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将心比心
此話一出,廳堂上登時安靜地有些過分。
最後還是曾榕輕拍了下他的手臂,笑道:“這孩子,真是愛說笑。”
待見了禮之後,曾李氏便叫丫鬟帶他們回院子裏歇息。曾榕原本的院子還給她留着呢,所以這次他們就住在這個院裏,只不過後院都是女眷,因此紀延生還需得住到前院去。
“你跟在太太身邊,要聽話,”紀延生摸了小姑娘的臉蛋,有些擔憂的叮囑。自前幾日紀清晨半夜被驚醒後,他便時時露出這般不放心的表情。
倒是紀清晨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說:“爹爹別擔心我,有太太照顧我呢。”
紀延生這才放心離開。
曾家的宅子比起紀府來,自然要小的多,就連曾榕的宅子,只怕連紀寶璟的一半都不到,三間正房,旁邊帶着兩間,圍成一座小院兒,門口的月亮門瞧着像是新砌的,牆面也像是新粉的,處處都透着一股子新。
院子裏居然還搭了葡萄架子,此時大串紫色滾圓的葡萄,挂在藤蔓上,散發這一股誘人的香甜。
紀清晨一瞧見登時覺得親切極了,前世江南的家中,她的院子裏也有這麽一個葡萄架子,每次到了七八月份的時候,葡萄的清香便會彌漫在整個院子裏。
“咱們來的真是湊巧了,葡萄都在熟了,”曾榕看着地面前的葡萄架。
于是兩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和石墩上,丫鬟站在搬來的架子上,摘下一串又一串的葡萄。曾榕叫她們先洗了兩串送過來,而其他丫鬟則是繼續摘葡萄,準備送給曾家的其他主子。
曾李氏正在正房裏制定菜單,兩個女兒都在她身邊,母女三人正說話時,便聽到丫鬟進來禀報:“太太,大姑奶奶派人送了葡萄過來。”
尋常稱呼曾榕為大姑娘,如今乍然一句大姑奶奶,倒是叫曾柳和曾桃兩姐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還是曾李氏立即道:“趕緊叫進來吧。”
曾李氏瞧着那籃子裏的紫葡萄,登時笑道:“榕榕也真是的,這剛一回來,就送了東西過來。正巧我這裏有五香齋裏的糕點,雖不是什麽精貴東西,只是七姑娘是真定人,沒吃過咱們保定的特色小吃。”
于是曾李氏又叫人把五香齋的糕點包好,叫丫鬟帶了回去。
等人走後,曾柳當即便不悅道:“娘,您不是說那院子要給我住的,我不管,這回等她走了。您一定叫我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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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也等她三朝回門之後吧,以後她一年能回來幾日,那院子還不就是你的,”曾李氏拍了拍女兒的手,便叫丫鬟把葡萄端下去洗了。
曾柳這才算滿意,不過她又忿忿不平道:“那個紀家來的小丫頭,有什麽了不得。連一聲外祖母都不曉得叫,娘你還巴巴地送糕點過去。哼,真是便宜了她。”
倒是一旁的曾桃,突然插嘴道:“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正經地外祖家可是靖王府。哪裏是咱們家能比得上的,她就是不叫,我瞧着大姐夫也沒教訓她。”
“你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個威風啊,”曾柳雖然心裏也知道是這麽個理,可是此時聽到這話卻還是不樂意,當即便伸手去點曾桃的額頭。
曾李氏在一旁瞧着她們鬧騰,等兩人消停了,才說道:“那不過就是個小丫頭,我難道還和她一般見識不成。”
可曾桃卻興奮地說道:“娘,姐姐,你們可瞧見她脖子上帶着的那個金鑲玉璎珞項圈,那麽一塊玉,我方才瞧了半晌,好像是羊脂白玉呢。”
“不是吧?”曾柳狐疑地說,羊脂白玉那等精貴的東西,豈會就這麽被一個小孩子戴在身上啊。
曾桃一哼,也是對曾柳懷疑自個的不滿,“別說她了,就是咱們大姐,你瞧瞧這次回來,打扮地這般富貴,頭上的帶着的鳳釵上鑲着的紅寶石,那可是鴿子血的啊。就那麽一顆就該有好幾百兩銀子了。”
這次別說曾柳,就是曾李氏都大吃一驚。
曾柳連忙問她:“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曾桃見她們臉上的驚訝,登時有些得意,便說:“我尋常和萍兒一處玩,她家就是開首飾鋪子的,所以也時常會和我說這些。”
萍兒是保定城中富商的女兒,與曾桃是手帕交。曾柳一向自視甚高,尋常只愛讀書寫字,倒是十足的才女姿态。而曾桃則偏偏就喜歡這些阿堵物,恨不得金飾越重越好,寶石越大越好。
只可惜曾士倫做官平常,家裏人口又不少,也只能是勉強撐着場面而已。這還幸虧有曾李氏的精打細算呢。
此時被曾桃這麽一說,就連曾柳心裏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之前聽到京城的堂姐來信,說是要給大姐說婆家,她一聽說的是乃是一個鳏夫,家裏頭還有十幾歲大的女兒,登時便得意不已。
想到曾榕要嫁給一個又老又醜的男人,還要進門就給人家當後娘,曾柳私底下在丫鬟跟前,不知嘲諷過了多少次。
可當紀延生來接親的時候,當看着穿着大紅喜服的高大男人,在衆人的簇擁下走進來時,她心中猶如掉進了萬丈深淵般。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為何他這般英俊,還這麽出衆,即便在人群中,也能叫人一眼就瞧見。
曾士倫雖與京城的甘太太是親戚,可是甘太太那是曾家的嫡出,而曾士倫的祖上早就沒落了。若不是有曾家的族學資助,只怕他連上京趕考的路費都湊不齊。其實他當初乃是個同進士,如今能有正五品的官職,那已是他勤勉做官得來的。
至于曾李氏,她不過就是個舉人的女兒,家中有些薄産,可也沒到能花幾百兩銀子買一顆紅寶石的地步啊。
“現在好了,大姐算是過上好日子了,我瞧着大姐夫待她是真好,”曾桃羨慕地嘆道,這家中姐妹中,原本瞧着大姐是最凄苦的,自幼沒了娘,後來訂了親,未婚夫又沒了。誰曾想,人家倒是時來運轉,嫁得這般好。
像大姐夫那樣的鳏夫,便是叫她,也是願意嫁的。
曾柳卻猛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怒道:“有什麽好的,還不是給人當後娘。你看那個小丫頭,眼睛快長到頂上了,我瞧着她日後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我還要吃,”紀清晨看着她面前的瓷盤被曾榕端走,立即便撅着嘴不高興地嚷嚷。
曾榕卻搖頭道:“不能再吃了,葡萄性涼,小孩子可不能多吃。再說待會就該用午膳了,所以不許再吃了。”
“我要去告訴我爹爹了,”紀清晨繃着小臉,一臉嚴肅地說。
可對面的人卻一點兒不在意,更是捏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笑道:“還真好吃呢。”
“哼,”紀清晨從石墩上跳下去,一旁的櫻桃生怕她鬧脾氣,忙是上前哄她。
“姐,”曾玉衡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葡萄架子下,站着的小姑娘,肉乎乎的小臉似乎正不開心,而站在她身邊的丫鬟,正焦急地說些什麽。
他上前,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來,吓得紀清晨的小腿在半空中亂蹬,險些踹中他。曾玉衡忙喊道:“你這小丫頭,勁兒怎麽那麽大。”
“二少爺,您放我們姑娘下來吧,她不喜歡旁人抱她的,”櫻桃見紀清晨小臉兒都氣地憋紅了,立即喊道。
可偏偏曾玉衡什麽人啊,曾家的混不吝,別人不叫他做的時候,他還偏偏就喜歡做。一把将小姑娘舉了起來,紀清晨被他舉在半空中,氣得大喊道:“快放我下來。”
“喲,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曾玉衡雙手扣着她的肩膀,其實這樣舉着她一點兒,也不會叫她受傷。
曾榕瞧見紀清晨的小腿兒在半空蹬了半天,立即道:“衡兒,趕緊把沅沅放下來,你別吓着她了。”
紀清晨繃着小臉兒,卻一點兒不服輸,一個勁地拿腿踢他。只是奈何這人手臂太長,而她的小短腿實在是太拖後腿,踢了兩下便累地擡不動了。這可把曾玉衡笑得夠嗆,就算把她放下後,還捂着肚子一直大笑。
曾榕趕緊過來哄她,“沅沅,他是與你開玩笑呢。”
“他開玩笑的方式,還真別致,”這還真是紀清晨頭一回這麽生氣,因為曾玉衡完全沒将她放在眼中。
說來,連紀清晨自個都沒發現,她的心性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初來時,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四周,生怕得罪了什麽人。可是如今,她卻是想笑的時候便笑,想生氣的時候,便生氣。
曾榕聽到小姑娘這麽深沉的一句話,雖是竭力繃着臉,卻險些也要笑出來。
“小丫頭,其實你還真的挺有勁的,我的腿該叫你踢青了,”曾玉衡彎腰站在她面前,輕聲笑道。
“你活該,誰讓你随便舉我的。你要是把我摔着了,我爹爹會打你的,”紀清晨就只差掐腰警告他了。
也不怪她,上輩子到底是被摔死的,這輩子還挺害怕站在高處的。所以就算紀延生抱着她,她都是要緊緊抱着紀延生的脖子。
曾玉衡又笑了,“那咱們打個商量,你能別告訴你爹嗎?”
“不行,你已經把我得罪了,”紀清晨雙手抱在懷前,軟乎乎的小包子臉上,盡是不滿。
只是她卻不知道的是,若是個大人做這個表情倒還能有些威嚴,可是她就是個肉嘟嘟的小包子,一張粉嫩的小臉,除了可愛就是軟萌,做這個表情簡直就是來逗笑別人的。
曾榕眼看着曾玉衡笑得快要滿地打滾了,趕緊叫櫻桃把紀清晨帶進去洗臉,換一身幹淨的衣裳。
“姐,這小丫頭也太好玩了吧,”紀清晨走後,曾玉衡笑得前俯後仰。
曾榕瞪了他一眼,立即教訓:“你少給我添亂了。別看沅沅年紀小,這孩子聰明着呢。你別再吓唬她了,她前兩日夜裏被噩夢驚醒,潤青擔心地這兩天一直守着她。”
曾玉衡剛要搖頭,便突然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潤青?”
曾榕一時順嘴,便在弟弟面前喚了紀延生的草字,這會被說出來,臉頰雖有些泛紅,可是表情卻淡然道:“你少打岔,過來找我有什麽事?”
姐弟兩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微風拂過,架子上的葉子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就像是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都聽到的聲音。
曾玉衡安靜地笑了起來,突然輕聲問:“姐,你開心嗎?”
“開心,”曾榕瞧着面前的枝葉,她很開心。
曾玉衡點頭,臉上的桀骜不馴都在這一瞬,變成了安靜的笑容。其實年少時的曾玉衡也不是這樣的性子,他安靜還有點兒羞澀,總是喜歡站在她的身後。
可是漸漸的,繼母開始刁難她,還将她們姐弟分開。大概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阿衡便變了。
“衡兒,你去京城吧,去應天書院,那是咱們大魏最好的書院。你那麽有天賦,”曾榕看着他,輕聲說。
曾玉衡別過頭,卻沒有說話。
“你不是說要一直保護姐姐的,可是你看,現在姐姐嫁到了紀家。紀家可是百年的耕讀世家,你若是沒有一個一官半職在身,以後要怎麽保護姐姐呢。”
曾玉衡瞪了她一眼,立即道:“你想叫我好好讀書,便直說。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如今家裏誰不知道姐夫待你好。”
曾榕被他說的,撲哧一笑。
曾玉衡站起來,準備離開,只是在臨走前,卻轉身看着她,認真地說:“姐,你記得要對人家孩子好點,別跟咱們家這個似得。”
後娘難當,但也千萬別欺負人家沒娘的孩子。
曾榕眼中泛着淚花,“臭小子,還要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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