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沒了
“師尊。”
秋滿溪正用筷子蘸着水往易雪逢幹裂的唇上抹, 乍一聽到這個稱呼, 手一抖, 筷子上一滴水直直落在了易雪逢的鎖骨上。
秋滿溪怔然看着他。
易雪逢眼眸微微張開, 長發披散落花流水鋪灑在枕上, 他輕輕偏着頭眼淚從眼角滑落到長發中,眼神有些渙散, 一看就知道還沒有完全清醒。
“師尊。”易雪逢看着他, 喃喃道, “師尊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他掙紮着朝着秋滿溪擡起手, 怔怔的秋滿溪看着他手腕上猙獰的傷口, 陡然反應過來, 忙抖着手一把将易雪逢鮮血淋漓的手按在榻上,柔聲道:“乖一點,先把傷……”
他安撫的話戛然而止,秋滿溪嘗試着發出聲音, 嘴張張合合, 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易雪逢不知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十指連心, 他痛得恨不得昏死過去, 即使如此卻還是掙紮着想去拉秋滿溪, 秋滿溪看不得他這般自殘, 忙俯下身輕輕環抱住他的半邊身體。
清冽酒香環繞住易雪逢的周遭,不知是不是喚醒了他幼時安心的感覺,他只覺得倦意随着那清冽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眼眸控制不住地緩緩阖上。
易雪逢半阖着眸子,強撐着不讓自己昏睡過去,嘴中還在喃喃着:“師尊,你什麽時候……”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他聲音越來越小,細至無聞,最後終于阖上雙目,疲倦地睡了過去。
秋滿溪怔然看了他半晌,正要擡手探向他心口,一旁的門突然被人敲了兩聲,寧虞的聲音從外傳來:“師尊,我進來了。”
秋滿溪手猛地縮回去,收回寬袖中勉強遮掩住微弱的顫抖,他急促深吸了幾口氣,将眼眶的酸澀給緩和後,重新變回平日裏溫和模樣。
“進來。”
寧虞沉着臉端了一碗藥過來,見到床榻上熟睡過去的易雪逢,将藥遞給了秋滿溪,皺眉道:“寒淮川不是有很多人嗎,為什麽要讓我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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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有人敢指使寧劍尊做這種事,他端藥端得都極其生疏,跨門檻時還險些把碗摔了。
秋滿溪沉默着接過碗,垂眸看着碗中波紋,不知在想什麽。
寧虞察覺到不對:“師尊?”
秋滿溪輕輕拿着勺子吹了吹滾燙的藥,淡淡道:“你把人傷成這樣,不指使你指使誰啊。”
寧虞道:“我再說最後一遍,我根本沒有碰他!”
秋滿溪敷衍地點頭:“知道了,出去吧,沒你什麽事了。”
寧虞被秋滿溪當成藥童的行徑十分不滿,不過看到易雪逢蒼白的臉色,還是勉強壓制住心中的不悅,道:“他如何了?”
秋滿溪道:“喂了藥我再為他查探靈脈,你先把窗戶上那盆靈花給弄出去再說。”
寧虞皺着眉看向窗棂上随風搖擺的花束,大概看出了什麽,眸子猛地一縮。
他之前來過易雪逢的住處,但是當時是沖着讓其早起練劍的目的過來的,并沒有多注意到他房中的異樣。
現在稍稍花些心思看上一眼,就能注意到這窗棂上那朵瑰麗無比的靈花。
寧虞臉色陰沉極了,他快步走上前,擡手一把将盛開得極其妖豔的花攔腰掐碎握在掌心,頭也不回地開門打算離去。
秋滿溪已經強行穩着給易雪逢喂了幾口藥,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哪裏?”
寧虞冷聲道:“去尋宋鏡笙——臨樊君臨飛升之前将林浮玉托付給了他們,他們就是這樣照料的?”
他死死握着手,眸光狠厲,瞧着似乎想要出去殺人。
秋滿溪道:“不要沖動,這毒未必是宋鏡笙下的。”
寧虞停住步子,皺着眉回頭看他。
“南縱?”
秋滿溪嘆了一口氣,道:“等小仙君醒來再說,你先出去吧,晚上再送一碗藥過來。”
寧虞:“寒淮川不缺伺候小仙君的人,仙道大典還未結束,我還有要事……”
秋滿溪擡手将易雪逢唇邊的藥漬拂去,這才将一直緊盯着易雪逢這張臉的視線移開,他朝着寧虞彎眸一笑,好脾氣地問道:“什麽要事有小仙君要緊啊?”
寧虞用一種“你在說什麽鬼話?”的眼神看着他,哼了一聲,懶得說話扭頭走了。
直到寧虞的氣息消失在院落中後,秋滿溪才擡手将易雪逢單薄的衣襟解了開來。
寒淮川用靈花熬制的靈藥一入經脈,易雪逢手上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不過片刻那傷口處已恢複原狀,除了有些發紅之外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秋滿溪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他将易雪逢胸前的衣襟撥開,有些微涼的手輕輕覆在心口處,一股靈力緩慢探了進去。
被人從心口探入靈力的滋味不怎麽好受,易雪逢只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直接搗入了他的神魂,雖然那道靈力輕柔得有些過分,但是神魂又哪裏是能随便碰的。
秋滿溪的靈力才剛探入一絲,便被神魂本能地撞了出去。
秋滿溪猛地縮回手,怔然看着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掌心,久久不能回神。
當年易雪逢受傷,秋滿溪親自用靈力妄圖将經脈中的寒毒引出來,他花費了七天七夜的時間探入易雪逢的經脈以及神魂中,自然對其的神魂極其熟悉。
面前之人……
是真真正正的易雪逢,他自小養到大的孩子。
百年間,易雪逢的死對于秋滿溪來說就像是做夢一樣。
他閉關前易雪逢還是個那個乖乖巧巧的少年,彎着眸子沖他撒嬌,問他:“師尊,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修士閉關時日哪裏有定數,短則幾個月,長則幾百年,秋滿溪說不準,只好哄他:“我很快就回來,等你長到你師兄這麽高的時候,我就回來啦。”
易雪逢片頭看了看高自己一頭多的寧虞,皺着眉頭糾結了許久,才道:“好罷,我會努力長高一些的。”
寧虞在一旁抱着劍嗤笑。
秋滿溪叮囑他:“好好照顧好雪逢,他少了一根頭發我都饒不了你。”
寧虞道:“有我看着,他能出什麽事。”
他說完後,似乎想起了什麽,皺着眉改口應諾:“好。”
他這般鄭重其事地應下,秋滿溪也放心地駕雲而去。
但是,一向重諾的寧虞卻食言了。
秋滿溪出關後,不知人間幾何,他回到歸鴻山第一句便是問他乖巧的小徒弟去哪裏了。
歸鴻山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奇怪,欲言又止半天,歸鴻山掌門悠悠嘆了一口氣,開口告訴他。
“雪逢沒了。”
秋滿溪當時有些怔然,足足愣了半晌才重複道:“雪逢,沒了?”
雪逢沒了,是什麽意思?
之前還好好一個人,怎麽突然就沒了?
秋滿溪不相信,只認為他們是在哄騙自己。
後來,整個歸鴻山的人都告訴他,易雪逢入魔了,後來被三界修士攻入蠻荒,死在了誅魔陣中,魂飛魄散。
衆人将易雪逢如何入魔,如何被圍剿,甚至死法如何全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他,即使如此,秋滿溪依然是不信的,
直到入魔後的寧虞被傳信到了歸鴻山。
秋滿溪依然像是之前那般醉生夢死,渾身清淡酒氣,他看到寧虞過來,雖然醉得迷迷瞪瞪的但是還是本能地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壇往後藏。
直到寧虞走進了,秋滿溪才終于有了一絲清明。
他大徒兒一身駭人魔息,身形比他閉關前高大許多,只是身上那唯我獨尊的傲氣自大不知為何已消失不見。
他站在秋滿溪面前,抿着唇一言不發,眼底的寒意比之前更甚。
秋滿溪茫然地歪歪頭,愣了半天才恢複一些神志,他勾唇笑了起來,眸子彎彎,道:“徒兒你來啦……”
……為師前段時日剛剛出關,一出來就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他們竟然和我說雪逢沒了?說的就和真的似的,為師差點都要相信了。
秋滿溪早已準備好了要說的話,正要笑着說出口時,寧虞卻膝蓋一彎,直接跪在了地上。
秋滿溪在幽靜小院中飲酒,地上全是堅硬的青石板,寧虞一跪下去,膝蓋同地面相撞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是一聲驚鐘猛地敲在秋滿溪心間。
寧虞啞聲道:“師尊……”
秋滿溪怔然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在寧虞跪下去的瞬間煙消雲散,他還沒等寧虞開口,突然抓着身後的酒壇朝着寧虞身邊砸了過去。
一聲清脆聲響,酒壇瓷片散落在寧虞身前,最令他厭惡的酒漬濺了他一身。
秋滿溪居高臨下看着他,艱難道:“我、為師不想聽……”
寧虞依然跪着,垂着眸澀聲道:“師尊,雪逢死了……”
秋滿溪滿是光亮的眸光驟然暗了下去,他坐在榻上,看着跪在他腳下的寧虞,扒着酒案邊緣的手在劇烈發着抖,他幾乎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寧虞,薄唇發抖,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麽。
半晌後,秋滿溪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你應了我的。”
寧虞沒說話。
秋滿溪踉跄着站起來,他赤着腳披頭散發,衣衫散亂地幾乎是撲到寧虞面前,扶着他的肩,喃喃道:“寧虞,你應了我的,你應了秋滿溪的……”
寧虞垂着頭,長發落下,遮擋住他的神色。
秋滿溪依然抓着他,若是在平常他這幅極其不端莊的狼狽模樣寧虞早就毫不留情地罵他了。
現在寧虞衣衫端正,就算是跪在地上他的腰背也是挺得直直的,但是旁人看着,卻無端覺得他比現在衣衫不整的秋滿溪更加狼狽不堪。
“我第一次把他交給你,你說會護他周全,我信了,但是你再次把他帶回來時他只留了半條命。”秋滿溪哀聲道,“你和我說過你會改的,你去修了無情劍道,也答應了我再也不會意氣用事自大自狂,所以我把他再次托付給了你,然後呢?寧虞?寧虞!你說話!”
“你現在告訴我,雪逢死、死了?”
“他們所有人都在說雪逢沒了,我全都不信,我等着你回來告訴我真相,我等了這麽多天,就等到了這個?”
“這就是你寧虞,給我的答案?”
饒是秋滿溪瘋了似的連連質問他,寧虞始終一言不發。
最後,秋滿溪同他冰冷的魔瞳對視良久,才仿佛力竭了一般癱坐在地上。
他眸子失神,輕聲道:“滾。”
寧虞依然沒有一句辯駁,起身走了出去,在院外跪了三天,最後還是歸鴻山掌門出面才将他請了回去。
自那後,寧虞無數次地前去歸鴻山想要見秋滿溪全都吃了閉門羹,他锲而不舍堅持了十年,秋滿溪才終于願意見他。
饒是過了這麽久,秋滿溪仍然記得當年寧虞親口告訴他易雪逢的死時,他心中那股無處發洩的無力和悔恨,那種情感太過強烈,他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将其一股腦全都發在了寧虞身上。
寧虞被他無端遷怒了這麽多年依然沒有半句為自己的辯駁,或許連他自己都認為易雪逢的死了全都是他的錯。
秋滿溪看着榻上安安靜靜熟睡的易雪逢的臉龐,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許久,才終于輕輕俯身,将那個遲到了一百多年的答案給了他。
“師尊馬上就回來了。”
易雪逢再次清醒時,還未張眼便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現的雨水沖刷泥土的氣息,昏昏沉沉間感覺自己的手似乎被人握着,掌心一片滾燙。
他緩慢張開眼睛,便對上了切雲的睡顏。
切雲還是放心不下他,趁着他昏睡時現出人形趴在床沿陪了他一夜。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突然一笑,他手指輕輕在切雲掌心撓了撓,切雲掌心十分不耐癢,易雪逢剛動了兩下他就迷迷瞪瞪地醒了過來。
易雪逢同他茫然的視線對上,笑道:“切……”
他還沒切完,切雲木着臉直接在原地變成了劍身,劍柄“哐”的一聲砸在易雪逢重傷剛愈的手腕上。
易雪逢:“……”
易雪逢揉着手腕,滿臉郁色地盤腿坐在榻上,對着裝死的切雲道:“起來,我們聊聊。”
切雲不想聊。
易雪逢拍了拍劍柄:“我又沒怪你,你到底在鬧什麽別扭?別裝死,說話。”
切雲又沉默了一會,終于鼓起勇氣打算說話時,房門“吱呀”一聲突然被推開。
易雪逢擡頭望去,秋滿溪手中正小心翼翼端着一碗藥走進來——他和寧虞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做這種端藥的小事比除魔衛道還要緊張,他小心翼翼點着腳尖,幾乎是踩着小碎步走進來,跨門檻時還小跳了一下,差點把藥給灑了。
易雪逢似乎沒反應歸來,怔然看着他。
秋滿溪端着藥走到塌邊,沖他一笑,道:“徒兒,來喝藥,我剛才端三回全都灑了,這一回終于……”
他還沒說完,被這句“徒兒”激得瞳孔驟縮的易雪逢腦子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已經像是不受控制一樣猛地撲到了秋滿溪懷裏。
遲到了一百多年的委屈驟然爆發,他連忍都沒忍直接放聲大哭了出來。
“師尊!”
師尊端得第四碗藥再次壯烈落地,直直澆了切雲劍一身。
切雲:“……”
作者有話要說:切雲:??????爹你故意的?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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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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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