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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內髒有如極光般閃爍着滑落,惡臭像雪花一般緩緩落下,打碎了夢幻的觀感。

“你要贏啦,”耳畔的聲音回蕩着。

“你沒有提前推演此事的結果?”奧林問。

“我在觀測你的現實。”

“這才剛剛開始,你看就知道了。”

血肉和鱗片飛速從巨龍身上抖落,最終呈現出鮮血淋漓的骨架。空洞的眼中聚滿火光,和慘白的銳利牙齒相得益彰。奧林對骨龍招了招手,自己則向空中的更高處浮游而去。

“如何為戰?”卡拉斯的聲音灌入奧林腦中。

“達茹把血肉化成魔力,從而支撐骨骼的行動。相應的,他解除了火焰的力量,這樣我們就不必做無謂的屬性對沖,只需毀滅對方的身體,”奧林解釋說。

“你的力量還足以繼續這場戰鬥嗎?”

“可以,別擔心。”

奧林引着骨龍在空中回旋,偶爾過個三招兩式,像是等待什麽似的。盧卡依然在龍身上,時不時放個冷箭。不停變換的高度使他難以瞄準,就算瞄準,魔法箭矢也被氣流打散。在此番高度還有行動的勇氣,已經是逼近常人的極限了。如果這個年輕人沒有糾葛的過往,恐怕戰鬥會更為有趣。

奧林揮揮手,空中閃爍着質樸的暖光,抹去了黑暗的虛無。鑄造的法術完成了。先前他熔了獵魔人的軍械,金屬生成了新的武器,他的試探結束了。諸多長矛向骨龍飛去,巧妙地卡住關節的縫隙,連成刺棘般的桎梏。

奧林趁骨龍難以行動時登上龍頭,拎起盧卡向地面飛去。長矛消失了,骨龍張口向奧林飛來,全然不顧他們身後揚起的巨劍,說是巨劍,只有龍牙那麽大。因為奧林在低于标準魔力強度下施法,獵魔人的裝備不能形成更大體積的物質了。

盧卡揮動法杖反抗,法杖接觸到惡魔的鱗片,立刻化為飛灰。骨龍接近了,近到牙齒幾乎貼到奧林的頭發。此時巨劍釘入龍骨脊椎,激得骨龍身體反弓,但它對此無計可施。巨劍在骨節間緩緩前進,摩擦聲在空中格外清晰,巨劍一下下地前進,斷掉骨龍的第一節頸椎。

骨龍的頭顱向地面掉落,軀體則飛向頭顱。奧林降低高度,把盧卡扔向地面,又轉回骨龍的方向。一只使魔幻影銜住盧卡,将他放回地上。

“你有毒!”盧卡跺着腳叫喊,“誓言那麽重要?來和我打個痛快!”

惡魔沒有理會他,徑自回空中去了。盧卡橫過殘破的法杖,向天上扔去,法杖劃出弧線,落回他腳邊的沙地上,像茫然覓食的鳥兒。他罵了兩句,往雷甘那邊去了。諸位獵魔人雖然身處窘境,但還沒有完全撤出戰場。

“你怎麽了,雷甘大師?”

雷甘望着天空,身體顫抖着,顯然不是因為荒原的寒冷。一把嶄新的長劍插在面前的地上,劍身冒着絲絲熱氣。

“要打個痛快了,孩子,”雷甘指了指身後的隊伍。

盧卡順着雷甘的指向望去,只見每個獵魔人身邊都留有嶄新的武器,如果他看得足夠仔細,武器上還雕刻着怪異的火環。

“‘火環之刃’,奧林親王偶爾會親手打造武器,作為儀式的禮器,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有這印記,故而無論種類,刀槍、長弓,這些武器都被稱為‘火環之刃’,”雷甘拔出劍,“陛下攝政時,惡魔貴族們對有這火環标記的武器趨之若鹜。并非是出于政治上的讨好,而是承認它的品質。有了這樣一件武器,你在戰場上雖不至于永生,但絕不會死于武器帶來的一切問題。”

“‘武器帶來的一切問題’?”盧卡疑惑地問,“這是法術的神秘範疇吧?”

“當然,”雷甘舉起劍,“陛下幼年時,曾經師從命運神、學習諸多法術,這是他的權能之一。”

“權能?”盧卡愣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他其實是一位神靈嗎?”

☆、第 60 章

這是發生在命運殿堂的往事。

“你和命運神之間有什麽糾葛?她已經死了,秘密不該被帶到墳墓裏,”雷甘說,“得到答案之前,我不會罷休。”

“那是我母親時代的事情,”鲮鯉看了看他,“我母親是君主,也是戰士和術士,她追求的魔道包括物質和神聖。其中更有……神靈的本質。”

“神靈的本質?”

“是我未能參透的知識之一,母親掌握的最高秘密,”鲮鯉疲倦地伏下身,“與神交換的代價是我的生命。”

“你母親……”

“與命運神交戰之前,我發現了殘留的神谕,才知曉此事,其中沒有明言何時支付代價。莫伊拉把我關在另一座神殿裏。君主殺了她,救我返鄉,但返鄉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完全沒有印象。回過神來,已經身處此地了。”

“這不可能。”

“這就發生了,雷甘,你都不相信,君主沒理由會相信。我們不可能說服他。”

白發獵魔人沉默着放下手中的鲮鯉,隔空畫了幾個形狀,奧林咳嗽着恢複本相,胸前的傷口滲出新的血來。

“你留在迪蘭吧,雷甘,我在那裏有些財産,恐怕代理人都過幾代了……你可以拿我的什麽東西做旅費……你該比我更清楚惡魔零件的價格。”

獵魔人站起來,繞着奧林踱了幾個圈子。

“命運神的問題,你要和君主解釋清楚。”

“我會說明,被當成妄語也會說。取走你的旅費吧。”

雷甘蹲坐在他舊日的主人身邊,儀式的餘燼和空氣一起沉默。他拔出短劍,灰燼随着他的動作飛舞,慢慢停在刃上,又落下。

“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讓我拔你一整條指甲,于心不忍。”

“你倒是用那些玩具試試看,”奧林翻了個白眼,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因果之劍,“用那個。”

獵人操起劍,對着奧林的角比劃了兩下。

“拿到這個就一生不愁吃喝了。”

“滾蛋。”

“好好好,這樣的話,翅膀上的指甲也要。”

“你快點吧,我的近衛差不多也要找來了。”

“你有新的近衛了,”獵人放平劍身,攤開奧林的手。

“君主放來的密探。”

“魔偶沒了,你的身體又這麽糟糕,情有可原,”獵人在指甲上比量了一下,“切這?”

“動手……坦珀圖斯的結果,你滿意麽?”

“此事很久了,滅亡是他們應得的。”

“仇恨是我們最後的慰藉了,咳咳。”

“召龍的術式很簡單,有人記下來了,記錄現在被首相鎖在皇室的書庫裏。”

“最初的咒術書不是寫了麽,是國王才行……”

“國王是個身份,舉行加冕儀式就行了。”

“那又能……怎麽樣?”

“有貴族讓女仆去勾引皇室成員,然後生出嬰兒,用嬰兒召喚龍的事情。而且召出來的還不止一條龍。”

講到此處,獵魔人運劍的手抖了抖,切下一塊指尖的皮肉來。

“呃——”

“抱歉。”

“那個術式的問題是……人類的語言……吟唱時間太長了,嬰兒不可能有足夠的血量維持到儀式結束……”

“能招出幼龍。”

“怎麽會,書在哪裏?”

“皇室的書庫裏可是有幾萬本書。”

“我去找。”

“翅膀伸一伸,”獵魔人拽了拽奧林的翼膜,“別想了,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管不了別人。”

“書庫……在何處?”

“好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別管了。”

“你也是個人,怎麽這樣想……”

“我巴不得那些蠢貨貴族死絕。”

“這不對……”

“我只讓你幫我換掉國王,咒術書到我手上的時候這筆交易就結了。誰能料到會這樣。愚蠢的貴族血脈就該斷絕,可是盧卡……”

“你……”

“你呢,聽信人類去指揮戰争,膽子夠大。”

“我可沒打過仗……那個時候你還是當值的将領。”

獵魔人收起惡魔的指甲,納入背包。

“我陪你等到近衛來。迪蘭因為首相的事,對惡魔毫不手軟。被其他獵魔人發現就不好辦了。”

“如果被發現了呢,”奧林笑了笑,分道揚镳的場面顯得更為慘淡。

“我有一本惡魔手冊,現在該更新了。”

“哼。”

“我會把你畫在上面的,标注:迪蘭群島上最強大的惡魔。”

“我不會……一直是這副相貌的。”

“哈,”獵魔人拍拍手,“我還想着你能登基,我在官位上躺個幾年。”

“這本該是你應得的。”

“造你哥的反,好過在這默默死了,”獵魔人說,“本來還有機會和君主為戰。”

“你不會想和他為敵的,不過你要是想那麽做,想那麽做的話……”

沉默彌漫了遺跡,只剩火堆燃燒的噼啪聲和地穴外掠過的風聲。

“你還是這個國家的親王,血脈和功績能留一條生路,想想你們兄弟的做法,真不可思議,”獵魔人打破了沉默,“坦珀圖斯歷代君主登基時,都會殺光自己所有的兄弟,再把姐妹嫁出去聯姻;君主遠征時,絕對不會留能力卓越的人選監國,以免國內生變。”

“本該如此,逆轉的事實是血脈的詛咒造就的。”

“血脈?以血脈進行詛咒的法術能蔓延到上下三代的旁系,曼德刻裏特的行刺怎麽說?”

“哼,以人類的愚蠢,我無需解釋法術的精妙。”

“你對我有所隐瞞,如果牽涉惡魔的秘密,我就不問了。但我認為君主不會傷害你。”

“哈哈,雷甘……有很多事是你不該了解的。”

“活不下去的話,就來找我。以你的法術和魔力,在迪蘭占星絕對比在玫瑰堡的王宮裏舒服。”

“你該走了,”奧林擡起手,“馬和亞龍的震動……我的近衛來了,把這劍拿去,它是你應得的報酬。”

獵魔人拾起劍離開了。奧林剛松了口氣,胸前的鱗片突然飄落、化為粉末,傷口噴泉一般湧出血來。他的身體也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繃緊,擰出奇怪的形狀。

雷甘注視着盧卡,傳音法術帶來的顫抖貫穿了他的身體。

“雷甘,東南大陸的君主帶了十三騎翼騎兵,”奧林的聲音在他腦中回蕩,“戰時你錯失了與君主為戰的機會,如果我為你們全副武裝,你或許有擊敗君主的功績。你意下如何?”

“做好列陣準備,”雷甘拍打着盧卡,因為身體□□,戰場呈現出古典浴室遺跡般的氛圍,後者忙不疊地跑開了。

“陛下,你想做什麽?”雷甘握緊拳頭。

☆、第 61 章

翼騎兵在雲海中馳騁,撕破漆黑的天幕。距離黎明還早,斯特哈芙隆尼的夜空漆黑一片。頸上傳來輕微的震動,艾德埃塔擡手蓋住魂石。

“回報,”維玻到他身邊并行,“找到親王了。”

指揮官揚起手,艾德埃塔循着線條有力的手臂向西南方望去,空中火光四起,骨龍在火海中翻騰嘶吼。

“地面如何?”艾德埃塔問。

“有數百名赤身裸體的人,斥候認為是奴隸。”

“派兩名軍官去安置奴隸,讓先鋒引開達茹。”

“遵命。”

維玻傳令的同時,翼騎兵并沒有停下,轉眼又縮短了距離戰場的裏程。艾德埃塔碰了碰魂石,魂石表面映出指揮官溫柔的視線,散發出輕微的熱量,有如它的主人那般。

“回到我身邊。”

艾德埃塔輕聲說,由于血脈的親密性,他與弟弟之間的法術聯系省略了繁複的吟唱。骨龍翻騰着向艾德埃塔飛來,被數名翼騎兵攔截。艾德埃塔凝視着雲霧翻滾的戰場,一道影子越過龍和翼騎兵,徑直向他奔來。影子在艾德埃塔面前停下,身形清晰起來。

“你回來了。”

艾德埃塔說,聽起來并無遺憾和懷念的情義。除去折斷的雙角和手中雪亮的因果之劍——舊日的神谕、災禍的根源之一——面前的男子和他弟弟原本的相貌別無二致。

艾德埃塔向指揮官擺了擺手,指揮官從翼騎兵手中牽來一條亞龍。

“魂石給我,”親王要求。

艾德埃塔從盔甲上取下魂石,遞給指揮官,指揮官牽着亞龍,向舊日的親王去了。

“您回來了,”維玻輕聲說,“吾等甚為思念。”

與平時不同,指揮官沒有得到回應。

“此處不宜舉行還魂儀式,回到王城再做打算,”艾德埃塔囑咐道,“與我同乘。”

親王打了個手勢,示意指揮官退下。

“我來此是為了道別,”親王平靜地說,“我找到了你所求之物,亦領悟了你所藏匿的秘密。那神秘将帶我前往不可知之處。”

“你并沒有領悟,相反,”艾德埃塔指了指和骨龍糾纏的騎士們,“在不經意之中洩露了秘密。”

親王無言。

“我思念你,回去吧。”

“那不重要。”

艾德埃塔解下佩劍遞給指揮官,放走坐騎,展開羽翼,天穹般的黑色羽翼遮蔽了陽光。

“親緣的重要不必明言,”艾德埃塔說,說話的瞬間什麽東西在他眼前閃了一下,像是流星般掠過。

“親緣的重要不必明言,”君主說。

奧林在心中痛罵,編纂好的臺詞還是沒能念出來,場面又要到複雜到頭痛的地步。他按了按腰後的時空法杖,空間靜止了。龍和騎士們停在空中,全副武裝的獵魔人在地面上挽弓引箭,等待號令。君主目光如炬,像是已經看穿了他的意圖。

奧林維持住術式,呼喚神靈。化為凡人的神靈響應了他的呼喚。

“賦予我更多的力量,我要免于這尴尬的時刻,”他向神靈請求,“請把時間退回到君主抵達之前。”

“我可不想這麽介入你們的紛争,”卡拉斯掃視靜止的戰場,“我要和君主談談。”

“我費盡力氣不就是為了避免你們相見嗎?”

“你啊,你為什麽想把時間倒退到君主抵達之前?而不是別的什麽時候,比如昨天的這個時刻?”

“我想好了足夠有力的說辭,只是突然說不出口。”

“我看看啊,”卡拉斯笑了笑,“……無數的可能性之中,你都沒有念出準備好的臺本。反而是你認為的即興發揮都成了誓言。有些實現了,有些沒有,你也承擔了相應的後果。”

“該死。”

“我不嫉妒菈蔻女士,倒有點嫉妒你哥哥,”卡拉斯嘆了口氣,“什麽時候你能像依戀他那樣依戀我呢?”

“給我留點顏面吧。”

“這短暫的時空縫隙之中,只有你我知曉此事,”卡拉斯露出得意的笑容。

“萬一呢,”奧林掂了掂因果之劍,“她也曾和我承諾命運的絕對,有些實踐了,有些沒有。”

“你知道,我和她不同。”

“我擔心你。”

“她的遺物沒什麽力量了,你要想在此為戰,就用我的法器——”

卡拉斯轉向君主,像是看到了什麽禁忌似的剎住話頭。

“我知道,你保重吧,我會盡快結束這件事的,”奧林收起劍。

卡拉斯隐去了。時空又恢複了尋常。

“親王,”維玻侍立在親王身邊,“君主邀請您同乘。”

“我沒什麽可說的了,”親王退出君主的近衛陣列,身後就是骨龍和騎士的戰場,“就此告別。”

艾德埃塔在法術展開之前抓住弟弟的手腕,熟悉的溫度穿過手套和铠甲,與他的血液共鳴。親王像是也感到了,情不自禁放松五指。艾德埃塔迅速取過親王手中的法杖,扔給指揮官。

“北方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早就安頓好了歐莉,你和她見個面就是了,”艾德埃塔開了傳音法術,屏蔽了戰場的嘈雜。親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不想見也無妨,都過去了,回家吧。”

“回去繼續為你勞作,”親王抽了抽手,帶動艾德埃塔的铠甲,發出金屬撞擊的鈍音,“準備下一次戰争?”

“魔偶法蘭為你分擔勞作,戰争交給我,而你,”艾德埃塔沒有松手,“你好好休息。”

“別說了,我不再信任你,”親王拔劍,“也受夠了為你勞作,你的疆土是你的責任。”

艾德埃塔忍着劍砍在臂甲上的不适,神器的力量不複往昔,攻擊也沒什麽力度。

“你遭遇了什麽?”艾德埃塔問,“讓你忘了自己是誰。”

☆、第 62 章

這是年輕的親王在泡影之塔學習期間發生的事。

艾德埃塔步入工坊,桌上放着數十把新鍛造的寬刃劍。外觀整齊劃一,劍身寬而厚度适中,呈現出質樸的觀感,他選了最近的一把試了試,劍的配重合理,揮砍重心也适合他的習慣。爐火已熄,親王蜷縮在堆積如山的配料之中,肩膀微微起伏着。魔偶依偎在他身邊,一動不動。

艾德埃塔敲了敲劍身,金屬震動發出攝魂的優雅聲音,親王一個激靈,從淺眠中躍起。

“我喜歡這一把,”艾德埃塔說,“我可以帶走它吧?”

“當然可以,但是那個做得并不好,別真的用它就行了。”

艾德埃塔放下劍,“把這作坊中最好的武器給我看看。”

親王猶豫了,還是取來另一把寬刃劍。劍的外觀沒那麽美觀,但更适合普通士兵,可以馬上裝備到軍中。

“為什麽這一把更好?”艾德埃塔問。

“它适合士兵的習慣。”

“鑄造它的工匠呢?”

聽到這個問題時,親王歪了歪腦袋:“不在此處了。”

“為什麽?”艾德埃塔順着親王的姿勢歪過臉去。

“唉……人類,這種事情也要禀報君主麽……那是個人類,他想教我做人,我就燒了他。其他人趁他還沒死,帶他去求醫了。”

“此事可有其他因果?”

“父親、你、母親、莫伊拉女士,你們有教導我的資格,但是人類沒有。”

“他想教你什麽?”

“他認為我不該想着鑄造禮器,一派胡言。我想鑄什麽樣的武器、為誰鑄武器,和他有什麽關系?他不過是個人類,還是幼崽。”

“你改變了想法,否則你不會把他的作品給我,”艾德埃塔垂下目光,“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那是你的要求。我只是……不能忍受人類,僅此而已。想想母親是為了什麽生我,還用解釋嗎?”

親王警惕地抱住魔偶,魔偶手腕上的粉色羽飾搖晃着掉在地上。

“沒什麽能證明一百年前的儀式能影響你現在的偏好,”艾德埃塔揉了揉弟弟的頭發,“儀式是修飾,母親想要孩子排解孤獨。”

“你都知道,是不是?”親王轉開臉,“何必來問我。”

“該你了,說說我不知道的吧。那個人類?”

“……那個人類,很遺憾,我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是最好的學徒,人類工匠最得意的學生。他想教我制作禮器,但是那意味着成品無可避免會暴露在人類的視野之下。我不允許人類目睹即将進入諸王殿堂的聖物。”

“嗯,”艾德埃塔擡手搭上弟弟的肩,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使用母親的武器,熟悉她的習慣,你造的那把劍用起來格外順手,是為她的陵墓準備的禮物嗎?”

“簡單的制品,距離禮器還很遠。”

“向你的師傅學習如何制造禮器,母親的祭日快到了,你要拿出更好的作品。如果你想處死什麽人,務必禀報,你現在還沒有處置生命的權力,”艾德埃塔指了指魔偶,“只有它,你對自己的造物是絕對的。”

“……遵命。”

課程以七天為一個周期,工藝、文學和法術循環進行兩次,第七天是休息日。艾德埃塔每三天來探望一次,和年輕的親王共度夜晚,休息日則帶他回宮。

王妃們提醒艾德埃塔,弟弟和子女之間有海溝般的差別。艾德埃塔讓她們舉薦合适的監國代理,就沒人再提此事了。

“我有一件事要請教,”某個夜晚,親王突然問,“此事只有你能給我真實的答案。”

“何事?”艾德埃塔問。

“什麽是‘美’?或者什麽樣的東西是美的。”

“何出此問?”

“魔偶阿卡請我賦予它美麗的面容。我知道如何制造保暖的衣物、禦敵的磚牆、殺戮的鋒刃,卻不知道如何制造美麗的事物。族群和人類稱我的造物堅固而實用,卻從未有誰稱之為‘美’。我問過同學的人類,他們稱我的造物為美,我知道那是因恐懼而生的謊言。理解此等知識、又不憚明言的只有君主了。”

“你要追求真正的美,還是只想實現魔偶的願望?”

“有什麽區別?如果我不知道真正的美,如何實現它的願望?”

“美不是既存于世的事物,而是随文明形成的觀念。創造‘美’的觀念,相當于在文明的枝幹上雕刻花紋。”

“我不理解。”

“無需理解,”艾德埃塔摸摸弟弟額前的角,角質的表面不複光滑,“去問你的魔偶,它要的是何種美感,它要是需要騎士的英武,就帶它去找一位騎士;要是需要女士的纖細,就帶它去找女士。對你而言,分毫不差地複刻某個人的相貌并非難事。”

親王道了謝,即刻回到魔偶身邊。下一個回宮的日子過後,魔偶有了妝容,妝容與蘿絲蘭尼娅王妃相似,在細節處做了微妙的區別。

☆、第 63 章

這是發生在奧林和達茹某次戰鬥之後的事。

寂靜的營帳中,營火發出輕微的響聲。巨龍在黑夜中沉默,下颌上的傷口已經幹涸了,盧卡擦去龍頭上殘留的血污,用腰帶将搖晃的牙龈固定,再敷上所剩無幾的草藥。巨龍一動不動,有如死去。

“我要怎麽治好你?”盧卡問。

巨龍睜開眼睛,細長的瞳孔縮了縮。

“惡魔有辦法嗎?如果我打贏他,能不能命令他治好你?”

巨龍微微擡起頭,用類似嘶吼和嘆息的聲音回應:“如果說辦法,奧林親王絕對有,但是你無法戰勝他,更別提號令他。”

“雷甘大師會幫我們的。你和他素有淵源,有什麽快捷的辦法嗎?我既然呼喚你前來,就一定要治好你!”

“哈哈,年輕的人啊,召喚我的所有人類之中,只有你說得出這種笑話,雖是笑話,卻和火源一般溫暖,”巨龍垂下頭,下颌骨殘存的斷面搖搖欲墜,“你對奧林親王了解多少?”

“也就見過面呗,”盧卡弓起身,用後背頂住巨龍的下颌骨。

“是戰争過去了太久,還是你太年輕。聽好了,奧林親王是舊國的攝政王、東南大陸最好的工匠,他修築了大陸三分之二的道路、玫瑰堡王城和北國戰線長城。道路不必多言、玫瑰堡也是衆所周知的首都,而北國長城将大陸分割,讓境內富饒、塞外蠻荒。戰争末期,親王甚至親自披堅執銳、和命運神戰鬥了二十八個晝夜,雖敗猶榮。年輕的人,盡管命運賦予你挑戰他的榮譽,而他不是你能戰勝的對手。”

“既然如此,我更要得到他的力量,”盧卡跌坐在地,龍骨着實太沉重了,“東南大陸現在的統治者,是個叫艾德埃塔的惡魔吧?”

“奧林親王的兄長。”

“那可不,”盧卡爬了起來,站到巨龍眼前,“我要取回王位的話,肯定要戰勝國王。我得要個幫手。”

“年輕人,你做什麽夢?”

“登基麽,和請客吃飯不一樣啊,”盧卡拉過衣服,背上沾染了血漬,“時間要久很多。”

“如果可能,将是幾代人的時間。我說得夠客氣了。”

“巨龍,我自認法術學得還行,”盧卡脫去外衣,用腰帶猛力摩擦血漬,“有什麽法術能從根源上戰勝惡魔?”

“那是不存在的法術。”

“別這樣啊,不可能什麽線索都沒有。”

“不存在的法術,不是說沒有。”

“哎呀,”盧卡暫停了手上的動作,“你是說沒有這個類型的法術吧?”

“惡魔不會做夢,而夢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饋贈,如果你能将惡魔拖入夢境,會怎麽樣?”

“是哦,我懂你的意思了,迄今為止都沒有關于夢境的法術。而法術并非人類的創作,而是來自神靈。”

“故而是不存在的法術。”

“奧林親王和我說過,法術分為三個級別,人類的法術是憑借的投影,惡魔的法術來自本身的力量,而神靈則是一切法術的起源。以我的法術,現在确實拿他沒辦法。如果有司掌夢境的神靈,這就好辦了呀……有這樣的神靈麽?”

“我不知道,年輕的人,我要休息了。”

“诶,奧林親王會有這種法術嗎?”

盧卡放下外衣,血漬滲入布料,擦不掉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

“他的法術高于我見過的任何法師,所以我想他可能會有。”

“他不會教你打倒他的辦法,年輕的人啊,你這是魯莽還是天真呢?”

“他應該還沒離開,如果他離開,狄奧多爾給我們的使魔會發現的。我要接近他,看看有什麽秘密!巨龍,你有什麽辦法嗎,關于那個惡魔的更多的傳說?”

巨龍阖上眼睛。盧卡在龍爪旁坐下,用布滿血漬的外衣包住龍身上外露的傷口,因為沒有可以固定的地方,他只好放下。

“‘瑟倫’,”巨龍突然說。

“誰是瑟倫?”

“一位女士曾經追求奧林親王,這段感情沒有善終。他們分別時,女士向親王承諾,要把自己的長子取名為瑟倫……親王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如何運用這個線索,要靠你自己了。”

“他都這樣傷害你了,你可以告訴我更多消息的。”

“我只能說這麽多。”

“倒是再說些嘛,”盧卡抱着龍爪搖晃起來。

巨龍擡擡爪子,把他抖開,不再說話。盧卡哼了一聲坐在巨龍身邊,翻開陳舊的魔法書,翻到惡魔契約的章節。

☆、第 64 章

這是在北方領地發生的事。

寒冷的原野被冰雪覆蓋。馬克西米利安打個哆嗦,跺了跺腳。

“你冷麽,馬克斯?”維玻問。

“我沒事,指揮官。”

“魔偶也會感到冷啊,”維玻笑着脫下鬥篷,為馬克西米利安披上。

“謝謝你,指揮官,”馬克西米利安鑽進鬥篷,寬敞的衣料隐沒了壯碩身軀的俊朗線條。

“你怎麽會冷,”維玻為魔偶取出佩劍,別到鬥篷外側。

“據主人所言,是為了‘感知’。”

“‘感知’嗎,”維玻轉向起伏的山巒,這個距離看過去,山間勞作的礦工有如螞蟻般微小,“親王怎麽說?”

“我繼承了阿卡和法蘭的記憶和部分功能,阿卡是沒感覺的,法蘭因為工藝的需要,必須對熱量有所反應。制造我的時候,主人加上了諸多知覺。”

“比如,痛覺?”

維玻拔出佩劍,刺穿魔偶的腳背。

“指揮官……”

“如何,有多痛?”

“我說不出來,”魔偶低下頭,“大約是不想活動的程度,不過要是收到命令,還是會到不能動為止。”

“你是個近衛,”維玻挑起眉毛,“痛覺對戰鬥非常不利。”

“指揮官,主人感覺得到疼痛嗎?”

“當然感覺得到,”維玻振去劍上的泥土,收劍回鞘。

“主人和命運神為戰的時候,遍體鱗傷,一定很痛吧。”

“那痛苦是言語不能描述。”

地平線上出現巨大的白色身影,緩慢向山頂行進。

“親王和帕德威爾将軍回來了,”維玻松了口氣,向影子的方向步去。

“我們去迎接,”魔偶跟上,“指揮官,我有些不明白。”

“怎麽了?”

“主人既然已在此地婚娶,理應是此地的君主才對。”

“他只是到此地來、在此婚娶而已,你慢慢會明白。世間的君主只有一位,親王愛戴那位君主,才到此地來。”

“嗯,”魔偶套上鬥篷後的兜帽,“我記住了。”

“親王更為君主承受了諸多痛苦,你要好好保衛他啊。”

“遵命。”

魔偶和他的主人在山頂相逢。奧林從帕德威爾的巨軀後走出,對魔偶招招手,魔偶上前去行禮。

“主人、帕德威爾将軍,歡迎回來。”

“馬克西米利安,怎麽樣?”主人問。

“雖感寒冷,見您回來,卻心生溫暖,”魔偶回答。

“這麽見外,回去我要調整你的語言系統,”奧林皺起眉頭,表情又在瞬間舒展,“帕德威爾,請你和維玻前去禀報歐莉薇雅,馬克西米利安和我到現場去。”

“恕難從命,”北境的将領笑着蹲下身,“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法和公主交代。”

“戰士在礦井之中難以施展,還請交給工匠。”

“其中所見之物,不該交由工匠應對,”帕德威爾回答,聲如洪鐘。

“敢問礦井中所有何事?”維玻問。

“根據魔力反應來看,應該是古物遺體,體格和帕德威爾将軍差不多,其魔力應該足夠構建城池,”奧林解釋說,“此處的黑金所剩無幾,我想進一步勘探地脈,以便确認,是否有可能以此物為能源,進行新的工程。”

“原來如此。”

“既然有魔力反應,那可未必是‘遺體’,”帕德威爾提醒道,“先與公主商量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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