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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您比誰都清楚,我是怎麽樣的。”

“是啊,契約結束之前,你只能聽命于契約者,”奧林揮了揮手,鐵水重新化為獵魔大劍的形狀,“既然如此,不要責怪我。”

奧林伸了伸手,劍趕在被盧卡拿到之前飛入他的手中。

“親王,我們生于相同的火焰,這會是場沒有盡頭的戰鬥,量力而行,”巨龍咧了咧嘴。

奧林隐去身形,巨龍所言非虛,現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撐他打完這一仗。若隐若無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為什麽放過那個孩子?兩次?”

不難辨別,那是神靈的聲音。

“我答應過雷甘。那個孩子不止是個孩子,也是誓言的代價。”

“你有機會回到那個時間,拒絕雷甘将軍的要求。”

“不必了,盧卡是我的誓言,也是他的慈悲……為他殘存的生命留一點意義吧。”

“即使今天無法收場?”

“你給了我無盡的生命,我願意讓短命的生靈活得更為鮮明。今天只是尋常的一天。”

“記住你的身份。我勸解你,有如你勸解那個人類。”

“我在此處不過是個無名路人。”

“會有人知道你是誰。”

☆、第 50 章

雷甘第一次見到奧林是在玫瑰堡的舞會上。時值某場戰役慘勝,舞會全然沒有往日香灰蜜粉般的暧昧,音樂也和戰歌差不了多少。攝政王身着寬大的法衣,身邊侍立着精致美麗的魔偶。那副病恹恹的人類的樣貌上彌漫着迷霧般的虛僞和疲倦。考慮到攝政王先前的所作所為,雷甘很難聯想到這張臉。

不經意間,他對上攝政王的眼睛。

“請到無人之處詳談,魔偶會為你引路。”

空間像是停滞了似的,樂音消失、夢魇般的聲音在雷甘腦中響起,他搖搖頭,舞會還在繼續,音樂也和先前別無不同。雷甘定了定神,攝政王已經不在廳堂之中,魔偶在近處的柱子下對他微笑。

通常的傳音法術和耳語無異,并不能屏蔽環境音,而且大多數時間還聽不清楚,故而很少被使用。雷甘不遠不近地跟着魔偶,離開嘈雜的舞會,在遠離舞場外的深宮中谒見攝政王。雷甘吻了代理君主的手,盡管感到了強烈的克制,那皮膚還是差點燙化他的嘴唇。

“陛下,傳聞你從來不提拔人類,”雷甘直言不諱。

“這個大陸的人類可以憑能力獲取适宜的職位。”

攝政王說完,揮了揮手,異常輕微的魔力流動在惡魔和魔偶間閃過,魔偶奉上美酒,酒液香氣四溢。雷甘謝過,一飲而盡。

“為什麽選我?”

“從經驗和戰果來考慮,你是最适合領軍的人選。我需要收複失地、贏得戰争。”

攝政王剛剛失去最後一批惡魔親信,空缺的職位需要填補。

“當然,只是,此事是否合乎禮制?”

“君主也任用過人類首相,”攝政王平靜地回答。

“我曾是另一個大陸的獵魔人,陛下心中可有芥蒂?”

“只要能帶來勝利,你曾是何人并不重要。”

夏夜清明,雷甘闡述他對戰局的看法。由于命運神不惜親自為戰,戰争已經超出了世俗的領域。除去職位和軍事上的權力,他要求接近神聖領域的戰力。

“你要什麽?”攝政王迷惑了。

“陛下可曾與神靈為戰?”雷甘問。

“我叫你來此是為什麽?”

“抛去帷幄謀略、一對一的戰鬥,可曾有過?”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戰争到最終時刻,必定要面對命運神。神靈的領域是人力所不能及之處。”

“你要是對我有所了解,大概不會問出這種話。”

“正因為有所耳聞,才這麽說。從源頭說起,命運神為何要發動戰争?”雷甘突然問。

“無人知曉。”

“無理由的戰争是瘋癫。工藝和統治都需求理智和技藝,也許勝利需要非理智。要說放棄理智後的力量,唯有王族能與神靈抗衡。”

“有趣,”攝政王揮揮手,魔偶奉上新的酒液,“這等謠言在你前來之前就漫天飛舞,你還是注意戰場為好。”

“恕我多言。”

“你個人有什麽想要的?”

“複仇。”

“別是針對我吧,”攝政王嘆息一聲。

雷甘握緊了拳頭。

“叛軍首領塔珂有一位手下叫朱利安,戰争中他殺害了我的兩個孩子,将他們殘忍地折磨致死。我要以牙還牙。”

“我對你遭遇的命運感到遺憾,我的幾個侄子侄女在戰争中也丢了性命,不過……”

攝政王摩挲着酒杯上繁複的花紋,沉默良久。

“你的仇家是個人類,這就比我的情況好辦多了。”

雷甘上任後的第三個夜晚,魔偶送來一只帶有菱形文身的手臂,那是他仇家的所有物。

“你的賬務會在戰争結束後清償,”美麗的魔偶說。

雷甘沒聽懂,只有攝政王懂這只魔偶的言語。但看到這物什,雷甘理解其中的含義。他回以相應的禮節,有如攝政王本人在場那般恭敬。

“高貴的侍從!請替我轉達無上的崇敬和謝意,感謝代理君主的恩典,他為我的敵人帶來恐怖和傷殘,他的敵人即是我的敵人。”

☆、第 51 章

新教堂建成後的第三個正午,卡拉斯來到教堂,在祭臺正中呼喚他的惡魔。奧林從卧室裏游出來,雙翼沉重,幾乎拖到地上。

“幾天不見……工程出什麽問題了嗎?”奧林輕聲問。

“怎麽會,你的建築穩固如群山的根基,”卡拉斯抱住他的惡魔,在他臉上摸個不停,“我來是為了小小的麻煩,我有一件長袍,破到不能穿了……”

“你身上這件麽,”奧林在溫柔的撫摸中昏昏欲睡,“它如果不是一開始就做成破爛的樣子……你自己動動法術不就行了……”

“這件你也穿過,所以它就有超過袍子本身的意義了,”卡拉斯向奧林的脖頸摸去。

“要怎麽樣呢……你,”奧林揚起下巴,随他撫摸。

“用你的愛意把它補好麽。”

常見的世俗要求之一。奧林邊接受撫摸,邊觀察破損的衣物。長袍距離不能穿還差很遠,只是在尴尬之處有幾個巨大的破洞。奧林垂下手,在石地板上磨了磨指甲,再從袍子上拆線、修補有礙觀瞻的破損。卡拉斯在惡魔長尾上結束撫摸時,袍子就恢複如初了,像是從未損毀過。

“沒用半點法術,卻比最高深的法術還神奇。”

簡明的稱贊過後,卡拉斯摟緊奧林的脖子,吻他的眼睛,把魔力傳遞過去。通常只要握手就能完成的賦予,此刻又多了些溫情。奧林吻了回來,長尾松垮地搭在卡拉斯腳面上,像是為靴鞋增加了一層裝飾。

“我的愛意值得這個程度的力量麽,”奧林貼上卡拉斯的耳朵,“即使靈魂還在軀體之中,我也從未感受過這等力量……不,這不是力量的問題……”

“嫌棄我太寵愛你麽,”卡拉斯撩起惡魔的頭發,卷在自己手指上。

“想想法術的實質是什麽,不,對你來說似乎沒有法術的概念,而是與生俱來的力量吧……”

惡魔滑開長尾。

“對你而言,法術的實質是什麽?”卡拉斯松開發絲,攬過長尾,在自己手上纏了幾圈,把尾尖的柔軟皮膚捏在手心裏。

“無論法術需要經過如何準備、奉獻何種媒介、想獲得什麽結果,它都是對語焉不詳的高級生物的請求。”

“‘請求’,”卡拉斯笑了笑,“工藝是依賴自身能力和物質現實而産生的,其結果是确定的;法術則全然不同,要看施術者的準備是否合‘語焉不詳的高級生物’的心意,你生氣了。”

“我用了兩百年,還是沒能擺脫這‘請求’,或許它能用更惡劣的形容,‘乞讨’怎麽樣?任何法術,即使是人造的法術都能追溯到更高的力量。技藝是只屬于我的成果,與諸神無關。”

“而現實是,”卡拉斯按了按手中的尾巴,“一個人類,一生只投喂、疼愛某個鲮鯉,與它一同建築房屋、保護它免于獵人的刀劍槍炮、與它同床共枕,并因此未曾婚娶。鲮鯉跟随他,卻嫌棄他的寵愛,認為人類是憑着體格和大腦的優勢來驅使它。”

“哼,”奧林抽了抽尾巴,卻得到溫柔的撫摸。

“鲮鯉當然不會想到,人類的體格和大腦并不是天賦之物、突如其來出現在群星之間的,如果要追溯,甚至要了解大氣和植物的變化。人類的力量不是憑空而來,一如鲮鯉自己的能力。”

卡拉斯注視着他的惡魔,用親吻撫平他抽動的嘴角和眉毛。

“一句稱贊都能讓你想到介懷的往事,你遭到過什麽樣的苛求呢,”卡拉斯貼在惡魔的耳邊柔聲說。

“突然把我叫醒,又讓我在遲鈍中思考,這不是苛求麽……”

話雖如此,奧林還是貼上卡拉斯的臉頰,輕輕摩挲,親昵的觸感舒緩了緊張。

“我思念你,迫不及待想見到你。”

“……你的時間和我的時間,恐怕不是被相同的日月衡量。”

“可我還是思念你。”

“……沒有別的要求的話,容我回去休息。”

卡拉斯揉了揉長尾,戀戀不舍地放開,再把惡魔抱往卧室。

奧林在到達卧室之前就睡着了,卡拉斯在他身邊翻着手記,修飾平實的記敘。等他醒來,月亮也沉到了夜晚的盡頭。

“你還在,”奧林舒展皮翼,翼骨上的指甲碰了碰身邊的人,“又有什麽要求……”

“和你共處,算不算要求?”

卡拉斯捏了捏翼骨上豎起的指節,放下堆疊完整的筆記,向奧林伸出手,惡魔支起身體,将蒼白的臉龐送入他的手心。

“明明有足夠的力量,你怎麽還這樣疲倦?”卡拉斯蹭了蹭惡魔溫暖的臉頰,托住下巴。

“諸多未盡之事,不都是力量能解決的。”

卡拉斯抱起惡魔,梳理他蓬亂的頭發,通常這是兔子的工作。奧林注視着他,直到晨曦沖破黑暗。

“為你勞作……似乎有超出勞作本身的意義。”

卡拉斯把長發安置在擁抱形成的細小空隙間,發絲垂落在床,形成流動般的奇異觀感。他撫摸惡魔的後頸,緩解骨骼的壓力。

“骨頭比皮膚更為衰老,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看到過魔偶照顧你,像粉紅色鳥兒的那一個。”

“我都快忘記了……”

那時奧林剛從失去尾巴和大半身知覺的痛苦中逐漸恢複,傷病沒能摧毀他的生命,卻讓行走變成了折磨。如果無法死去,那就盡可能地活着。奧林制造了魔偶阿卡作為輔助行走的工具,阿卡是基于火烈鳥的形象制造的,美麗而輕盈。

數月的治療後,盡管身體已有好轉,奧林還是放棄了行走,因為泡影之塔靠近末日之火,空氣中含有高濃度的魔力,足夠他日常使用浮空法術。如此一來,阿卡就有了別的用途,時而作為傳令官,時而作為仆從。奧林會根據不同的場合更換它的形象和服裝,有時也增強作為戰力的零件和法術。但更多的時候,它作為舞者來排遣孤獨。

除去君主和教導他的工匠,奧林不接觸任何外人。因為自身的殘損,他對形體的運動之美變得遲鈍,簡單的舞姿就能滿足。

有一天,魔偶阿卡問他:“我的主人,你不想離開此處麽?”

“為什麽?”奧林反問,魔偶不是無生命的機器,他像對待同類那般對待它。

“我對自己的舞蹈不滿意,你又不提出要求。我追求更美的舞蹈。”

“那會很漫長,也很痛苦。”

“痛苦?”

“學習的過程沒有愉快的,”奧林撫摸魔偶冰冷的身體,掃去羽毛上的灰塵,“你要做的是服務我,而不是追求舞蹈技藝的極致。”

“簡單的舞蹈就能讓你滿足麽?”

“簡單的就行。”

魔偶抱起他,跳了幾個簡單的步子。

“這就行,”奧林說。

舞步甚至不能稱為舞步,不過是殘損的身體在表達劫後餘生的慶幸,奧林心知肚明。魔偶不是他的同類,它不會像夥伴那樣嘲笑他,倒也不會安慰他。能撫慰他的只有君主和神靈。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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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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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生殖與人類相差甚遠,情愛的節奏更接近于動物。通常數百個晝夜才能迎來流星般的發情期,發情期通常持續一到兩天,錯過又是數百個晝夜,故而繁育稀少。奧林數百年未能有合适的婚嫁對象,念及他的地位,能撫慰他的只有君主。在惡魔的宮廷中,這是衆所周知的秘密。

奧林記得第一次被哥哥撫慰的情形。那時失敗的戀愛結束沒多久,他的身體還在傷殘和疼痛中沉浮,父親的态度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哥哥把他帶到宮廷中安置,陌生的環境使他又惡化了幾十個晝夜,期間哥哥每天都來探望他。奧林那時雖然小,倒也知道作為君主有多忙,母親在世的時候每天只有睡前才能見到一會。

那時奧林還不會用鱗片錄影,記憶也有些模糊。每到黃昏,身材高大、身穿金甲的侍從會來喚醒他,幫他整理儀容。再帶他到小小的餐廳去,哥哥通常在那裏等他共進晚餐。哥哥在白晝尾聲、夕陽的光輝中煥發出奇妙的色彩,混合着糾結和渴望的等待。哥哥比母親更為從容,起碼他樂于統治,這份工作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疲态。

晚餐時,哥哥會和他談健康和心情、學習的進展。狀況總是一天比一天好,但奧林不知道再次思念菈蔻時該怎麽辦。

“我的意思是,身體上的思念,”奧林鼓足勇氣在餐桌上說,“我最近想起來了,這會影響我的健康嗎?”

“我記着呢,你上次到現在過了兩年,還沒有什麽跡象。”

“兩年嗎……”

奧林默默地吃下盤中的食物。羞恥和怪異的溫暖緩慢充滿他的胸膛。

“會幫我安排哪位女士麽?”

“我會處理好的,”哥哥說,“不需要勞煩哪位女士。”

奧林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也不好細問。當天晚上他迎來了久違的情愛時刻,沒有哪位女士幫他解圍,他趴在哥哥身上,在華美的羽翼上蹭了大半天。一年之後也是這樣,只是哥哥把手探進了他的身體,告訴他君主需要的服務。第三年巧得很,和哥哥的周期碰上,奧林就運用上一次學到的東西了。

“你冷嗎?”神靈問。

奧林從模糊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疲憊從身體深處湧出,又被歡愉沖散。

“并不……除此之外……似乎喚回了久違的熱情……”

惡魔在懷中睡去,發出均勻沉穩的呼吸聲。

“看看三百年的歲月在你身上留下了什麽,甚至讓我想起神靈的責任,”卡拉斯貼着惡魔耳邊輕聲說,“我和她不是同一類,但我樂于滿足你的願望。你會有疆土和臣民,如果你願意的話。”

☆、第 53 章

奧林躲過龍焰,一劍卡在巨龍的下颌骨中,巨龍的諸多骨骼形成了完美的支點,這一下把搖搖欲墜的下巴起了出來。火焰不受控制地從口中流出,黑洞洞的眼眶中也流出岩漿般的血液。

奧林登上龍頭,向盧卡走去。盧卡拔出短劍,那把劍看起來更像是用于儀式而非實戰的,無論如何,它都是他最後的武器了。

“回去,趁着達茹還能載你過海,”奧林松開獵魔大劍,劍落入火海,消失不見,“要再教你一遍法術?”

“那怎麽行,”盧卡轉轉短劍,“我都快贏了。”

“得了吧,人類。”

“你落地了,親王,”盧卡指了指奧林腳下,“我見到你以來,這是你第一次落地。”

“這能說明什麽,”奧林挑起嘴角。

“你正面打我的龍,卻避免和我動手,這很奇怪啊。分明我比較弱。”

“你的龍,真是胡扯,龍是契約,不是財産。”

“哎呀,你教得還真多。”

盧卡以法術呼喚火焰,半人高的火牆立于王子和惡魔之間,奧林揮揮手,火焰消匿無蹤。

“這是人類的法術?不,人類現在使用這樣的法術?和我的有所不同,”奧林望着消逝的火星,“……也不盡然,只是我很少注意到人類的法術……感官效應還說得過去吧。”

盧卡呼出第二道火牆,火牆沿着龍頭向惡魔推去。奧林不耐煩地步入火牆,火焰像空氣一般流過他的身體,仿佛是屬于他的附庸。

“乖乖,這可怕的火焰抗性,”盧卡橫過短劍,“估計只有玫瑰堡的末日之火才燒得動你。”

“火焰姑且不論,”奧林撣去肩上的火星,堅硬的鱗片呈現出低調收斂的黯淡光澤,“你手上小小的鐵塊刺得穿什麽?”

“你對人類還是一無所知啊。”

盧卡一抖短劍,短劍驟然暴漲,化為龍爪般的利刃。王子邁下第一步,第二步變為飛躍,惡魔不屑地擡起手臂格擋——

“有趣,人類的法術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鱗片破碎飛射,盧卡忍着濺射的痛楚,第二擊直奔惡魔心髒而去,那裏有舊傷,在這個距離更是合适的切入點。沒料惡魔展開雙翼,翼骨上的指甲靈巧地握住盧卡的雙手,奪去他的武器,向蒼穹抛去。利刃離開龍身,現出短劍的原貌,消失了。

身體傳來疼痛,奧林擦了擦手臂上的血水。

“為什麽?”盧卡問,“你還可以回擊,只要一下,我就會死。”

“聽好了,法術不是這麽用的。人類的法術能按照憑依物投射出相應的屬性,火焰也好,龍也好,總歸抵不過憑依本身的力量。如果你要殺死我,或者我的族類,讓龍來做,你自己不行,起碼現在不行。你還沒有強到能夠構建一個體系的程度。”

“體系?那不就是新的法術嗎?”

“體系有很多種。人類的法術是憑依的聯結和投射,惡魔的法術是自身力量的體現,神靈的法術則是一切的根源。不要濫用超越認知的法術,也不要妄想超越自身力量之事,否則會招來災禍。”

“你可得了吧老人家,最老的人類都不會說這些。”

“你如果屬于我的族群,我很樂意教你。不過,”惡魔笑了笑,“你這樣的人,通常因好奇葬送自己,我就不去費力了。”

盧卡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對着奧林當胸一拳,惡魔後退一步,仰面朝天倒在龍頭上。

“差點被唬住了,”盧卡蹲下身,“你落地的時候就該結束了。”

“不可能的,人類。”

盧卡咬破手指,以血描繪締結契約的法陣。他不期待戲劇,他知道自己——除了運氣之外——還沒有那麽好,好到讓奧林主動與他締結契約的地步。但他要一個解釋。不久之後與老獵人雷甘見面時,他得到了答案:

誓言。

用于應對惡魔的法術數不勝數,而雷甘在東南大陸就職時,從未見過任何法師的任何法術在親王身上生效。世界對代理君主的約束堪憂。

也許艾德埃塔可以,但他們之間的約束恐怕不會以法術實現。由親王掌控的惡魔工業精确地按君主的意願運轉着,君主對親王的恩賜是諸王之中最多的,更不用提宮廷中的流言。表面上來看,雷甘認為他的主人和國家的真正主人擁有相同的目的。

雷甘曾在前線的營帳之中問過攝政王:

“我在為決戰做準備,你的施法位置會有重甲戰車和騎士層層護衛,人類能準備的就這些。雖然見識了你對法術的免疫力,還是問一句,你不會被什麽法術轟死吧?”

“會,差點死過一回,”攝政王輕描淡寫地說。

“再來一次,我得帶全國的法師學習學習,那得是何等魔法。”

“要等我們叛國的時候才能見到了。”

他們笑了起來,就像正在謀劃真實的反叛似的。

“嚴格來說,我還沒碰到過能限制我的法師或者法術,很難說命運神有沒有這樣的法術,”攝政王把話題拉了回來,“要是她有,會很難辦。”

“那就輸了,等死吧。”

“如果真是那種情形,我需要你帶領我的族群戰鬥到最後一刻,這是君主的願望。”

“也是你的命令,”雷甘說,“我當然服從你的命令。不過作為朋友……”

“人類膽敢稱我為友?”

“那管他什麽的,擁有共同目的的兩個生物吧。我需要你答應一件事。此事無關物質和糟糕的現狀。”

“何事?”

“在戰場上面對神靈,別吓破了膽。你答應不答應?”

“為什麽讓我承諾這種事?”

“你先發誓。你可以不對我發誓。事關國家的榮譽,你是攝政王,對諸位先王的魂靈發誓,承諾戰争的勝利,有什麽問題?”

“我要休息了,免得把你的胡言亂語帶入勞作之中。”

攝政王轉過身,長尾不耐煩地抖了抖。

“換一個誓言,明早請和我共進早餐,商量長遠的戰略部署。”

“雷甘,你在想什麽?”

“誓言,唯一能限制你的法術是由誓言發起的。”

“夠了!”

火焰燒着了将軍的鬥篷,由于鬥篷的根部鎖在铠甲裏面,雷甘只得踩住下擺,揮劍砍斷鬥篷。

“誓言的類型可有限制?”雷甘繼續問。

攝政王雖然惱火,卻沒離開。

“言語。”

“明确到什麽程度的言語,你可曾經歷?”雷甘收起劍。

“一次,親口說出。”

“請準備一把短劍,随時帶在身上,必要的時候割斷舌頭。”

“不要用戰士的标準要求我,我還不能對自己那麽狠心。”

“請把命運神當成政敵。”

“好好打你的仗,別管我。”

沒等雷甘再說什麽,炫目的火光揚起,主人失去了蹤影。

☆、第 54 章

燭火閃爍,盧卡安撫着巨龍殘損的頭顱,将凝結着法力的藥劑灌入其中,數位身着制式服裝的獵魔人安靜地環繞在龍身邊。龍的呼吸微弱,但還活着。

“然後呢,誓言?”盧卡問他的導師,“奧林親王在決戰中準備短劍了?”

“當然沒有,”雷甘注視着攤開的斯特哈芙隆尼地圖。

“那他到底和命運神打了沒有?”

“他雖然頑固,但不是懦夫。”

“那傳說是真的麽,奧林親王和命運神死戰了幾十天,還是輸了?”

“沒錯,中間有些曲折。”

“什麽?”

“老龍斷氣沒有?”雷甘一拍桌子。

“別驚動它,它都這樣了……所以,能和神靈對戰的惡魔,竟然還不是我的對手?”

“惡魔有分工,奧林做了幾百年的工匠,摸過的武器數不勝數,他沒用其中一件殺過人。他能和命運神打到艾德埃塔返鄉,我也挺驚訝的。”

“那是傳說吧。”

“是我親眼見到的事實,孩子。奧林比命運神還是差了一截,第二十八天的時候他輸了。神靈把他活捉回去,關在某個神廟中,繼續攻城略地。不知道為什麽,神靈打不破奧林建造的城防,攻城戰有時會持續很久,但不該這麽久。第三十天,艾德埃塔帶着北方的重兵回來了,艾德埃塔是專業的戰士,他砍下了命運神的頭,把老弟救回家去。”

“所以?我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贏不了我。還是個少婦把他撈走的。”

“說來話長,”雷甘拿出碳條,在地圖上畫了幾筆,“塔珂曾侍奉命運神,命運神死時你還小,我和陛下商議留下你,他拒絕了,因為你是坦珀圖斯王族的末裔,就算他不追殺你,艾德埃塔也會派人來。直到一天,他見到了你,想起了死去的侄子,就做了妥協,畢竟人的壽命短暫,說兩句好聽的吧,統治者擅長的不就是哄騙麽?他答應不會出于自己的意志傷害你,目前為止,他做到了,雖然是沒什麽用的小事。”

“你們趁我還小的時候定下了什麽啊,”盧卡叉起腰。

“說了些廢話,造成了後果,”雷甘拔出短劍,紮在地圖上,“你剛才說奧林是被一個少婦接走的,什麽情況?”

“他已經不能動彈了,就差一個契約!不知道哪裏沖出來一個衣着破爛的少婦,舉起個什麽玩意就擊退了龍,加上我。別看是個婦人,力氣可真大,拖着他尾巴就跑沒影了!”

“哈哈哈,拖着,有點意思,”雷甘指了指地圖,短劍的位置是他們所在的地方,“根據戰場留下的痕跡來看,陛下的魔力已經很稀薄了,和最低等的使魔沒區別。你知道原因?”

“我感覺他沒怎麽用心,”盧卡順着短劍的位置看去,“但巨龍達茹可是拼盡全力了。”

“奧林陛下天生具有對火焰的抗性,甚至能抵禦地下火山的能量,火龍當然難對付他。”

“可憐,本來不該這樣的。”

“事已至此,別後悔了。以魔力為依據進行搜尋會很漫長,我們按辦案的方式來。斯特哈芙隆尼地廣人稀,要點時間。”

“雷甘大師,你可不會白幫我這個忙吧?”

“現在已經沒有神靈了。臨時代替陛下的魔偶也造出了用于攻擊迪蘭的載具。我們靠什麽制衡惡魔君王?”

“雷甘大師,你是為了保衛迪蘭才到此的?”

“獵魔人是迪蘭的軍隊。”

“啊,那我要盡早登上王位才行。”

“你說什麽胡話。”

奧林在灰塵中睜開眼睛,明亮的天光透過天棚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倦容滿面的女士坐在身邊,為他梳理蓬亂的頭發。

“你留着房頂給我補麽,菈蔻。”

“說什麽呢,我可不是你哥,天天就想着讓你幹活,”菈蔻在奧林胸前擰了一把,引得他呼痛,“你又從家裏跑出來了?”

“說來話長,我來和你道別。”

“道別?”

“道別,見到你,就算告別過了……你在那個旅店工作?”

“我,全城唯一的裁縫兼女仆。”

菈蔻撸起袖子,想到那布滿裂痕和粗紋的手曾經是多麽秀美,奧林的傷口又痛了起來。菈蔻于他而言,已經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過得好麽,”奧林坐了起來。

“養三個孩子,怎麽可能好。你呢?”

菈蔻扶住他,眼中流出複雜的神色。

“還可以,你丈夫呢?”

“快死了。”

“是個人類?”

“人類死得容易點。”

“這是你第幾個丈夫了……”

“死鬼,你是來盤問我的麽?”

“不想說就算了,”奧林搖搖頭,短暫的耳鳴充斥了他的大腦,“你知道戰争的事吧……”

“戰争……十多年前的事麽,聽說,你坐上了王位……”

“攝政而已,”奧林滿足地看着驚喜和失望在菈蔻臉上流轉,伸手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把,“恨死艾德埃塔了?你失去了當皇後的機會。”

菈蔻給了他一巴掌,問:“怎麽到這來了?”

“說了,道別,不……現在來看,大概是見你一面。”

“為什麽?”

奧林沒理會,翻身下了床。

“等等,把這個修了。”

菈蔻遞來黯淡的殘片,奧林張開雙手接住,是破損的黃銅胸針,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他這輩子制作為數不多的飾品之一。金屬是魔力的最佳容器,那時奧林還沒接受過系統的學習,随性地在胸針裏灌注了足以屠龍的魔力。對于一個鄉野村婦,這份禮物着實過于厚重。卻在不經意間救了他的命。

“你哪來的膽子跑去逗龍?”奧林問。

“還不是因為你,死鬼,你在旅店裏一副人樣我沒認出來,差點收你錢了!”菈蔻叉起腰,像這個年紀的婦人應有的刻板印象那般。

“你還是富于魅力,讓整個會面看起來像仙人跳,”奧林幹笑一聲。

“死鬼,會不會說話?”

“言歸正傳,”奧林看了看胸針,“這個修不好了,要是有機會,我給你做個新的……說起來,達茹還在麽?”

“沒見,我一直在這照顧你。要不是你和那龍在外頭作戰,我在旅店趁亂摸了幾個子兒,這幾天就餓死了。”

奧林沒說話,開始思索這荒郊野地怎麽能找點錢。可用的錢幣,而非他擅長勘探的礦産。如果兩百年前他和菈蔻到達迪蘭、被納入命運神的護佑之下,那時艾德埃塔還沒有弑神的勝算,今日可否有所不同?

奧林游出門外,黃銅胸針引爆時釋放了大量魔力,他趁機吸取了些,出門也不是難事了。盡管命運神已經不在了,他仍想把此後将行之事托付命運。當感覺不再敏銳,心靈的決定就未必準确了。

☆、第 55 章

菈蔻有幾任丈夫,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是和最近的這位所生,奧林不由感嘆自己和她沒緣分。兩百年前,他們的情愛期從來沒有碰到一起的時候,要麽是單方面的強迫,要麽是可憐兮兮的索求。菈蔻好像是他生命裏的一道流星,每次閃耀都有驚天動地之舉,上一次讓他挑戰君主,這一次使他免于誓言的屈辱。

奧林沒回旅店,而是在菈蔻的家裏住了下來。他忘記了菈蔻的丈夫叫什麽,對于一個癱瘓在床的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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