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師兄

易雪逢跟着秋滿溪去了歸鴻山。

他被人拐帶了一個多月,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問他家中去處也記不太清,只朦朦胧胧記得自己的名字。

秋滿溪性子良善,不忍讓他再流落街頭,便同寧虞商議着收養他。

寧虞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擦劍,聞言一挑眉:“收養他?你養嗎?”

秋滿溪站在一旁,垂着手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若是有人在旁邊看着,還以為他是徒弟,寧虞是師尊。

“我養。”

秋滿溪自小修行修壞了腦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連平日裏穿衣吃飯都不會,哪怕是出個門也能迷路十萬八千裏,這些年将自己過得宛如野人,直到十歲的寧虞到了歸鴻山他才勉強過得好一些。

寧虞冷笑一聲:“你連自己都養不好,還大言不慚養別人?”

秋滿溪立刻指天:“我可以養好自己的!為師發誓!”

寧虞冷笑的聲音更大了。

兩人交涉時,易雪逢一直乖順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雙手抱着一塊比他臉還要大的餅。

那餅太硬,他根本咬不動,只能含一會,再用小乳牙一點點地啃着,碎渣掉到他新換的衣服上,他攏着放在掌心塞到嘴裏,沒有浪費一點。

秋滿溪無意中看到,立刻眼淚汪汪:“真乖,比你乖太多了!徒兒,我要收養他!”

寧虞也回頭看了一眼,臉都綠了,他上前一把将那硬得幾乎能去砸釘子的餅從易雪逢手中扯了出來,胡亂在桌子上砸了砸,發出“砰砰”的聲音,怒道:“你給他吃的這是什麽?”

秋滿溪道:“上個月從山下帶回來的餅,我嘗了一口覺得不怎麽好吃就放在那了,但是看其他人類孩子挺喜歡吃的,就撿回來給他了。”

寧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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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舔了舔唇邊的餅渣,吃的被搶也不護食,安安靜靜地看着寧虞,奶聲道:“多謝您。”

寧虞眉頭皺得更緊了。

秋滿溪越看易雪逢越喜歡,湊到他面前蹲下來,笑吟吟地從袖中拿出一個靈果晃了晃道:“吃這個嗎?”

易雪逢伸出兩只手去接:“多謝您。”

秋滿溪正要給他,寧虞忍無可忍地阻止他:“他才三四歲,給他吃靈果,你不怕他爆體而亡?”

秋滿溪這才想起來,忙将靈果收回去了。

吃的突然被拿走,易雪逢的手一僵,臉上一直強撐出來的笑意有些消散,但是卻依然強撐着,他顫聲道:“多謝……”

他自從被那些人販子帶走後便一直被關在籠子裏,有時有人會大發慈悲地施舍他一些吃的,只要他乖一點也許就不會挨毒打。

易雪逢剛開始時成天哭喊着要爹娘,後來不知是被餓的還是疼的,不敢再發出絲毫聲音,只有在別人給他吃的時,用盡全力說出他認為最乖順的話——多謝您。

大概是他太乖巧,車隊中經常有人拿着吃的來逗他,當他乖巧地伸出手來去接來之不易的吃的時,那些人會突然将近在咫尺的吃的扔在籠子外面,看着他懵然的臉色惡意大笑。

一來二去,易雪逢早就習慣了。

于他而言,眼前這兩人同之前折磨他的人根本就沒有區別,但是只要他乖乖地說“多謝您”,總不會那麽輕易死的。

易雪逢茫然地心想:“我好餓,真的好餓,只要他們給我一些吃的,我什麽事情都能做。”

寧虞還在一旁訓秋滿溪:“讓你養他遲早會死在你手裏,別看旁邊的酒,看我!”

秋滿溪無辜地看着他:“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他還這麽小,又被那些人折磨那麽久,你難道要把他丢給不認識的人收養嗎?”

寧虞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頭疼無比。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像是玉雕娃娃的孩子正彎着眸沖他笑,眼中似乎盈着水光,越發顯得可憐。

秋滿溪感慨:“你看他多乖啊。”

寧虞的臉色卻是直接沉了下去,他蹲下來捏了捏易雪逢的臉,冷聲道:“別笑了。”

易雪逢疑惑地眨眨眼睛,他不知道要說什麽,只好讨好地笑,含糊地說:“多謝您。”

寧虞眉頭皺得更緊,厲聲道:“我說別笑!”

易雪逢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空洞的眸子終于露出了些許驚恐。

秋滿溪忙道:“你別吓着他。”

寧虞用一種能吓哭人的眼神冷冷盯着易雪逢,易雪逢原本還能強撐着沖他笑,後來他越來越怕,被他強行壓下去的恐懼和絕望緩慢地泛了上來。

秋滿溪:“寧虞!”

寧虞依然看着他,孩子兩只宛如泉眼的清澈眸子一點點流下兩行清淚,頃刻間布滿了臉頰。

寧虞道:“怕嗎?”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眼淚越流越兇。

寧虞:“回答我,我知道你能聽懂。”

易雪逢渾身一僵,緩慢點點頭。

寧虞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氣,輕柔張開雙臂,一把将易雪逢抱在了懷裏,道:“好了。”

易雪逢一愣。

寧虞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道:“不會有事了。”

易雪逢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被人這麽輕柔地安撫過了,寧虞雖然看着冰冷,掌心确實極其柔和的,那暖意源源不斷地從貼着易雪逢的掌心傳遍他的全身。

他空洞的眸子微微張大,越來越多的淚水從他眼眶中溢出,還帶着血痂的雙手試探着一點點抓住寧虞胸前的衣襟,直到冰冷的臉頰貼在寧虞溫暖的心口,他緊繃了一個月的心神驟然放松下來。

易雪逢突然死死抱着寧虞放聲大哭了出來。

自此後,寧虞便多了個小師弟。

歸鴻山分三峰,秋滿溪住在最北邊的側峰,他獨來獨往,除了大徒弟寧虞之外,甚少同其他人交往,所以偌大個側峰,便只有他們三個人,十分清淨。

易雪逢自從那次被寧虞哄哭後,便變得更加乖順安靜,給什麽吃什麽,不哭不鬧也不強顏歡笑了。

寧虞唯恐他跟着秋滿溪會餓死,便将他放在自己院中的偏院裏,每日三餐給他變着法子弄吃的。

易雪逢大哭過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反而變得越來越粘寧虞,不過他的粘和平常的粘不太一樣。

最開始時易雪逢警戒心很高,每天躲在各個角落裏很少靠近寧虞,就算是每日三餐也是等到寧虞放下吃食離開後小心翼翼爬出來,試探半天才會去吃。

到後來,他大概知曉了寧虞是真心對自己好并無所圖,才逐漸放松警惕,開始偷偷摸摸地跟着寧虞。

寧虞每日卯時起,他聽到動靜也立刻跟着爬起來,扒着門框小心翼翼地往院子裏看。

寧虞在院中練劍,他就坐在門檻上看個不停,到最後膽子越來越大,竟然在寧虞練劍時搬着小板凳在旁邊看。

幾個月過去,寧虞早就習慣了易雪逢成天自以為暗中實際上是光明正大地看他,已經視若無睹。

一大清早寧虞在院中練劍,無論他劍術多麽高超,每天清晨依然會一成不變地揮一個時辰的重劍。

易雪逢睡得迷迷瞪瞪的,搬了個小板凳坐着一邊,最後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竟然試探着兩只小短手緩慢抱住了寧虞的腿。

寧虞理都沒理他,依然自顧自揮着劍,連個眼神都沒給自己腿上的挂件。

易雪逢徹底放心了,抱着腿不肯再撒手,沒一會竟然睡了過去。

一個時辰後,寧虞停下手,将劍扔回演武場的兵器架上,低頭抓了抓易雪逢的頭發:“醒了。”

易雪逢茫然地張開眼睛看他,聲音奶得寧虞都有些招架不住:“師兄,今天想吃餅。”

寧虞單手将他抱着抗在肩上往房裏走,皺眉道:“那麽硬的餅你怎麽那麽喜歡?”

易雪逢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慢慢啃的。”

寧虞踹開門将他安置在旁邊的凳子上坐着:“等着。”

易雪逢乖順點頭。

只是寧虞轉身要走,他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颠颠跟着跑。

寧虞回過頭,冷冷道:“我說什麽來着?”

易雪逢仰着頭沖他笑。

寧虞道:“易雪逢。”

易雪逢還是笑。

寧虞強硬了片刻,終于在易雪逢似乎蒙了水霧的眼神注視下節節敗退。

“只這一次。”

易雪逢忙點頭,踮着腳尖扒着寧虞的腰封要抱抱。

寧虞滿臉嫌棄地把他抱着塞到自己懷裏,任勞任怨去弄吃的了。

片刻後,易雪逢坐在寧虞懷裏,抱着熱乎乎的餅啃得開心。

寧虞在一旁削着未成形的小木劍,眉頭緊皺:“你喜歡練劍?”

易雪逢臉上帶着點餅渣,道:“不喜歡。”

寧虞一愣,似乎沒想到竟然會有人不喜歡練劍,他皺眉道:“那麽為什麽每日看我練劍?”

易雪逢直言道:“我喜歡看你。”

寧虞自顧自聯想了一番,心道:“他果然喜歡練劍。”

說着,繼續認真地削木劍。

幾日後,寧虞将削好的木劍送給易雪逢,道:“給你,練劍。”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啊?”

寧虞想了想,又在劍柄上刻了個“雪”字,這才遞給易雪逢:“這是你的了,可以先跟着我每日練習揮劍,等你長大一點再教你劍術。”

易雪逢乖順地接過來,道:“那我要揮幾下呀?”

寧虞道:“先二十下看看。”

易雪逢還不太會數數,十以上就覺得超出了自己承受的範圍,他扯了扯寧虞的腰封,奶聲奶氣道:“好多啊,三下可以嘛?”

寧虞:“……”

寧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沒想到有人竟然讨價還價到這個地步。

易雪逢眼睛眨了眨:“嘛?”

寧虞道:“好。”

**

“啪”的一聲,一道靈力擊在他手上,易雪逢手中的切雲劍差點握不住落在地上。

寧虞将易雪逢硬生生從回憶中打醒,捏着茶杯冷着臉道:“為什麽停下來了?繼續。”

易雪逢:“……”

易雪逢悲憤地對切雲道:“他變了太多了,切雲你給我看看他是不是也被奪舍了?”

切雲:“想瞎了心吧你,誰能奪舍那個大魔頭啊?”

易雪逢想想也是,他剛想要停下來偷偷歇一歇,寧虞又是一道靈力打過來。

“再敢偷停,多加三千。”

作者有話要說:寧虞:歸鴻山第一雙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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