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回難免用力過猛,你施法總是這樣

來,油紙上順時針的金環紋樣閃閃發亮。魔偶不打擾主人的理由就顯而易見了。漁村、家鄉和現實的景象在此刻重合,抓撓着他的心靈。

奧林拿過包裹,放到書桌上,取出拆信刀慢慢拆開。油紙在他的裁切下變成平整的鋪墊,信紙滑落,被奧林輕柔地接住,形狀各異的藥瓶如同山脈般浮現。

奧林打了個響指,不消片刻,魔偶阿卡出現在他面前。

“阿卡,這是誰送來的?”

“你一定很想聽到,‘這是指揮官維玻送來的’,很遺憾,是法蘭。”

“哦。”

奧林轉過身,展露笑容,仿佛平民家老父親收到小兒子來信那般,久遠的回憶像鱗片上的錄影一般清晰。

離開家鄉、到北方成婚之前,奧林把魔偶法蘭叫到身邊。

“你将接替我,統領這個國家的工匠,”奧林說。

“您會怎麽樣,我的主人?您要到更高的地方去麽?”

“我有我的去處,”奧林招了招手,魔偶靠到他身邊,“君主沒有偏見地任用一切,死的、活的,人類、還有你。你有機會展現能力,實現自己的意願,如果你有意願的話。”

毛絨絨的魔偶搓了搓手。

“啊,躊躇滿志,法蘭,”奧林拍了拍魔偶的肩,“不錯,你會做得比人類好,甚至比我還好。長期經受工藝和勞作的熏陶,你有什麽想法?”

“我希望您免于疲累,”魔偶說,“我不會感到疲累,可是您會。”

“此時還為我着想,真是令我欣慰,”奧林抱了抱魔偶,“作為工匠的一切,你早在經久的勞作和陪伴中學會了。我要交代給你關于君主的事情。”

奧林站了起來,不同于平時的漂浮,而是腳踏實地的站立。從各個慶典的來源、統籌到細節,尤其是君主的服裝。因為惡魔的體格與人類不同,每個個體更是千差萬別,皇家的儀表不容有失,需要謹慎制作。奧林準備了樣板和材料的說明書籍,特別注明每次要丈量尺寸,因為間歇的勞累會讓君主發福,通常也只是肚腹膨脹一點兒,舊衣服也可以穿的程度。但君主有君主的排場,他要求魔偶服從。

“與君主相處要注意什麽啊?”魔偶問。

“君主既然任命你了,也能料想得到,生靈和魔偶的融合需要時間,你們會逐漸把握好尺度。他連人類都任用了,何況你呢,”奧林坐回工作椅上,“你是我的造物,是高于人類的,你一定會比人類做得更好。”

魔偶點點頭,柔軟的絨毛抖動着。

“那麽,您要去哪呢,我的造物主?”

“安定下來之後,我會聯系你的。”

“那豈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相見了……”

魔偶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絨毛被淚水結成一绺一绺。奧林忍着潮濕烘幹絨毛,只是幹了的絨毛馬上又被淚水浸透,像是雨季的中間。

這番交談之後,奧林在家鄉逗留了幾個月,将魔偶法蘭介紹給其他貴族、确保魔偶的物質生産與他掌管時在同一水平。除去古早的惡魔貴族,沒人在意親王的消失。

法蘭留下的回憶雖然溫暖,信箋上的言語卻漸漸打消了奧林的笑容。

“阿卡,”奧林合上信紙,“收拾我的東西,等卡拉斯回來,我們去漁村一趟。”

☆、第 109 章

卡拉斯邁進房門,晚餐彌漫出新鮮的氣息。惡魔端坐在餐桌對面,身着深紅色的禮服和金色的肩甲,原本角的位置伸出黃金打造、寶石鑲嵌的替代品;椅子側面挂着因果之劍,其中的能量所剩無幾。只有華美餐具中的土豆提醒着他們,這是一身怎麽樣的行頭。

“怎麽突然穿成這樣,”卡拉斯坐到桌前,“令人意外。”

“我曾經接受過教導,服裝能規範個體的行為,有時我會忘記自己是誰,或者說不願意想起自己是誰,借此提醒自己。”

“你今天的打扮莊重又危險,好像要去決斷數萬人的生死,”卡拉斯拿起叉子又放下。

“讓你不喜歡嗎?”惡魔問。

“倍感新奇,我從沒親眼見你穿禮服。話說回來,是為什麽呢?”

“我有個不情之請。”

惡魔交叉雙手,指間的戒指閃閃發光。

卡拉斯撐起下巴,端詳着他的惡魔,想象他舊日發號施令的儀态。戰争時期卡拉斯還是神靈,對惡魔疏于關注,錯失了不少欣賞美姿的機會。這遺憾也許将在永恒中得到彌補。

“說啊,奧林,你要做什麽去?”卡拉斯問。

“我的魔偶法蘭送信來,艾德埃塔在籌備攻打迪蘭。與其說是攻打,不如說是……到達。他的軍隊一旦過海,迪蘭根本無法防禦。他想在行軍途中修建道路,一如他在幾百年之前的所為。”

“道路?”

“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大陸和迪蘭之間有些商貿島嶼,他會先修到那裏。”

“嗯?你覺得那要多久呢?”

“以法蘭的能力,第一個工程聯通島嶼要半年,從島嶼到達迪蘭,再一年。”

燭火的影子在銀制的餐具上抖動着,刀叉和餐盤優雅地相碰。卡拉斯叉起土豆塊,示意惡魔就餐。

“你想怎麽辦呢?”

“我要建一道防線,今晚請帶我回到鄉野的漁村,我要去喚醒其他魔偶,讓他們動工。我和雷甘再找機會。”

聽起來是可行的初步計劃,卡拉斯吃下土豆。

“這件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宮廷會發現你和雷甘的聯系,你哥哥也會知道。你确定要對抗他嗎?”

“我不想,此舉确實有對抗他的風險,只要我不回去,任何舉動都是如此。我會保護好你,別擔心。”

“是我照顧你才對。”

卡拉斯舔了舔叉子,吃下殘留在上面的土豆皮。畢竟土豆是摻雜了香料和鹽,精細烤制的。

“給雷甘的術式是不可逆的,我怎麽都要給他個交代。無非就是……”

“再次病倒,”卡拉斯說。

“疾病是可以預見的後果。”

“嗯。”

“你沒什麽要求嗎?”惡魔突然問,“你已經選擇生而為人,總該有所欲求。”

卡拉斯眨眨眼,他在漫長的歲月中習慣了觀測者的角色。有那麽一兩回對文明進行了無恥的幹涉,他也未曾鑽研如何化身渺小、投身注定被其淹沒的洪流中。

“什麽欲求?”卡拉斯問。

“作為人的欲求,”惡魔楞了一下,“如何生活。”

“生活?”卡拉斯站起來,拿走惡魔面前的盤子,裏面的土豆紋絲未動。

“現在,”惡魔指了指餐桌,“你願意獨自用餐還是位列宴席,甜鹹食物的偏好,木質或金屬餐具的傾向。人類的選擇決定個體的性格,神靈的選擇決定文明的方向。”

生靈的選擇才會決定文明的方向,神靈只是旁觀者。卡拉斯揚起眉毛,叉住土豆。

“這就是我的選擇啊,和你用皇家餐具吃土豆,雖然土豆這東西,半個銅幣能買一打,但是香脆可口,”卡拉斯舉起土豆,向惡魔伸去,“美中不足的是,只有我吃了。”

惡魔苦笑着迎了上來,土豆經過尖銳恐怖的牙齒,消失不見。卡拉斯小心挪出叉子,放回桌上。燭火抖動,映出奇妙的油光。

“我不想再做無用功了,”惡魔動了動喉嚨,“我什麽都有了。沒必要再……”

“啥都不缺,”兔子跳了出來。

“你要把這身衣服換掉嗎?”卡拉斯問。

“我這就去換,”惡魔轉過身,“但還是要去鄉野,法蘭說那裏是隧道的出口,我擔心是星落之地的魔力被檢測到了。我要看看魔偶的狀态,怎麽說那也是一支軍隊。”

“好,我帶你去。”

卡拉斯把土豆吃完的時候,惡魔也換上了貼身的樸素服裝。卡拉斯擦擦嘴,轉轉手腕,傳送門在他們面前打開。惡魔皺起眉頭,想說什麽又說不出,畢竟施法姿勢是沒有專利權的。

他們步入傳送門,像步入尋常的門那般尋常。直到魔偶的歌聲再次飄來,懸崖上矗立的城堡在星落之地落下影子,舊地的新女主人落下一瞥,就消失在高窗的簾幕之後。卡拉斯擡起手,将視線集中到懸崖的城堡上,那城堡看起來是玫瑰堡諸多建築的一角,包含寝室的那部分。

“有人先于你激活了它們啊,”卡拉斯說,“你覺得是誰?”

“進去看看吧。”

惡魔指了指新落成的城堡,緩慢前行。卡拉斯握住惡魔的手。

“我不懂惡魔的語言,魔偶們唱的是什麽?”

“一言難盡,”惡魔回答。

“……所以呢?”

惡魔停止前進,。

“大概是我前半生做過的事情,錯誤的,正确的,”

“你又愧疚了嗎?”

“卡拉斯,”惡魔懸停在半空中,“你我的誓約是超過時空的約定,所以世俗的層面你不會在意吧?”

“我當然在意,今晚的土豆烤得有點焦,”卡拉斯豎起食指。

“別跟來。”

“那可不行,”卡拉斯笑着說,“否則怎麽收場?”

“收場啊?你怎麽料到要收場,”惡魔向前漂浮,以适當的節奏扯着卡拉斯前進。

“顯而易見,這座城堡不可能憑空而起,此地的魔力濃度也不足以在短期孕育這種奇跡。只能是什麽人拿了你的憑依,驅使魔偶制造這個栖身之所。”

“栖身之所,真是過于奢華。”

見到惡魔有所認同,卡拉斯捏了捏手中的尾尖,繼續說道:“那個物品,必須和你的物質部分有強烈的關聯,你有什麽線索嗎?”

“我在幼時尾巴因傷折斷過,哥哥把斷尾放在家鄉保存,”惡魔眺望懸崖上的城堡,“但他沒理由在這裏。”

“還有一件物品。”

“手記。我用鱗片做了外殼。但是那個……不該有這麽強的力量。”

卡拉斯想起不久之前,那時他還是神靈。奧林寫下手記的第一頁,因表達的匮乏呼喚他、向他求教人類的語言,因某一詞彙的缺乏而需要另一種語言的替代。事件的描述從暧昧到清晰再到不可言說,從幹癟到豐富又到神聖。經過神靈的幹涉,《惡魔文書》就不再是奧林的私人手記,而是他傾注心血的新作,惡魔族群的史書之一。

“何以見得?”卡拉斯問。

“物質是能量的載體,你明白我的力量集中在身體何處。反正不在那上面。”

“是嗎,但是你也明白,有了你我的相逢,那本書不再是普通的手記,海那邊的首相把它命名為《惡魔文書》。”

“你連她都見過了,”惡魔翻了個白眼,“你的了解可以說是足夠深入了。”

“‘君主為了抵消時間的虛無,時常故意積蓄反叛的力量,以期許争鬥帶來飛升’,”卡拉斯注視着惡魔無奈的表情,“你知道那裏是誰,對不對?”

“是啊,我雖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另一只還是完好無損的。”

“好到足以你賴掉這筆舊賬?”

惡魔聽聞,停下腳步說明事由。在卡拉斯聽起來,那是另一件盤根錯節的舊債。歐莉薇雅不喜歡奧林,她是為了振興家鄉将就。奧林為北境進行基建、帕德威爾不同意他的施工方式,就發動了政變。艾德埃塔發兵攻打維爾德也是在外交之後的必然結果。曼德克裏特接管北境,是在所有人都以為奧林死了、歐莉薇雅為了平息事态嫁給艾德埃塔為妃之後。相比之下,歐莉薇雅拿了奧林以鱗制作的手記,喚醒他的軍隊、占據他和神靈的領地,反打東南大陸的意圖非常明顯,就不那麽體面了。

“我不追求真相,我在意的是你的選擇,”卡拉斯說,“那麽,你要怎麽做呢?”

惡魔眉頭緊鎖、駐足不前,直到城堡大門開啓、煙火騰空,魔偶們且歌且舞、潮水般湧過他的身邊,向新女主人而去。

☆、第 110 章

奧林推開大門,魔偶越過他,奔向正廳的王座,在其下堆積,有如枯骨。他的前妻歐莉薇娅端坐着,容顏疲憊。

奧林環視城堡,內部的布局也類似玫瑰堡王座,是它的袖珍版。仿得不錯,奧林笑了笑,打了個響指,礦物構成的煙花炸開,呈現出歡迎的色彩。

“你怎麽來了,”奧林說。

歐莉薇娅晃了晃手中的書,陳舊的铠甲上落下鐵鏽。

“現在我是你的嫂子了,真不想提這件事。”

“可以預料,”奧林在王座下站住,“你過得如何?”

“你呢?”歐莉薇娅反問。

“茍延殘喘。”

“艾德埃塔奪走了我的家鄉和自由,又放我出來找你。”

奧林低下頭,拿起一只量産魔偶,這只做工不好,沒有阿卡那麽好。迎接他的是一把重劍,劍身上的逆時針火環已模糊剝落,仍然具有砸碎頭骨的力量。奧林伸出手,把劍從自己胸前推開。

“叫艾德埃塔來這裏,把家鄉還給我,”他的前妻咆哮着,聲音穿透他的耳膜,“不然我就把你切成碎片,什麽收殓師都沒用!”

奧林後退一步,從他不耐煩的表情來看,并非是因為受到威脅而慌張,而是單純覺得太吵了。

“你為什麽答應艾德埃塔?”奧林問,“你完全可以喚醒你父親,殺他個片甲不留。”

除了步步緊逼的劍鋒,奧林沒得到任何回應,出行之前他就料到了。奧林拔出因果之劍,抵擋攻勢。

奧林從來沒見過他的丈人,他對他的印象只是傳說般的模糊。他只知道丈人是維爾德名義上的君主,在某個冬天陷入沉睡,留下需要新繼承者的遺願,就再沒有醒來。歐莉薇娅為亡者的遺願奔走,葬送了自己的未來。北境的秘密或許将沉默在永恒之中了。

“我有個問題,”奧林格住重劍,迫使歐莉薇娅暫停攻勢,“你還愛艾德埃塔嗎?我是說現在,此時此刻,經受他的流放和迫害之後,你還愛他嗎?”

“你不也是嗎?”

“我們有血緣的聯系,”奧林放下手,退了開來,“我很樂意被他施加凄慘的命運,他奴役、驅使、殺害我,即使如此,我也愛着他,都是因為血緣的聯系。你——”

逼在他面前的劍歪了開來,奧林絕不相信自己的話語有撼動心靈的力量。他垂下手,粘稠幹結的感覺在身上凝結。

“血,”歐莉薇娅指了指他的手臂,“我沒砍中你。”

這就停手了,她還沒有失去理智,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奧林松了口氣。

“不是我自己的血,”奧林擡起雙臂,“歐妮蘿還是不罷休。但這周圍沒有人,她是怎麽施展的?”

“人?”歐莉薇娅用劍尖在他身上點了點,“門外跟在你身後的那個?如果說是魔偶,你的水平也太好了。”

奧林轉身向外飛去,歐莉薇娅追了上來,她不想讓唯一的籌碼就這麽溜了。奧林握住劍,鐵水和濃煙在他們之間翻滾。歐莉薇娅想給他一拳,沒等出手就被更瘋狂的火焰逼退。她頂着火焰越了過去,耳邊美麗的鱗粉簌簌掉落,沒料奧林的速度更快,揚起尾巴對她當胸一下。這下她再沒力氣追擊了,只能在地上叫罵。

“奧林!你這狗東西!你和艾德埃塔都是一樣的!為了權勢什麽都做得出!”

奧林笑了笑,在他渴求的愛和保護面前,權勢只是個幌子,接近愛的手段,只是這手段容易被當成目的。

他繼續向前飛去,實在想不到夢境神有什麽理由能威脅到卡拉斯。奧林有時會忘記卡拉斯是個凡人,他的人性和神性混淆在一起,甚至讓身體的物質存在也模糊了。

奧林飛出門外,向城堡下面而去。卡拉斯仰面躺在礁石上,臉上露出笑容,像是在安睡中做着美夢。熟悉的惱人黑影聚集而來,奧林身上的血也越來越多,他抱起卡拉斯,迅速向教堂飛去,傳送門開在那裏,他需要到有人的地方,惡魔不做夢,無法破解夢的法術。

☆、第 111 章

奧林抱着卡拉斯邁進雷甘的鬥室,盧卡看到他,手裏的粗陶尿盆險些掉到地上。

“乖乖,不是來殺我的吧!”盧卡端着尿盆跑開了。

奧林裝作沒看見似的進了內室。雷甘背對着他立在窗前,見他進來,即刻轉身。那風貌與奧林在“金環號”上所見過的別無二致。

“你恢複得很好,”奧林把卡拉斯放到卧榻上,摘下因果之劍放到旁邊,“還記得我嗎?”

“陛下說什麽胡話,”雷甘指了指卡拉斯,“什麽情況。”

“歐妮蘿襲擊了我的……情人,狀況和在北方時一樣,血祭。我對夢境法術一竅不通,想想辦法。”

“盧卡!快回來!”

雷甘呼喚着學徒的名字,自己則扶着牆坐了下來,儀式讓他恢複了青春,但健康狀況并不穩定。

“讓盧卡來吧。我現在不行,”雷甘支起頭,“陛下,我還記得你,記得你給我的好處,但這個法術太過猛烈,我還沒有回到以前的水平。”

奧林沉吟片刻,說:“到玫瑰堡最近的船要什麽時候?”

“去那裏要四十多天,”盧卡放下空尿盆,接過話頭。

先前的戰鬥歷歷在目,奧林轉過臉去。

“陛下,你喜歡這個人,不容易,不能讓他離去。再四十天,人都入土了。我們不能找宮廷法師,他們都認識你。只有盧卡,你見識過了他的能力,”雷甘倚靠在椅子裏,大口呼吸着,這些話消耗了他殘留的體力,“他破解過很多法術,相信他。”

雷甘趴到桌上,不再說話。奧林的目光轉向盧卡,回應他的是堅定的目光,他實在不想再面對這個青年。

“所以,親王,說說這個術式的情況吧,”盧卡試探地說。

奧林皺起眉頭,詳細描述了北方的血祭,夢境神用夢呼喚雷甘,前往北境堵截奧林,她親自以黑影現身,用血崇敬,儀式後雷甘的幾位下屬因失血死去;夢境神在海邊現身,讓他的情人陷入睡眠,只是隐瞞了卡拉斯的真實身份。

“血祭是舊國敬神的儀式,”盧卡說,“親王,為什麽一位神會崇敬你?”

北方坑道裏發生的戰鬥在奧林腦中閃過,他搖了搖頭。

“一定有原因的,”盧卡追問,“請再想想。”

“也許有,我不确定邏輯上是否有關聯,”奧林猶豫了一下,“曾經在北境施工,挖掘地下礦脈,她在礦道裏襲擊我,我不知道原因。我的族群不做夢,也沒法和她溝通。礦脈下面有別的東西,是古代王族的巨大軀體。我和她交戰之後回到了地面,那個東西跟了出來,我的夥伴把它送回死亡之中。”

盧卡撓撓頭,在已知的條件中,他無法判斷哪些和現在的情況有關聯。

“這些不是在人世的東西,我沒法理解。但這位先生是個人類,如果我能到他的夢境裏,或許有辦法,”盧卡說,“去看看他遭遇了什麽。我不能改變神靈,但可以讓他從自己的噩夢裏逃脫。”

“怎麽做?”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我進去見到他,就會有辦法。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在人的領域還是能施展的。”

奧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又結成一團。

“有過斯特哈芙隆妮的事,你為什麽要幫我?”

“哈哈,你們這些統治者,心胸真是狹隘,”盧卡指了指伏在桌上的雷甘,“我呢,沒了龍,只剩下雷甘大師可以依靠。所以麽,憑着自己的本事,做一個普通人呗。”

真想得開,奧林揉了揉僵硬的左肩。

“這次嘛,我就幫雷甘大師一個忙。你一個親王,在怎樣的劣勢裏都付得出錢吧?”

奧林面無表情地抽出一根金條,推到雷甘的桌上。盧卡打開裝酒具的抽屜,把金條塞了進去,黃金安穩地堆在酒杯旁,将杯子上的逆時針火環照得閃亮。

“金錢是你我的契約,你現在可以信任我了,”盧卡關上抽屜,“我需要進到夢境裏去,進去之前是神的領域,之後就是人的問題了。你可以送我進去吧?”

“你怎麽知道?”

“如果沒有絕對地掌控另一個人,它是不會崇敬你的。我想神也是一樣,你有絕殺它的辦法,但由于你自身的特性無法使用,它擔心你把這方法散播出去,這是我的猜想。”

奧林的眉毛舒展開來,又成倒貼的抑郁形狀。他取下束發的手環,遞給盧卡。卡拉斯為他戴上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放它離開身邊。經過漫長的詠唱,傳送門在鬥室裏打開。

“能告訴我這是什麽原理嗎?”盧卡摸了摸傳送門,又收回手,“簡單一點就行。”

奧林望着他,一言不發。

“我需要一些東西來呼喚您,親王。免得我在夢裏遭遇不測。”

奧林抖了抖手腕,折下鱗片的一角遞了過去。

“還有,那位先生的名字?”盧卡轉向卧榻。

“卡拉斯。”

“好的,卡拉斯先生,我受雇來救你啦。”

盧卡戴上手環踏進傳送門,門立刻關上了,像是什麽都未曾發生。午間的陽光照到兩個昏迷的人身上,呈現出小憩般的祥和觀感。奧林跌坐在躺着卡拉斯的卧榻前,把他抱進懷裏,目光又轉向桌前的雷甘。他松開手,從卧榻到書桌,從書桌到卧榻,反複查看兩個人的狀态,最後坐到另一張會客椅上。

“崇敬?”奧林仰起頭,“簡直是致命的誤會。”

這時盧卡的形象從他心中升起,這個年輕人不光是舊時代叛軍的末裔,不止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更像奧林的命數和運氣。

輕微的厭倦騷擾着他,奧林又抱起卡拉斯,把臉埋到他胸前。卡拉斯的身體保持着慣常的寒涼,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充足的生命力。

“古早的預言令人讨厭,我不喜歡等待,”奧林揉了揉卡拉斯的臉頰,“如果需要為你而戰,那就開始吧。”

☆、第 112 章

卡拉斯睜開雙眼,他記得先前在海邊的城堡外頭坐下,吹着海風就睡着了。奇妙的景象映入他的眼簾,所在之地依然是海灘,難說是真實的見證還是幻想的集合。

惡魔君王菲莉艾雅映入他的視野,她與長子外貌相近,胸脯□□,雙腿修長。她在地月之間的星星上,星星的海灘是黃金,菲莉艾雅傲立于黃金海灘之上,她的翼騎兵部隊追随其後、向地球發射巨炮,巨炮照亮了地球,将星星和海灘燃燒殆盡。

菲莉艾雅與翼騎兵降臨地面,與難以名狀的影子對戰,那些影子卡拉斯再熟悉不過。歷史中無法留存實體、只能憑描述記載之物。

“你要讓我看什麽呢?”卡拉斯對着虛空揮揮手,菲莉艾雅的幻像依然躍動着,“你想讓我做什麽?”

沒有回應,沒有回應是生命的常态。卡拉斯向前走去。菲莉艾雅的身影再次出現,她在兩個影子中選擇了一個,被選中的那個立刻化為女士,身穿瀑布般搖曳的長裙。

“菲莉艾雅選擇了莫伊拉作為國家的保護神,而不是你,”卡拉斯叉起腰,“命運的定數顯而易見,夢境對惡魔來說和幻想無異,你又不那麽會表達自己。”

卡拉斯向前走去,幻影舞臺繼續古老的戲劇。菲莉艾雅有了帝國,有了長子艾德埃塔。長子沉迷世俗權力,放棄神聖的出身,前往人類國度。菲莉艾雅和長子争吵、分道揚镳。她向神靈祈求愛的替代,漫長的孕期之後,她有了小兒子奧林。

卡拉斯打了個呵欠,再集中注意力時,菲莉艾雅的國度已經被她丈夫颠覆了。他對捏造的歷史沒有興趣,就垂下頭。戲劇的播放者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讓鮮血和符灰、各類儀式的殘留遍布卡拉斯腳下。他不得不擡起頭,鏡頭再次跳轉,到了命運神殿,奧林自戕以換回命運神的安息,雷甘眼含熱淚,協助他舉行儀式。

“真是的,”卡拉斯揮了揮手,“我說過,你生于地面。你還想要什麽?”

影像再次轉換,東南大陸的惡魔貴族面色凝重,目送他們的君主艾德埃塔前往群星遠征。

“我拒絕過了,”卡拉斯說,“我們對你無所求。”

舞臺迅速切斷,化為黑色的幕布,上面飄出一行血紅的圖畫,是古早的惡魔語言。

“慈悲,慈悲。”

“哈哈,我是學會了奧林的語言,但那不是正統的學習,而是更為私密的。你知道這件事,意味着你連我的夢境和現實都窺測了嗎,”卡拉斯支起下巴,“很遺憾,我對于你的遭遇無法感同身受。”

卡拉斯站在原地,辯解似的幕布消失了。影像繼續播放,從菲莉艾雅時代的各種細節開始。她的小兒子本來在白色皮毛裏安睡,卡拉斯驚訝于奧林幼時的可愛,明知道那是幻象,他還是想去摸一摸。他伸出手去,把還是幼兒的奧林從白色皮毛裏抱出來撫愛。他還小,鱗片薄薄的,背脊和肚腹一樣柔軟,随着卡拉斯的撫摸輕輕咕嚕着。

“啊!”卡拉斯感嘆道。

惡魔幼崽打了呵欠,呼出一個鼻涕泡。

“令人憐愛,”卡拉斯戳破泡泡,繼續撫摸,直到幼崽在他手中翻出肚皮、他的手碰上盧卡的手。

“卡拉斯先生!您被困在噩夢裏了,”盧卡拽住他的手,“奧林親王派我來救您啦。”

卡拉斯把惡魔幼崽塞進懷裏,他記得這個年輕人,記得在斯特哈芙隆妮的驚奇戰鬥。那場戰鬥已經獲得了他權能範圍裏最好的結果。

“發生什麽啦,”卡拉斯抽回手,“我好好的,怎麽需要救呢?”

盧卡解釋了情況。卡拉斯笑了笑,坐到夢境戲劇的床鋪之上,把惡魔幼崽從自己懷裏掏出來,繼續撫愛。

“好像康斯坦絲小時候,我見過她的畫像,”盧卡說,伸出手要摸,卡拉斯立刻轉過身,不給他碰。

“不不,我更愛這一個,”卡拉斯感嘆着,“夢裏什麽都有。”

他懷裏的幼崽變得沉重,化身成熟英武的惡魔慢慢游到白色毛皮上,翻了個身繼續睡眠,也許惡魔在夢裏是無所作為的。卡拉斯坐到白色毛皮上,撫摸惡魔的臉頰。惡魔發出愉快的嗚咽,長尾像海草一樣緩緩搖擺着。

“啊,啊啊,”卡拉斯摟緊惡魔,“太可愛了。”

盧卡僵硬地看着他,很快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拉住卡拉斯的手腕,讓他告別停不下的撫摸,說:“先生,我們走。”

卡拉斯笑了笑,他的手依然保持着撫摸的動作,像是盧卡從來沒有碰到過他。

雖然不知道當前狀況的原理,盧卡還是迅速做出了判斷。

“先生!這個夢境在用你的身體向親王進行血祭,再不走你就要死了!”盧卡指了指不遠處的傳送門,“快點。”

“告訴奧林別急,此地有令我好奇之處,”卡拉斯揮揮手,“我經歷的幻想是現實的集合,而此處所有的情景,是現實裏不存在的。”

“你說什麽傻話啊,”盧卡又湊了過來,“夢裏啥都有,有些肯定是現實裏沒有的,不然怎麽是夢啊。”

“當然,我會做夢,但我的夢是無秩序的思索,現實的重複。這夢境的超脫幻想,在神力的放大之後,變得更為奇妙,”卡拉斯揚起眉毛,“這是無法抵達之處,只能靠印象記錄。我知道人們為什麽信奉她了。”

盧卡一把扛起卡拉斯,他的任務是帶他回去,而不是理解神靈晦澀難懂的感慨。迎接他的還是先前的境地,卡拉斯自顧地吸他心愛的惡魔,像是根本沒被盧卡碰到。卡拉斯看了看盧卡,漫長到讓一切都失去意義的時間之中,他一直用這樣的目光觀察着文明的興衰起伏。一個生命也好,一個王朝也好,一個星球也好。

“感謝你的責任心,但我要先留在這裏,”卡拉斯說,“找到那個關鍵,讓她不再糾纏。”

他擺了擺手,讓現實的解救者消失在夢境中。卡拉斯轉向變幻的幕布,皺起眉頭。夢境本身沒什麽奧秘,于他而言不過是另一個空間。在時間的概率上,他的權能高于命運神;在空間的掌握上,他的力量高于夢境神。對時空神而言,他原本只想是化身為人,在名為歷史的幻境中入睡又醒來。但他作為真正的人,面對俗世的糾纏時,就顯得笨拙不堪了。

☆、第 113 章

“陛下……陛下……醒醒!”

模糊的聲音傳來,奧林睜開眼睛,驚異于自己怎麽睡着了。他轉向書桌,淡淡的血霧撲面而來,雷甘在血霧後向他伸出手來,血液從每個毛孔向外彌漫,幹癟的皮膚和血祭儀式相得益彰。

奧林打了個響指,血霧漸漸降下,雷甘也支撐着坐了起來。他看了看卡拉斯,沒有出血的跡象,然而向他聚集而來的血液還是有增無減。

“哪裏不對,雷甘,”奧林走到雷甘身邊,“我已經施法拒絕接受血液,歐妮蘿還是強行這麽做。血會從哪來?”

“賽特勒姆有數十萬人,”雷甘低聲說,他的話語被窗外的嘈雜聲音淹沒,其中又夾雜着虛弱的呼喊。奧林轉轉手腕,窗戶應聲而開。他向外望去,空中變得血紅,道路上橫七豎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