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長輩範兒

春日明媚,廊庑下擺着的幾盆花草都長勢良好,微風拂過時,帶着花香飄向遠處。

只是一個穿着水紅比甲的丫鬟,卻是匆匆進來,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祥和。待她到了門口,瞧着站着的兩個丫鬟,低聲問道:“姑娘還在書房裏?”

左邊圓臉的丫鬟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杏兒姐姐,姑娘還在看書呢,不叫咱們進去伺候。”

說話的是蘋果,這院子裏的二等丫鬟,因着臉兒圓圓地像個蘋果一樣,這才得了這名兒。

杏兒嘆了一口氣,卻還是進了去,她在門口敲了敲,只盼着姑娘這會心情還算不錯,不會怪罪她才是。

而一會後,就聽裏頭傳來一個有些慵懶地聲音,“誰?”

只是這聲音太淡太輕,叫杏兒聽不出這裏頭情緒。她只得揣測一二,這才輕聲道:“回姑娘,是我,杏兒。”

裏頭還是沒聲音,杏兒大着膽子說道:“姑娘,五少爺往兔舍那邊去了。”

此話剛落,就聽到裏面傳來輕微響動聲,直到裏面地門霍地被離開。杏兒看着出現在門口的少女,雖然她伺候姑娘已好些年,可是當這扇門打開時,乍然瞧見姑娘的臉,依舊有種驚心動魄地感覺。

杏兒識字不多,沒法拽文嚼字,也不知道用什麽話稱贊自家姑娘才是。可是自家姑娘這容貌實在是叫人驚嘆,別說紀家人裏沒出過這樣的,便是這京城裏都沒瞧見過。就為着這樣貌,姑娘已好些年,連上香都不去了。

面前的少女一雙濃眸,又黑又亮,淡淡地瞧過來時,眼眸中水光潋滟,猶如蘊着一汪清泉般。按理說只有孩童的眼睛才會這般清澈又烏黑,可是紀清晨的眼睛卻如幼年時一般水亮。只是幼年時,這雙眸子裏中蘊含着的是調皮可愛,而此時則是淡淡地,淡地仿佛什麽情緒都沒有,可是眼波流轉過時,又仿佛什麽話都藏在裏面。

“他又去了兔舍?”紀清晨問道,只是面上瞧不出什麽情緒。

杏兒在她身邊伺候了這麽久,豈會不知,自家姑娘的表情越是這般淡然,那就說明就越要出事啊。

所以她微微點了點頭,但還是說道:“五少爺也只是剛過去而已,并不曾……”

“我今個就要叫他,看不見明日的太陽,”紀清晨嘴角微微上揚,這美地驚人的容貌因着這淺淡地笑容,竟是越發叫人挪不開眼睛。

她擡腳便往外頭走,杏兒不敢分說,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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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走地速度并不慢,可是腰間的禁步卻一點兒都沒有搖擺。她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繡雲紋對襟衣裙,外面罩着一層碧影紗,身上也沒有多餘的配飾,只頭上插着淺碧色玉簪,而耳上帶着碧玉耳環,卻是雕成了寶塔形狀,着實是得趣地很。

待她到了一處院落時,就見門口果真站着一個小厮,不過原本正在四處張望着的小厮,此時瞧見她時,腿都要軟了,哪裏還記得要進去報信這事。

“奴才見過七姑娘,”引夏一瞧見紀清晨,臉都白了。

紀清晨倒是饒有興趣地瞧着他,淡淡問道:“看來你是不記得我上回說過的話了?”

“奴才不敢,奴才記得,記得,”引夏真是被吓壞了,七姑娘是好脾氣,可那是在不惹着她的情況下,如今站在這處,那就是已經惹着她了。

紀清晨瞥了他一眼,便往裏頭進。

只見剛進了院子裏,就瞧見裏頭郁郁蔥蔥的一片,這院子裏只用鵝卵石子鋪了一條兒小路,其他地方都種着青草,這會正值春日,滿目皆是一片青綠。

她只往裏走,只是平日裏總是草坪上玩耍的一團團毛絨絨的小家夥,這會卻不知去了哪兒。她心底冷哼,便是往旁邊走,只見果然有有個聲音,再說話。

等她瞧見時,就見一個穿着寶藍錦衣的小少年,這會手上正拿着一根分叉極多的樹枝,正在趕着一團雪白的小家夥,只見原本活潑可愛的小兔子,此時都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小兔子別怕,我只是來抓你們的,所以不要跑。”

紀清晨聽地險些氣笑了,便開口道:“湛哥兒。”

她的聲音極是好聽,便如那從山上細細流淌下來的溪流般,清靈悅耳,只是這一聲喊,卻叫前頭的人一下僵住了背脊,就連手上揮動的樹枝,這會都靜下來了。

待小少年回頭的時候,一張唇紅齒白的精致小臉,就轉而面對着他。這般好看地孩子,可真是叫人心生好感,只可惜,如今的紀清晨卻是一臉微笑,只是這微笑叫小少年害怕。

“姐姐,你怎麽來了,”只見小少年靈動的大眼睛眨了眨,臉上挂着讨好地笑。

紀清晨立即便笑了,柔聲道:“我聽說你想逮了我的兔子,所以便來瞧瞧。”

她低頭瞧着牆角的那一堆兒毛絨絨的小家夥,大概是因為擠在一起的原因,就像是一團會動的雲團般。

她剛說完,就見對面的小家夥一下便丢掉了手中的樹枝,便跑了過來,抱着她的腰,撒嬌道:“我只是來瞧瞧姐姐的兔兔而已。”

“好好說話,”紀清晨淡淡道。

可是抱着她纖細腰肢的紀湛,卻是沒松手,反而說道:“我只是想來瞧瞧姐姐你的兔子,有沒有變多而已。”

“哦,是嗎?我怎麽記得,有人可是俊哥兒面前誇下了海口,說要捉了我的兔子去烤兔子肉吃的,”紀清晨可沒被他這小花招迷惑住。

紀湛咬牙,“溫啓俊這個叛徒。”

待溫啓俊下次再來,他定要狠揍他一頓。

只是他自個也不想想,這紀家誰都知道,這兔舍裏的一窩兔子,那就是七姑娘的命根子。他倒是好了,居然還敢捉了烤着吃。

他也就是仗着啊,這家裏頭紀清晨最寵的就是他了。

紀湛,紀家的五少爺,二房的嫡長子,紀延生的老來得子,紀清晨唯一的弟弟,也是她最寵的小家夥。

“你還記得我上次與你說過什麽?”紀清晨低頭瞧着正抱着自個的小家夥,輕聲問道。

紀湛這會哪裏不知道,抱緊大腿兒的重要性,立即搖頭道:“姐姐才不會生我的氣呢,姐姐對我最好呢,我也最喜歡姐姐。”

這小家夥,嘴巴甜地喲,簡直就跟紀清晨小時候有得一拼了。

只是他忘記了,他姐姐小時候就是靠着無敵可愛的小臉兒和一張甜嘴,橫行整個紀家的。如今他想要靠着這個法子便逃過去,那可真是公關門前耍大刀。

“我可是說過,你可是再敢來,我便叫你見不着明天的太陽,”紀清晨淡淡說道。

卻不想一直抱着她的小家夥,終于是松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只是他又伸手拉着紀清晨的兩只手,放在他的眼睛上。

“姐姐一直這麽蒙着我的眼睛,這樣我便瞧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紀清晨終于是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她就知道她是真的拿這個小東西沒法子的。他簡直就是有無數地法子對付她,叫她怎麽都不會與他生氣的。

“姐姐,我不是故意想要捉弄你的兔子,都怪溫啓俊,”紀湛見她笑了,便立即說道。

紀清晨瞧見他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便用指尖在他的額頭上點了點,教訓道:“你還說俊哥兒,他可是你的侄子,他能指使得動你?哪次不是你帶着他去幹壞事。”

溫啓俊便是他們大姐姐紀寶璟的兒子,今年六歲了,就比紀湛小一歲。曾榕前一年生的紀湛,第二年紀寶璟便生了溫啓俊。紀延生是兩年內,又當了爹又當了外公。

結果她剛說完,就見杏兒也進來了,待走到她跟前便道:“姑娘,大姑奶奶帶着小少爺回來了。”

“大姐姐回來了?”紀清晨露出驚喜的表情,如玉般精致的面容登時猶如綻放了一般。

她轉頭瞧着旁邊的小家夥便道:“你不是都怪俊哥兒的,正巧他回來了,就叫他與你對峙對峙。”

“姐姐,姐姐,”紀湛忙是拉住了她的手臂,便是搖着道:“你就饒了我這次吧。”

“就只有這次?”紀清晨睨了他一眼,問道。

紀湛立即點頭,“肯定是最後一次,我以後再也不碰這些兔子了。”

紀清晨知道他年紀小,不過說話卻還是算話的,這才點頭,拉着她的手,便往老太太正院裏去了。

說來也是巧,紀家搬回京城沒多久,隔壁宅子便要出售。紀延生便幹脆将那宅子買了下來,是一座四進的宅子,二房至此便搬了過去。只是兩家中間開了一道門,也還算是住在一塊吧。

紀寶璟回來都是先到老太太院子裏頭的,如今祖母年事高了,尋常連院子都不愛出。

等他們到了的時候,就聽到裏頭有小孩子的歡聲笑語。

結果剛一掀簾子,紀清晨就險些被撞到,只是差點撞着她的小男孩,一擡頭登時便歡喜地撲到她身上,大喊道:“小姨母。”

溫啓俊生的白白胖胖的,這一撲差點叫紀清晨沒接住。

還是紀湛瞧不下去,對他說道:“溫啓俊,你輕點撞,小心撞到我小姐姐。”

“小舅舅,”只是他雖教訓了人家,可是俊哥兒卻一點兒不生氣,反而歡歡喜喜地喊了一聲。

紀清晨瞧着面前的小家夥,都是兒子肖母,溫啓俊确實是長得像她大姐姐,眉眼極是英氣,這會已露出俊俏的模樣來了,也就是吧,這小臉蛋稍微白胖了些。不過他還是個孩子,胖乎乎的才可愛。

就連她自個小時候,那也是粉嫩嫩胖乎乎的一個小團子。

“大姐姐,”倒是紀湛沖着正坐在羅漢床上,陪着祖母說話的紀寶璟打了聲招呼。

“小叔叔,俊哥哥搶了我的糕點,”只見一個粉嘟嘟的小姑娘,此時可憐巴巴地瞧着他說道。

這小姑娘便是紀家大房長子紀榮堂的女兒紀悅,正巧傅氏帶着她給老太太請安時,就碰上了紀寶璟回來。傅氏嫁進來之後,連落了兩胎之後,才得了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所以平時也是嬌生慣養地厲害。

紀湛一聽,便做出挽袖子的動作,說道:“溫啓俊,你如今竟是知道怎麽欺負人了啊?”

“是妹妹自個要給我吃的,我可沒有搶,”俊哥兒立即說道,還躲到紀清晨的身後。

紀清晨瞧着紀湛這會耀武揚威的模樣,登時便伸手在他的腦袋拍了下,“不許欺負俊哥兒。”

“我可沒欺負他,我可是他小舅舅。”

雖說這兩孩子只差了一歲,可是輩分上卻差了整整的一輩兒,所以紀湛在溫啓俊面前,那就是天然地優勢。也就幸虧俊哥兒這孩子真是遺傳他爹十足的性子,是個疏朗大方還不愛計較的。

所以紀湛在他跟前擺着長輩的譜兒,他也不生氣,而且還特別願意與他一起玩。

“好了,不就是幾塊糕點,叫丫鬟再上些來,保管叫咱們俊哥兒和悅姐兒都吃個夠,”紀清晨笑着摸了摸溫啓俊的小腦袋。

于是兩個小家夥便拼命地鼓掌,真是給足了她面子。

待搞定了這兩個小東西,紀清晨才坐到紀寶璟身邊,挽着她的手臂便道:“大姐姐好些日子都沒回來了,我可想大姐姐呢。”

“都多大的人了,還和姐姐撒嬌,我看你連湛哥兒都不如,瞧瞧他多有做長輩的模樣,”紀寶璟揶揄地說道。

紀清晨登時嗤笑道:“他就是在俊哥兒面前才擺譜,在我跟前可不敢這樣。”

“還是咱們七姑娘會管教弟弟,”紀寶璟含笑說道。

紀清晨登時就不樂意了,大姐姐這是在笑話自個嗎?

紀寶璟這次回來,是為了紀延生四十歲生辰的事情。人到了四十,那就真的是邁入了中年,所以這次紀家也打算宴客。紀寶璟作為長女,自然是重視不已。據說便是她大姐夫溫淩鈞為了壽禮的事情,都忙前忙後了好幾個月。

紀清晨倒是表示,你和大姐夫這般重視,到時候大家壽禮拿出來,那她和紀湛可就太可憐了。

估計紀湛比他還可憐,他如今月銀才每個月三兩。就這,曾榕還嚴格把控他月銀的去處,生怕他在學堂裏頭與人亂攀比。

也就是紀清晨經常偷偷地接濟他,這也就是沒叫曾榕知道,要不然他們兩個,一個都跑不掉。

“北邊這兩年總算是消停了,據說皇上準備叫大軍班師回朝,好生地賞賜這幾年在外的将領呢,”紀寶璟笑着說道,只是她說這話的時候,卻瞧了紀清晨一眼。

只是紀清晨正忙着逗弄旁邊的小家夥們,沒瞧見她的眼神。

等回去的時候,紀寶璟拉着紀清晨一處走着,而紀湛領着溫啓俊跑在他們前頭。

“沅沅,”紀寶璟低聲叫了紀清晨的小名。

紀清晨有些懷念地嗯了一聲,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總覺得她的小名越來越少被人叫起來了。或許是錯覺吧,畢竟祖母和父親他們一直都在啊。

“北邊的大軍要回來了,”紀寶璟語氣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感慨。

只是紀清晨卻撲哧一笑,說道:“大姐姐,姐夫是個文官啊,北邊的大軍回來又不關咱們的事兒。”

紀寶璟瞧着她,便是哼了一聲,半晌才說:“聽說裴世子這次也會回來的。”

裴世子?

等過了好一會,紀清晨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

是啊,他如今是裴世子了,不僅僅是柿子哥哥了,早就變成了真正的世子爺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爺。

前定國公裴勳是在顯慶三十三年去世的,他去世之前将定國公之位傳給了長子裴延兆,并向皇上上折子,請求立嫡長孫裴世澤為世子。

而當時裴世澤已在通州軍營兩年,那時候紀清晨也是有兩年未見到他。

待他匆匆回京後,紀清晨随着家人去參加定國公的喪葬禮,卻只是隔着人群見了他一面。他變得又高又大,似乎完全褪去了少年模樣,變成了一個男人。

兩年的軍營生涯,叫他變化地太大了。

竟是讓紀清晨覺得陌生。

只是這一次,卻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因為半年後,北方爆發了蒙古族大舉入侵中原之事。

大魏自建朝以來,小的暴亂有過,可是像這般大舉入侵,卻是六十年的第一次。

一時長城邊關頻頻告急,八百年急報,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京城。皇上挑選主帥,匆忙迎戰,可是卻首戰失利。

而裴世澤也是這個時候離開了京城,他甚至還有重孝在身。只是此時國家未亡,匹夫當報國。

他從一個七品的參将,到一戰成名,只花了一年的時間。

而這一年內,戰事也發生了逆轉,蒙古人勢如破竹的架勢,被阻擋了下來。又過了幾年,蒙古人已被徹底打退了回去。大魏的軍隊甚至還打入了他們的腹地,這一戰可謂是蕩氣回腸。

只是裴世澤聲名雖起,可是惡名也随之而來。關于他殺人如麻,對蒙古人趕盡殺絕之事,真是叫京城的這些貴女們,提到他的名字時,又喜歡又害怕。

“回來就回來,與我何幹。”

她才一點兒都不想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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