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南京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上海失守,日軍兵分三路,向僅距上海300餘公裏的首都南京進發。
十一月二十二日,西方僑民成立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并與南京城西北部設立安全區。
同年十二月一日,日方下達進攻命令,兵臨城下,南京保衛戰正式打響。
次日,江陰要塞失守,唯一可拱衛京畿的水上屏障就此告破。
十二月十日,日方發起總攻。
十二月十二日,南京衛戍軍時令長官唐智生下達突圍撤退令,南京保衛戰線瓦解。
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城破,市長蕭山令自戕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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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區駐華大使館內,莫十七坐在寬大軟皮沙發上,挺直腰杆不沾靠背,氣息收斂,足像只蓄勢待發的野獸,然旁人眼中他不過正襟危坐,難以揣摩出神色上的破綻。
沙發掌寬扶手面攤開着扉頁發黃的本子,猶如西方童話中巫師吟詠咒語的燙金書,潦草寫了些句子畫了些圖形。他兩夜未合眼,精神始終繃在一線。從唐部隊下達撤軍起,永夜劇作家的眼皮就跳個不停。
中華門暫時守住,城垣陣地還在,或是算好消息,但緊接傳來孫師長棄軍向下關方向逃離,敏銳如他,将帥先行後果不想即知,不出意外安全區內陸續進來穿便裝的兵,城內混亂,撤軍因大江阻隔,冬日泅渡凍死大半卒子,人心散亂不堪,大勢已去。
訊息颠三倒四報來,光華門、和平門、雨花臺接連失守。
空氣裏彌漫着硝煙和血腥味兒,永夜劇作家閉上眼還能想起他初到南京時正逢春季,料峭風起,羅漢松、冬青、雞爪槭無不昭示這城市的鮮活。它有灰藍色的天空和秦淮默默流淌的河水,綿綿細雨濕漉了女人的旗袍。他記得孩童跑過街道,陽光正好。
可現在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毀滅了,九月十九日空戰的無差別轟炸已讓這座城市面目全非,顏色褪去,所見皆是斷壁殘垣。
他漸能明白讀書時老師說的話,你如果崇尚凄厲的美,那便是因你從未見過真正的慘絕,一旦你經歷,筆下的一切都将籠上陰霾。
現在他的任務遠沒有開始,建起的安全區接近飽和,建設者們沒頭蒼蠅似的忙碌,永夜簽完文件就被勒令去沙發休息,他臉色極差,怨恨短暫的放空,那些擔憂和不安情緒潮水一般席卷着他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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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亂、暴虐、瘋狂中找到某些人的蹤跡簡直大海撈針,他最後得到的消息是,玉家第五批外遷被打斷,人員沖散,老管家跑進了安全區,并帶來玉家已半數不存的噩耗。
而在蕭山令手下的君玉二人的去向不得而知,蕭市長卻已開槍自盡了,能知曉的是他們預備北渡長江,然而遭到水路夾擊,于下關與日軍肉搏,背水一戰,血染金陵......他們究竟是在渡江隊伍裏,在下關隊伍裏,還是在別的地方,全然沒個準信。
明明說好十一月就離開南京,到底欺騙于他。莫十七太陽穴一陣刺痛,視線模糊,他不由想起非常君來,那個笑容淺淡,靜若深淵的男子,屈居水果攤,混吃等死般養孩子,卻是與他相同的暗棋。然而他沒有在安全區裏,是離開了南京,還是已死在炮火之下,更是了無音訊的事。
永夜強自鎮定,門外炮聲隆隆不斷,忽然大使館的人倉皇跑來,直說那些人違了約,已經瘋了,是魔鬼的降世,他們已經在安全區裏肆虐起來,金陵神學院設立的難民收容所遭了劫。
莫十七深深吸口氣,握筆的手不着痕跡的顫抖。
你們還活着嗎——
非常君擠在流民中,視線上移可見灰白的天空中無半只飛鳥。他的渡輪在水上被擊沉,玄尊的命令來的太遲,他已錯過十一月的撤離期,在教堂躲了半個月。唯一讓他慶幸的是習煙兒在一年前被好友庭三帖接走,現在應該是平安的,不然這慘烈場面,恐怕會對孩子造成一生的陰影。
他踏着骸骨前行,路邊盡是死屍,面目模糊,身軀破碎。越驕子帶着他,目不斜視地推開擁擠的人群。
越驕子曾站在街的盡頭,南京芳草初翠。他說,這樣好的風景。
可這山河,終是失了這樣好的風景。
非常君孑然一人,舉目無親,非家的死活于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遠處忽起槍響,百姓大聲尖叫,這條野僻山路竟被發覺,雖僅十來個扛刺刀槍的兵,可這百餘饑餓驚恐的平民已經扛不住任何意外,受不住半點血腥。
非常君匍匐在地,他躲在草叢裏,頭深深埋在泥土中。他聽見模糊的嘶吼,利刃刺入骨血再拔出的悶響,他聽見狂笑,女人氣息孱弱的喊叫,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讓他以為身處地獄。
腳步聲逼近,非常君擡起頭,越驕子握住他的手驟然抓緊,指甲掐地他皮肉生疼。那綠色軍裝刺痛他的眼睛,七八個日本人把他們趕到一處,叽裏呱啦許多,非常君骨頭發冷,他能聽懂那是什麽意思。
很快其他人也都懂了,語言不通,但嗜血的敵人通過眼神告訴他們,一場厮殺的游戲,拿人命取的樂子。
非常君恍惚明白,玄尊壓根就沒打算讓他活,他能栽培他,也能随便舍棄他,南京城裏他一邊賣瓜一邊做着陰暗的事情,雨花臺的泥土裏滲滿鮮血。最後他還是被遺棄,誰能惦記他的死活呢,誰能管得着他是不是留有殘命呢,習煙兒遠在天邊,他還會記得非常君嗎?
他沒有親人,死了也沒有血脈會記得他。非常君此刻無比清醒,清醒到已經能認清越驕子不過是他的幻想,他沒有胞弟,一切不過是他的臆造,在年幼時非家正房無比嫌惡地扼住他的脖子,恨他咒他時,越驕子就自死亡而來。
刺刀的光明晃晃的,他對身邊的自相殘殺、哭泣哀嚎充耳不聞。
似乎,死了就是死了啊,真是不甘心......
越驕子從身後蒙住他的眼,在他耳邊輕輕說:“兄長,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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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奉天握緊玉逍遙的手,感覺到他掌心又濕又冷,汗血混雜。
蕭市長的死訊傳到隊裏時,他們臨時調遣的城郊部隊才同時接到了撤退的消息,可惜太晚太晚了,無論如何都跑不出去了。
一個姓雲的新兵,才十七歲吧,平時笑起來很是頑皮,被子彈擊穿咽喉,最後沾着血在君奉天手上寫“照顧、家、弟、歸”.....言語破碎,盡是孤魂,哪裏去尋那條歸路。
老前輩死前身上綁了七八個炸彈與敵人同歸于盡,飛濺的碎瓦裏有他說要給孩子帶的梅花糕,那時他撓着腦袋,笑呵呵道,回家了就好好過日子,與那老婆子共老。
回家.....戰線失守後隊伍就散了,玉逍遙回了玉家,那裏沒有活人,布匹被血潑成了深紅,家裏女孩子們白花般的身子和那匹紅綢堆在地上,冰冷的兵器立在昔日的青春年華中,空氣裏彌漫着死一般的氣味。
身帶藥香的華姓女子在後院用一根繩子結束了生命,總好過衣不蔽體,死無尊嚴,她懸在梁上的身體被火點燃,遠看猶如一面旗幟。
然後他們在離玉家百米外,發現了玉簫。
玉逍遙幾近崩潰,這丫頭沒有走掉,她居然沒有走掉......她定是回頭去尋小離經了,那孩子昏迷在地下室,那個甜甜叫他玉姐姐的孩子最親玉簫,她不可能放棄他。但她沒有受苦,炸彈爆破,他們甚至能想象出這個簪花的少女如何撲倒離經,然後喊他快跑,不用管我,快跑吧。
君奉天大口呼吸,玉家的護衛是他派的,守不守得住是命,但深深的自責壓在他的胸口,快要讓他窒息。可最後反倒是玉逍遙抹去淚水,将玉簫抱到一片相對幹淨土地,動作輕柔地放下。
時光荏苒,這丫頭仿佛還是那個在他懷裏要糖的小姑娘,能一只手穩穩抱住,他答應送她出嫁,牽着她把她托付給她的心上人,讓她幸福一輩子,可這些再不能實現,玉簫的時間永遠凝固在了民國二十六年。
“還有人在去安全區的路上,去幫忙吧。”玉逍遙低頭看了一眼,轉身投入濃濃烽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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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
君玄尊放下筆,向後靠住椅背,并側開目光,窗外日暮低垂,倦鳥歸巢。
桌案上印有“絕密·上海”的密封文件在燈下暈開暖黃色的光。
他走到窗前,凝視遠方不知名的一處,默然不語。
非常君、莫十七、玉逍遙、君奉天,你們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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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逍遙君奉天躲在一處廢墟後,遠方傳來女孩子的哭泣和淩亂的腳步聲,他們從瞄準鏡裏看見被日軍追趕的一戶人家,母親猛地摔倒在地,父親狠狠抄起那要尋娘親的孩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君奉天在後方日軍要開火時扣動扳機,領頭的頓時大罵一聲,向四方掃射。他們隐在牆壁後,如今位置離安全區使館僅差三條街,一路上所見是建築物下伸出的變形的手,仰面朝天開膛破肚的少年。悲痛和恨已經無法感覺,唯有麻木,原來痛到骨子裏,也就什麽也體會不出來。
他們臉上全是灰土,頭發裏落滿砂礫,他們該是在讀書或工作的人,在南京的冬陽下并肩走在回家路上的人,而不是要目睹太多的殘忍,經歷太多的死別。
能做的實在杯水車薪,他們無法想象今天後的南京會成什麽樣子,他們能做的只能是救人了,盡管這條性命下一秒就可能會消逝,可還是要盡力去做的事情的呀。
玉逍遙壓抑的痛呼在沙子的滾落聲裏尤其明顯。
君奉天肩部受傷,血染紅了衣襟,只能草草包紮,他早不知疼痛,卻因玉逍遙的聲音,心頭狠狠抽動了一下。
人就是這樣矛盾的,一方面已經做好了為國捐軀,拼個你死我活的準備,另一方面又抱以私心,希望身邊人活着,自己死了沒關系,總要有人活着,去給後世講他們的經歷,讓血刻在南京天幕的盡頭,讓歷史記住這段癫狂的殺戮。
玉逍遙腿部被流彈擊中,失去行動力幾乎意味着死亡的閘刀已近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君奉天,啞聲道:“你先走。”
君奉天沒有回答,他不需要回答,待這批日軍小分隊分散行動,他小心靠過去,将玉逍遙的胳膊搭在肩膀上,瞬間的重量讓他幾近暈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若是止步,玉逍遙必定難活。
他們貼着牆壁緩慢挪步,玉逍遙腿流出的血淌出一條紅線,可遍地鮮紅,哪裏看得出來,滴滴答答的雨格外濃稠,霧氣攏住這座城市,将前路蒙上一層缥缈。最終他們摔在倒塌的牆壁後,好在沒有遇見其他日本兵,可時不時的槍響如烏鴉夜啼,在他們彼此沉重的喘息中聲聲催命。
兩百米,離使館的大門就兩百米,可這兩百米有如天塹,遠不可及。
玉逍遙側過頭貼在冰涼的石壁上,他閉上眼,又緩慢睜開,他看着那霧氣朦胧的路,說道:“君奉天。”
這是他少有的點名道姓叫他,他指着那條路,嚴肅道:“君奉天,你背我跑過這條路。”緊接着他眯起眼,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但那眼底的感情卻是無比真誠的,他一字一句:“你帶我過去,你只要能過去,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人!”
若現場有旁人在場,恐怕會搖頭晃腦長籲短嘆,這樣的處境說這樣的話,讓傷者背着他走,尋常人不送他個痛快地就不錯了。
這是這般不合時宜的要求。
君奉天沒有猶豫,他的雙腿每一走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身上不知多少的傷。
兩百米啊兩百米......
君奉天背起玉逍遙,發起了這輩子最瘋狂的一次沖刺。
南京潮濕的霧氣拍在臉上,滑落在領口,燙得他心血上湧,吸進喉嚨的空氣太尖銳了,嗓子疼的厲害,他眼前發黑,周遭一切融進了他的呼吸裏,玉逍遙雙手圈住他的脖子,驀地想起父親的話。
「逍遙,你要留心,善聽善言有善心,即使以後艱苦,絕不可輕易放棄。」
他從未有一刻想放棄,而素來被稱為油嘴滑舌,算是善言,他也廣為救助貧民兒童,善心自诩不差,而這善聽......
君奉天幾乎每次邁開腿都是踉跄的,但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靠近使館,現在他背着他的命,這是人命啊,是玉逍遙的命啊.....君奉天看着那幾十米外的使館栅欄門,屏住呼吸,再次向前。
南京,有多少這樣将他人的命放在心坎裏的有情人,他們本可以白頭到老,他們本可以在夕陽鋪滿的長街裏相互攙扶,走遍歲月的溫柔。
一聲槍響自身後傳來,劃破天空。
半秒後在耳邊響起的,是玉逍遙計劃得逞似的嘆息。
可君奉天覺得,那一瞬間,他的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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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君渾身是血站在山坡上,失神的雙眼望向這座城市,全是暗淡的,灰的,沒有一點光和明亮。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風吹不起黏在臉上的發,火燒雲在天邊點燃,像是煙花炸開的那一年,他們在屋頂上,對這片土地喊出的心願。真是殘忍,真是可怕,這樣的風景,本應唱着秦淮的歌,本不該在屠刀下滿目瘡痍。
非常君忽然就想非家了,想起那些熟人,想起那些哪怕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他想習煙兒了。
越驕子站在他身邊,恨,恨的快要唇齒出血,卻拍着哥哥的肩膀,說不出半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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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十七無法合眼,直到大門被撞開,他條件反射般跳起,直覺告訴他,出事了。
君奉天進門就快要昏迷,或許當玉逍遙的手垂落下去時,他覺得生死已經是沒有那麽重要的事情。他如何進的使館,如何抱着玉逍遙摔在地上,也全都不記得。
他知道伏在身上的玉逍遙簡直要涼透了,唯有血還溫熱,他用盡力氣拽住圍過來的不知道是誰的衣擺,喉嚨發不出聲音,他艱難比着口型,救他、救他......
外國話在身邊嗡嗡連片,君奉天意識飄遠,他第一次覺得,這是場夢該有多好,醒來時,還有那個會跟在身後央着他買包子雞腿的玉逍遙。
使館的人把玉逍遙擡起來,用英語朝莫十七大喊,這個人他要不行了啊.....
莫十七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嘶吼道:——給我救!找史密斯大夫來,讓他們過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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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的南京,連霧都是冷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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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兩稿廢了一稿,這一章的出現,是太艱難的。或許會讀不下去,因大川寫時多次離開電腦,四處走動,難以安定。
對于文中人物的處理,三個角度不斷切換,有所指代。結合上章注解,莫十七是出于道義且人身安全有一定保障,是記敘者。非常君是奉命行事沒能走掉,此刻是飄搖的百姓。奉天逍遙是奉命行事和道義,是被戰火撕裂的家和情感。
說幹嘛寫這個的,回答就是想單純的,去寫這段歷史。不要說在人物感情上太多筆墨,他們幸存不合邏輯,這本是應人物而生的文,他們活着才有後文。而再多的環境和場面描寫,真的難以下筆,無法承受。
不能保證這一章後還有多少人會繼續看這篇文,後面是滬中心的部分。這樣的戰火,永遠燒在了一九三七。
三川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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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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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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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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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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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