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破執
她原本以為陸明時只是随口一說,未料他竟如此認真,真要将她引以為憾的身後事一一安排妥帖。
陸明時将青鴿從那家商戶裏贖了出來。說是贖,他手下那群渾身帶煞的武卒往人家院子裏一杵,險些把主家娘子吓暈過去,恭恭敬敬奉上青鴿的賣身契,哪還敢要什麽金銀。
青鴿不打算再嫁,在城裏支了個鋪子釀酒,她的手藝很好,不過一年半載,桃花酒的美名就傳出了巷子。有了自由身,青鴿來看孟如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回都給她帶最好的一壇桃花酒,悠悠傾灑在她墳前細土上,仿佛能讓她隔着棺材板聞個味解解饞也是好的。
僅此一件事,孟如韞對陸明時已是感激不盡,何況陸明時還在她墳前栽滿了四季花。
準确地講,是陸明時将她墳茔所在的十裏鹿山圈了下來,大概是從青鴿處聽來的她喜歡花,就在四處種滿了花,春有桃李,夏有芙蓉,秋有桂菊,冬有紅梅。一季比一季熱鬧,花開的時候,枝頭烏泱泱地壓下來,幾乎要将她的墓碑淹在裏面。
她的石碑也是陸明時重立的,用的是海南運來的青玉石,據說冬暖夏涼,不為風雨所鏽蝕。墓碑上的字是陸明時親筆所題,見了那字,孟如韞頓覺十分親切,竟與她幼時所練的父親的字帖有幾分相似。只是父親的字筆鋒溫潤,如春風化雨,而陸明時的字承其形,轉折處卻有藏不住的鋒利。
他常來看她,孟如韞卻越來越想不明白。倘若是因着舊交的那點情誼,能把青鴿贖出已足夠情深意重。幼時的模樣記憶做不得數,她與陸明時算得上素不相識,他為何要為一個死人費這麽多心思?又是栽花又是種樹的,逢年過節還來給她續香火、燒紙錢,生怕她黃泉寂寞,就好像他們曾情深意重,她是他忘不掉的心上人似的。
孟如韞坐在自己的青玉石碑上蕩着腿,想到此,竟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倘若是真的,那這樣的好郎君,怎麽沒讓她活着的時候撞上?
有人記挂着,時常來陪她說說話,孟如韞覺得這鬼日子也好過了許多。于是她整日懶洋洋地窩在樹蔭裏賞花,看夠了就去臨京城裏轉轉,看小商小販吵架,看禁宮的侍衛無頭蒼蠅似的抓一只野貓。她也曾偷偷跟在陸明時身後混進他府中,本以為陸都督權傾朝野,府上必然熱鬧氣派,進了門卻覺得十分驚訝,除了巡邏的護衛和零星路過的小厮外,這座被傳得腥風血雨的陸府,裏頭竟十分空曠冷清。
聽說他父母雙亡,家族傾覆,無妻無妾,無兒無女,孑然一身,是個很适合造反的亡命之徒。可是新皇——也就是曾經的長公主殿下很信任他,托之以國政大權,所以陸明時常常忙到深夜才從內閣出來,辚辚的馬車駛進這空蕩蕩的府邸,凄冷得像鬧鬼似的。
孟如韞唉聲嘆氣地想,這破地方,大概連鬼都不想來鬧。
陸明時回到府中,簡單吃了點東西,沐浴更衣後,竟又在書房點起燈。孟如韞以為他還有政事沒處理完,卻見他取出一方金檀木的箱子,裏面裝着她《大周通紀》的手稿,底下還仔仔細細鋪了軟錦和防蟲蠹的幹藥草。
他取出第四卷 ,翻到未讀完的地方繼續看。蓮花形制的燈燭臺在桌上投下暗影,花瓣舒展開的細影正落在陸明時眼尾,他以手撐額,看得那麽專注,瑩瑩燭火在他眼裏跳躍,仿佛能從中看到書稿裏每個字的痕跡。
他看她的書稿做什麽呢?孟如韞疑惑地想,這裏面除了大逆不道,還能什麽值得他細究的呢?
陸明時從六月初看到七月底,白天政務繁忙,深夜挑燈靜讀,有時太疲憊,竟在書房伏案而眠,直至破曉。也經常從夢裏驚悸而醒,面色蒼白,雙眼赤紅,那一瞬間眼神裏流露出蒼冷幽昧的恨意,讓孟如韞後脊一涼。
她一直跟随在陸明時身邊,觀察着他,琢磨着他,想弄清楚他與自己的淵源。可時日一久,又覺得他可憐,無親無故,世人對他或恨或敬,都遠遠退避三舍,他錦袍烏履,走的卻是條寂寞冷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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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他對着一座孤墳那麽上心,大概這世間與他有淵源的人或物實在太少太少。
後來,陸明時去拜會了已經退隐道觀的韓士杞老先生。韓老先生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年輕時也曾文冠四方,才壓群雄,是周仁帝朝的股肱之臣。仁帝薨後,韓老先生也致仕退隐,專心在道觀裏讀書講學。孟如韞記得母親曾提到過他,說父親年輕時曾聽韓老先生講書,有幸得其指點文章,才得以高中三甲,跻身翰林。
孟如韞倒是不知道,原來陸明時也是韓士杞的弟子。
韓老先生一副不是很想看見他的表情,說陸明時“文治武功皆可信手,卻偏偏棄正途而鑽營詭道”,還說自己早已答應周仁帝,四海已平,良弓須藏,自己只會治學教書,絕不會再出山為官。
“我來此,非求老師入朝為官,”陸明時恭敬地朝他一拜,“是為求學。”
“求學?”
“是。學生為官十幾載,疏于治學,心性日漸鄙薄,恐贻笑世人,故欲重讀經義,洗手作文。”
陸明時态度謙卑誠懇,韓士杞卻不吃這套,冷笑道:“子夙,你我師生二十載,你心誠不誠,我還是能看出來的。你跟我說實話,我尚可考慮考慮,你若再虛與委蛇,不如就此下山去。”
說完轉身就要走,陸明時慌忙拜道:“老師且慢!”
韓士杞腳步一頓,聽見陸明時沉聲道:“我有一故交,私修國史,未竟而逝,我想替她寫完續作。”
“你說,你要修史?”韓士杞驚訝地挑了挑眉,似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後來,孟如韞是從韓老先生恨鐵不成鋼的絮叨中猜出了前因後果。
陸明時幼年即拜入韓士杞門下,跟他在道觀裏求學。韓士杞弟子衆多,但他十分偏愛聰慧知禮的陸明時,說他是天生相才。按照韓士杞給他規劃的路子,陸明時應該潛心修學,以他的才能,必能考上三甲,然後入翰林院做編修。翰林院是朝廷文官重臣的培養地,自大周開國以來,歷代館閣重臣、天子心腹都是翰林院出身,其中尤以翰林院編修為最。
韓士杞想讓陸明時走正途,磨資歷,德化春風,匡道濟世。可陸明時不願等二三十歲把書讀爛了再十拿九穩地去考個三甲,于是十五歲就過了鄉試,十七歲時瞞着韓士杞去臨京城考會試,到底年少輕狂,堪堪位列二甲第十九名。
韓士杞想着,罷了罷了,那就去翰林院做個庶吉士,然後外派幾年,回到朝廷同樣大有可為。可陸明時卻又背着他,自請做了北郡巡檢,要到北方十四郡去練兵秣馬。
大周重文輕武,有頭有臉的文人寧肯袖手候官補,等待別的官位有空缺,也不願意出任武職。陸明時倒好,不僅上趕着撿破爛,還跑到鳥不拉屎的北郡去了,險些給韓士杞氣出個好歹來。
可韓士杞畢竟疼他,後來也想開了。文治武功,只要能造福朝廷,都是正途。可還沒等他這口氣喘勻,幾年後京中又傳來消息,說陸明時擅兵自專,與長公主殿下聯手逼宮,氣死了行将就木的宣成帝,軟禁了太子。陸明時在外以三十萬北郡悍兵圍困臨京,在內控制了十萬禁軍,親自帶着兵浩浩蕩蕩、挨家挨戶地敲各大臣家的門,直到他們感激涕零,“願奉天恩,迎長公主殿下登基”。
韓士杞沒想到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竟養出個朝廷禍害,險些氣得當場收拾包袱去臨京抽他一頓。還沒等他安排好去臨京的事宜,陸明時竟然孤身跑回來了。
陸明時挨了正在氣頭上的韓士杞一頓家法。天降大雨,沾了雨水的藤條一下接一下抽在他脊背上,韓士杞在檐下垂手看着,執行家法的師兄不敢當着他老人家面徇私,每一下都打在了實處,又怕把這聖眷正深、權傾天下的陸都督打出個好歹來,只盼着陸明時能自己服軟認個錯。可陸明時偏偏是個自認沒錯的倔脾氣,硬生生挨下了這二十藤鞭,然後狼狽地背着滿身青紫的傷痕,在韓士杞面前緩緩跪下,行拜師入門的叩拜大禮。
“學生有惑,請老師指教!”他的聲音穿透雨簾,清泠昂揚,像斬雨成花的劍,像擊碎雨滴的珠,清晰地落進每個人心裏。
韓士杞撐着油紙傘走到他面前,緩緩嘆了一口氣,半晌說道:“你起來吧,去沐浴更衣,然後去講學堂找我。”
“老師肯教我了?”
“人有過,不絕其道。你雖有諸多錯處,修史卻是讀書人的正道,你有從正道之意,我不能拒你。”
陸明時在道觀中小住了近半年,中間回臨京城兩次處理政務,又連夜趕回道觀。他竟真的洗淨鉛華,換下錦衣,重新做回了問道求學的謙遜士子,白天聽韓老先生講經講史,夜裏點燈沉思,一邊抄錄《大周通紀》前十一卷,一邊嘗試續寫最後一卷。
最後一卷,國策論。
孟如韞很貪心,她知道自己年紀輕,見識淺薄,所以不敢輕易動筆,寄居江家時,一直在整理其父孟午生前搜集的資料。直到她的病越來越嚴重,大夫說她難享長壽時,她才倉促動筆,卻又什麽都不肯舍棄。
按照她父親孟午生前的規劃,将《大周通紀》分為十二卷,前八卷為人作傳,王侯将相、山野村夫、老少婦孺,凡有所成,皆值得一傳。後四卷為事作記,上至國策戰事,下至農商,凡對國運有所影響,也都要記錄在冊。這十二卷沒有貴賤之別,都是孟午深思熟慮後确定,歷盡艱辛才搜集了汗牛充棟般的資料。這每一卷也都是孟如韞的割舍不下的心病。
獨獨最後一卷,國策論,她遲遲不敢動筆,捧卷深思了兩個月,至死也未敢說自己胸有成竹。
史家作國史,如畫家作畫,必要先知其骨相,才能寫其皮相,熟知七分,未見得能刻寫三分。可孟如韞在道觀中長大,十六歲下山後住在江家後院,從未入過朝堂,對國策實在談不上了解,所以她不敢輕浮妄言。
可若是陸明時來寫這最後一卷……
孟如韞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論及對朝堂國策的熟悉程度,恐怕連自诩才高的程鶴年也要自愧不如。
陸明時梳理了大周建朝三百年來的種種國策,從內朝與外朝的官制調整、科舉取士的策試方向,到土地賦稅的增減變動、兵員徭役的改革流動,這對他一個內朝官而言,要比孟如韞輕松得多。況且仁帝時期的很多國策都是出自韓士杞之手,陸明時請他指導自己的詞句文風之餘,也常得他一二句醍醐灌頂的點撥。
“老師深明遠慮,可惜退隐太早,否則您為大周鋪墊的基業,或可撐持數百年。”陸明時一邊提筆作記,一邊感慨道。
“你懂什麽,過滿則缺,人世之事,沒有你想的那麽所以然,”韓士杞悠然自得地啜着苦茶,話音一轉,“倒是你,子夙啊,身居廟堂之高,當憂其民,你莫要失其本心。”
陸明時恭聲道:“學生謹記。”
長公主登基後,改國號為淳安。這一年朝堂人事動蕩,民間農商諸事卻以休養生息、減輕賦稅為國策。第二年,國政稍安,陸明時也得了些許空閑來續寫和修改《大周通紀》。
淳安三年上元節,《大周通紀》終于完成,陸明時在扉頁寫下了前國子監祭酒孟午與其女孟如韞的名字,又另抄了一份,修書一封,讓親信送到內閣裏去。
親信抱着箱子頗有些猶豫,“可是內閣那位霍大人素來與您不合,他能同意讓《大周通紀》以官修之身出世嗎?”
“霍弋雖為人陰險,專擅弄權,于文藝方面卻頗有見地,希望他能看在此作可冠諸國史的份上,能暫擱與我的私怨,不以人害物。”陸明時站在窗前說道,“若此路不通,我只能再去求老師幫忙,可我實不願……罷了,你先去吧。”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但孟如韞明白他的意思。
除翰林院史官所作或得翰林院追認之外的史書都是私史,私史地位極低,朝風嚴格時,私修國史甚至是犯法的。若《大周通紀》不能以官修之身面世,只能以私史小規模地流入民間,作一閑書娛物,不可進學府,也不可為朝官所傳讀,更遑論傳頌當代,流芳後世。
若《大周通紀》難得官修之身,請韓士杞老先生上京陳情,為之作保或可救之。可韓士杞老先生已經九十歲了,陸明時實不願勞他奔波,又于他晚年壞他淡泊無争的名聲。
其實能親見《大周通紀》完稿,孟如韞已經覺得人生無憾了,至于官修與否的身外之名,她已然不再貪求。可惜她無法把這些話告訴陸明時,只能與他一起等內閣的消息。
正月十八,書稿送去內閣的第三天,霍弋竟親自來了陸府。他腿腳不便,是被護衛從轎子裏連着輪椅一起搬下來的。
沒想到堂堂次輔竟這麽年輕,看着年紀與陸明時差不多,長得如此清俊。孟如韞胡思亂想道,怪不得她總聽人議論說霍弋是憑借得長公主的歡心上位的。
“我可以答應陸都督所求,賦以此書官修之名,還可以在國子監與翰林院裏舉辦評議雅集,為此書揚名。”霍弋說道。
陸明時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痛快,微微揚眉問道:“那我何以饋霍大人?”
霍弋理了理狐裘領,目光幽深地望着陸明時道:“條件只有一個,我要見此書的作者。”
陸明時道:“前國子監祭酒孟午早在二十年前就自盡于獄中。”
“我說的是另一個,孟午之女,孟如韞。”
陸明時沉默了一瞬,“她也于十年前過世了。”
霍弋久久不言,倏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門外的護衛聞聲而進,忙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塞進霍弋嘴裏。
“水!”
陸明時朝家仆使了個眼色,家仆這才忙将茶水端上來,護衛瞪了陸明時一眼,陸明時不懼不怒,只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看熱鬧。
“大人不可動氣,若傷了身子,陛下難免擔憂。”護衛勸道。
“出去。”霍弋頗有些不耐煩地冷聲道。
房間裏只剩下陸明時與霍弋,吃了藥後,霍弋臉色漸漸好轉,他對陸明時說道:“那就帶我去看看她的埋骨之地。”
“霍大人此請,咱們陛下可知?”陸明時審視着他,“霍大人與孟家姑娘是何關系?”
霍弋很不喜歡別人拿他和蕭漪瀾的關系做文章,不客氣地回敬道:“那陸大人與孟家姑娘又是何關系,憑甚資格替她續寫,為之求名?”
孟如韞:“……”
所以他們到底在吵什麽?
霍弋似乎也成功踩到了陸明時的痛腳。陸明時決定不與他争這口無謂的氣,“罷了,帶你去看看也無妨,只是陛下那邊,還請霍大人解釋清楚,莫要生出些不必要的誤會,擾故人死後不得清淨。”
這回霍弋沒理會陸明時暗戳戳的敲打和警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淳安三年,清明節。
細雨如酥,在鹿山腳下織出茫茫一片青煙。山上道觀傳來悠長的鐘聲,九九八十一下,遙祭亡魂,在山麓間久久回蕩。
今日孟如韞的墳前格外熱鬧,青鴿來得最早,依舊帶了上好的桃花酒。她走後不久霍弋也來過,因着腿腳不便,此處又是陸明時私産,所以他自上次來過之後,今日清明,是第二次露面。可霍弋這人奇怪得很,誠心誠意祭拜她,卻只長久地望着她的墓碑,一句話也不曾說,仿佛怕死人洩密似的,所以到孟如韞也未猜出自己與他到底有什麽淵源。
或許霍大人只是單純惜才?孟如韞坐在桃花盛放的樹杈子上,悠哉悠哉蕩着腿往下望。
霍弋帶來的貢品可真豐盛啊,全是宮廷大師的手藝,什麽金絲盤糕、桂花糕、如意餅、龍須酥……全是孟如韞愛吃的。可惜她吃不着,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變壞。
霍弋靜靜地待了近一個時辰後就下山去了,将近午時,陸明時才趕過來,他走得匆忙,被桃花枝勾亂了發冠,一縷發絲悠悠蕩蕩自耳邊垂下,鑽進了衣領裏。
他今日穿了一身遠山青的直裰,領口滾白,襯得他氣色很好。山雨如霧,濡濕了他的衣襟與眉眼,像是來踏青的世家公子。
孟如韞手癢,想折花枝扔他。
陸明時懷裏抱了個箱子,打開,裏面是經內閣勘正後付梓刊印的《大周通紀》十三卷。有霍弋坐鎮,國史院不敢大改,只是走個過場,重要的是書封上有了官印,便可自由地在士大夫間傳讀。
“三月中旬國史院落官印,我催着司禮監和國子監選紙排版,昨夜通宵印出了最早的一批,一共十套,分送陛下與內閣諸臣,給老師送去一套,又留出兩套來分予你我。”陸明時燃起火信子,以給亡者燒紙錢的方式點燃了《大周通紀》,放置在孟如韞墳前的銅盆裏。
火焰倏然卷起書頁,橙紅色的焰火竟在濕潤的雨氣中燒得十分旺盛。焚落的書頁如墨色的蝴蝶,繞着青玉石碑上孟如韞的名字,翩翩起落,火光閃爍,一時纏綿不絕。
“我自考中進士後戎馬數載,于經義文章方面沒什麽長進,雖經老師指點,續寫時也常感自己筆力之淺弱,此書示世後,必會有才學之士指出後兩卷有不如前文之感……”陸明時自嘲地笑了笑,“可我為你續作之事不方便被別人知道,一來,你一閨閣女子,我不能污了你的名聲,二來,我在士林中也頗有罵名,總不好給你抹黑,所以這狗尾續貂的惡名,只能委屈你擔待受着了。”
孟如韞從樹上跳下來,靜靜站在他身後,聽得心裏怪難受的,仿佛有溫熱的東西在身體裏流動,灼燙得她心裏一片苦澀。
陸明時的聲音低了下去,仿若化作綿綿雨絲,“完成這件事,我與這世間,與過往,再無一絲一毫的牽連,唯有大周的擔子壓在我身上……矜矜,你生前無依無靠,是不是也活得很寂寞?”
他大概是太累,竟将額頭靠在她的碑上睡着了。仲春的雨不大,卻仍是帶着寒氣,拂落在他臉上,凝成白霧如霜,洗得他長睫如羽,薄唇含朱。飄落的桃花也簌簌往他身上落,很快為他披上一層緋色的薄衫。他睡得那麽安靜,仿佛再也不會醒來似的,要與此處清淨的花林融為一體。
縱然明白自己無法觸碰,孟如韞仍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扯着自己入棺時穿在身上的素色長裙寬袖,想為他遮一遮這冷雨。
午時三刻,山上道觀再次撞鐘,鐘聲清越,袅袅傳到這邊來。
陸明時倏然睜眼,先是怔愣,繼而警惕,
“你是何人?”
孟如韞猛地回頭,沒看見有人,又猛地把頭轉回來,感到自己心跳得劇烈。
“你是問……我嗎?”
孟如韞顫顫巍巍地拿手指着自己。
“這裏還有別人嗎?”陸明時皺眉。
孟如韞渾身都在顫抖,一個她妄想了近十年的念頭死灰複燃。她的聲音裏幾乎帶了哭腔,“你真的能看見我?你真的能……”
“我又沒瞎——”陸明時心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很離譜的猜測,“你是——”
方圓十裏早已被他買下圈成私産,派了家仆守門巡邏,即使是霍弋,也要得他允許才能進來,萬不可能憑空冒出一個陌生女郎。
那女郎忽然撲落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袖子渾身發抖,“我是孟如韞,我是矜矜啊!”
矜矜。
陸明時驀然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她的眉眼,與陸明時記憶中的孟夫人有幾分相似。
矜矜,真的是矜矜。
他下意識抓緊她,卻忽然驚覺她輕盈得不正常,落進他懷裏時,輕飄飄的,像沾雨而落的一團柳絮。
“陸明時,謝謝你……謝謝你救我出執念。”孟如韞感覺到自己在慢慢消散,變得輕盈、虛弱,她緊緊抓着陸明時的手,飛快地想要在千言萬語中理一個頭緒出來,望着他又驚又喜的神情,心裏卻越理越亂。
來不及了,不可貪戀。
“我将無憾而去,這大好河山與人間熱鬧,陸明時,求你替我多看一眼,多體會一些,”一陣風吹來,孟如韞覺得自己正從他懷裏彌散,聲音也變得孱弱,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朝他喊道:“你要興高采烈活一輩子,每年清明來說給我聽!”
陸明時眼睜睜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消失,頭頂的桃花樹倏然搖落一地花瓣,飄在他掌心,仿若她剛剛衣角的餘韻。
“我知道了,”陸明時眼眶通紅地望着自己的掌心,許久長嘆了一聲,“我知道了,矜矜。”
那日下山時,屬下見陸明時神思不定,斟酌着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在山上時,做了一個夢。”陸明時回頭望了一眼,臉上竟然似有笑意。
屬下見他似乎心情不錯,舊事重提道:“您那封辭官的折子……”
“往宮裏送了嗎?”
“還沒。”
陸明時嗯了一聲,半晌突然道:“別送了,燒了吧。”
屬下一愣,喜笑顏開地應下,“好嘞!馬上去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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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