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試探
這日,孟如韞正坐在桌前撥算盤,算上明日到望豐堂的針灸和藥錢,她已經欠了程鶴年四百五十兩銀子。正在這時,青鴿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尚未喘定,将一封信交給孟如韞,說道:“程公子又來信了!送信的人叮囑我好生收着,說裏面有銀票。”
孟如韞先是皺眉,而後嘆了口氣,“就不該讓他知道我住哪兒。”
她将信拆開,裏面有一張信紙,中間夾着兩張一百兩的銀票。程鶴年在信中寫道:聞卿病有好轉,心中喜不自勝,已将數月俸銀盡數取出,折三百兩,一百兩捐至佛寺還願,願卿去病去災,安樂百歲,餘下盡數予卿,望卿衣食富足,一片心意,萬勿拂拒。
讀完信,孟如韞又長長嘆了口氣,嘆完氣卻覺心中更沉。
青鴿好奇道:“程公子在信中說什麽了,怎麽瞧着這麽不高興?”
“深恩如怖,況無以為報……程鶴年啊程鶴年,我該說他什麽好。”孟如韞将銀票存進床底的鐵箱子裏,頗有些不安地在小書房裏走來走去,“情意無價難償,可這銀票,沒有受之無愧的道理。”
青鴿為難道:“可你給程公子錢,他肯定不收,又要退回來,一來二去全費在來回路上了。且無論怎麽說,多虧了程公子的錢,你在許太醫那裏醫過幾回之後,夜裏咳得輕了許多。姑娘,天大地大身體最大,即便是欠人恩情,這病也是要治的。”
青鴿言之有理,可孟如韞心中仍有不甘。她怕今日積恩過深,待程鶴年自欽州歸來,要她入程家為妻為妾,她都難以拒絕。
欽州,欽州……孟如韞轉了幾圈後,在書架前停下,伸手一本一本點過架上的書,抽出了一本兩淮風物志。
她隐約記起,前世身死之後在臨京游蕩時,聽南來的商人吆喝過一種欽州産出的材料,似石似玉,磨成粉後可與鐵礦石相融,做成的器什雖然比鐵器輕、脆,但是節省鐵礦,因此價格十分便宜,用來做門窗、農具非常合适。孟如韞記得這種材料被譽稱為“石合鐵”,她略略将這本記錄兩淮地區風土人情的書翻了一遍,竟未找到一字關于“石合鐵”的記載。【gzh:又得浮生一日涼呀】
看來此種材料尚未被發現。
孟如韞站在書架前沉思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桌邊鋪紙研磨,開始給程鶴年寫回信。
“逸之兄見安……”
她謊稱自己從欽州來的流民那裏聽說了欽州有這樣一種材料,便宜輕省,可為民用,名叫“石合鐵”,推薦他多加留心。她在信中寫道:“兄可以家資購入,置屋舍、作器具,托商隊販入臨京,價翻十倍不止。”
她借着前世所知的便宜,給程鶴年推薦了一個必有所獲的商機。程鶴年雖是文人,但并不迂腐,只要他肯做這行生意,必能獲益頗豐。
孟如韞将筆擱下,待紙上墨幹透,折起裝進信封裏,讓青鴿帶着這封信去找來送信那人,托他帶回欽州給程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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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信送出後,孟如韞心裏輕松了不少。
巧合的是,陸明時這邊也将線索指向了欽州“石合鐵”。
那夜自六部冊庫回來後,陸明時連夜将宣成十二年兩淮鐵礦冊與北郡兵器供給冊仔細翻看了一遍。
按朝廷法令,兩淮地區鐵礦專供大周邊境軍防器械之用,其中欽州鐵礦為北郡專用,每年産自欽州鐵礦的鐵,七成鍛成兵器運往北郡,一成算作抽稅運往臨京,剩下兩成歸欽州本地財政。送往臨京的那一成鐵礦不敢欺瞞,但是運往北郡的七成卻連年有失,從戶部記載的鐵礦産量來看,兩淮轉運使徐斷至少每年從中貪墨三萬斤純鐵,折合成銀錢約有白銀二千兩。這錢徐斷貪得光明正大,一方面是因為背後有太子撐腰,一方面也是不怕人問,可以托詞說是鍛造兵器過程中的正常損耗。
沈元思憤憤道:“老□□胃口真大,也不怕把肚皮撐破了。”
陸明時則在思考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半晌後,對沈元思道:“每年三萬斤鐵不是小數目,這些鐵礦石上有專供北郡的官印,尋常商人不敢收,你說他到哪裏換成錢?”
沈元思道:“我怎麽知道,要不給他套個麻袋綁了,讓他自己交代?”
陸明時點頭,“好,你去吧。被人抓了別攀扯我。”
沈元思翻白眼,“那你說怎麽辦?”
陸明時取來大周全境圖鋪在桌子上,以棋子為兵馬在圖面上落點,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拊掌笑了起來。
那笑不是好笑,似譏似諷,又帶着幡然醒悟洞察陰詭後的憤怒。
“從慎啊從慎,你冤枉徐斷了,他哪裏是老□□,分明是狼子野心的國之大蠹!”
沈元思皺眉走過去,“你又看出什麽來了?”
“如果我是徐斷,要将手裏貪墨的三萬斤鐵賣掉,”陸明時指着擺在地圖上的棋子給沈元思看,“這裏是欽州鐵礦,六十裏外是欽州下屬的惠陽縣,也就是鍛造兵器的地方。兵器鍛造好後從惠陽裝車馬,沿商山古道運往北郡時,會路過涪關。你還記得涪關嗎?”
沈元思點頭,“記得,明德太後秉政年間,這裏曾是與北戎羌通商的重要地點。”
“明德太後之所以選在涪關,是因為過了涪關不到一百裏,就能到達戎羌境內的天汗城。我若是徐斷,會将這三萬斤鐵連同運往北郡的兵器一起裝車,在涪關将鐵礦悄悄分出來,然後……”
“運到天汗城,賣給戎羌人。”沈元思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陸明時冷笑道:“大周無人敢收,戎羌卻恨不得以二三倍的高價收購,既可彌補自身産鐵不足,又可搶北郡兵械。手裏有了徐斷的把柄,将來想知道大周的消息,也會十分方便。”
沈元思氣得一拳捶在桌面上,咬牙切齒道:“他怎麽敢……咱們之前太天真了,還以為他只是單純貪財,他竟然敢賣國!”
“此事只是我猜測,尚需取證,倘若是真的……”陸明時冷聲道,“此人早晚變成北戎羌的刀,不可久留。”
沈元思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事關戎羌,你說太子知不知道這事兒?”
陸明時搖頭,“我不知,也不敢亂猜。”
沈元思又嘆了口氣。
“兩年前供給北郡的兵器,用了某種工藝使其變得輕省,但從府冊的記載上看不出什麽變化,供給北郡的兵械數量并沒有增多,節省下來的鐵,應該也是進了徐斷等人的口袋。”陸明時從身後的博古架上拿下一個盒子,裏面裝了一小塊石頭和一封皺皺巴巴的信,他将信拿給沈元思看,沈元思看完後,擰眉更深,仔細端詳起盒子裏的小石頭。
“此信是欽州白石礦虞頭的兒子帶到臨京來的,那孩子還随身帶了一小塊白石,據他信中說,此石磨成粉可與鐵融合鍛造到一起,名‘石合鐵’,模樣與鐵幾乎一樣,只輕重、硬度上有所差別,以此‘石合鐵’作器物,可省一半鐵料。”陸明時說。
沈元思看着那灰撲撲的白石,“你是說兩年前運往北郡的那批次品兵器,就是用這種石合鐵做的?”
“十有八九,找個時間,咱們去鐵匠鋪試一試就知道了。”
試出來的結果果然如那白石礦虞頭信中所言,那一小塊白石可與等量鐵料摻融在一起,冷卻後的成品與純鐵所做殊無二致,敲擊有清脆金屬聲。
眼下他們已基本确定次品兵器的來龍去脈,深挖下去,甚至牽扯到私販精鐵給戎羌此等叛國大罪。
接下來陸明時要考慮的是如何将此事捅給都察院,以何種方式、追究到何種程度才能讓都察院既不懾于東宮的威權,又能懲辦徐斷和劉濯。
此事難辦。
人心幽微,個中門道本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何況陸明時既官小位低,也無授職。
正在陸明時為此斟酌不定之時,收到了一封奇怪的請柬。
請柬以灑金紙為面,飛花楷外斂內舒,書法造詣頗深。請柬上沒有留姓名,只說某日某時邀他寶津樓一敘,唯有這紙和字彰顯着邀請人身份之不俗。
陸明時捏着請柬把玩了一會兒,決定去會一面。
七月初一,臨京大雨,天色早早暗下來,寶津樓所在的浥塵坊也不如往日熱鬧,歌樓酒肆裏人影稀疏。陸明時坐馬車前去,入堂後将請柬交給了一位紫衣姑娘,正是紫蘇。紫蘇看了眼請柬,對陸明時一拜,“有位客官等候您多時了,這邊請。”
陸明時随她登上三樓雅間,為他推開門,陸明時獨自進去,繞過屏風,見一年輕清瘦的男子臨窗而坐,聽見聲響,波瀾不驚地望過來。
“陸安撫使,請。”
陸明時繞到他對面盤膝而坐,沒有動那人為他倒好的茶。
“今日邀陸安撫使一敘,是為欽州石合鐵之案。”
陸明時心裏微動,面上不顯,問道:“閣下是徐斷的人,還是別的什麽人?”
對面男子微微一笑,和若春風,“我是能幫你的人。”
“幫我?你知我欲如何?”
“那陸大人欲如何呢?”
陸明時默默思忖了一會兒,“閣下就是長公主府中的霍少君吧。”
“陸安撫使聰敏過人,”坐在對面的霍弋擊掌而笑,“看來陸大人也非如傳言那般獨善其身,無意朝政。這樣也好,你我談事會輕松許多。”
陸明時不為所動,問道:“此事與長公主何幹?”
霍弋道:“長公主為國之長公主,朝有碩鼠,安能視而不見?”
陸明時一笑,眼底似有嘲諷。
“以陸安撫使的才智,想必已經弄明白了石合鐵背後的生意。徐斷、劉濯與東宮勾結,貪墨欽州供給北郡的鐵料,貪得無厭,又以白石摻入鐵中,拿次品兵器供給北郡,将昧下的鐵料以高價賣給北戎羌,裏外通吃。”霍弋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潤潤嗓子,又接着說道:“但陸大人只是心裏明白,手裏沒有足夠的證據,又不知該向誰揭發才能不被東宮一手遮天壓下,是嗎?”
陸明時心中愈沉,“是。”
“我可以給你提供證據,徐斷在欽州開采白石的礦場位置,劉濯令惠陽縣兵械鍛造坊鍛造次品兵器的親筆信,以及他們與東宮、與北戎羌忠義王分賬的賬本。這些,可解陸大人之憂嗎?”
陸明時冷聲道:“足夠了。”
霍弋不疾不徐地說道:“那麽,請陸大人在七月十五築壇祭天的儀式上,當衆向陛下告發此事。屆時會有耿介之臣請求徹查,長公主府也會在暗中支持和保護大人。”
築壇祭天是始于仁帝年間的一種儀式。周仁帝二十三年,永冠将軍陸持中率三萬鐵朔軍大挫戎羌十萬王軍,騎馬斬殺戎羌王,逼得戎羌退離大周國境外七百裏,其王後攜七歲小世子向大周遞降書,承諾二十年內絕不靠近大周邊境。那是有史以來大周對抗戎羌最大的一場勝利,陸持中率軍歸朝後,仁帝與當時的明德皇後舉行築壇祭天大典,免一年賦稅,并大赦流刑以上囚犯,臨京城內晝夜不息地歡慶了三天。
自那以後,每年七月十五,大周都會舉行築壇祭天儀式,天子要着裘冕、執玉圭,登定北壇,勉勵朝臣。
霍弋要陸明時在築壇祭天大典上,在圍觀百姓懷念永冠将軍凱旋盛景、文武百官愧不能平北蠻之時,揭發徐劉二人與東宮勾結叛國之事,縱使宣成帝有心袒護,也不能使其全身而退。
見陸明時長久不語,霍弋問道:“陸安撫使是有什麽顧慮嗎?”
陸明時望着霍弋,眼底一片冰冷,“原來徐劉之禍,霍少君早已知曉。”
霍弋握着茶盞的手一頓,承認道:“是。”
“何時知曉的?”
“大概三年前。”
“三年……整整三年……長公主府就眼睜睜看着他們貪墨,看着他們拿北郡将士的補給外飼虎狼嗎?!”陸明時氣得聲音發抖,擡手将桌上茶盞掃到地上,琉璃玉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霍弋眼皮一跳,耐着性子解釋道:“知道又如何,那時他們的勾當剛開始,留下的痕跡不多。長公主身在西域大興隆寺,臨京的長公主府只能是座空宅,否則無論殿下有什麽動作,都會被皇上視為心懷不軌。只要長公主出手,這件事無論多麽嚴重,在陛下心裏,都只是她與太子為難的黨争而已,陸大人,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陸明時冷聲質問道,“長公主不出手是怕被視為黨争,今日唆使我去告發,又何嘗不是出于黨争之心?朝中皆知我兩邊不靠,我若在築壇祭天大典上揭發此事,必能重創太子,讓長公主從中漁利,不是嗎?”
霍弋沒有否認,他說道:“可是這并不妨礙陸大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君有所求,吾亦有所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這就夠了。”
“誰與你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陸明時語帶嘲諷,“陸某只知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我與霍少君您——道不同不相為謀。”
陸明時說完便拂袖起身往外走,推開門時,霍弋忽然叫住了他。他似是沒想到如此相契的合作竟然會談不攏,不甘心陸明時的态度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推着輪椅緩緩繞過屏風,行至陸明時身後,最後勸道:“時至而行,伺機而動,陸安撫使也帶過兵,長公主府的無奈,難道你一點都不能體諒嗎?”
陸明時默然,許久,頭也不回地問道:“霍少君去過北郡戰場嗎?”
霍弋垂下眼,“不曾。”
“那您想必也無法體會,一個奮力拼殺的将士,在生死攸關之際,被敵人砍斷兵器,被出自家鄉的兵器刺穿胸膛時,該有多麽無奈,多麽不甘心。”
陸明時掩在寬袖中的手在顫抖。暖香的夜風夾着雨氣拂面而來,卻讓他想起北郡的風雪,兄弟們的熱血噴在他臉上時的感覺。
霍弋說長公主府有無奈,說要等待時機。可是誰又不無奈呢,他們等的是對東宮一擊即中的機會,北郡的将士等的卻是生的希望、贏的希望、重鑄鐵朔軍榮光的希望。
陸明時緩緩嘆了口氣,再無言語,擡腳離開了寶津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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