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回難免用力過猛,你施法總是這樣

如果用地面的方式前往群星,區區迪蘭的物産是不夠的,你應該明白。這顆星球除了迪蘭都是你哥哥的國土,能走的路不多。你不是适合背水一戰的人,我也不希望你到艱難的境地。”

“和哥哥為敵的可能性不高。如果你對他有所理解,就會明白,雖然他以戰功聞名,但更側重政治的手段,”奧林站起來,繞着卡拉斯走了一圈,“我擔心的是看不見的東西,那些威脅我人身安全的舊賬。”

“有我呢,”卡拉斯拍了拍手中的尾巴。

“你不介意的話,”奧林揚起嘴角,“準備接受萬民敬仰吧。那是我承擔不了的負擔,我需要你,我的國家需要神靈。”

“那是降格,我不喜歡,”卡拉斯把尾巴攤在自己腿上,“我送你上去,在那邊宣稱你是君主就夠了。”

“試試做世俗的神靈,品嘗信仰的甜美吧,”奧林眯起眼睛,“會讓你更接近人,更理解現世的文明。”

“這樣說好像在勸我喝毒藥一樣,雖然這毒藥只對你有效,”卡拉斯笑了笑。

奧林收起所有的表情,根據他的外交經驗,如果還想和卡拉斯保持良好的關系,就不宜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那時我的後宮也會充滿人類,當然也養得下你,”奧林擠了擠眼睛。

“這才對。”

卡拉斯揉揉他的尾巴,奧林坐到沙灘上,海洋的濕氣通過沙灘爬上他的背脊,卡拉斯的身體充滿舒适的寒涼。奧林抱着他的愛侶,愉快地撫摸對方的屁股,海天有如宮殿,沙灘宛若禦榻。

那一瞬間他的心中升起些許念頭:就算沒有神靈的存在,他也能開創王國、榮登群星,完全不用在意代理國家和創造國家是兩回事。這自信持續到次日清晨舊傷發作、讓他卧床不起的時候。

☆、第 103 章

燭光搖曳,卡拉斯步入教堂的卧室,掀開層層疊疊的帷幔。魔偶侍立在床前,見他進來,便站起身來。

“卡拉斯殿下,”魔偶攔住他,“我的主人身體不适,請別打擾他的休息。”

“別擔心,魔偶阿卡,”卡拉斯舉起手中的藥劑瓶,“我來是為了治好他。”

“我的主人從不使用這麽近似人類的東西,”魔偶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很久沒見到他,不知道他身上發生的改變,”卡拉斯眨眨眼,“等會兒你看。”

魔偶讓出道路,卡拉斯路過它時,有種身處檸檬樹林般的錯覺。惡魔在病榻上側卧,見他過來,艱難地伸出手。

“你來了……”

卡拉斯握住惡魔的手,輕觸他的眼睛。魔力平穩地流動着,沒有異樣。

“你哪裏疼痛?”卡拉斯柔聲問。

惡魔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像是暫時被疼痛奪去了思考。

“我要摸摸你才能知道,如果疼,就告訴我。”

卡拉斯說着伸出手,按壓惡魔的額頭、脖頸和胸腹,收獲不同的反應,和他的預想差別不大。

“你的能量沒有問題,是身體生病了,”卡拉斯收回手,坐到床上小小的空隙中。

惡魔低低地嗚咽一聲,身旁的魔偶露出哀傷的表情。

“你是想享受沉湎病痛的快樂呢,還是要好起來?”卡拉斯問。

“好起來……當然,”惡魔回答。

卡拉斯碰了碰惡魔的眼睛,像是為了适配藥物的劑量似的,讓他現出更接近人的形态。

“親愛的魔偶,能幫我扶你的主人起來嗎?”

魔偶應聲上前,抱起惡魔,讓他坐在自己懷中。魔偶的手臂有如床板和椅子一般穩定,惡魔微微仰起頭,嘆息着吐出細細的白煙。卡拉斯拿起藥瓶,搖晃均勻,湊到惡魔唇邊,厭惡和忍耐沿着瓶口、在吞咽的顫抖中傳上他的手,緊接着是惡魔燥熱的體溫。

卡拉斯把藥瓶交到惡魔手中,看着他飲酒一般喝下藥物,微小的變化是溫和的常态。惡魔屏退魔偶,像是早知道它的秉性似的。等到魔偶退出房間,卡拉斯抱住惡魔撫愛,理順因為苦藥顫抖的身體。惡魔把臉埋進他懷裏,輕聲嗚咽。

“是這藥讓你難過嗎,”卡拉斯拍拍惡魔的背脊。

“我很少吃藥,身體難以适應,”惡魔回答,“喝下去,內髒都在攪動。”

“下次我換成溫和的藥。”

“如果能讓我好得快些的話,就這樣吧。”

卡拉斯撫摸惡魔的後頸,逐漸向上。這個形态的變化并不完整,惡魔還保留着些許本相的特征,原來角的位置上浮出根部,斷面變得參差而鋒銳。

“你的角長出來了。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它就會完全長好。”

“到時我的身體也該恢複了。我會……拿下這個國家。”

“為了理想?”

卡拉斯碰了碰惡魔的眼睛,并非為了魔力的治愈,而是單純的愛撫。

“并不是,我沒有什麽理想,或者說,實踐證明那條路走不通。有了你,我就有機會換一條通路。不,不止一條路……”

咳嗽打斷話語,卡拉斯放平惡魔,讓他舒緩呼吸。

“我不想攻城略地,不想,”惡魔勉強擡起手臂,回應他的擁抱,“你……留在我身邊的話,茍活也妙趣橫生了……”

“你會獲得期許的國土,也會陪在我身邊,”卡拉斯親吻惡魔的額頭。

“不,不必,如果要達到集合國力的目的,我有別的辦法,不登基的辦法。我們去賽特勒姆,剩下的交給我。”

“我正有此意,那裏是國家的中心,便于采買草藥,為你治療。”

他們終于在世俗上達成了一致。

☆、第 104 章

迪蘭都城賽特勒姆的執政官接到新的惡魔飼養申請,由于這申請是個人發起、并非來自服役的獵魔人,故而審批需要格外謹慎。執政官給申請人回函,令他帶着惡魔到審判廳來。

迪蘭是完全由人類統治的國家,有最好的獵魔隊伍,獵魔人為了工作,也有飼養惡魔的。登記在籍的惡魔共有十位,最著名的是跟從獵魔人狄奧多爾的惡魔康絲坦斯,她随獵魔隊立下不少功績。

審核當日,一個身着灰白色褶皺法衣的男子來到審判廳。執政官請他就座,書記員拿起莎草紙和羽毛筆,執政官問申請人的姓名、職業和住址。申請人自稱叫卡拉斯瓦倫廷,是自負盈虧的術士,來自靠海的邊境,暫住在賽特勒姆的旅館裏。

書記員做了記錄,執政官要求申請人出示惡魔。卡拉斯從懷中掏出個布滿鱗片的球,緩緩展開,要不是那雙黯淡的皮翼,在場的官員真要以為這是個鲮鯉了。惡魔見到廳堂上的生人,翻了個白眼,鑽回卡拉斯的衣袖。

執政官要求申請人說明惡魔的形态、力量及飼養用途。卡拉斯探手回袖、輕輕撫摸惡魔的鱗片,稱這惡魔是他的夥伴,可協助文書工作、照顧他的起居。又聲明惡魔有諸多形态,為了方便識別,他請執政官驗視魔力最強的原型和日常生活的人形。

執政官同意了,卡拉斯拍拍袖中的惡魔,讓他現身。惡魔在廳堂上現出本相,盤繞着卡拉斯伏低身體。卡拉斯擡起手臂,讓惡魔枕在自己臂彎裏,露出蒼白的臉龐。

書記員做了相應的記錄,卡拉斯脫下法衣,披在惡魔身上,再讓他現出人形。惡魔照做了,那副充滿疲憊的臉不由讓執政官猜想申請人到底是怎樣的角色,經他登記過的惡魔從來沒有這麽萎靡的。

惡魔展示了抄寫的技藝,還在現場造了個置物架,其效率遠超人類。很少有惡魔能按近似人的工藝來制造物品,執政官心中生疑,問申請人從何處得到惡魔。

卡拉斯模糊地回答:惡魔是東南方大陸的工匠,因上級政事失誤、遭到君主流放、險些死去。他在惡魔衰弱時給予了相應的救助,再以諸多法術約束、立下長久的誓約。執政官逐一詢問誓約的法術,均是符合規範的。

“工匠”,這個職業引起了執政官的注意,他問了惡魔的名字,申請人和惡魔都如實回答了。這就觸及了執政官的知識盲區,出于謹慎的考慮,執政官與申請人協商,希望把惡魔帶給獵魔人做進一步核查。

卡拉斯犯了難,稱他已經命令惡魔制作工作臺,且訂立誓約的法術中有嚴格約束行為的,倘若把惡魔從他身邊帶走、無法完成作業,不出三個晝夜就要死去。根據施術的順序和強度,這闡述合情合理。

卡拉斯留下旅店的地址和啓程的時間,請執政官派遣獵魔人到他的住處來。如果得不到許可,他就把惡魔帶走,再不踏入迪蘭一步。因為締結契約的惡魔已歸為契約人的財産,故而這要求不無道理。

執政官接受了,同時也派遣了精通法術的密探前往旅店,免得生變。密探盡了他們的職責,卻一無所獲,因為雷甘梵迪林的惡魔手冊只有他和他的兩位門生看過。表面看來,卡拉斯帶來的就是個普通的惡魔,一生勤勉,經歷波折卻留有被照顧的幸運。于是批準飼養的文書送抵卡拉斯的住處,懷疑的流言蜚語也到了雷甘的門庭。

☆、第 105 章

雨聲四起,雷甘關上窗戶,潮氣充盈胸口,和苦澀的回憶混在一起,将雨幕勾勒成幻覺一般的雄偉形狀,麻醉他疲憊的過往。

雷甘離開窗戶,打開儲物櫃,雨季的房間緩緩地變得幹燥,好比落葉在深秋的崩裂。他探手撫摸陳舊的惡魔鱗片,北國風雪仿佛還是昨日征途,幻夢宛如現實,直到房間的空氣令他口幹舌燥,才回過神來。

“別來無恙,雷甘。”

身後響起久違的熟悉聲音。

“陛下,”雷甘合上儲物櫃,回過身,“才來?”

他的舊主奧林瓦倫廷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高大勻稱的身姿掩藏在灰色的長袍之下,與陰天的鬥室渾然一體。

“我被海那邊的君主驅逐了,否則沒有今天,”舊主笑了笑,看起來有如解脫。

“怎麽說?”

“說來話長。總之,我在迪蘭有人作保,故而能以這個身份和你相見,”奧林掀起兜帽,“你過得怎麽樣?是否如我所見一樣老有所依?”

雷甘掃清桌面上為數不多的雜物,坐了上去,儀态有如在舊日的戰場上那般。

“不好不壞,像一個正常衰老的人,普通又毫無趣味。”

“是嗎,國家不需要你了嗎。”

“相反,是我過早地退了休。”

“也好吧,你有什麽願望嗎?”

舊主面無表情地問,一如他們在海那邊一般。

“我已經老了,我的願望就是安度晚年。”

“你只是頭發發白,你的頭發十八歲和八十歲一樣白,”舊主露出挑剔的表情,“我找到了讓你告別晚年的方法,但願它能抵償我的舊債。我欠你的榮華将以無盡的生命代替。”

“你說說看。”

雷甘仰躺到桌上,一邊摳腳一邊傾聽舊主的經歷。北境的政變,海岸無人問津的漁村,神秘的群星力量,經無數祭品殘忍試驗而成的嶄新術式。舊主本來想讓死去的親族回來,漸漸發現那是宇宙的奧秘,只有超越極限的時間和神秘才能到達,他現在的力量無法企及。既然不能讓死者回來,他就改變了想法,于是讓生者不死的術式誕生了。這是個基礎的融合術式,會緩解衰老、延長生命,也會淡化自我,每一次施術都是如此,每一次都讓自我變得少一點。

“我問你有什麽願望,與其說是願望不如說是執念,執念能跨越時間和生命的界限,讓你成為你自己,無數次稀釋之後依然如此,”舊主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在陰雨中閃亮,“它并非不死之身,人被刀槍傷害、法術轟擊還是會死,我是說逃過時間的懲罰,而不是命運的。”

“啊,”雷甘努了努嘴,“背後的原因呢?”

“我想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會持續很久。它并非開疆拓土的偉業,卻也要傾盡一國之力。我想完成它,卻不想以君主的身份。但是你可以。”

“陛下,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繞彎子,”雷甘嗤之以鼻,“到底要幹什麽?”

“前往群星和無盡的時空之中,尋找讓死者回來的奧秘。”

雷甘審視他的舊主、不願承認的朋友,歲月的痕跡爬上奧林的臉龐,但好像又增加了莫名的寬宥,不年輕,但也不再衰老,在哪個潮濕的夜晚、被不可抗拒的神力和誓言眷顧,留下畫像一般的定格。永恒的安康被殘留的執念、良心的愧疚驅動,使得他出現在雷甘面前。勝利的誓約、未盡的友誼、久遠神殿中分享的秘密有如複燃的火焰一般,驅散孤老的寂寞和腐朽的沉悶。

“有那麽重要?”

“為了清償債務。我欠他們寶貴的生命,欠你一個職位,”舊主的聲音拉回雷甘的注意力,“對于這個國家而言,将軍的職位太小。你擁有軍隊,可以做君主;我給你政治上的幫助。”

“你要怎麽做?”

“等待,等待統治的動搖。有了漫長的生命之後,會習慣等待的。”

“放屁,等着迪蘭的國王死了,再扶我上位?”

雷甘翹起腳,反手拉開書桌的抽屜,久經風霜的酒瓶和杯子呈現在面前,上面都有逆時針的火環紋樣。

“只要你答應,王位是唾手可得之物。”

“少放屁,老東西,”雷甘罵道。

舊主取出酒具,擺放整齊,拿起一個杯子把玩,深色的杯子與鮮紅指甲相互映襯,為雨季的鬥室增添色彩。

“随便戳的東西還留着啊。是我給你的遺留不夠生活嗎?”

“那是賭本,托你的福。”

雷甘從舊主手中取走杯子,穩在桌面上,再拿過另一個,向杯中倒滿酒液。此地似乎不再是當下的鬥室,老人的栖身之所,而是舊日戰場的營帳,前線的指揮室。閑聊也變成了磋商,關乎命運的存亡。

“你意下如何?”

“我可不幹,”雷甘拍了拍大腿。

“我不急于現在獲得你的答複,”舊主拿起杯子,“你我很久沒見了,有顧慮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想想那些秘密吧,永夜的巨龍,神靈殿堂的祭祀,北境的黑影。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雷甘心中一動,如果在十年之前,他恐怕要跳起來了。

“我現在住在城南的小巷,和一個人類一起。我們締結了契約,法術的、法律的。只要這個人類活着,我就留在迪蘭。”

“你改變了,”雷甘舉起杯子。

“我沒有。”

“有空的時候,我去看你。”

“如果我急于求成,自然會送來讓你無法拒絕的禮物。”

“我明白”雷甘說,“致改變、致未來。”

舊主舉起杯子,黏土燒制的杯子相碰,杯口鑲嵌的寶石交相輝映,清脆的響聲和華美的色彩交相輝映。

“在那之前,我們都不能死。”

“感謝你分擔我的憂愁。”

舊主展露微笑,雷甘只有一種被坑害的錯覺,這感覺并非來自直白的圈套或者暗中的詭計,而是來自他的好奇心。它帶他走上神秘的道路,與魔君同仇、與神靈為敵、在漫長的神秘中茍活。

☆、第 106 章

卡拉斯從門裏探出半身,向院子裏喊:

“要下雨了,回來吧!”

奧林放下鋸子,拉過苫布蓋到堆疊的木料上,從院子正中向騎樓走來,天色随着他的腳步變陰,伴随着滾滾的悶雷。等到他走到騎樓下面,雨水傾盆而下。

“迪蘭的雨,老人的尿,甩都甩不幹淨,”奧林停到卡拉斯身邊。

“這雨還好啦,不是最兇猛的那一種,”卡拉斯從門裏拎出一件粗布披肩,披到奧林肩上,“這披肩能屏蔽濕氣,讓你省點力。”

“你啊,”奧林回手搭上肩膀,“是覺得我沒老到那個程度了嗎。”

“賽特勒姆的宮廷裏有很多閑置的法器,物盡其用。”

“衆所周知,迪蘭商業氣息濃厚。你不會從宮廷裏買下它了吧?”

“名義上是租的,”卡拉斯邁出門來,挽住奧林的手,“雨季這麽長,我也不打算還回去。”

“你還是個神嗎,”奧林挑起眉毛,“怎麽搞這種事情?”

“陛下,”卡拉斯清了清喉嚨,壓低嗓音,“這是小吏才要考慮的問題。”

惡魔聳聳肩,神靈此舉讓他迷惑。也許這是選擇成為人必不可少的矛盾。

雨聲更大了,流星般敲擊着樓房,濺起的雨水飛入騎樓之中。兩人躲入房中,将門窗緊閉。奧林打開雜物櫥,取出陶瓷制的酒瓶,瓶子上有象征大陸君主的金色環形浮雕。

“又有幾天不能在室外勞作了,”他往杯中倒入酒液,“雨這樣下着,這個地方的基建沒有家鄉好。如果雨水過多、沖破堤壩,不知會怎麽樣。”

“別那麽悲觀。”

“迪蘭的多數官員來自宮廷法師,我擔心你受累。這裏畢竟不是我們的國家,體驗人世生活是一回事,為之勞作就是另一回事了,”奧林遞過杯子,“我從家鄉帶來的燒酒。”

卡拉斯接過杯子,香氣自杯中溢出,與雨水相混合,形成濕潤的氣息。

“好香,”卡拉斯啜飲一口,舌尖因為酒液現出非比尋常的豔麗紅色,“……也好辣。”

“喝不慣嗎?”

“……有沒有我能喝的?”

奧林轉身取出另一只酒瓶,瓶子上有相似的環形浮雕,暗紅色的逆時針。

“葡萄酒好麽。”

“愛你。”

奧林為卡拉斯斟酒,翻轉手腕的姿勢有如施法一般優美,酒液湧動的聲音被雨聲淹沒。卡拉斯接過,由于口中殘留着燒酒的辣意,葡萄酒的味道反而清淡許多。

“為什麽選擇這裏,”奧林問,“做史官時遭受的還不夠嗎?”“你想到別的去處了麽?”

“我哥哥回家鄉之後,把西方大陸交給一位王妃打理了。我想總比在這裏好過。”

“名義上,那裏還是你哥哥的領土,”卡拉斯轉轉杯子,“別讓王妃殿下為難。”

“你呢,這裏……”

“迪蘭是有些苦樂參半的回憶,有你在身邊,愉快就多過痛苦。”

奧林笑了笑,罕見的羞澀在臉上停留。他注視着卡拉斯喝下酒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卡拉斯迎上目光,那是群星的虛空中不能體會的,久經消耗的生命和死亡得到了溫情的補充,重新發出腐朽的光。

等到卡拉斯放下杯子,奧林把燒酒倒空,一飲而盡。

“你不會醉嗎,”卡拉斯問。

“酒?不會。”

“我容易醉,”卡拉斯指了指自己,“物質層面上,這個身體。”

“你要是不喜歡醉的感覺,我下次換別的飲品給你。”

“還以為你會嘲笑我……‘一個神竟然會醉酒’什麽的。”

“酒對我而言是清潔的飲品,對人類可能是致命的歡愉。你使用人類的軀體,受限是可以預料的,”惡魔的眼睛依然保持着挑釁式的清醒,“既然你神智尚在,就喝些熱水,早點休息吧。”

“哈哈,吉米的嘲諷,你死硬的溫情,真讓人受不了。”

卡拉斯擺擺手,燭光亮起,窗戶合上。雨聲依然轟鳴。奧林走到卡拉斯身邊,從側面擁抱他,吻他的臉頰。

“我還能為你做什麽呢,”奧林貼着卡拉斯耳語,“才能留住你。”

“該問這話的是我才對,我該怎麽約束我們的契約,讓你留在我身邊。你擁有我不知道的同類力量,又如此惹人着迷。不過,”卡拉斯揚起下巴,“你要是感到不安,就像以前那樣啜飲我的血吧,血是不會欺騙你的。”

惡魔亮出牙齒,卡拉斯本以為等待他的是貫穿喉管的寒冷,然而牙齒只是在他的臉頰摩擦,留下溫暖的觸感。

“你是為何不安呢?”

“我不理解,”奧林收回牙齒,雙手穿過衣衫,貼上卡拉斯的皮膚、輕柔地滑過,“你們——你——這般的高等存在,是否意識到自身的尊貴?是否有職責和興趣之外的原因,讓你留在此處?”

“你啊,”卡拉斯解開自己的衣扣,“不是每件事都要有意義,如果你非要尋求此事的意義,我只能像人一般回答你。我需要你并非是出于理性、出于對具體目标的渴求,而是因為‘感覺’。”

“感覺嗎,”奧林撫向卡拉斯的身體,“這種感覺?”

“你這就很讨厭了,一邊嚴肅地渴求,一邊又想着亵渎,”卡拉斯笑着握住惡魔的手,“到底是想獲得問題的答案,還是調情……”

惡魔撲倒卡拉斯,和他親熱。親熱過後,他們并排躺在床上,像兩具未腐的屍體,不在文明的開頭也不在終點,只是冷漠地嘲笑着生與死、一切不能帶來歡愉的存活。

“我去見了雷甘,”奧林說。

“嗯,”卡拉斯握住惡魔的手。

“現在太早了。”

“早?他是個人啊,見一天少一天。你思念朋友,就去看望吧。”

“啊……是吧。有些尴尬的事情我沒告訴他。”

“沒關系啊,朋友,也有需要保留的隐私。”

“怎麽說呢,我是說,我和雷甘共同經歷了更為尴尬的時刻,所以呢……在鄉野被他的徒子徒孫羞辱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麽了。”

“那是我給你安排的命運,是你我共有的秘密。如果他知道,那是他的幸運,如果他不知道,對你們的友誼也有好處。”

“什麽,朋友,”惡魔苦笑一聲,“如果你有心看看他的命運,就不會這麽說了。”

☆、第 107 章

雷甘梵迪林坐到書桌對面,桌上插着一把老舊的儀式匕首,利刃穿透薄紙的一角。雷甘翹起雙腿搭到桌上,轉椅随他的動作吱吱作響,帶動奇妙的微風。紙張飄舞,慢慢轉向對面的舊主。舊主按下紙張,塗抹的痕跡出現在他們面前。

“委托書太潦草了,”舊主挑起眉頭,“直說吧。”

“絕對不能把獵魔隊交給迪奧多爾,他是個純粹的商人,心裏毫無國家的概念,”雷甘笑着支起身體,“但我不需要讓位,就沒這個問題了。”

“這個術式只能保留你的青春,不會給你不死之身,你依然需要繼承人,”舊主拿起紙張,迅速浏覽其他條目,“計劃必須萬無一失。”

雷甘打了個呵欠,他知道舊主一定選擇性無視了最重要的條目。他要這鬥室在儀式結束時保持原樣,施術者和接受者有如過去一般熟悉,如果有因為法術缺陷導致的疏離,就先恢複過去的良好關系,再前往共同的未來。這儀式一旦舉行,他們就不再是舊國的将領和攝政王,而是新生的君主和神靈,有如飛升。

“除了繼承人,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決定,”舊主伸手彈了彈桌上的匕首,“之後的幾天你會像嬰兒一樣虛弱,誰來照顧你?”

“你。”

“不能是我,但我會來探望你。”

“行吧。”

“你不會沒有可信的人吧!”舊主露出嘲諷的冷笑,“如此凄慘,我可以帶人來。”

“陛下,你自己也是個老東西。兩個老東西怎麽相互照顧?”

話雖這麽說,命運神殿的黯淡色彩在雷甘的回憶中沉渣泛起,手中似乎還存有鲮鯉的溫度。

“我有一個可信的朋友,現在有空,”舊主平靜地說,“你不能死,否則計劃不知道要再等過多少歲月。”

“叫盧卡來,”雷甘說,“他住得離你不遠,幫我傳個口信。”

“報信。”

舊主打了個響指,紅粉色的魔偶颔首隐去。

“你把它都帶來了?”

“我為阿卡找到了暫時的意義。”

“什麽意義?”

“活着吧,單單是活着。”

“你想讓他和人一樣,又不想賦予他作為人的自主意志,繼續當奴隸使喚呗。就這麽回事,”雷甘嗤之以鼻。

“我只是賦予了阿卡身體,生命的真正意義需要它自己發現。”

“真是廢話,誰都知道那群泥雕只聽你的。搞快點。”

惡魔鋪開随身的儀式用品布置起來,用品形狀扭曲可怖,充滿墳墓的暗示。惡魔轉轉手腕,各類物品漂浮起來,歸到應有的位置上,呈現出對稱的圖形和永恒的觀感。施術者念動咒語,圖形閃亮起來,用品漸漸消耗,化成無數華美的光芒,向雷甘奔流而去。光芒将他包裹其中,有如蠶繭。雷甘的思緒随着光芒漂浮着,廣袤海洋上的“金環號”航船與起飛的龍群,初次觐見攝政王的宮殿和引路的魔偶,伊思塔羅山的營帳夜語,玫瑰堡門前的頑抗和覺醒,與光芒混合到一起,讓記憶越發鮮明。

“感覺如何?”舊主問。

“回光返照?”

“說句好聽的會要你的命嗎?”

“哈哈。”

“算了,再過一陣子,你也不是現在的你了。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

雷甘阖上眼睛,感受新的力量注入身體。那力量沒有讓他振奮,而是一種賦予前的剝奪,讓他昏昏欲睡。

“如果夢境再遭受侵襲,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意志,因為那是我到達不了的地方、束手無策的領域。安睡吧,雷甘梵迪林,古老王室的末裔,在新生中相見,屆時你将重獲榮光……”

這是雷甘最後聽見的聲音,與平時的對話無異,像是讨論日常事務那般老套、随意又敷衍。啊,儀式對惡魔而言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雷甘不再思索,意識漸漸走遠,像海上航船那般飄忽,漸漸蕩回到他得到第一只惡魔的時候。那是在祖登的王城小巷,他開啓第二段人生的地方。“金環號”停到祖登時,他更樂于相信真正的雷甘梵迪林已經死在海上,回來的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畢竟“金環號”遭到群龍侵襲,每一頭龍都有毀滅國家的力量,雷甘和娅萊希雅竟然降服群龍、保住船只,更将一船的惡魔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雷甘望向酒桌上的小花籃,裏頭發出咯咯的柔軟笑聲,“那些龍是怎麽回事?我需要一個解釋。”

坐在他對面的大副無動于衷,雷甘的記憶模糊起來,他不可能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故而夢境和現實混淆了起來。

“我們需要娅萊希雅女士留下,她已經同意了,我來此通知你,”大副說,語氣有如傳令騎士般冷硬。

“我知道,娅萊希雅告訴過我,她是我的合作夥伴,不是下屬。我更關心的是,我們經歷過的災難,它的根源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是報酬,”大副指了指籃子,“拿去吧。”

“我不要錢,”雷甘一拍桌子罵道,“我要真相。”

笑聲停止,枕頭大的小花籃裏傳出哭聲。

“我們曾經是另一片大陸的統治者,血脈式微,為了繼續存活,必須謹慎行事,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大副的聲音依然冷冰冰的,和他在戰場上展露的元素屬性截然相反,“先看看你的報酬。”

雷甘掀開花籃的蓋子,小小的惡魔姑娘展露在他面前。她太小了,只有半個手臂那麽大,翅膀是一團軟軟的膜,角也剛剛長出來,還沒有形成英武的形狀,倒更像兩個蘑菇杆,尾巴是個粉色的肉刺,随着響亮的哭泣一動一動。

雷甘合上花籃,深吸一口氣。

“我養了她幾十年,快到時候了。如果你有耐心,等她長大,海那邊的同族沒人敵得過她,對你的事業是極大的助力;如果你沒耐心,”大副說,那語氣不像是談論他所養育的孩子,“我想你不是沒耐心的人。”

“你還是給我些金銀,”他說,“她太貴重了,我消受不起。”

“哦,是嗎,我還擔心你覺得不夠,畢竟你救了我哥哥的命。”

“她是你的什麽人?”

“我的女兒。”

“你……”

“哥哥為了我也曾經放棄過他的子女。活得夠長,什麽事都可能發生,這是必須清償的債務……”

哭聲震耳欲聾,打斷了他們的交談。雷甘摸了摸惡魔姑娘的手,把她拿起來,輕拍柔軟的背脊。

“你要用力些,”大副注視着他的手,不為所動。

雷甘停了一下,盡管知道惡魔比人類結實得多,但對着這麽個夢幻般的小生物,還是下不去手。直到大副為他演示、止住哭聲。

“她叫什麽?”雷甘問。

“我沒給她起名字。”

“你養了她幾十年,沒起名字?”

大副耐心為他講解名字在法術中的效用和意義,對人類的情感而言,這做法着實無法理解。雷甘當場為小姑娘起名為康絲坦斯,帶她離開迷霧般的祖登,前往迪蘭。他在那裏把她養大,把她像傳家寶一樣傳給最得意的學生狄奧多爾,又因為他不是最好的繼承人而後悔。法術和夢境交織,這些感情都變得模糊不清。

☆、第 108 章

雨水飄飛,奧林伫立在書房窗前,各種文書如同雪花般從他眼前飄過,迪蘭大陸的地理和歷史、對雷甘施展的秘術的後續開拓。奔流的大雨沖刷街道,魔偶阿卡悄無聲息地進了門,在他身後留下包裹就退了出去。

“阿卡?”

奧林回過神,身後已空無一人。他轉轉手腕,包裹漂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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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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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