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

蕭然很憤怒，一時之間覺得手中的食物都索然無味。恨恨的把它擱在臨時搭起來的烤架上。

項京笑了一會，也覺無趣，才又表達了他的擔憂：“這樣真的很不舒服。”

蕭然看了他一眼，等他繼續往下說。

“感覺好像砧板上的魚。”

蕭然心裏忍不住點頭，似乎是有這樣的感覺。

“天亮就好。”蕭然喃喃道。

正在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仿佛突然間，身前不遠處多了一個人。

蕭然立刻做出反應，跳将起來，不顧手中傷勢，左手提起林一那把斷刀就要出手。

項京反應稍慢，但是這種時候正是精神最緊繃的時候，突然多了個人，雖然奇怪，但是完全足以逼得人做出最極端的反應。

兩人武功未失，雖然都有傷，但如果合力對前方來人做雷霆一擊，也是不容小觑。

卻沒想到，兩人方才行動，前方的人快速走了幾步，蕭然心頭一驚，對方簡單幾步，卻是一種奇怪的步伐，瞬間躲開了自己即将攻擊的位置，走到了一個莫名的安全地點，蕭然若要出手，也要跟随對方調整步伐。

只是微微愣神，對方已經走近。

那人一身白衣，只在這呼吸之間，與蕭然的距離已經接近到衣服都快碰到了。

蕭然大吃一驚，這人簡直形若鬼魅。

正待出手，那人忽然一拱手，那雙手已經到了蕭然胸前，但是卻沒有發力，而是鞠了個躬，開口道：“你們好。”

蕭然心神激蕩，忍不住踉跄退了兩步。這才看清前方來人。

此人年紀很輕，眉清目秀的一個少年，一襲白衣一塵不染，對着自己微微鞠躬，像是對長輩行禮一般。

這些事情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待兩人反應過來這個少年并非歹人，卻仍然驚魂未定，警惕的盯着他。要知道，剛才這個少年如果要對他們不利，僅僅憑借那詭異的步伐，就足以讓他們吃大虧。

仿佛是見蕭然沒有說話，那個少年直起身來，再次開口：“你好。我迷路了，想問個路。”

蕭然忍不住和項京對視一眼，這個少年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令人舒服的氣息，并沒有絲毫戾氣，讓人情不自禁的放下防備。蕭然此時與項京都讀出了對方眼神裏的意思，是自己太緊張了。

蕭然自嘲一笑，連忙回了一禮。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項京此時接口道：“實在抱歉，我們誤以為小兄弟你是歹人，行事孟浪了些，還請不要介意。”

很顯然，剛才項京與蕭然同時作勢要攻擊這個少年肯定已經被對方看在眼中，既然對方持之以禮，自己當然也不能落了禮數。

但那少年顯然并不介意，而是睜着清亮的雙眼，看着項京和蕭然，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兩位也是被困于此嗎？”

蕭然心中一動，難不成這個少年也是被這個奇異陣法牽扯進來的人。但他不敢全然相信，盡管這個少年的眼神清亮，直到少年開口說出這句話，蕭然才因為對方的坦誠稍微放下了戒心。他看了一眼項京的神色。

項京神色如常。

看來他們并不認識。蕭然心裏想，既如此，這個少年并不是對方的人。

蕭然心裏閃過數個念頭，不過瞬間。于是回答道：“是，我們也迷路了。”

那少年爽朗的一笑，道：“原來如此，我本想問路來着。看來是找到同伴了。”

這個少年笑容單純，年紀也與林一相仿，讓蕭然想起了自己正下落不明的師弟，不由得心生好感。與項京一同邀請這個少年坐下，說是反正是迷路了，亂走不如結伴雲雲，當然這些話都是項京在說，矯情如蕭然，自是說不出口。

那少年似乎夜晚迷路也很是煩惱，能有個伴也顯得十分高興，也不推脫，就坐下和項京蕭然攀談起來。說話間得知少年姓莊名呈英，奉師門之命游歷天下，第一站就是京城，沒成想目的地沒有走到，卻在這片林子裏迷了路。

莊呈英說：“想來有些奇怪，我原本看見這個方向有燈火，以為是京城附近的一些縣鎮，沒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個山崗之上，但感覺自己迷路的時候，就已經在這片林子裏了。”

蕭然一笑，心想今晚的事情已經不能按照常理推測，因為周圍的空間景色不知道受了什麽影響，肉眼所見真的不能作準，于是便把自己是如何被困的經過說了一遍，項京在一旁查漏補缺，既然同是天涯被困人，自然要坦誠相待，說不定就能商量出什麽眉目呢。

莊呈英安靜的聽着，看年紀不過十五歲不到，但是卻有着少年人沒有的沉穩，聽完蕭然和項京的敘述，才說道：“我之前在山崗上也遇到了一個人。”

蕭然一愣，忙讓他繼續說。

莊呈英一直都面色晴朗，直到說起這事，眉頭才微微皺起，說道：“是一個老人家，大約比我師父年紀還大，至少也是花甲之年了。卻不知為何見了我幾句話沒說完就大打出手，我技不如人被他傷了，只好用家傳的輕功逃走，一路上我都感覺沒有甩開他，但是他似乎在逼我走到這片林子，其他的方向我只要一走那人的氣息就會立刻出現，我沒有辦法才到了這裏。”

蕭然聽完也沒有得出任何結論，卻聽到項京在一旁問道：“你确定只有一個人，還是旁邊還有其他人。”

莊呈英有些吃驚的看着項京，道：“你怎麽知道？雖然露面的只有那個老人家，但是我明顯的感覺到周圍還有其他幾個人的氣息，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現身。我顧忌有人偷襲，才被那個老人家傷了。”

項京面色越發陰沉，又問道：“那個老人的兵器是什麽？”、

“是劍。”

項京長噓一口氣，無奈看着蕭然道：“也許還真讓你說着了。”

蕭然莫名：“怎麽了？”

項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而繼續與莊呈英說道：“你能感覺到周圍那些沒有露面的人究竟有幾個嗎？”

莊呈英一怔，不知項京何意，皺眉想了半晌，才道：“大概是四個。”

項京瞬間面如死灰，暗嘆了一口氣。

蕭然十分奇怪，想問個究竟，卻沒有這個機會。他心裏升起濃濃的無力感，不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局面背後隐藏的真相，感覺自己想到了什麽，卻如同烏雲遮月，看不真切。他無意中看到了莊呈英的雙手。

莊呈英此時正準備伸手去拿蕭然放在烤架上還沒吃過一口的烤飛鳥。

那是一雙怎樣的手，蕭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那雙手潔白如玉，完全不是一個行蹤江湖的男子應該有的雙手，而且手指纖細修長，蕭然幾乎不用猜想，就知道這樣的一雙手是天天握劍的手，但是看那少年身旁，卻沒有劍的影子。

一襲白衣，幹淨整潔。

莊呈英察覺蕭然在看他，臉上露出微澀的笑容，仿佛是為自己不請自拿的行為抱歉，說道：“實在是餓了，我可以吃點嗎。”

蕭然一怔，剛剛心底生出的疑雲消散一空，如果真是敵人，又怎麽敢輕易吃自己的食物？于是他做了個随意的手勢。

莊呈英開心的拿起那串烤肉，放在嘴邊吹了一會，正要下口。

項京卻突然大叫起來：“不好！”

蕭然一驚，連忙環顧四周，田游還在躺着，不省人事，也不知道為什麽昏迷這麽久，但是四周圍仍然漆黑一片，連一絲風也沒有。蕭然才暗自責備自己怎麽如同驚弓之鳥，沒得丢人現眼。

莊呈英卻神色如常，開心的吃起烤肉，仿佛沒聽到項京忽然的叫聲。

吓人一跳，蕭然皺眉道：“發什麽神經。”

項京也才察覺自己失态，尴尬的一笑，說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蕭然正待問他何事，卻見到莊呈英忽然神色微變。

雖然只相處了一會，但蕭然直到這個少年有着不同尋常少年人的心性，剛才到現在一直沒有見到他流露出這種警惕甚至有些驚慌的神情，這讓蕭然立刻忘記了追問項京的事情，而是看着莊呈英。

莊呈英的神情立刻恢複如常，微笑看了蕭然一眼，道：“看來這頓宵夜也不能好好吃了。”

蕭然一怔，正要開口，卻聽到漆黑的前方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

“小兔崽子，還想吃飯。”

又來了一個人，聽聲音，年紀不小，今晚真是熱鬧。

他擡頭看去，一個身影漸漸顯現在火光裏。

是一個老人，斑白的頭發說明了這一點，但是身材卻十分高大，絲毫沒有老年人佝偻的身影，反而渾身透露着一種名叫生氣的東西。

生氣，生氣勃勃之氣。

那股氣息，是強烈的生命氣息，只有八九點鐘的太陽才應該有的朝氣，那個老人緩緩走近，那股含而不發的朝氣，比之莊呈英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更有甚之。

不用開口詢問，簡單的做出一個判斷，蕭然就明白，這個老人，就是莊呈英剛才說的那個人。他剛才一直在暗中審視莊呈英，這個少年談吐自然，氣度從容，這是少年人不該有的穩重，但是莊呈英卻有，那麽只有一個解釋，就是這個少年對自己極有自信，這一點，和林一非常相像，都是一種看輕一切的自信，這只能說明這個少年武功十分高強。

很奇怪的感覺，蕭然沒有見過莊呈英出手，但是從那幾步簡單的步伐，就已經可以判斷出這個少年武功高得異常。

但是在看到這個老人的一瞬間，蕭然卻産生了更荒唐的一種感覺，不論莊呈英如何少年天才，都不可能是這個老人的對手。

一個少年，應該是朝氣最盛的年齡，卻在這一點上比不過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僅此一點，高下立見。

那個老人身材高大，步履穩健，走到他們前方不遠處，眼光掃過蕭然和項京，最後停留在莊呈英身上。

莊呈英沒有回頭，而是慢慢地把烤肉放回到烤架上，抱歉的看了蕭然一眼，緩緩起身。

盡管這個少年剛才露出的警惕與慌亂，已經證明了他對這個老人的恐懼，但是他仍然從容不迫，這是一種怎樣的氣度？

項京在一旁看着，不禁心生敬佩，想必蕭然也與自己是一樣的心情。

蕭然卻沒有來得及佩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少年的功夫，而是奇怪于老人和少年的奇異對比。

莊呈英明明說自己受傷，可是渾身上下一塵不染，但是那個高大的老人，卻是渾身血跡，衣服破爛，渾身上下都是劍痕。一個狼狽一個潇灑，一老一少，在這漆黑的夜裏，在火光的照耀下，展現出了非常巨大的反差。

項京忽然産生了一種期待，期待這兩人的一戰，想必一定是超出自己想象的戰鬥。

但蕭然卻産生了另一種期待，期待與這兩人一戰的沖動。

老人與少年身前的氣氛一觸即發，那老人忽然撤回目光，看向蕭然。仿佛是從蕭然熱切的目光中看到了蕭然心中所想，老人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種欣賞的意思。不可察覺的一笑，又恢複如常。

蕭然一愣，那老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時候，有一種長輩在欣賞晚輩的慈祥之感。他以為自己産生了錯覺，因為從那老人出現的一剎那，他就已經把自己放在了這個老人的對立面，不為別的，僅僅因為莊呈英先遇到他們，他們已經交流過了，交流過，就是朋友。

這是一個很簡單直接的判斷方式，如果說出來，一定會被人斥責荒唐，但蕭然正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