事廳,而是對他們未來的孩子抱有憂愁和恐懼。知曉艾德埃塔的意圖後,娅萊希雅本人也存有相同的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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