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頭
茶樓外也是一片熱鬧景象,鬧到深夜的歌樓舞館此時雖都掩着門扉,但許多賣吃食雜貨的鋪子早已開了張,有賣早茶的,賣胭脂水粉的,賣果蔬的,甚至還有敲鑼耍猴、持槍賣舞的雜技表演。
北郡少有這種熱鬧景象,即使在最熱鬧的度陵郡,也不過是上元節夜裏才有幾分人氣,但也熱鬧不了多久,亥時之前便要閉市收攤,街上閑逛的士兵也要回軍營裏去,防備戎羌人夜襲。北郡的攤子上也沒有臨京這麽多花裏胡哨的商品,最有節日氣氛的也不過是用面捏成的各種動物,泥塑的面具和蒲草編成的籃筐等物什。
陸明時一邊走一邊看,對沈元思道:“三年前我剛中進士時,也在臨京交游過一陣子,那時臨京雖然富貴,也不像現在這般熱鬧。”
沈元思揣着手,“都城繁華,百姓富裕,不是好事嗎?”
“百姓富裕自然是好事,”陸明時望着街道兩旁或巍峨或秀麗的茶樓酒坊,淡聲道,“可能在這寸土寸金的臨京城置下産業的,哪裏會是普通百姓。”
“你我自北郡歸京,所經之處,常有荒村流民,他們或是因不堪重稅出逃,或是因家鄉遭難沒了生計,要南下尋活路。自臨京城方圓兩百裏的道路都被嚴加管控,不許流民進入,如起壩攔洪,臨京居中,獨自安詳富貴。”
“子夙兄……”
“回臨京之前,我覺得自己大有可為,近日卻常有力不從心之感。臨京……确與北郡大不同。”陸明時道。
沈元思想安慰他幾句,心裏憋的卻全都是喪氣話,還不如不說。只得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好鋒易鈍,過剛易折,你有再大的抱負,也不可莽撞。”
陸明時嗯了一聲。
兩人這樣不鹹不淡地聊着,一路穿過商事街,到了舉業坊。舉業坊附近有國子監和官學府,是朝廷開辦的學堂,繞着官學府也有許多私塾,所以這片地方讀書人多,賣筆墨紙硯的鋪子也多。
他們遠遠就聽見了店鋪門前的喧嘩聲,走進便瞧見一錦衣華服的公子正在發脾氣,高聲嚷嚷着把一塊硯臺朝一個半大孩子砸過去。那孩子不敢吱聲,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這才堪堪躲過了當頭砸下來的硯臺。
沈元思瞧見那人,一甩扇子,冷笑道:“呦,這不是羅錫文那小王八羔子嗎?”
陸明時不認識什麽羅錫文,他一眼看見了把那孩子拉開的孟如韞。她瞧着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蹙眉把人護在身後時,竟也有幾分凜然冷傲的氣勢。
“怎麽,你與他有過節?”陸明時問。
“怎麽能說是過節呢?”沈元思一哂,“我可是把他親哥活活打死了,那得是世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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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時:“……”
他倆走近圍觀人群看熱鬧,從周圍書生們三言兩語的議論中便得知了沖突的緣由。那小孩是官學府裏的學生,名陳芳跡,據說家境貧寒但是讀書刻苦,為官學府裏的夫子們所喜愛,但也因此被很多纨绔子弟看不慣。
這扔硯臺砸人的羅錫文就是其中之一,他比陳芳跡大了七歲,卻被人笑話所寫文章不如陳芳跡開蒙之作,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了羅錫文他爹耳朵裏,自他大哥被沈元思打死後,羅錫文就成了家裏的獨苗,他爹一直想讓他考取功名,聽說他讀書不用心,氣得用鞭子把他抽了一頓,還罰了他兩個月的零花錢。
羅錫文把這筆賬記在了陳芳跡頭上,派自己在學府裏的小跟班盯緊了他,聽說他今天拿着攢了好久的錢出來買硯,便帶人趕過來滋事,說他偷了自己的錢袋子。
陳芳跡年紀小,生的清秀,聞言氣得紅了眼眶,卻只會辯白自己沒有偷錢。
“你沒偷錢?你一個饅頭鹹菜都要隔頓吃的窮酸,哪來的錢買二兩銀子的硯臺?你那整天給人漿洗衣服的娘從□□裏屙的嗎?”
這話罵得難聽又下流,周圍有人竊竊笑起來,也有人皺眉,對羅錫文側目而視。
陳芳跡氣得渾身顫抖,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忽然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見剛才把他從砸來的硯臺底下拽走的漂亮姑娘微微往前邁了半步,她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場的人聽見:
“足下穿金戴銀,想必全家都屙銀有術。”
羅錫文瞪着她,“你個小當婦再說一句?”
孟如韞沒有半分懼色,從容冷笑道:“見女便言當婦,出言不離屙臭,你是柳條胡同陰溝裏的蛆蟲成精了嗎?”
柳條胡同是臨京城有名的皮條巷,裏面住着的都是些下等伎女娈童,一些窮酸粗人愛去那地方厮混。
羅錫文罵得多髒,孟如韞就回敬給他幾分顏色,且回得有理有節,氣度從容,和跳腳撒潑的羅錫文比起來高下立見,不少圍觀的人都為孟如韞鼓掌叫好。
孟如韞道:“你說他偷了你的錢袋子,不知足下錢袋子是何顏色材質,可曾打絡子?袋中銀錢多少,是銅錢,票子,锞子,還是碎銀?”
羅錫文只想着來出口氣,哪裏顧得上提前考慮這些?被孟如韞這一問,一句也答不上來,又不敢像剛才那樣直接罵人,這小妮子回罵起來比他還狠,若是對罵起來失了氣勢,也太丢人了。
羅錫文一肚子窩囊氣,思來想去,把心一橫,準備直接動手,反正這群廢物書生也沒人敢攔,于是嚷道:“我說偷了就是偷了,你們幾個給我上,把人捆了扔護城河裏去!還有那個小潑婦,撕爛她的嘴捆到窯子裏,我倒要看看她下邊是不是比嘴還皮實!”
羅錫文帶來的幾個魁梧家仆聞言便要動手,沈元思心頭火起,正要撸袖子上前,被陸明時一把拽住。
“首犯充軍北郡,再犯就是菜市口問斬了。”陸明時警告他道。
沈元思瞪他,“那就這麽看着……”
“她既然敢惹事,想必有後手,”陸明時望着孟如韞,不知在想什麽,“大不了,我來出面,你不要動手鬧出人命。”
只聽孟如韞高呵了一聲:“我看你們誰敢!怎麽,羅家是不想活了嗎?”
她氣勢凜然,又言及整個羅家,羅錫文歪嘴豎眉瞪她,“你又胡咧咧什麽呢?”
“你父羅仲遠不過區區從四品禮部儀制,兩年前因在陛下壽辰宴上未能點數對香數而被罰俸一月,責令閉門思過一旬。看來是陛下太過寬厚,羅家心中有愧,非要讨個滿門抄斬才舒服啊?”
“我爹的事你怎麽知道?”羅錫文一頓,眯眼打量孟如韞,“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覺得呢?”孟如韞冷冷一笑,“我家長公主殿下馬上就要從大興隆寺回來了,怎麽,禮部羅儀制竟沒跟親兒子提起過?”
她說,我家長公主殿下。
羅錫文望着她,咽了咽唾沫,感覺後背微微出了一層冷汗。
長公主即将從西域大興隆寺回京一事并未過多宣揚,大概只有禮部籌備相關儀典的官員才知道內情。
這位長公主殿下雖常年不在京中,可她是當今陛下的同胞妹妹,太子殿下的親姑姑,手握督國掌政的大權,可謂是大周朝一等一尊貴的女人,其地位與聲望,恐怕連皇後都要遜色三分。
果然,聽見長公主即将回京的消息,周遭圍觀群衆也一片嘩然。
陸明時皺眉,“她如何知曉長公主的事?”
沈元思道:“莫非她真是長公主的人?”
羅錫文心中同樣驚疑不定,再看孟如韞的長相氣度,絕非小門小戶的農商之女,她又敢在街頭毫無顧忌地罵及朝中四品官員……
莫非她真的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
孟如韞見他神色開始不自然,又恰到火候地補充道:“長公主殿下向來惜才愛民,在大興隆寺時就廣布佛緣,救苦救難。對咱們臨京的讀書人,只會更加厚待,必看不慣仗勢欺人的行徑。”
羅錫文慌了,但仍色厲內荏:“我何時仗勢欺人了,明明就是他偷……偷……”
“掌櫃的,這位小先生可是在你店中買了價值二兩銀子的硯臺?”孟如韞擺起架子,頭也不回地問躲在人群裏的掌櫃。
掌櫃再怕事也不敢敷衍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忙走出來行禮作揖,“回女官大人,是的。”
“他以何錢財付賬?”
“回女官大人,其中一兩銀子是一千個舊銅板,用破麻繩穿着。還有一兩銀子是……是……”
“是什麽?”孟如韞冷冷觑了他一眼。
掌櫃的硬着頭皮道:“是官學府獎掖學生發的魚形锞子。”
朝中重臣官服上佩金銀魚袋,于是官學府便打造了許多魚形锞子用作對優秀學子的獎勵。此種獎勵不易得,锞子的意義大于銀子本身的價值,學子得了後多是小心收藏,很少有人拿出來作銀子用。
憑羅錫文那滿腹草包是不可能獲得魚形锞子的,掌櫃的此話一出,便是圍觀的七歲小孩也明白,這錢是陳芳跡自己攢的,與羅錫文沒有半毛錢關系。于是大家都對着羅錫文指指點點起來,逐漸開始有人出聲罵他“無恥”、“下流”。
孟如韞垂眼冷笑。大多數人其實自始至終都知道陳芳跡沒有偷錢,只是看她這個“公主女官”給他撐腰,才站出來聲張正義。
不過即使虛僞,聲張也比不聲張好。
羅錫文被孟如韞一吓,又被人群的氣勢一壓,一點嚣張的氣焰都支棱不起來了,轉身就要跑,被孟如韞喝了一聲:“站住。”
羅錫文腳下一滑。
“道歉。”孟如韞冷聲道。
羅錫文轉頭瞪她,“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我不與你計較,你也別欺人太甚。你也不過一個女官罷了。”
孟如韞慢悠悠道:“羅公子大可拼着羅家全家的性命來與我計較。長公主獎掖後學,你在這兒欺民霸市——知道大不敬怎麽判嗎?若是刑部效率高,不用等秋後,羅家就有滿地新墳了。”
這話給沈元思聽得直樂,以扇掩面對陸明時道:“這小妮子不得了,滿朝文武都是她的後手,看羅錫文這屁滾尿流的樣子,我看讓他下跪都使得。”
陸明時淡聲道:“你不覺得她知道的太多了嗎?官場上的老油條都未必比她更會拈輕拿重,就算她是長公主的人,也不至于此吧。”
“你說的對,”沈元思一合扇子,“這是個妙人啊。”
陸明時瞥了他一眼。
羅錫文思來想去,咬牙切齒地轉過身,飛快地對着孟如韞一揖,“小人不識女官大人,冒犯了,抱歉。”
“還有他。”孟如韞把陳芳跡推到面前。
羅錫文又是飛快一作揖:“誤會了,對不起。”
陳芳跡看了孟如韞一眼,見她點頭,哽着嗓子道:“嗯,我原諒你了。”
“女官還有什麽吩咐嗎?沒事的話小人先退下了。”羅錫文幹巴巴地問。
孟如韞沖着地上的硯臺擡了擡下巴,“賠錢。”
羅錫文又忙掏出二兩銀子來,見孟如韞再無其它吩咐,轉身帶着家丁灰溜溜跑了。
圍觀群衆大多是附近書院和官學府的窮學生,見一清麗出塵的“女官”為無辜的窮學生撐腰,喝退惡霸,都十分激動,紛紛鼓掌叫好,對孟如韞鞠躬作揖,齊聲道:“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女官大人福壽安康!”
孟如韞借着長公主的名頭是為了吓走羅錫文,對方越惡霸她越要撐得住場面。可眼下衆人深信不疑,對着她就是一番長拜,孟如韞心裏後知後覺開始不自在起來。
只是吹破的牛皮也得憋着氣,這氣兒不能在這兒漏了。于是孟如韞清咳了兩聲,不緊不慢地對衆人訓誡道:
“君子重節,不以物移,不為勢偃。爾等讀書人,皆是清貴士子,此清,乃心明目淨之清;此貴,乃金銀不換之貴。望爾等無論貧賤富貴,或處寒廬或據廟堂,都能不失此清貴心,不妄尊威勢,不欺貧淩弱。如此,方能為民之父母,國之棟梁,不負長公主的期望,不負陛下的期望。爾等可明白?”
一番話既不倨傲又不過謙,聞着心服口服,作揖更深,齊聲道:“我等謹遵長公主殿下教導!”
孟如韞“嗯”了一聲,“行了,各自散去吧。”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孟如韞這才發現站在角落裏圍觀得陸明時和沈元思,和陸明時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孟如韞的笑直接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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