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聞聲而逃

紀清晨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可心底卻是疑惑不已,謝忱怎麽會認出她來?

“在樓上看見紀府的馬車,又見你要這本字帖,便大概猜測了下,”謝忱含笑道。

紀府的馬車,這本字帖,他就能猜到自個是紀家的七姑娘,還真是不負京城第一才子之名。

這幾年來謝忱京城可以說是大放異彩,特別是三年前他在北直隸會試中,考取了頭名解元,可謂是讓人側目。因為根據記載,他是大魏開朝以來,最年紀的解元。

只是第二年他并未參加春闱,這幾年來時不時有關于他的消息,他所在應天書院,因為入學的人太多,甚至不得不對外宣布,以考試的方式錄取學生。

對于紀清晨來說,他不過是個幼年時,偶然見過一面的人而已。可是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

一旁的紀湛聽到謝忱二字,眼睛轉了又轉,待想起來後,立即指着他說道:“你就是謝忱啊?”

小家夥可是驚喜極了,畢竟謝忱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少年,更是大魏百年來最年輕的解元,不少長輩自是以他為目标,教導自家的孩子。只是一時在別人口中聽到的名字,如今卻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真人。

何況謝忱這幾年有幾首詩流傳出來,更是叫人追捧不已。就連那些文人聚會,若是有謝忱參加的,都會引得人人前往。

紀湛他們的學堂裏,就有個學生姓蔣的,據說是謝忱的表弟,每日将表哥的名字挂在嘴邊,紀湛是瞧不上的,可是學堂裏的其他學生卻追捧不已。就連謝忱平日裏喜歡吃的,就能叫他們讨論上半天。

“你認識我?”謝忱瞧着眉眼興奮的小家夥,低聲問道。

紀湛立即抿嘴一笑,他自是不會告訴他,自個在學堂裏日日聽到他的名字,小家夥故作矜持地說道:“聽過謝公子的名字而已。”

紀清晨低頭瞧着她親弟弟,這般矜持地說話方式,居然是他們家紀湛說的?

“謝公子,今日謝謝你讓書之儀,”她微微颔首,只是道謝之後,她又道:“我便不打擾謝公子,先行告辭了。”

謝忱看着她匆匆拉着身邊小少年的手離開,卻是輕輕一笑,難道他就那麽可怕,見了他竟是把兔子跑地還要快。

其實謝忱也不是未蔔先知,只是他也喜歡這位書法家的字帖,只是這位先生并不是受人追捧的,便是同好也是寥寥無幾的。他先前還因為紀延生有不少帖子,曾求見過他。所以紀府來找這本字帖,他便猜測,應該是紀家二老爺的親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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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性不錯,自是記得那年春日裏,那個嬌俏的小姑娘,一口一句将那拐子為難地夠嗆。

方才聽到她理所當然地要搶回這本字帖時,他便心中的猜測也變成了确定,果然她還是她,性子還真是沒變呢。

“謝公子,那這本字帖……”掌櫃見他滿臉微笑,登時心頭一松,方才他可是生怕兩人在自個店裏争執起來。

謝忱轉頭瞧着他,只是臉上的似笑非笑,叫心裏頭發怵。

“楊掌櫃,以後這種事,不要再做了,”謝忱瞧着他,輕聲說道。

他柔和的語氣,叫這個楊掌櫃心裏一顫,他立即道:“謝公子,您實在是誤會,我這次絕對不是故意的。只是您兩位同時要找一本書……”

只是他偷偷瞄了謝忱的臉色,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

上了馬車後,紀湛便一臉興奮地問道:“姐姐,你認識那個謝公子?”

“不認識,”紀清晨立即說道,可是小家夥還是滿臉的興奮。

他見紀清晨不想搭理自個,竟是要伸手去撩起車窗上的簾子,卻被紀清晨一把拽住,抱在懷中,教訓道:“不許淘氣。”

紀湛卻是眨了眨眼,與紀清晨一模一樣的黑亮大眼睛,滿是好奇,“可是那個謝公子他認識姐姐你啊。”

“那是因為我小時候與他見過一面,而且只是偶然遇見的,我早就忘記了,”紀清晨見他實在是好奇,便解釋道。

小家夥立即抱着她的腰身,撒嬌地問:“姐姐小時候?多小的時候啊?”

多小?她瞧着懷中狡黠的小東西,這是要套她的話呢。不過這也不是什麽見不得的事情,她如實道:“比你現在還小,那時候你可還出生呢。”

“要是我能早點見到他就好了,”紀湛羨慕地說道。

紀清晨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喜歡謝忱,居然還說出這樣的話。于是她立即笑着問道:“你為何這麽喜歡謝忱啊?”

紀湛便将學堂裏的事情說了,紀清晨想象了一下,一幫小家夥叽叽喳喳地讨論着謝忱,就連他喜歡的吃食都要研究半天,就覺得想要笑。沒想到謝忱不僅在姑娘中極受歡迎,便是連這些小家夥都将他當作偶像一般。

“我覺得這個謝哥哥不僅長得英俊,還極大方呢,瞧見姐姐你要買這本書,就主動讓給姐姐呢,”紀湛想了想,歡喜地說道。

明個去學堂,他可得好好地說一說,也叫他們對自己羨慕。

紀清晨瞧着他一個勁地向着謝忱說話,立即道:“這本書本來就是我訂下的,他是來搶的。”

結果一向向着她的小家夥,居然微微蹙眉,認真解釋道:“可是是謝哥哥先去的啊,姐姐你後去的,況且謝哥哥還将書讓給姐姐你了。”

紀清晨:“……”這小家夥是怎麽了,竟是向着旁人說話。

于是她撇過頭,她不要和向着別人的弟弟說話。紀湛瞧着她這模樣,立即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姐姐,你怎麽能像個小孩子一樣呢。”

**

等回家之後,她剛到院子中,就見香寧正站在門口,瞧見她,立即道:“姑娘,五姑娘來了。”

五姐姐?紀清晨有些奇怪,便進了屋子裏,瞧見紀寶茵正坐在羅漢床上,悠閑地喝着茶,而旁邊還擺着點心,瞧着竟是跟在她自個的院子裏一般。

“五姐姐,你要來怎麽也不叫丫鬟提前與我說一聲,”紀清晨将手中的東西遞給香寧,叫她放到書房去。

之前從古玩店離開之後,她又帶着紀湛去了一趟書鋪,在裏面買了不少澄心堂紙,又給紀湛了好幾本書,以及一套筆墨。

紀寶茵登時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來你這裏躲躲清閑的。”

紀清晨輕聲一笑,就聽紀寶茵已是忍不住地開始抱怨道:“三姐今個又回來,又與我舅媽吵架了,在我娘院子裏哭得厲害,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到你這裏來透透氣。”

紀寶芸幾年前嫁給了韓氏的親侄子,按理說嫁到舅舅家,總不至于吃虧。只是紀寶芸嫁進去這幾年,一直沒生養,剛開始還好,可是這兩年韓太太忍不住了,幾次三番想要給兒子納妾。

幸虧韓家老太太還在,給攔住了。

其實說來紀寶芸成親也才四年,便是沒孩子,也不至于這麽着急納妾。這還是自己外家呢,所以紀寶芸心底對婆母有些怨怼,時常會跑回娘家來哭訴。

紀清晨沒有說話,左右這些事,也不是她們這些小輩兒能置喙的。

可是她不說,紀寶茵卻有一肚子的話要吐槽,她比紀清晨要大兩歲,如今已是十五歲了,九月就該及笄了。這會韓氏也帶着她四處出去參加交際,準備給她說親。可是看着親姐姐這般,心底對未來的親事,有種說不出的抵觸。

“三姐嫁給的還是親外家,我外祖母還在世呢,舅母便張羅着給表哥納妾。這才過去幾年啊,舅母就忘記了當初怎麽到家裏來求娶三姐的了,果然說的沒錯。姑娘在家的時候是千金,待嫁出去之後,便是處處受人掣肘,”紀寶茵瞧着紀寶芸哭地那般模樣,心底也不好受。

韓家這幾年勢弱,按理說韓氏本來是不願将女兒嫁回去的。只是紀寶芸性子驕縱,她不舍女兒吃苦,再加上韓太太當時極盡所能的誇贊紀寶芸,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裏,所以韓氏這才點頭的。

可是這人啊,變臉也不過就是幾年的時間而已。

紀寶芸一直沒有懷孕,不過就是個導火線罷了。聽說她在韓家依舊如在自家一般,嬌小姐的性子,時常指使丈夫做這個做那個,韓太太心疼兒子,說過她幾回。只是她絲毫不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

卻不想這回韓太太發了狠,一定要給兒子納妾,而且還不是通房,是有正式文書的妾室。

所以紀寶芸一氣之下,便回了娘家來。她是紀清晨剛出門沒多久回來的,哭了好幾個時辰,紀寶茵實在是被吵地頭疼,就跑到紀清晨院子裏來躲清閑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五姐姐你也不用太難過,”紀清晨待紀寶芸一向淡淡的,不過與紀寶茵關系不錯,便開口安慰她。

其實也不是所有出嫁的姑娘都會受委屈,就比如大姐姐,她出嫁後孝敬公婆,待下頭小叔子小姑子也極是親善。晉陽侯府庶出的小叔子娶親,她忙前忙後,一點差錯都沒有,叫晉陽侯夫人在親戚面前極有臉面。

親戚誇贊晉陽侯夫人這個嫡母做的仁厚,孟氏自是心底記着兒媳婦的好。這一來二去,豈有為難媳婦的道理。

婆媳相處之道,本就是個學問,顯然紀寶芸在這門學問上,實在是學藝不精。

“對了,沅沅,柳家的三姑娘給我下了帖子,下個月她要辦春宴,你要一起去嗎?”紀寶茵問道。

紀清晨略皺了下眉頭,因為她知道紀寶茵提到的這個柳家,是宮中柳貴妃的娘家。

這位柳貴妃乃是十年前入宮的,初入宮時才十五歲,不過是個小小的婕妤而已。只是因着容貌出衆,很快就被受到了皇上的寵幸。皇上當時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個兒子,可誰知兩年後,大皇子去世。

當時皇上深受打擊,本就是中年得了大皇子,卻不想還是沒留住。朝中大臣也是驚懼不已,畢竟皇上那會都已五十多歲了,這個年紀本就是該當祖父的年紀了,可偏偏膝下空虛。

三個月之後,柳氏懷孕。

皇上龍顏大悅,柳氏從婕妤一躍成為貴妃,連跳五級,成為皇後之下,位分最為尊貴的女人。而十月懷胎之後,柳貴妃生下一子,也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孩子。

原本皇上想立此子為太子,只是卻被被勸阻,畢竟這太子之位太過尊貴了,擔在那小小嬰兒的肩頭,只怕他承受不住。

于是皇上便賞賜柳氏,只是柳貴妃已身為貴妃,位分是進無可進了。所以皇上便賞賜柳家人,本以為一個伯府之位已是夠了,卻不想皇上直接賞了柳家一個侯爵。

歷數大魏的這位侯爵世界,哪家不是祖上拼了性命的博回來的子,卻不想今日柳家卻靠着一個女人,便與他們這些勳貴世家平起平坐了。當時在朝中很是掀起了一番風波,就連清貴那一派,都認為皇上對柳家的賞賜太過了。

可是皇上一心要賞賜,便是一個侯爵又如何,若是他高興便是一個公爵,那也使然的。

因此柳家大老爺,也就是柳貴妃的父親,被皇上賜封為安樂侯,就連柳家嫡長子如今都在五城兵馬司擔着副指揮使的職務。一家子可是靠着柳貴妃得道升天,如今在京城風光極了。

不過紀寶茵又是撲哧一笑,像是想起什麽極好笑地事情似得,對紀清晨說道:“說來這個柳明珠之前可是碰了一個好大的釘子。你也知道,她去年便及笄了,如今過了年都十六歲了。我聽說啊,今年過年的時候,柳貴妃特特召見了定國公府的老太太,想叫柳明珠嫁給裴世子呢,誰知卻被老太太一口回絕了。這消息也不知怎麽傳出來的,柳明珠羞得沒法子,都好幾個月沒露面了。如今大概是她覺得風聲過去了,便有出來招搖了。”

柳家是新貴,自然是叫京城的那些個舊勳貴世家瞧不上,所以就算柳貴妃膝下有皇上唯一的兒子,不過有些人家照舊還是不買柳家的賬。

柳家想與定國公府結親,将柳家這位嫡出的三姑娘嫁給裴世澤。

定國公府那可是簪纓世家,從太、祖時期被封為國公,幾代傳下來,豈是一般勳貴世家能比的。況且定國公府世代在軍中都極有勢力,柳貴妃想将裴家綁上自家的船,叫她兒子的皇位穩了。

可是裴家也不是好惹的,定國公府能這般屹立不倒,那就是因為定國公府從來不站隊,裴家只忠與皇上。他家已是極富貴了,又何必去争那什麽從龍有功的名頭。

所以裴家拒絕柳家的這門親事,并不出人意料。

只是柳貴妃卻覺得受了侮辱般,便要敲打裴家,想給定國公一點顏色瞧瞧。可是她卻忘了,她雖受寵又有皇上唯一的兒子在手,可她也還只是個貴妃而已,頭上還有位皇後娘娘呢。

紀清晨笑着瞧着紀寶茵,合着她既瞧不上柳明珠,又要去參加人家的宴會。

紀寶茵自然也注意到紀清晨的表情,立即無奈地表示:“你以為我願意去捧柳明珠的臭腳,只是我娘說了,以後柳家說不定還要更高一步,叫我別得罪了人家。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紀清晨見紀寶茵坦蕩蕩地承認,也是笑了出聲,說道:“真是委屈五姐姐了。”

“所以要不你與我一起去吧,說來你如今都已經十三歲了,何必成日待在家中,也該出去交際了,”紀寶茵慫恿道。

紀清晨只搖頭,說她對這些聚會沒什麽興趣。都是些小姑娘聚在一塊,你來我往地肯定是熱鬧極了,她實在不耐煩應付這些。

況且說到親事,她比紀寶茵還不耐煩呢。不過好在她爹一直覺得她年輕還小,從來不着急給她說親。

紀寶茵又待了一會,這才告辭離開。

倒是等她走後,紀清晨瞧着外面的窗戶,關于柳明珠與他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聽到。只是每次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畢竟聽到他的名字與別的女人聯系在一起……

她讨厭極了,她就是不喜歡聽到別人的名字與他一起。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不過幼年時與他相識而已,若是他真的在意自個,會這麽多年連一點兒音信都沒有嗎?

**

過了半個月,再有幾日便是爹爹的壽宴,家中各處早已收拾起來,就連家中的花園裏,又添加了些花卉樹木。紀清晨生怕下人不小心,這幾日便把兔舍鎖了,不叫它們四處去跑。

正巧她之前從爹爹書房中拿了兩本志怪小說,想趁着爹爹不在家,便送回去,這還是她上次偷偷拿地呢。

只是到了門口,就見小厮正站在門口,裏頭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有些驚訝,便問道:“爹爹今日在家?”

好像還有客人在。

“有客人上門來拜訪,要奴才進去通禀嗎?”小厮立即說道。

紀清晨正要擺手說不用,就聽到一個淡漠地聲音輕聲道:“貿然上門打擾,還望紀大人見諒。”

她聽到的心跳聲,遽然加快,那種在腦海中呼之欲出的念頭,叫她忍不住地捂住心口。待她要轉身離開時,手中拿着的東西,一下便掉在了地上,砰地砸在她的腳尖上,痛地她輕呼了一聲。

“是誰在外頭?”紀延生皺着眉頭,問了一聲。

紀清晨連書都不要了,轉身就急急離開。小厮沒敢叫她,只是将地上的書撿了起來,趕緊推門進去。

紀延生見人進來了,又問了一句:“方才是誰在外頭?”

“回老爺,是七姑娘過來還書,”小厮趕緊說道。

紀延生露出一絲笑意,轉頭對旁邊的男子說,“小女不懂事,裴世子見諒。”

只是待他說完後,心中卻突然想起,說起來裴世子年少的時候,與沅沅的關系還是不錯的。

裴世澤淡淡地看着小厮手上的書冊,神物志怪。

原來如今她喜歡這樣的書。

冷漠的俊臉,瞬間消融,如那千萬年的雪山遇到了熾焰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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