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最後一天
當時他不過是想着,行就行,不行拉倒,做生意這種事,也講求個緣分,反正地在手裏,大不了就多騰挪出些時間來,再找別的投資商合作。
這事到底是他年輕,前半生順風順水,沒遭過什麽坎坷,所以遇上這麽個幾經波折還不成的事,意氣風發的尚公子內心憋悶無比,沒沉住氣。尤其,一想到自己原本算計着項目成了,依周景的性子,指不定要多崇拜他,這樣他也好死皮賴臉的求表揚,求撫摸,然後和她求婚,結果,這事兒大有無限期擱置下去的勢頭,心中的急躁越發不好克制。
好在最終老尚總态度明确,力排衆議,硬是把這個項目給他支了起來,事實證明,他的眼光也的确毒辣,項目小組的成員還沒組建完畢,政府發布的最新消息就在三江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年內計劃将在南部城郊開辟自貿區,而那自貿區的位置,與大學城選址僅僅隔着一條主幹道東西對應,這一消息一公布,之前飽受争議的工程項目已然成了一塊搶手貨,若不是尚恒下手快,恐怕就要和業內其他同行一樣,眼見着一塊肥肉在眼前卻連渣都吃不到。
這次和以往不同,絕對沒聽到任何風聲,也沒做數據分析判斷,純屬于“命好”,但足夠尚恒此刻飄飄然的吸溜着周景遞來冰鎮西瓜汁,支着腦袋看她踮着腳從陽臺一件件收起他的衣服,再一件件折疊好,工整的摞在一起。
“小景,我們婚紗照去歐洲拍好不好,別和言家兩口子似的,明明就是在運河取的景,非要租個游艇裝暴發戶出海。”他問,西瓜汁加了蜂蜜,甜的很可口,一小會兒就喝到見底。
“你是有錢沒處花了嗎?”周景揚聲問,“再說,我們倆随便拍拍就好看,景色不重要。”
“對,我們倆随便拍拍就好看。”尚恒笑眯眯的從他淩亂的衣服堆裏挑起一條藍白條紋女士內褲,立馬被周景瞪着眼睛奪了回去,“不喜歡歐洲,那南亞的海島呢?”
周景:“……”
那晚從中啓出來,他直接帶她回了家,父母早早的就等在那裏,等着見這位讓自己的工作狂兒子終于開了竅動了凡心的女孩子。尚媽媽周景是見過的,氣質卓然,不輸大家閨秀的大氣婉約,又不失當代女強人的強勢幹練,倒是尚爸爸叫她有些出乎意料,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出成功人士的強大氣場,和她家裏的爸爸一樣,是個樸素到扔到人堆裏分辨不出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稍稍有些嚴肅,除了歲月的痕跡覆蓋之下,眼角眉梢還有一絲和尚恒很是相像的似曾相識。
就這麽毫不知情的突然見了他的父母,周景倒是沒有反感,因為已經緊張到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情緒,尤其當準婆婆捧出一個又大又扁的方盒子,她打開一看是一件婚紗的時候,腦子裏的那片空白絕對比婚紗的白紗還白。
歐式複古宮廷風格的款式,大拖尾,層層疊疊的,好看得承載了每個女孩子的夢想。
尚家是做服裝工廠起家,不得不說,準婆婆不僅是個好商人,還是個出色的設計師,尚恒估計就是遺傳了他媽媽的基因了。尚媽媽保養得一絲不茍的手拉着她,眼裏飽含欣慰的說:“這是早幾年就設計出來的樣子,怕你們年輕人嫌棄它過時,上次見了你,我又改了改,我老了,眼睛不準了,你試試尺寸,家裏經營着一家婚紗禮服的店面,改起來不麻煩的,你伯父這幾年生意做得大了,不想讓我再操心這些,我盤算着,總得看着兒媳穿上婚紗,我才能放心把這店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
一番話說的扣人心弦,周景從沒想過婚姻來的這麽快,她的婚姻,好像一切理所當然一般,平靜、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沒有像別人家那樣房子車子的計較,也沒有像電視劇的俗套劇情那樣,被那些父母反對,給裝錢的信封或是甩支票的戲碼,就連雙方家長見面,都不過是湊在一起唠唠家常,說話間就把酒席和婚禮那些瑣碎事給定好了,以至于周景常常不由得感慨,是不是太倉促了?
“你覺得倉促,那是人家小尚忙裏忙外的時候你沒看見。”繼母說起這位準女婿,那叫一個滿意,直接導致周正在家裏的地位直線下降。
周末,爸爸催促周景回家取戶口本,自己卻扔下她們娘倆到街口的小賣部下象棋去了。
“有嗎?”周景窩在茶幾邊剝松子吃,想了想搖搖頭:“他有什麽可忙的,倒是我,試禮服試妝面折騰的要死。”
“嫁女兒和娶媳婦是不一樣的,婆家要張羅準備的本就多一些,再說他們家家大業大,指不定要搞多大的陣仗,等你要是将來有個兒子,就懂了,诶,小景,媽跟你說個正經事,結了婚趕緊要個孩子,趁着我和你爸還幹的動,還能幫你帶帶孩子。”繼母和所有這個年紀家裏有孩子的中年女性一樣,提到小孩子就格外起勁兒。
“哎呀媽,還早着呢,阿恒那個性子,肯定也不想要這麽早。”
“你這傻孩子,晚要對你身體不好,現在高齡産婦那麽多,風險多大,等孩子長大了你去開家長會,人家要說你是奶奶喽,再說到時候我們都幹不動了,誰幫你侍弄這些,外面請的阿姨你放心嗎?你自己要受累的,我可不跟你說了,都忘了要給你找東西了。”
“什麽東西啊媽……”
正說着,繼母從家裏小立櫃頂上取了個包裹下來,繡着荷花和金魚的包袱面兒打開,裏面是綢子的團扇,蠶絹絲的枕面,大大小小幾十樣繡品,都是傳統的蘇繡,甚至還有一條絲巾是雙面繡。
“這些都不值什麽錢,你上大學的時候,有空我就做一會兒活兒,你不要嫌棄拿不出手就好,我這個做媽媽的,總要給你備幾樣嫁妝。我嫁過來的時候,你還是個高中生呢,成天梳個辮子,長得細致高挑,說話脆生生的,當時明明不怎麽喜歡我和周正,吃飯的時候還是等着我們一起,一看就是之前父母教養的極好的,我就想啊,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給了我這麽個混小子,竟然還能再給我一個這麽乖巧的女兒……”
周景将頭埋進繼母的懷裏,聲音悶悶的喊:“媽媽……”她感謝繼母給她和父親一個圓滿的家庭,讓她在如今這樣的日子裏,有一個還能撒嬌的地方。“我不和你說了呀,一會兒要哭了,我約了冬冬,還得趕回去做頭發呢,明天上班又沒時間了。”她抱上包袱就要走。
看着這個毫無血緣的女兒粉紅的眼眶,周媽媽不禁感慨了句:“真是個傻孩子。”
冬冬到車站接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她一個嬌小的女孩子,熱褲短發,開了一輛鮮紅的牧馬人,格外拉風,冬冬說,這是為了加入周景的婚車車隊,特意管她爸要錢買的,聽說她後媽為此氣的差點流掉她那個尚在肚子裏素未謀面的弟弟,雖然她爸沒責怪她,卻到底受了些牽連,現在家裏常常提上日程的話題已經換成了:人家周景都結婚了,瞧瞧你,連個像樣的男朋友都沒談過,将來人家領着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看你眼不眼紅,着不着急。
話說這是上大學這三年多來冬冬第一次陪周景來“陸”,周景嘴裏常說在校門口發廊用學生證五塊錢理發的原型,其實是冬冬,這也充分證明了,土豪都是大隐隐于市的,不像她,窮折騰,非要來高級發廊打腫臉充胖子。
最近為了搭配各個禮服,周景被造型師把頭發折騰的夠嗆,甩發舞都沒法教了,一進屋就嚷嚷着趕緊給她來個頭發護理。
“呦呵,今天怎麽舍得帶小姐妹來的,照顧我生意?”陸小陸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抻着懶腰從樓上往下走。
“對,本宮今天把你賞給她了,好好伺候着。”周景由着陸小陸親自帶出來的徒弟為自己換上圍布,皇太後一樣的仰在洗頭椅上。
“喂,你不記得我啦,上次周景比賽的時候,想起來了嗎?”冬冬前陣子剛倒騰了一頭火紅的短發,和她那愛車很是相配,結果學校門口打折的染發膏果然是便宜沒好貨,這才洗了三次,掉成了一頭黃毛,她來是打算重新染個紅毛,對着鏡子扒拉着狗毛一樣的頭發,對陸小陸咧嘴一笑。
不知是她牙太白還是嘴巴咧得太大,竟讓一向吊兒郎當的陸小陸看得一愣,随即挑着眉毛笑說:“周的朋友我可不敢忘。”說完,心有餘悸的摸摸鼻子,上次差點被這位冬冬小姐打歪了鼻梁。
三人正聊得火熱,門口懸着的風鈴叮當作響,本來已經挂了“今日歇業”牌子的大門被從外向裏推開,陸小陸就是這麽随性,這麽仗義,朋友來捧場,本就沒得賺了,他為了盡興,常常是想關門就關門,有一次尤為誇張,竟然僅僅因為下雨天老板突然的心情憂郁,于是專門定制了一塊“雨休”的牌子。
一雙锃亮的皮鞋,不嫌冷的穿着一身平整的西裝,來人在門口站定,KIKI迎上去,對方豪氣甩出自己的鉑金卡,“我找店長。”
“店長現在手裏有活,換別的師傅行嗎?”KIKI問。
“我辦的是鉑金會員,只找店長。”對方不依不撓。
二樓。
“聽着說話聲怎麽這麽耳熟呢?”周景嘀咕,冬冬已經迫不及待的蹬蹬蹬跑到樓梯口去看了。
“言世堯!嘿!是言世堯!”
陸小陸不得不在後面追着下了樓,手裏還擎着一把剪刀。
“你怎麽在這呢,得了,快找地兒坐下吧,看你那一腦袋跟被雷劈了似的。”言世堯的意外一閃而過,随即便要與她争奪陸店長的使用權,“6子,快,趕緊,我下了演奏會就來你這了,今晚的造型師可真畜生,八成一瓶發膠都給我使上了。”
冬冬看着言世堯頂着一頭并沒有比自己好到哪兒去的發型,嘲笑道:“被雷劈了也好過被牛舔了強,言公子,你這顆腦袋看着比你皮鞋都亮。”她從頭到尾沒給好臉色,是因為從周景那裏多少聽了些這位言大少幹過的好事,所以看着他帥得很壞的臉越發覺得奸詐。
周景的護理總算做完了,聽見他們吵個不停,扒拉着剛吹得八分幹的長發飄逸的從樓上走了下來。“你們還有完沒完,還能不能在一起好好玩耍了?”
“周景?你也在。”言世堯立馬收了所有情緒,整個人的鋒芒都不見了,變得柔和起來。
周景點點頭,雖看上去不計前嫌,卻也再沒有了從前毫無嫌隙的熱絡。
“你們,認識?”這裏面最驚訝的是陸小陸,他不可思議的說:“你們竟然認識!一個在我這辦了三年卡,一個辦了五年卡,每個月都要來幾次居然一次沒碰到過!”
“哈哈哈哈,緣分這東西,沒有就是沒有,這有什麽可稀奇的。”冬冬不懷好意的大笑。
言世堯顯然不大願意聽這話,背過身去也不再與她争辯,淡淡的說:“随便來個人吧,洗幹淨就行。”說完,自顧自的自己套上寬大的袍子,躺到洗頭床上去了。
“周,就是他?”陸小陸淡笑着湊上來八卦。
“誰?”周景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這些年讓你很傷情的那個,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心裏裝着人,以我陸小陸的高大威猛英俊帥氣,你早就投入我的懷抱做老板娘了。”陸小陸沉浸在自我感覺良好的幻想中。
“噗……”冬冬先繃不住了,“陸店,您還能再任性點嗎?”
陸小陸掃了興致,繼續理她那頭沒理完的頭發,周景安靜的坐在一邊的休息沙發上等冬冬,突然想起什麽,笑起來,說:“對了,6小6,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
陸小陸手上的動作沒停,唯獨笑意掩蓋下的眸子滞了一滞,“那要恭喜你了。”他說。
“不用恭喜,告訴你的意思是,你要準備禮金了。”
“好,給你包個終身鉑金會員卡。”
冬冬聽了,玩笑道:“是只要來過你這的客人結婚都送嗎?”她眼睛笑的彎彎的,盯着陸小陸鏡子裏那張略帶痞氣的臉,轉而對周景說:“景兒,六年前,你沒想到還有今天吧,我也是,真高興啊。”
周景拄着頭,半張臉都擋在長發投下的陰影裏,看不出情緒,她無聲的微笑着點點頭,“的确是沒想到。”是啊,怎麽會想到呢?一切好像就發生在昨天,空曠的大廳随着一聲下課鈴而嘈雜起來,陽光透過格子窗明媚的照在理石地面上,涼爽的夏末秋初,她第一次看見他那微微眯着的丹鳳眼,一副桃花相渾然天成,讓她迎着光愣住了神差點晃瞎眼,那時的腦子裏轟隆隆的響起一句話,是前一天的晚自習,冬冬從雜志裏擡起臉來對她說過的那句,她說:周景,你會愛上一個浪子。
然而不久之後,也許也挺久的,她沒能堅持下去,選擇了那只傲嬌的公天鵝,終究是年少無知,十八九歲的年紀,學着別人愛來愛去的,懂個屁啊。
見她神情有些落寞,冬冬也正經起來,“法國人常說,Ceci est la vie,姐妹兒,Ceci est la vie,你已經活的很童話了,一定要幸福哦。”
“哎呦!”陸小陸一分神,剪到了手。
“不是吧你,見血了?人家這邊剛說到幸福,不吉利吧這……”冬冬雖然嘴上說話不中聽,卻立馬從包裏翻出創可貼來,“那個,新買的鞋不合腳,我買來貼腳後跟的,讓你撿便宜了。”她扯過陸店長的食指,三兩下把出血的傷口裹住。
下手沒輕沒重,陸小陸龇牙咧嘴,胥冬冬的手指很尖很細,嘟着裝模作樣給他吹氣的嘴唇很紅,他看着看着,腦子裏就浮現出中學時背誦過的課文來: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
“給我了你用什麽?你在這多待會兒吧,我叫人再給你買,KIKI!去街對面藥房買一盒創可貼回來!”陸小陸有點不好意思了。
冬冬的頭發終于成功的又變回了一頭火紅,創可貼也買回來了,“你當買姨媽巾啊,買這麽多。”冬冬把袋子提到與臉齊平,看了看又放下,夠用一年了。“不過還是謝謝你啊。”她蹦上自己的牧馬人,歪着頭探出半個身子來和他道謝。
陸小陸回到店裏,腳步趿拉着地板,略顯疲倦,唯獨吹着的歡快口哨,破壞了他難得純良的形象。他在手上的食指上擰轉着那枚銀葉子戒指,Ceci 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唔,葉子,我們在法國上培訓學校的時候,你也常常學當地人說這句話,就連最後的時間都是,你說你走以後,我一定能找到一個讓自己忘記傷痛的人,可重新開始人生這種事,注定與我無緣啊。
二〇〇八年,有的人才剛剛懵懂的情窦初開時,尼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事故,帶走了他的愛情,那個總是很吵的小葉子好像剛剛還趴在他肩膀上暢想着:回國我要開一間大發廊,超大超大兩層樓的那種!雇你當洗頭小弟……
尚恒一整天都在跟項目部開會,冬冬也就直接駕車把人送到了公司樓下,周景上去的時候,帶了兩份樓下西餅屋的三明治,因為沒有陪閨蜜吃晚飯,已經坐實了重色輕友的罪名。
頂樓辦公室的燈孤零零的亮着,周景剛剛推門進去,就被抱上了桌子。
“小東西,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受了多少審視和嘲笑?”尚恒點着自己眼角的一小塊烏青委屈的說:“別人都以為我遭遇了家暴,要娶的是只母老虎呢,他們憑什麽這麽瞎猜,我們小景明明溫柔賢惠,舉止端莊,善解人意……”
“所以,說吧,然後呢?”周景忍着笑,那是她昨晚舉着IPAD看電影的時候,太困了沒拿住,留下的傑作,他委屈也是應該的,畢竟,別人睡着了砸的都是自己的臉,而且一般都砸手機,砸平板而且砸到別人臉上的,少有。
尚恒磨磨蹭蹭的往前一步,擠進她兩腿之間,這是個很适合進一步發展的姿勢。“所以,戶口本拿到了嗎?”
“嗯,當然。”
“領證去吧,唯有紅本本能平複我心。”
“什麽時候?五一?人太多吧。”
“嗯,我等不到五一,還有好幾個月呢。”
“聖誕節平安夜什麽的太幼稚吧,而且人也不會少,排不上號碼的,新年的時候人家民政局登記處肯定放假……有了!”周景一拍桌子,在空曠的辦公大樓裏格外響亮,“植樹節去吧,标新立異。”
“別人種樹我們結婚?怪怪的。”
“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還有個清明節!”
“別人上墳我們結婚?”尚恒一本正經的皺着眉頭,看看時間,“擇日不如撞日,明早開門就去。”說完好像已經到明早了一樣,牽住周景的手就要走。
“你等等呀,你還沒求婚呀!”
作者有話要說:
大綱到這裏已經沒有了,
于是正文到這裏就完結了。
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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