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昭隆
六月二十八日,長公主蕭漪瀾自西域大興隆寺出發五十六天後,回到了臨京城。
宣成帝令太子蕭道全親率禮部尚書、太常寺卿等掌管迎歸禮制的官員前往玄武門相迎,一路禁軍開道,背對着道路在兩側站成威嚴森然的兩道人牆,禁止行人在此逗留喧嘩。
長公主帶着小隊扈從禦馬到達城外後,先梳洗一番,換上莊重華美的禮服,然後登上二十四精壯護衛擡起的大安辇,大安辇長八米,寬六米,以百年紅木為體,四周懸挂金絲垂缦,系着金鈴,四角飛檐雕刻着青鸾,栩栩如生,随着步辇起步,仿若振翅抖羽,将要飛入青雲。
長公主登上大安辇後,立馬有侍候在內的侍女為她端上金盆,以麗泉的泉水洗手,又為她細細塗上脂膏與蔻丹。有侍女奉茶上來,她嘗了一口便叫人撤下去,閉着眼睛端坐在步辇正中休憩。
大安辇行至玄武門前,與太子蕭道全等人相遇,除太子外,所到官員一律行跪拜迎安禮。這是陛下特意向禮部囑咐過的,禮部尚書何盛濱覺得此舉過于逾制,奈何陛下鐵了心要給胞妹鋪最盛大的排場,何盛濱委婉勸了幾次,險些把宣成帝絮叨毛了,這才悻悻地閉上嘴。
長公主蕭漪瀾隔着垂缦望向烏泱泱跪了滿地的官員,半晌,只聽大安辇內傳出了一道清冷威嚴的聲音:“都平身吧。”
官員起身後,蕭道全單獨上前見禮,他瞧着頗有幾分高興,“姑姑,您一路可順利?”
侍女挑開垂缦,露出端坐正中的蕭漪瀾,她妝容明豔,十分自得,面上不見一絲疲憊,見了太子也沒有下辇的意思,只端莊大方地笑了笑,“多年不見,太子皇侄愈發有天家風采了。”
“不及姑姑半分。”蕭道全說道。
蕭道全這話倒也不過謙。蕭漪瀾繼承了先太後的容貌與氣度,十六七歲時尚顯稚嫩,旁人見了,會誇一句“牡丹之色,青鸾之姿”,如今的蕭漪瀾已經二十七歲,容貌完全長開,姝豔無雙,又在大興隆寺禮了十年的佛,通身氣度從容,舉手投足間又有脫塵的雅致與風流,讓人見了忍不住嘆一句“鳳儀仙姿”。
蕭漪瀾與太子寒暄見禮後,便乘坐大安辇往皇宮去拜見宣成帝。
臨京好熱鬧的閑人想方設法去瞻仰長公主的姿容,跟着千人儀仗隊一路從玄武門穿過大成街、晉雲街,直到步辇入了皇宮,也不過遙遙隐約瞥見辇中一抹麗影。有些好事的年輕男子仍不肯離去,一直等啊等,等過了午後,終于等到了蕭漪瀾的步辇從宮中出來,要去太廟拜谒先祖。因為今日歸京是小拜,三日後才是大拜,所以蕭漪瀾把豪華氣派的大安辇換成了小步辇,儀仗隊也只點了八十人,一行人往太廟行去的時候,終于給等在周遭的人瞥見了長公主的芳姿,雖仍隔着紗幔,卻比剛入城時清晰多了、親切多了。
今日來寶津樓的客人談論的也多是長公主,趙寶兒聽了滿滿一耳朵,又說與孟如韞聽,孟如韞聽到長公主接受百官跪拜、見太子不除辇時,暗暗咋舌。
原來早在此時,長公主就如此權高勢盛了嗎?
對這位後來登上皇位的長公主,孟如韞一直多有留心。
她知道長公主與當今皇上皆是已故的明德太後所出,明德太後與先皇仁帝伉俪情深,仁帝溫和優柔,許多政事都賴當時尚為明德皇後的明德太後決斷。她嫁與仁帝的第二年生下太子蕭谌,即是今天的宣成帝,此後一直無所出,直至二十年後,又生下了蕭漪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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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漪瀾七歲那年,仁帝駕崩。因當時北戎羌突然來犯,戰況緊急,所以仁帝臨終的遺诏中說暫不立新皇,由明德皇後主持國政,直到平幹戈、止戰亂、家安國定。
于是此後十年,明德皇後北抗戎羌之禍,南治水旱之災,改制于朝,養富于民,使得大周日益強盛,打得戎羌不敢來犯,大周人口在十年間增長近五千萬,國庫充盈,河清海晏,史稱“仁帝中興”。
眼見着國力一天天強盛,但明德皇後卻因政事累垮了身體,在秉政十年後病逝了。她去世的那個月連月陰雨,百姓謂之“天泣”,時為太子的蕭谌在明德皇後靈柩前數次哭暈過去,最後是在文武百官的再三懇求下,才拖着傷心欲絕的病體舉行了登基大典,改年號為“宣成”,追封明德皇後為明德太後,封公主蕭漪瀾封為長公主。
長公主自幼由明德太後養大,其音容笑貌、行事風格像極了年輕時的明德太後,又是宣成帝唯一的胞妹,宣成帝于她亦兄亦父,寵愛到了極致。
但明德皇後故去後,長公主在臨京一直悶悶不樂,又兩年,長公主的驸馬也病逝,使得她對臨京這片土地傷透了心,再三請求去西域禮佛,宣成帝雖舍不得她出去吃苦,也不忍見她困在傷心事裏,一天比一天憔悴,在蕭漪瀾的苦苦哀求下,他最終同意了。為了保證她過得舒适,一向勤儉愛民的宣成帝甚至還向西域大興隆寺捐了十萬兩黃金。
長公主蕭漪瀾前往大興隆寺禮佛,只在明德太後隆祭日和宣成帝整壽的時候回來過幾次,剩餘時間一直待在大興隆寺裏。聽說她此次回來很可能不走了,所以臨京看熱鬧的百姓才會這麽興奮。
趙寶兒搖着團扇回憶起小時候的情形,“我五歲多的時候剛剛記事,那年明德太後帶着長公主禦巡揚州堤壩,我爹早早就帶着我在路邊看,我騎在我爹肩膀上見到了長公主殿下,那時她已經十歲,像仙子一樣騎着小白馬,竟然還沖我笑了。我爹說,當時在場那麽多人,有揚州知府,捐了大筆錢的當地豪紳,德高望重的讀書人……可長公主殿下只對我笑了,我爹比我還開心,他臨死前還抓着我的手念叨這件事呢。”
說起過往,趙寶兒悠悠嘆了口氣,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感慨道:“可惜我那時太小,已經記不清長公主殿下的模樣了。”
蕭漪瀾小拜過太廟後,誰也沒見,徑自乘辇回了公主府。
長公主封號昭隆,這座昭隆公主府是明德太後尚在世時賜下的,蕭漪瀾十六歲與驸馬薛青涯成婚後,從皇宮搬出到公主府居住,之後明德太後與驸馬先後去世,蕭漪瀾便啓程前往大興隆寺禮佛,前後算來,只在公主府裏住了不到三年,這公主府裏的一草一木,甚至不如大興隆寺的佛祠更讓她覺得熟悉。
霍弋一直留在臨京為蕭漪瀾打理産業,去年年底她傳信說今年歸京,霍弋從那時就開始着人整修公主府。将府中老舊又格局失衡的樓閣屋舍拆掉,新建起一座五層高的藏書閣,名拂雲書閣,以半開放的回廊與書房和佛祠相連,供長公主禦覽佛經之便。又在湖畔高起摘星閣,說是閣,其氣派與宏麗稱為塔也不為過。摘星閣上四面镂空,以數人環抱的大紅木為四角天柱撐起,站在閣上,能俯瞰臨京繁華,張袖攬天水之風。
公主府裏服侍的下人也由紫蘇重新調整或選拔,她親自培訓了兩個月,教她們如何沏茶、焚香、研墨、理經、收整床鋪、服侍洗漱、保養華衣玉寶等。
所以蕭漪瀾回到公主府的時候,所有人都已準備就緒,一切都極稱她的心意。她入宮觐見宣成帝時已用過午膳,只是吃得沒什麽胃口,紫蘇命人備了一桌菜,蕭漪瀾吃了幾口,又用了碗薏仁甜粥,這才覺得胃裏舒坦了許多。
她換下華衣,卸了濃妝,換上一身天水青的素紗禪衣,烏發未梳髻,以一根沉烏木的簪子松松挽着。她靠在金絲軟榻上,一邊半阖着眼休息,一邊聽紫蘇說話,半晌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問紫蘇:“霍弋呢?”
紫蘇道:“少君午時回府,現下應該還在浔光院。”
“叫他來見我。”蕭漪瀾閉着眼睛道。
紫蘇頓了頓,“少君吩咐過,讓您今日先好好休息,萬事明日再說。”
“他是少君,我是主君,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蕭漪瀾睜開眼,“去傳。”
紫蘇應了聲“是”,忙差人去通禀。
蕭漪瀾随手拿起本詩集歪在榻上看,翻了五六頁後,屏風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木輪轱辘聲,她放下書瞥了一眼,隐約望見屏風外一個半人高的身影。
“殿下。”
蕭漪瀾這才從榻上起身,理了理衣服,道:“進來吧。”
房中侍女皆退到屋外,霍弋搖着輪椅轉過屏風,便見一身青紗禪衣的蕭漪瀾望過來。
霍弋入長公主府已有十年,然而真正伴在她身邊的時間卻并不長。更多的時候,是蕭漪瀾在大興隆寺,他留在臨京這座空蕩蕩的長公主府,為她打理産業、培植勢力、留心朝堂,待有所成就,才能寫一封信,細細與她訴說臨京諸事。
所以對蕭漪瀾此人,他還沒有熟絡到見之如常的地步,只望了眼她未着粉黛的面容,便默默垂下了眼皮。
蕭漪瀾等了半天未等得他一言,站得有些累了,便走到茶幾前坐下,伸手取過茶勺,又望了他一眼,“你啞了,也瞎了,要本宮親自為你沏茶嗎?”
霍弋搖着輪椅行到小幾邊,從蕭漪瀾手裏接過沏茶的器什,“臣來吧。”
蕭漪瀾便交給他,姿态松弛地曲肘撐額,慢慢揉按着額頭。
“殿下若是乏了,不妨先小憩一會兒,”霍弋看着她道,“我在旁邊守着。”
蕭漪瀾頭也不擡,“不必。”
“那我給您按一按吧。”
這次蕭漪瀾沒拒絕,“嗯”了一聲。
霍弋将沏好的茶遞到蕭漪瀾面前,轉着輪椅繞到她身後,蕭漪瀾席地跽坐,頭剛好到他胸口的位置,霍弋的手指輕輕按在她額間,沿着她的百會穴、神庭穴轉了幾圈,又沿着她的眉骨,輕輕按到太陽穴。
縱使剛捧過熱茶,他的手指也透着涼意,這是氣血不足、元氣有傷所致。蕭漪瀾閉着眼,神思散漫,想起初見霍弋的時候,他雙膝被剜,遍體鱗傷,血淋淋地爬到她腳邊的樣子。
他說,殿下只需一言便可救臣,臣當以殘命為君驅馳。
所以這些年,霍弋一直拼命向自己證明他有大用,證明自己當時救他回府的買賣不虧。但蕭漪瀾想,只有她自己清楚,當時救下霍弋并非是圖他所言的虛無缥缈的報答,而是見他即使疼得渾身發抖,擋在她面前逼她相救時,那雙十指如玉的手沾滿了污濁,想要抓住她這根救命稻草,卻又極力克制着,未讓血污沾染她半寸衣角。
“殿下,茶涼了。”
霍弋低聲喚蕭漪瀾,蕭漪瀾未應,這才發現她微微向後靠在自己懷裏睡着了。
霍弋慢慢松開手,輕輕向後仰着身體,想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他望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已是酉初,果然,沒一會兒紫蘇便走了進來,本是要來點燈,見此情形不敢出聲,正要退下,霍弋輕輕敲了敲小幾,以目示意她将小榻上的薄毯拿過來。
霍弋為她披上薄毯,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休息。窗外暮色漸起,室內也逐漸變得昏暗,安靜得只能聽見蕭漪瀾平靜的呼吸聲。霍弋的懷裏很快盈滿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常在他夢裏出現的,別致而悠遠的冷香,不甜,不膩,薄香近苦,聞得久了,卻又能從中抿出極致的濃豔來。
霍弋仰頭望着頭頂的绫羅,輕輕喘了口氣,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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